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语向黄昏前一句

燕山亭北行见杏花

【宋】赵佶

裁翦冰绡,轻叠数重,淡著胭脂匀注。

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

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

愁苦。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

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人言语。

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

怎不思量,除梦里有时曾去。

无据。和梦也新来不做。

无语向黄昏前一句

无语向黄昏前一句

宋徽宗赵佶像

公元1127年的春天,一行车驾从汴京,也就是今天的河南开封出发,迤逦北上。这队北行的人马中,有一位特殊的迁徙者。此人就是自称“教主道君皇帝”的宋徽宗赵佶,此时的他,身份是金国的俘虏。对于金人的一味忍让并没有保住江山与帝位,就在前一年的12月,金兵攻破汴京城,赵佶与儿子宋钦宗赵桓束手就擒。同徽、钦二宗一同被俘北上的,还有后妃、宗室,百官数千人,以及教坊乐工、技艺工匠、法驾、仪仗、冠服、礼器、天文仪器、珍宝玩物、皇家藏书、天下州府地图。所不同的是,过去,赵佶是这一切的拥有者,而此时,他和这些人与物一样,成为了“夷狄”的战利品。

无语向黄昏前一句

就在这凄凉恍然,令人难以自已的途中。赵佶看到了春天的杏花。“春风不解禁杨花”,虽然国亡了、家破了,但自然界的万物,却依然毫无保留地绽放着勃勃的生机,全不顾乱离之人内心的苦痛。

赵佶该是在什么地方见到杏花?是广袤的田野中?是驻跸的驿站内?抑或是荒凉的山崖边?那杏花,是烂漫的一片?是独自笑春风的一支,抑或,已是无语向黄昏的零星几点?不得而知。然而,想必曾经在赵佶的御花园中,每年春天来临,繁华争艳中,必然少不了杏花的凑兴。只不过,在那花团锦簇中,轻盈的杏花并不曾引起皇帝的格外怜爱。然而,却在这个春天,那不期然而来的杏花,令赵佶震撼了。于是,有了他一生词作中最著名的《燕山亭北行见杏花》

无语向黄昏前一句

词的开头是这样写的:

裁剪冰绡,轻叠数重,冷淡燕脂匀注。

一直以//www.58yuanyou.com来,人们都赞叹于以冰绡喻杏花的新颖想象。然而,从“轻”、“淡”、“匀”这几个字中,我们不难看出作者对于眼前杏花近乎手足无措的爱惜。在充满屈辱和苦痛,失去了自由、自尊,失去一切的行程中,这样一种美丽的色彩如同一道亮色突然间射入赵佶黑不见底的心中。

面对这种美丽,赵佶的心情是在一开始应该是喜悦的,作为一个情感丰富的艺术家,他对于美好的东西应该有着比一般人更敏锐,也更多情的关照。所以,在下笔描写这杏花时,他的笔触也让我们几乎可以感受到他的怜惜与小心翼翼。他把它比作冰绡——轻盈剔透,然而,却是脆弱的、无法持久、转瞬即逝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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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徽宗《池塘晚秋图》

杏花令赵佶想起了往日帝王的奢华生活,“新样靓妆,艳溢香融。”杏花从自然界的存在化身为人——也许是赵佶想象中后宫的绝色佳人——超然一变而为浓艳。曾经,后宫佳丽三千,巧试新装,缦立远视,望而幸焉。即使是道君皇帝最念念不忘的到道家仙宫蕊珠宫,宫中的仙女,在当年一呼百应的至尊看来,也无不对他言听计从。

然而,现实呢?当最初那一瞬间的惊艳与随之而来对往事的追忆从脑海中渐渐平静下来后。低头自视,此刻的自己,却是如此悲惨、如此无助。江山已矣,往事不堪回首,而前途更无法预知,甚至没有勇气去揣测。

王阳明在《传习录》中曾有这样一段话:

无语向黄昏前一句

无语向黄昏前一句

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心外。

对于感情丰富的人来说,自然界的一草一木,无一不是内心感情的投射。虽然在两年前金兵大举南侵时,赵佶曾下《罪己诏》检讨自己的过失。对于敏感软弱而又笃信道教的赵佶而言,他大概很难觉得国破家亡的过程中,自己应该负什么重要的责任,更多的,却是感慨命运的不公。

李后主有“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而与李后主身世命运惊人相似的宋徽宗,则有“更多少无情风雨”。说的是杏花,更是自己,是自己在山河破碎、身世沉浮中的无力抗拒与狼狈不堪。

无语向黄昏前一句

下阙是词作者这种愁苦的进一步伸发,是限于自悔自怜的泥沼里无法自拔。“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是问杏花?问苍天?还是在是问自己?“凄凉”、“春暮”与其说是对外部环境的刻画,毋宁说是此刻赵佶内心世界的真实写照——心底一片苦涩晦暗,而“几番”二字,则更加深了这种无法言传的心境是无时原由网无刻不在煎熬着作者的心灵。“凭寄离恨重重,这双燕,何曾会人言语。”

中国的古代文人喜用典故意象。燕穿画梁,是古人常用来表现春色的一种方式。汤显祖《牡丹亭》中,杜丽娘迷恋于自家花园中的美好春光,其中便有“www.58yuanyou.com双燕语明如剪”。我们不必认真看做此时真有双燕呢喃,作为一个技巧纯熟的词人,赵佶在此处,用“双燕”这一自由自在,卿卿我我的生灵来反衬自己的身为臣辱、形影相吊,是再自然不过的。双燕自然不会人言语,更无法体谅皇帝此刻的心情。

无语向黄昏前一句

这种近乎强妄无理的之责,在中国诗词史上自有传统。敦煌曲子词中“叵耐灵鹊多漫语”中,青年妇人对于喜鹊“报喜何曾有凭据”的嗔怪也是如此。只是那妇人的嗔怪是带着几分娇羞与更多的憧憬的。而对于赵佶而言,确实彻彻底底的心灰意冷。何况,又岂是燕子不会人语,昔日位尊九五,前呼后拥,此时孑然一身,又会有谁来体谅他的心情?真个如曹子建所言“相对块然,无所欲言。”

“双燕”一句是虚,而接下来一句“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却是实。故国便在身后,令人难堪的不仅仅天遥地远,而是渐行渐远;不仅仅是万水千山,而是此番一别,永远回不去的家乡、故国。“怎不思量”,思量什么?可思量的实在太多。如果我们不简单地站在阶级分析的立场,那么也许可以体会到此刻的赵佶思量的一定不仅仅是荣华与权位。也许还夹杂着更多对往事点滴、对人生的思量。眼前是一条没有终点的苦难道路,身后曾经明亮轻盈、旖旎绚烂的人生在北行的风雨中渐渐暗淡、褪色,褪成一个个烙印在心头的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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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徽宗瘦金体代表作《秾芳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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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徽宗瘦金体代表作《欲借风霜二诗帖》

然而,即使每一次思量起,随之而来的都是无尽的伤痛,此时的赵佶,也不得不任由自己沉溺在回忆中——因为比起那些回忆的痛苦,更令他无法面对的是现实。然而,淋漓的现实却无法容许他恣肆的回忆。当身边的一切令回忆显得如此讽刺时,赵佶不得不逃进梦里,“除梦里有时曾去//www.58yuanyou.com”,在梦中做一番故国神游。不幸的是,老天对于赵佶的严苛并不因此停止。当他寄希望于在梦中寻找安慰时,却连梦也不原由网作了。此时的赵佶,想必不可能是春梦沉酣,“无梦”,恐怕即是“无眠”。李后主《浪淘沙令》中有“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比李煜更为不幸的赵佶,却恐怕只能是在更深人静之时,听着梧桐树、三更雨,一叶叶一声声,空阶滴到明,却难道“离情正苦”。这种无休无止的精神折磨,真个是令人情何以堪。

无语向黄昏前一句

宋徽宗《芙蓉锦鸡图

作为一个皇帝,宋徽宗无疑是昏庸而失败的。他在位期间,重用蔡京、童贯、高俅、杨戬等奸臣主持朝政,大肆搜刮民财,穷奢极侈,荒淫无度。建立专供皇室享用的物品造作局。又四处搜刮奇花异石,称为“花石纲”。信奉道教的他,自称“教主道君皇帝”,大建宫观。在位期间,爆发方腊、宋江等领导的民变。但同时不可否认的是,作为一名文人、书法家、画家、搜藏家,他的艺术才华是相当出众的。他所开创的“瘦金体”,传世画作《芙蓉锦鸡》、《池塘晚秋》等,在中国书画史上都有着相当重要的地位,流传的诗词作品虽然不多,但也可以从中看出他的文学天赋。也许,对于这样一位具有浓郁文人气质和浪漫情感的人来说,身在帝王家着实算不得一桩幸事。常被于用来形容李煜的“薄命君王”四字,赠予赵佶也合适得很。

无语向黄昏前一句

宋徽宗《祥龙石图卷》

不过,自来“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始工”,焉知不正是有了这身世之感,才令这一首《燕山亭》产生如此直指人心的感染力,就如同况周颐《蕙风词话》对此词的评价:“‘真’字是词骨,若此词及后主之作,皆以‘真’胜者。”

至少,曾经御苑中年年盛开的杏花,还有那花团锦簇的春色,并不曾令赵佶有如此深重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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