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不懂艺术都能看懂的⇡象外
周力，《线-白影》，综合材料，200300cm，2016
作品图由周力工作室提供
在《哈利波特》里，邓布利多教授是用“冥想盆”来存放记忆的——当邓布利多想要整理自己的记忆时，就会把魔杖紧贴太阳穴，然后拉出一缕像蚕丝一样半透明的东西，然后把它丢进“冥想盆”里。
周力的画，就像一个个“冥想盆”。
余德耀美术馆“周力：白影”展览现场
上海余德耀美术馆二层那个矩形的幽暗空间里，周力那些大尺幅的画作次第排开，散发柔而静的光——里面有她无数的记忆飘荡其中，当我们凝视，那些记忆便仿佛得到了召唤，AhSkW从遥远处显形。
周力，《线之一》，300200cm，综合材料，2016
周力所画的，无非是线。
它们不规则地缠绕，如轻薄的纱，或纤柔的烟，在灰白底色上方漂浮——你或许不知道这些飘飘然的线都代表什么，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它们绝不属于可触的物质世界，它们属“灵”。
周力：白影
Zhou Li: Shadow of the Wind
上海余德耀美术馆
时间：2017年2月25日至2017年6月4日
地点：上海市徐汇区丰谷路35号
“白影”，是周力对父亲的一次致敬。
父亲周石民是著名画家，周家算是书香门第。
“父亲原本只是想培养我哥哥，可是我自己喜欢画呀，所以就跟在他们后面捡碎纸，就在碎纸上面画。”
看女儿喜欢画画，父亲给周力的纸片越来越多，但他从未对她施加过任何严苛的教学和训练，就是“放养”，唯一的硬性要求就是多画速写。
“小时候我常常去码头、菜市场，去人多的地方画速写。在十二三岁好像就已经画了五千多张速写了吧。这种训练使我的形象记忆非常好，能最快地记住人或物的特征。”
然而颇有意思的是，有那么出色的形象记忆力，周力的作品却几乎完全摒弃具象，呈现亦东依西的抽象气质。
而周力的解释是：生活由细节构成，但作品却应超越其上。“记忆会包含一些细枝但也会抹去另一些末节，于是具象对我的吸引力就渐渐减弱了。”
“当我用抽象的视觉来看世间万物时，世界突然变得有趣了。”
某种程度上，周力作品里的抽象，与其说是对现实的提炼，毋宁说是对现实的过滤。
周力，《线之二》，300200cm，综合材料，2016
周力，《线 之三》，300200cm，综合材料，2016
周力，《线之五》，300200cm，综合材料，2016
周力的画，乍一看太过简单：即便有细线拼贴等制作方式，它的作品整体上也像是随手而就的涂鸦；但只要你尝试过抽象绘画，就会知道，要将简单画得好看，绝非一件容易的事。
“加东西很容易，但做减法就很难。”周力说。
没有繁琐的形式，她的画里只有很薄的底色，很淡的色彩，很细的线条，但我们恰恰会被这种看似简单的“轻薄感”所打动。
画布上的那些圆圈和曲线有一种边缘线自行隐匿的趋势，因此就如周力所说，在“轻”的观感之外，你会感觉这些画面就“像珍珠一样，它的光泽不是外面来的，而是从内在透出”。
周力，《线-白影之二》，200200cm，布面综合材料，2016
周力，《轻之一》及局部，200300cm，综合材料，2016
父亲是画家，自己又爱画画，但周力最初并没有想成为一名画家。
“小时候肯定有叛逆期嘛。在那个时候想想一家人都当艺术家也是挺奇怪的，所以也没有立志说自己长大非要当艺术家之类的。”
“但后来觉得自己还是喜欢画画，当时画国画，会看一些书啊画册啊，然后就觉得这些画家画得真好，于是就想着，自己以后要做一名好画家，比如像周思聪那样的。”
周力，《手》，130110cm，油画，1988
然而周力并没有像周思聪那样在国画这条路上走下去。青春期叛逆，她觉得毛笔不够“酷”，所以就读广州美院时选择了油画专业。
“当时就觉得毛笔好没劲，而油画多酷啊，颜料可以堆那么厚，多有造型感和力量感啊。”
周力，《透过的光》，160130cm，布面综合材料，1999
大学毕业之后，周力在深圳开了一家画廊。这家只开了半年的画廊虽然没给周力带来什么收益，但却为她开启了一段全新的生活：在法国长达八年的旅居。
“当时都是拎着菜篮子的人来我的画廊，特别有意思。后来有一天一个老先生进来，他说你是画画的怎么能在这儿待着，一定要去法国。这位老先生还给了我一本法语书。之后没过多久，我就得到一个机会去法国。而且那个时候去的原因，就是特别想看原作。”
波提切利（Sandro Botticelli）, 《春》（Primavera）, 1478（局部）
周力很喜欢波提切利：“波提切利的线条那么丰富，那么精细，但是你看他的画面一点也不繁琐，反而非常轻盈。要把厚重的油画用很轻的形式呈现出来，不是件容易的事。”//www.58yuanyou.com
在法国，周力完整地梳理了西方艺术史，无论是文艺复兴时期的蛋彩画还是现代的印象派、立体派、波普艺术，全部都进行了实践。
或许是长期处在西方文化的视觉经验里，从小积淀形成的传统情怀才开始显形，周力开始发现，从中国毛笔里漫延而出的潇洒与旷达，才是自己真正的向往。
“对我来说，到异域他邦最大的收获是拥有一段有www.58yuanyou.com距离的回望，”她说，“当经历了海量的视觉洗礼之后重新审视东方文化，才真正意识到这种珍贵。”
周力，《窗中世界》及局部，178178cm，布面综合材料，2001
周力会在画布上拼贴纱布、宣纸之类的材料以增加画面的质感。在早期的这一系列，用铅笔画出的纤细线条在之后的创作中发展成了周力作品主要的视觉元素
周力，《窗中世界》，130.7110.5cm，布面综合材料，2001
无论是早年的《窗中世界》和《蜕变》系列，还是近几年创作的《线》系列，取自中国书画的线条都是周力作品中的关键元素。
我们在那些线条和色彩中所感受到的轻盈和雅致，是只属于中国画才有的“气韵生动”，是借助西方的抽象体系自然书写而成的东方诗意。
周力，《记忆 之二》，162130cm，布面综合材料，2006
周力，《乐山》，100130cm，综合材料， 2015
已逝的美术史学者、批评家黄专曾描述周力的作品与中国山水画有着某种内在的视觉联系：“我们可以‘卧游’的方式去观照画面的任何方位而不至于错过什么，这使她的画面有一种‘立乎不测，而游于无有’（《庄子•骈拇》）的气象。”
周力的线条很轻，仿佛被风吹起，轻盈得几乎就要飘出画面。
但形式上的轻盈不等同于虚无，其背后有一种力量在牵引，用周力的话来说，这种飘渺感是一种“有根的飘”：
“抽象艺术是一种自由的表达方式，但AhSkW这种自由是一种相对自由。所以，那些线条看上去很轻盈，是因为我觉得人活着需要有这样的状态。如果你想实现真正的自由，需要有非常深的根基。”
在工作室里的周力
因为“有根”，轻盈的线条在周力的画中已不是视觉上的抽象元素，而是一种力量，一种以柔克刚的象征。
周力说，她是一个“无可救药的浪漫主义者”，其作品并不旨在传达某种批判性，或是影射现实生活中存在的问题。
“绘画最大的力量是用来治愈心灵”，“它太私密了，属于极其自我的语言，我只用它去讲述我个人的感情。”
周力，《风吹过的影子》，200300cm，布面综合材料，2016
2003年，周力的父亲去世，悲伤使她在两年里都无法振作。直到2005年怀孕以后，周力才重拾对生活的希望。
余德耀美术馆“周力：白影”展览现场，周力装置作品《镜影》
当我们走近这件巴掌大的作品并保持安静，会听到一个类似婴儿处于母亲体内发出的微弱胎音。周力用这件作品表达在父亲去世后与自己怀孕这段时期内的心理变化过程，并象征生命在时间中的循环。
这次的“白影”个展，每一件作品都是对父亲追忆：“回忆一件事情的时候，脑海中会留下一种边线、某种影子；它就好比捕捉一种飘散而来的香味，但这种对于味道的记忆是无法说清的，我就把它们放在画里。”
周力，《线》，200300cm，布面综合材料，2016
“我们常说，现实生活很沉重，但灵魂是很轻的。这是一个道理。人怎么能没有灵魂呢? 我理解的灵魂的轻盈，就是以这种形式表达的。”
或许正是因为在用最敏锐的视觉在洞悉世界，因为在用最细腻的情感在体悟生命，我们在周力的作品里，才能看到那种仿佛将现实的混沌全部过滤掉的通透和轻盈。
近些年，周力把她绘画作品中的“轻”拓展到三维空间，创作出《记忆的碎片-碑石》、《9000颗雨滴的琥珀》、《格致-梦蝶》、《尘埃》、《尘埃-蜕变》这样的装置作品。
从平面的绘画到立体的装置并不是转变，而是顺其自然。绘画与装置，它们之间只是形式上的互补，而在内容上却是彼此呼应、相互关联。
周力，《记忆的碎片-碑石》，1008080cm，亚克力，2013
“我的作品都和自我个体的生命息息相关，每个阶段都是当时心境的记载，因为过往作品气息的累积，才能让我今天可以更自如地表达。”
除了在形式上保持着一贯的轻盈，周力的装置作品仍是植根于内心对记忆和生命的感知：《记忆的碎片-碑石》是用一个书页般的碑石象征对历史和记忆的梳理；《9000颗雨滴的琥珀》中，小虫就像琥珀一样被永恒地凝固在时间里；而《尘埃-蜕变》则是99只蓝色蝴蝶自下而上自由飞舞，它们象征着精神和思想的升华，呼应着位于底层的物质生命。
周力，《9000颗雨滴的琥珀》，2015
《9000颗雨滴的琥珀》局部
周力，《尘埃-蜕变》，综合材料， 2014-2015
“其实我从来就没变过，只是变了创作的载体而已。我一直用注视的目光看我要表达的物、质、神……我注视它们，它们也注视我；我看着它们，有如看着另一个我。”
“白影”展览现场
庄子曾在《逍遥游》中写道：“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意思是说：世间万物都是生物之间用气息相互吹拂的结果。
周力的作品，无论是绘画还是装置，作品中的元素都不是相互独立的个体，它们之间因某种气息而相互依存；而这种气息就是来自于周力本人，那种从自身的生命与情感抽离而出的气韵。
周力，《乐水之六》，100130cm，综合材料，2015
这些飘然在画布上的线条、色块，以及安置在空间里的蝴蝶、琥珀，每一个元素都因此而鲜活，在看似柔弱的形体内流淌出永恒的生命力。
“无论是在空间里还是画布上，都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关系。我们谈论的其实全都是‘关系’。只要关系是对的，即是适可而止的，那么整个空间的‘气’都是对的。”
周力，《线//www.58yuanyou.com-影子的影子之一》，500280cm，综合材料，2016-2017
周力不希望自己的作品只在视觉层面上影响观众，“我希望观众可以反反复复地观看，而不是匆匆走过展厅，毫无感受就一走了之”。
作为观者的我们，唯有在安静的驻足与观看之间，才能真正融入作品传递出的气息；而对于周力而言，也只有在我们与作品或近或远的对望之中，她的创作才真正得以完整。
周力，《线-影子的影子之八》，500280cm，布面综合材料，2016-2017
就像她的画，周力本人也有一种轻盈感：帅气短发，玲珑身段，长长的外套走路带风，飘飘然有仙气。
她的眼睛也大，目光如水。那天见她，总觉得眼前这个人看世界的时候一定温柔而敏感，世界的表象和本质，都被她“抽象”，而幻化为那些简单的线条——如此干净、安静，又如此美丽，于人于己，那都可谓是一件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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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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