东作家冯德英写完《苦菜花》的时候，才20岁，22岁的时候，小说出版，确实令人难以置信。写作的确需要天才。
之后，他写的《迎春花》、《山菊花》都难以原由网达到《苦菜花》的水平，这种难以超越处女作的创作现象，同样值得人们反思与探讨。
而且，冯德英之后的语言风格完全改变了。在《苦菜花》中，以一种冷冽的深沉的语言铸造的文本风格，在之后的他的长篇小说创作中，换成了简洁的短语，失去了灵气。虽然看起来，他的文笔更老练，但却失去了《苦菜花》中的那种铺陈起来一泻千里的、耐人寻味的语言咀嚼感。
难以解释这是一种什么原因。
《苦菜花》现在看来，有一点太早熟了。而作者的语言风格，很明显地接受了苏联作家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的影响。苏俄文学的叙事传统，给了《苦菜花》以深沉、隽永的语言底蕴。
冯德英在完成《苦菜花》之后，开始创作第二部长篇小说《迎春花》。
这部小说，作者仅仅用了3个月的时间，就创作完毕，小说于1959年出版。这时作者才24岁。这个年龄简直难以置信已经创作了两部长篇小说。
想一想，王蒙生于1934年，比冯德英还大一岁，但在印象中，冯德英似乎是一个比王蒙大一辈的作家。王蒙真正的起步时间是在改革开放之后，而冯德英的光荣岁月，早已在之前的时光里划上了句号。这种现象是不是有一点奇怪？
《迎春花》出版后，引起了激烈争论，争论的焦点，是认为“该书在男女两性关系的描写上，有严重的自然主义倾向，失于色情，有副作用。”
到了1964年，江青又点名批评了《迎春花》，当时中国青年艺术剧院根据小说改编成了话剧，江青认为剧中反映的解放战争的生活是歪曲，同她经历过的不一样，她称小说比戏还要坏。
那么，《迎春花》在哪一点上滑入了“色情”的地域？这种色情的副作用又来自于何处？
昨天有一位网友还在我评述《苦菜花》的帖子中留言：
“《迎春花》XIVkLm，老夫读的脸红心跳。”
可见《迎春花》在读者那里的感受，的确没有偏离评论所指出的“自然主义”的要害。
这里必须指出的是，如果说，冯德英的第一部小说《苦菜花》受到《静静的顿河》的影响的话，那么，《迎春花》则明显地受到肖洛霍夫的另一部长篇小说《新垦地》的强烈影响。
比如，《新垦地》一开头就表现一个反动军官，潜伏到村子里，伺机搞破坏。《迎春花》里一开始，也表现一个坏分子潜入到村里来，意图进行破坏活动。两部小说里，都有坏蛋杀死老母亲的描写，都同样有一帮村里的妇女围攻干部的激烈冲突。而小说里的情感关系，两者也有着相似性。《新垦地》里的村干部的女友，与一个潜入村里的反动分子私下往来，后来这个反动分子被打死，这个女友竟然一怒出走。这种出轨的情感，在《迎春花》里也得到了类似的描写。
那么，《迎春花》里什么样的疑似色情描写，受到了如此的超常的关注？
我们梳理一下小说，可以看出，小说里波及到男女关系的情节方面的，大致有三种状况：
一种是男人对女孩的欺骗性占有。
这也是冯德英小说里的一种常用的设置。《迎春花》里的这一部情节，在《苦菜花》里就存在着。
《苦菜花》中，杏莉的母亲，与家里的长工偷情，被学校里的教员发现，这个教员也觊觎杏莉母亲，便用他掌握的这个隐私，胁迫杏莉的母亲就范，占有了她。
这个情节在红色经典小说中确实是振聋发聩的，莫言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为此，他对《苦菜花》倍加赞誉，认为《苦菜花》是红色经典小说中对情感描写最为深刻的一部。
这个情节，在《迎春花》里得到了类似的发展。也是村里小学校教员的孙若西，对村里的女孩淑娴心怀不轨，后来，这个孙若西如愿以偿，但却最终抛弃了淑娴。这算是一种异常的男女关系的现象。
但这个还不算太让人难以接受的奇异的男女关系描写，离谱的下面两种关系。
第二种是村里的放荡女人的存在。
《迎春花》在这一点上，还是比较有深度的。村里的妇女主任孙俊英，原来是一个放荡女，从小就跟着开旅店的叔父生活，变相地从事的是一种卖笑的生涯，后来因为名声太不好，只好又回到村里，因为她闯过码头，见过世面，能说会道，在村里脱颖而出，比乡里的老百姓家的闺女自然能跟上潮流的趟，很快就当了干部。
这也比较典型地反映出当时的村干部中，有一种是那种作风不好的社会渣滓，因为他们的标新立异的生活风格，而投机进了革命队伍。
这个孙俊英后来暴露了本相，被开除出革命队伍。
小说里还写到了一个从事巫医一职的冯寡妇，也是放荡不羁，年轻的时候，把老实巴交的男人直接给XIVkLm逼死了。这个人物的品性太坏，是女人中的败类，反映出这样的“人尽可夫”的走江湖的女人一种类型。
第三种是反派团队中的坏女人。
这就是小说里王镯子，是一个死心塌地地从事破坏活动的坏女人。
她的身世，是她的爷爷辈，也是一个穷人。她的爷爷生下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就是她母亲。
三个儿子，一度时期闯关东，赚了一些钱，其中两个儿子，做买卖时船翻了，全家葬身鱼腹，只剩下一个长子，小说里名叫“老东山”。此人思想有一点落后，还不算太坏。
王镯子的母亲嫁给了一个姓王的，生下一子一女，从小父亲很宠着王镯子，所以，王镯子对母亲并不好。后来父亲去世，王镯子对母亲更加冷漠。
王镯子嫁给了一个出身于官僚家庭的丈夫孙承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分子，小说里写到他潜伏到村里来，搞破坏活动。
王镯子的坏，应该是源自于她嫁给了一个反动的丈夫。她的母亲，其实还是挺善良的，因为母亲没有宠着王镯子，所以王镯子对母亲虐待，不让母亲进她的屋。王镯子曾经当过汉奸的哥回来，母亲一直动员其哥哥去坦白交待，后来被这个儿子杀了，相当的残忍。这个情节，与肖洛霍夫的《新垦地》里的情节有得一比。
王镯子把潜伏回来的丈夫藏在家里，一来二去，王镯子发现自己怀孕了。这可怎么好？村里人都不知道她的丈夫潜伏回来，那么，如何解释她暗结珠胎的原因?
王镯子与丈夫商量之后，决定去勾引村里的二流子，让这个二流子担负肚子里的孩子父亲的罪名。
王镯子用酒成功地灌醉了这个二流子，二流子稀里糊涂地就与王镯子有了不清不白的关系。实际上二流子并没有得手。
这个二流子叫江任保，典型的属于一个流氓无产者。十几岁死绝了双亲，跟地痞流氓鬼混。
这个二流子人品差，长的也丑。小说里形容他“满脸大疤连小疤，麻子压麻子，身高不足四尺，形似猴子。”XIVkLm
王镯子虽然心很坏，但还有几分姿色，年方二十四岁，这个年龄的女人总归有一点夺目之处。小说里描写道：“王镯子穿着贴身的蓝花布褂儿，衣袖很短，露出半截又白又胖的胳膊肘，手脖上戴着副银镯子。她头发蓬松，嵌假宝石的银质发卡子滑在颈后的发梢上，一边一个耳环，在灯光下闪耀。她那细嫩的胖脸上，有对明亮的眼睛，眉毛淡得几乎看不到，睫毛也很少，显得光秃秃的。”
王镯子勾引了二流子江任保，后来事情暴露，王镯子被地方政权判了刑罚，但是江任保这个人偏偏还是对这个坏人念念不忘。
这里就折射出男性的人性本质了。就像《红楼梦》里的贾瑞，明明知道王熙凤心狠手辣，但是却贪恋王熙凤的一副俊俏的皮囊，最后死于王熙凤设的“相思局”。
这二流子江任保也带着男人的这种贱。他明明知道王镯子心肠特别坏，但是“禁不住她的丰姿美色的蛊惑”，又跑到她的门前，准备招惹她，伺机下手，得偿所愿。
没有想到，本来他只是想满足自己的淫邪的欲望，但却意外地发现王镯子正与一帮坏分子在那里商议阴谋活动，不慎原由网事发，这个二流子被杀人灭口，活活地打死了。
《迎春花》里写到这个情节，的确很污眼睛，但不能不说洞悉了人性的险恶与丑恶。男人在靠近一个女人的时候，明知对方的蛇蝎心肠，恶毒无比，但是他竟然可以不顾及她的灵魂的丑恶，而只“馋”她的外表的“丰姿美色”，明明这个女人是一个罪犯，但依然挡不住男人犹如飞蛾扑火，最终丧了命。
《迎春花》里潜含着的一种人性的揭露，不能不说非常契合男人的欲望特质。
这种对男性的深刻认识，是当时年仅二十四岁的冯德英对生活精准把握的体验，不能不说作者相当的早熟且世事洞明。
只是这样的对人性的超然的把握，在六十年代的文化环境里很容易受到不公正的对待。
在当时的语境下，坏人总是丑陋的，灵魂丑也会相应地产生容貌丑，而《迎春花》却秉笔直书，刻画了一个内心险恶的女人，却有着色诱男人的外表美。这无疑打破了当时情境下的男女关系的通常认定。
这样，《迎春花》“在男女两性关系的描写上，有严重的自然主义倾向，失于色情，有副作用”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冯德英为什么能够把中国现实农村的人际关系，写得如此色欲横流？笔者仍然认为是这是他受到了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新垦地》的影响。西方小说里的男女关系，向来容易比较直露直接，不像咱中国的文化环境下，还多少会受到一点传统道德的束缚与制约。冯德英能够在二十岁到二十四岁这个短短的时间里，写出两部情感如此深刻的长篇小说，不能不说与他接受了西方小说里的文化设定与精神理念有关。
冯德英的第三部小说《山菊花》里，已经不见了外国小说的那种欧化式的语句与修辞，完全用中国文学里的四字语句，作为主体的叙事语调，与之前的《苦菜花》、《迎春花》的文风南辕北辙得太过强烈，几乎看不到之前的小说叙事特点了。
而比冯德英还大一岁的王蒙，却用欧化句式，在新时期文学里风光一时，冯德英却淡出了文学的核心圈，成为一个过早沦落的上一辈作家。其实冯德英完全应该与王蒙站在一个新的起跑线上，创造出更大的文学业绩，但实际上，冯德英还是在新时期文学中，影响日渐式微，如今他的文学经典，依然是最早创作的处女作《苦菜花》，后来的作品，都缺乏足够的反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