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桑留痕847
第二回，逐渐地向读者介绍整个故事的主环境，以及一些主要人物。并通过贾雨村，抽丝剥茧般牵出众多人物——
第二回 贾夫人仙逝扬州城
冷子兴演说荣国府
上一回说到新太爷到任，这个新来的县太爷当晚就差人来封家传人问话，而且只嚷：“快请出甄爷来！”后来把甄士隐的岳父带去，回来后众人才明白，原来新任太爷就是贾雨村。书中说，新任太爷姓贾名化（假话），本湖州（胡诌）人氏。说曾与甄士隐有旧交，如何如何，末了还赏了封肃二两银子。
那么贾雨村找甄士隐的目的是什么呢？我们正常思维下想到的肯定是报恩。因为当初贾雨村因甄士隐的资助进京大比，中了进士，然后外放到本县当县太爷。这一切都来源于甄士隐的赏识和帮助，当然如果没有甄士隐，凭贾雨村也是早晚能发达，可是有了贵人相助，自然是更早发迹。那么，他回本县当官，自然是要报恩。
可是第二天发生的事，就让我们对贾雨村的目的有着怀疑了。他遣人送了两封银子、四匹锦缎，答谢甄家娘子。一封银子到底是多少？我们在古书中常见一封银子这www.58yuanyou.com样的说法，这个其实是没有一定的，有的是一百两，有的是五百两，也有的是几十zZgDwFKsM两。可见这个“封”并不是一个固定数目的量词，只是古代的一种包银子的习惯，包多少是不一定的。送银送锦缎给甄士隐的妻子，这也算是报恩了。可是，他给封肃的那封密信，却是暴露出了他的真实目的，就是讨那个叫娇杏（侥幸）的丫环作二房。
封肃有了巴结县太爷的机会，当然一力办成此事，而且当夜就把娇杏送进衙里。贾雨村大喜过望，又送给封肃一百两银子，送给甄家娘子许多东西。得到一个丫环，送的钱物反而比原来更多。可见在贾雨村心里，报恩的成份并没有多少。甄士隐当初那么赏识他，经常请他吃饭喝酒，并资助钱物让他进京赶考，可是，做的这许多，都比不过一个丫环的几次回头。贾雨村不太可能总想着甄士隐的恩情，反而是一直“怀闺秀”。而且此时再回来，真假二人的地位状况发了惊天逆转。
可能有人依然会反驳，说贾雨村是在报恩，也想报恩。那么，我们就结合前后来分析一下。贾雨村听说甄士隐失踪，感伤叹息了一回，听说英莲丢失，他说不妨，待我差人去，务必找寻回来。且不说他到底派没派人去找，后面葫芦案的情节，贾雨村明知道那个女子就是恩人甄士隐的女儿，可他解救了吗？他甚至连那个心思都没有，更何况那是薛蟠抢去的女人，他更不能动了。由此可见，贾雨村生性凉薄，恩惠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什么，甚至会恩大成仇。贾府给予他的帮助可谓是天大，可是贾府势败之后，他却跳出来雪上加霜，根本没有报恩的想法。
所以，很多时候，很多人，都是如此，受别人的小恩小惠，他会淡忘不在意，受别人的大恩大惠，他会觉得是施舍，所以心生怨忿。这样的人不在少数，我们在www.58yuanyou.com社会上，在新闻中，也是屡见不鲜。
娇杏这个丫环，确实也是很幸运，或者说一直很侥幸。侥幸的意思是，偶然得到成功或意外免于不幸，娇杏就是不断地偶然得到成功。她回了几次头，就被贾雨村念念不忘；在门前又回头看了看，就被当了县太爷的贾雨村发现；后来被贾雨村收作二房，只一年就生一子，又半年，正房下世，她被扶正。所以才说：
偶因一回顾，便为人上人。
贾雨村上任不到一年，便被革职了。被革职的原因有很多，说他“虽才干优长，未免贪酷”，这个应该是有的，否则他也不可能随意赏人都是那么大方。“且恃才侮上”，被上司参了一本，“说他性情狡猾，擅改礼仪，外沽清正之名，暗结虎狼之势”，这个明显是枭雄的特征。其实从另一个侧面来分析，那个时候的贾雨村还没有真正融入官场，虽然是贪了一些，但和上司同仁还没有做到狼狈为奸，说明还是比较梗直。可见他是在官场中一步步被污染同化，改变了很多，才得以青云直上。
被革了职的贾雨村，虽然心里惭恨，却不表现出一点怨色，仍是嘻笑自若，这正是能屈能伸。他把家人安顿回原籍，自己游览天下去了。偶然到了扬州，听说了今年点的盐政是林如海。一部大书，千头百绪，从哪里切入正文是很讲究的一件事。林如海出现了，林黛玉就要出现了，贾府就要出现了，这才是一个切入点。我们回想前面，写甄士隐甄英莲，是为了引出贾雨村，写贾雨村，是为了引出林如海……就是以这样的角度切入的，主线分明，而且又暗线密布，真可谓是惊人之笔。
林如海也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前科探花，升兰台寺大夫，又被钦点巡盐御史。盐政是古代最肥的差事之一，非皇族亲信之人莫属。林如海的祖上也是袭过列侯侯的，一直袭到林如海父亲这一代。这也是一个大贵之家，所以林如海才能娶到贾家的女儿。所以切勿觉得林黛玉出身低微，那是并不比贾府差多少的，只可惜林家人丁不旺，所以最后才门庭凋落。林如海今年五十，有一个三岁的儿子去年又亡了，有几房姬妾却都不生育。如今只有贾氏生得一女，年方五岁，这就是林黛玉了。 这里要记住这个年龄，林黛玉此时五岁。
贾雨村因为钱花得差不多了，就得找个活儿干，于是成了林黛玉的家庭教师。又过了一年多时间，林黛玉的母亲贾敏就去了。 再次记住，此时林黛玉的年龄约是七岁。母亲去世，黛玉因悲伤过度而旧病复发，就不怎么上学了。贾雨村作为林黛玉的老师，可知林黛玉的许多东西都是和他学的，我们都知道林黛玉有才，这也说明贾雨村也是很有才的，后面大观园建成，贾政都说过，那些对联什么的实在不行就请雨村来拟。可是有个比较奇怪的现象，林黛玉似乎对这个老师不怎么有感情，毕竟也教了一年多，可是到了贾府后，再没有两人的交集。也许黛玉看出贾雨村的为人，或者那时宝玉很讨厌贾雨村，所以也就对这个小时候的老师不再有什么感情了。
贾雨村闲下来，就经常出去散散心。这一日在郊外偶见一个倾颓的庙宇智通寺，门旁有一副破旧的对联：
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
这副对联道尽了世人心态。表面的意思就是：明明已经很富足了，却依然不想收手，还要去攫取；非要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才想起要回头。难以满足的欲望很多人都是有的，现代社会中也是比比皆是，明明钱财有余，几辈子都花不完，却依然挖空心思去博取；一生辛苦钻营，想着登高走远，想着有朝一日飞黄腾达，可是到头来才发现走的是一条绝路，想回头，却已没有了后路。
“忘缩手”和“想回头”，不仅是指贾雨村和凤姐、贾赦等贾府众人，也是指太多贪得无厌、欲壑难填、执迷不悔的人。不把事做绝，不把路走绝，其实是人生的大智慧。
贾雨村看到的这副对联，其实也是他的写照，也是对他的一种点醒，可是他虽然深思了几句，却从没有拿此来观照自身自心。注意一下庙里的老僧，龙钟老僧在煮粥，“既聋且昏，又齿落舌钝，所答非所问”。这个比较神秘的老僧，不可能平白无故地出现。之前贾雨村刚看了对联在想“其中必有个翻过筋斗来的也未可知”，那么他就寻进来，所以这个老僧很可能就是“翻过筋斗过来的”，也就是说，是经历了一番繁华后落魄醒悟的。寺名为“智通”，虽然老僧又聋又哑，却一定是经历了世事之后，得大智慧，且通悟了所有。老僧并不是一个具体的人，他其实可以是我们所有人的一个幻象。可是贾雨村看到老僧，虽然知他是“翻过筋斗过来的”，却依然不能了悟。
从智通庙出来，贾雨村就在村中小酒馆遇见了冷子兴，于是就拉开了“冷子兴演说荣国府”的序幕。冷子兴为什么对贾家两府了解得那么细，就因为他和贾府是有着很近的关系的。读到后面刘姥姥进荣国府的时候我们就会知道，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正是冷子兴的岳母。
这么庞大的一个内容，千头万绪，人物抽丝剥茧一般一个带着一个出现，最后开枝散叶一般众多。对于小说的主场景荣国府，也是通过这样一个人的讲述方式，先让读者有个大概的了解。这样就省了很多工夫，否则的话，等到黛玉进贾府，由于人物众多，读者会一时不明所以。而且如果在黛玉进贾府的时候再兼介绍贾府情况，就会显得很乱很臃肿。所以，这样的写法，实在是很高明的。
起因是贾雨村问京中最近有什么新闻，冷子兴说：“倒没有什么新闻，倒是老先生的贵同宗家出了一件小小的异事。”贾雨村本来说自己族中无人在都，后来一说是荣国府，贾雨村立刻就承认了，还煞有介事地说了一番姓氏来历，说若论荣国一支，却是同谱。可见贾雨村的心性与机辨，能攀上高枝是绝不会错过，哪怕没真正攀上时，借个虚名也是可以的。
冷子兴却说“荣宁两府也都萧索了，不比先时光景”。此处有两条脂批，第一个：“ 记清此句，可知书中之荣府已是末世了 。”第二个：“ 作者之意原只写末世，此已是贾府之末世了。”萧索的原因就是，儿孙一代不如一代，“ 主仆上下，安富尊容者尽多，运筹谋划者无一”。所以通过这个我们知道，贾府已经是末世了，虽然后来的元春成为贵妃，是一个繁华鼎盛的高潮，却也只是灰烬前最亮的一抹火光了。这也是交代出故事背景的走向，所以贾府后来不过短短数年就一败涂地，也就不是那么突兀的了，这里写清了原因和过程。
冷子兴演说荣国府的内容很多，就是介绍两府各支的谱系，我们可以简单归纳一下，就可以比较清晰了。
第一代（水字辈）： 宁国公(贾演)和荣国公（贾源）；
第二代（代字辈）：贾代化(宁，贾敷、贾敬之父)、贾代善和贾母（荣，贾赦、贾政之父母)；
第三代（文字辈）：贾敷（宁，早亡）、贾敬(宁，贾珍、惜春之父)、贾赦 (荣，贾琏、迎春之父)、贾政(荣，元春、探春、贾珠、宝玉、贾环之父)、贾敏（荣，黛玉之母）；
第四代（玉字辈）：贾珍(宁，贾荣之父)，贾惜春（宁）、贾琏和王熙凤(荣，巧姐之父母)、贾迎春（荣）、贾珠(早亡)和李纨（荣，贾兰之父母）、贾元春（荣）、贾宝玉(荣)、贾探春（荣）、贾环（荣）；
第五代（草字辈）：贾蓉(宁)、贾兰(荣)、巧姐（荣）。
主要人物基本也就这些，理顺一下关系就可以了。冷子兴细细地说着一些主要人物，包www.58yuanyou.com括性格作为等等，这也是让读者对后面要陆续出场的人物先有了一个大概的印象和了解，这个作用也是非常大的。先有大框，然后写到人物时再一步一步描画，包括环境也是这样的写法。
冷子兴一开始就说贾府出了一件异事，那么这件异事到底是什么呢？这就引出了主人公贾宝玉。说“贾宝玉一落胞胎嘴里便衔了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还有许多字迹”，贾宝玉衔玉而生，也就是说，通灵宝玉（补天遗石）终于被神瑛侍者“夹带”下来了。（关于“夹带”以及贾宝玉和通灵宝玉的关系等，详见第一回的解读）而且，贾宝玉在抓周时，别的“一概不取，只把那些脂粉钗环//www.58yuanyou.com抓来玩弄”，所以贾政认为他长大一定是酒色之徒。十来岁的时候，贾宝玉还发表惊人怪论：“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我见了女儿便清爽，见了男子便觉浊气逼人！”
这里要注意一个细节，之前我让大家记住黛玉此时的年龄，约是七岁，而冷子兴说宝玉此时是“长了十来岁”，而下一回我们知道，黛玉说“这位哥比我大一岁”，那么宝玉此时就是八岁左右。此处出入尚且不大。《红楼梦》中的人物年龄问题，一直都是很矛盾的，这也有可能是版本错乱或者抄写过程中有遗失情节造成的。后面涉及到和年龄有关的问题时，我会仔细去分析。
贾宝玉的名言：“女儿是水做的骨肉，男子是泥做的骨肉。”这句也是大家非常熟悉的一句话了，那么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其实，在贾宝玉的眼里，水做的骨肉，代表的是一种纯真本真清澈的生命状态，一尘不染；而泥做的骨肉，就是一种浑浊压抑的生命状态，充满着各种欲望。所以宝玉向往女儿的那种自然美好不被扭曲的生命状态。这也可以说，是对美好的一种追求。
由这些介绍可以知道，贾宝玉淘气异常却也聪明异常，有些痴却又乖觉。冷子兴也说宝玉将来色鬼无疑了，可是贾雨村却出乎意料地否定了这个说法，可见贾雨村还是很有见识也很有见解。贾雨村发表了一篇宏论，并例举了许多人物，那么，贾雨村的谈劫论运，到底是想表达什么？
贾雨村把天下之人分大仁大恶和正邪兼有三大类，其实也是作者借其口，表达出“成则公侯败则贼”的结论。这也是作者很隐晦地对统治阶层的一种批判，也是对很多类人物的一种批判。贾宝玉就是处于仁与恶之间的人物，用贾雨村的话来说，这样的人物，“若非多读书识事，加以致知格物之功，悟道参玄之力者，不能知也”。
这篇大论，又叫“正邪两赋论”，有太多的红学家在很深刻地解读，感兴趣地尽可去找来看看。我们对这个只要了解一下就可以，知道为什么有这么一篇论就行。
然后两人又说到了甄家，这是必不可少的，说贾家就要说到甄家，有假就有真，才是完整的。所以，提到了贾宝玉，当然也要提到甄宝玉。这个甄宝玉对他的小厮们也发表了怪论：“这女儿两个字 极尊贵极清净的，比那瑞兽珍禽、奇花异草更觉稀罕尊贵呢！你们这种 浊口臭舌，万万不可唐突了这两个字。 ”这实在是像宝玉那个“水做的女儿泥做的男儿”论的注解。而甄宝玉的性情等等，和贾宝玉完全如出一辙。
而且贾雨村还是这个甄宝玉的启蒙老师，贾雨村在甄家也做过家庭教师，然后才到了扬州，做了黛玉的家庭教师，这个真的只是巧合吗？如果甄宝玉才是神瑛侍者，那么，他与绛珠仙草前后在贾雨村处学习，便不会是偶然的了。这只是一种猜想而已。
接下来两人又谈论贾府的女子们，以及贾琏凤姐等，不再重复，前面已经列出了关系。倒是贾雨村说：“可知我言不谬了，你我方才所说的这几个人，只怕都是正邪两赋而来，一路之人，未可知也！”可见，前面贾雨村的正邪两赋论，都是可以套在这些主要人物身上的。
这一回和第一回一样，都是线索纷繁，人物关系复杂，情节变化多端，可是却写得有条不紊，没有丝毫遗漏，可叹曹公笔力之精深。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