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深爱筑永痕上一句

无言深爱筑永痕上一句

YannisRitsos1909.5.1--1990.11.11)

诗精选110

SelectedPoems1938-1988BOAEditionsLtd.,YannisRitsosSelectedPoems

颂歌

他远远地站在街道的尽头

像一株光秃秃,落满灰尘的树

像一株被太阳烤焦的树

赞美不会被焚烧的太阳。

1938 - 1941

歌唱的时光

在酒壶边

在果篓旁

我们忘了歌唱。

在我们分别的夜晚

在夜星的许可下

我们欢唱。

1938—1941

交替

太阳才不管你的任何犹豫──

赤裸裸地想要你,赤裸裸地占有你,

直到夜幕降临,为你更衣。

太阳去后,只剩悔恨。

悔恨之后,太阳又再次升起。

1938.9 雅典

协助

风在窗前说话

如那些将要分别的人。

家具变得如贫穷的女孩,捡拾

那些掉落的橄榄。在橄榄树下,黄昏

独自漫步,收获了小麦的田野

是种否认。蝉蜕在枯草中,

看起来像一座小小的、倒塌的钟塔。

细雨随即而来──它追赶着麻雀,

月亮如废弃的犁慢慢地

躺于柏树下。农夫

睡在泥土下──

他的妻子独自生活,与狗和瘦牛。

沉默之手冻僵,

当她把黑头巾系在下巴。

而他留于犁木上的手痕比他的手更有力,

椅背还留有他宽阔的肩胛骨的温暖。

关于这些小事,无关紧要的──我不知道──

我想写一首小歌,来表达我对他们的

一无所知──我只知道他们即他们自身,

孤独的,非常孤独,他们也不求

任何调解,在自己和他人间。

1938-1941

胜利者

他犹豫地打开他的黑屋

想要再听听,他的脚步在白天的白石路上

会发出什么声响。

所有人都在等他从太阳门走出。

他戴有一副光的金色假牙

努力用心记下几片绿叶

可他觉得自己的嘴看起来更空了

所以他既不说话,也不微笑。

其他人继续聆听他们的欢呼。

他们从未注意到他依然保持沉默。

然后他弯下腰,捡起一块石头,去追赶

最后那条,陪在他身旁忠实的狗。

在阳光下,人们把他扛在肩上。

并高高地举过他们的头顶,

无人看到他在哭泣。

1941.7 雅典

意义

我把自己藏于简单事物之后,为了你能找到我,

如果你找不到,你就会发现这些事物,

你会触碰它们,我的手也曾触碰过,

我们的手迹将会混于一起。

八月的月亮在厨房里闪耀,

如一个铁壶(因为我同你的讲述,变得如此)

它点亮了空屋子和屋子里跪着的寂静——

而寂静总是跪着。

每个字都是个出口

为了一次邂逅,被取消了多次,

它是一个真实之词,当它坚信相逢时。

1946—1947

或许,有一天

我想带你去看,那些在夜里的玫瑰云。

可你未去。你说,夜里——又可看到什么呢?

现在,我无办法,除了用你的眼去看,他说,

所以我不孤单,你也不。真的,

在我所指之地上,一片空白。

只有星星在夜里挤作一团,疲惫不堪,

如那些野餐后乘卡车回来的人们,

失望,饥饿,无人歌唱,

他们汗湿的手掌里握着枯萎的野花。

但我仍会去看,并展示给你,他说,

因为若你未曾看见,仿佛我也未曾看过——

至少我会坚持不再用你的眼去看——

也许有一天,我们会相遇,从另一个方向。

1946—1947

突然地

寂静之夜。寂静。你停止了

等待。近乎安宁。

然后在你脸上,他强烈的抚摸

突然消失。他会到来。就在这时,

你听到了百叶窗咣当作响。

一阵微风骤起。再往下一点,大海

淹没于自己的涛声里。

1946—1947

下午

下午满是掉落的灰泥,黑石,干荆棘,

下午有种难以描述的色彩,由半途留下的旧脚印,

院子里埋着的旧罐造就,疲倦和青草在它们上面。

两个死人,五个死人,十二个——不计其数,数不胜数。

每小时都有离去。窗口后

站着那些消失之人,以及他们未饮水的水罐。

而那颗坠落于夜色边缘的星辰,

如一只被割去的耳朵,听不到蟋蟀唧唧,

听不到我们的借口——听不到

我们的歌曲——独自,独自,

独自,与众隔绝,对一切谴责或辩驳漠不关心。

1946—1947

女人站于桌前。她悲伤的手

切了几片薄柠檬片泡茶,

像童话故事中小马车的

黄车轮。她对面的年轻军官

深坐于那把旧扶手椅。他未看她。

他点燃香烟。他拿火柴的手颤抖着,

照亮了他柔软的下巴和茶杯把手。时钟

暂时保持它的心跳。有些事物被推迟了。

时刻已过。现在太晚。我们饮点儿茶吧。

那么,死亡会乘这样的马车而来吗?

路过,然后消失?直到这辆黄色的

小柠檬车停于一条小街,

停了许多年,街灯黑黑的,

接着一支小曲儿,一片薄雾,然后空无?

雕像

他在门口转动钥匙

进入屋中,躺下。

突然,他想起自己遗忘了什么东西。

天色已晚,他无法返回。

所以,独自在夜里,

他把手放于钥匙上,

远离街道,远离房门,

整个人,像雕像一样,

面对自己的命运,变成了大理石。

是的,雕像冷冷地笑着。

1953-1954

火灾后

黎明时,寂静笼于冒烟的废墟中。

与火搏斗了一夜的人们

现在睡着了,在他们甜蜜的屈服里,疲惫而平静,

带有一种模糊的,漫无目的的,胜利的微笑。

唯独他醒着。事实上,他不愿入眠,

他不知自己是胜利者,还是失败者,

也许只是模糊地猜测──也许

唯一的胜利者就是:他想要知道这个结果的决定。

1955─1956

插曲

骑手待在平原,半掩于草丛。

夜里,马独自归来。它未嘶鸣。

它垂下了头,在房墙前,淌着巨泪。

此时,灯被带入餐厅。

他们都明白,花园中,一轮冰冷的,奄奄一息的

黄月,期待地平线上一声可怕的尖叫。并无声响。

失望之后,他们又继续进食、抽烟、读报。

第二天,骑手被得体的埋葬了,

一周内,他的马也死了。

1955─1956

一个近视的儿童

别的小孩都在操场上玩耍;他们的声音

飞到宿舍的屋顶,而球上的污点

如一个完整的世界,充满欢乐和鲁莽。

而他一直读书,在春天的窗口,

在一片苦寂的长方形中,

直到原由网下午,他终于在窗台上睡着,

遗忘了那些与他同龄者的声音,

以及对自己优越的过早担忧。

他鼻子上的眼镜看起来如

一辆停靠于树上的小自行车,

被遗忘在一个遥远的,被阳光淹没的乡村,

一辆某个已去世儿童的自行车。

1956─1957

一种生活

死板,不妥协贯穿着他的整个人生。

最后,他越来越担忧这番固执,

明白它非一种美德,而是一种姿态,

是对他人,也是对自己的一种惩罚。

然后他躺下,在静默中,慵懒而僵硬,

像一行忏悔的句子。像一口长棺材

躺于两把普通的椅子上,

成为一道狭窄的桥梁,在他恐惧和怀疑之上的。

1956─1957

成就

我们期待的,如我们业已实现的

生活。我们的内心毫无欲望、

回忆或恐惧的迹象。

两具空空的尸骸被抛于夜岸。

后来当你穿袜时,我仔细地观察了床。

它是一种非常古老的动物,在交媾之姿下石化,

用它的四只死脚步于虚空。

1950—1960

总是如此

每个夜晚,万物在黑暗中被摔碎,

但喧嚣幸存了下来,从它们的崩塌中。这喧嚣

似乎又把一切重构,更新。事实上,

第二天,随日出的清新,在新建的房屋中,

在广场白而黄的大灯光的照射下,生活站于

未剃须的时光面前,如一个女人站于一个男人面前,

静静地等待着被亲吻,被赞美

随后独自去孕育,去歌唱。

1958.1—2

矛盾

一天夜里,他看起来醉醺醺的,用一种有趣的口吻说:

“我常常把星星握于手心,在它们光芒的尽头旁,

像千千万万只风筝的线,

我浑身的神经都可感到它们每个动作的反冲,

它们的倾斜,它们距离间的拉力,

在夜晚最高的平面上,发现的那种寒冷的平静,

刺眼的棕褐色的氧气和其流苏状尾的悸动。”

说到这儿,他停住了,似乎保留了最重要的一点。

然后,如实地,我们检查了他赤裸的上臂,星星的痕迹,

那是根烧针疯狂振动时留下的怪痕,

如三列桨战船,数字,美人鱼,

我们知道他已被幽禁多年

也许现在依然如此。哦,不,

你不能说我们是他监狱的铁栅,

也不能说我们预料到了他自由的本质。

1958,1 - 2

中午

一匹白马被柏树的蓝影一分为二。

有人提高嗓门大喊(是谁?)

我不知道──他大喊着──我不知道,生活像胃里的一个拳头,富有力量。

一个裸男齿间夹着金刀经过。

在公牛的角后,一场火,如蔷薇丛般,燃烧。

1958.8—9

惊奇

睡觉前,他把手表放于枕下。

随后入睡。风在外面吹着。你

知晓这最细微动作的奇妙顺序,

你会明白。一个人,他的手表,风。如此而已。

1958.8—9 萨摩斯岛

猎人

秋天,到处散落着破碎的、栗色的树枝

被射之鸟的黄色羽绒。猎人们离开了森林多年,

他们把口袋里的东西清空在厨房的桌上走了。

那夜,他们未回来吃饭。为何,

要做如此多的准备——装火药,

射击,擦枪,黎明时便出发,

还要在如此潮湿之地?午夜时,他们归来。

无人料到他们,大家都睡了。

整座房子,甚至卧室里,都散有一股难以忍受之味,

那是他们还未尝过的美味。

当他们脱衣时,一根小小的金色羽毛,

从他们胸毛中悄然飘出。

1960.5

问题

一个男人在街道尽头缓缓地、

静静地消失。他在街区上搜索

什么?当暮色消逝,

当停放着的自行车的圆镜

将它们的倒影投于空旷的广场。

一个女人在昏暗的窗旁沉思。

一位老妇从井里汲水。

一只小蜘蛛坐于她的水罐。同我说说:

他们都想要什么?谁会喝这黑水?夜幕

降临,他们在井边默默地弯腰......一张

皱巴巴的脸,湿绳子,水罐上的

小蜘蛛,罐影,窗旁的女人,

和这个年年地行于街面的男人

投入井中。谁向我说说。不久,

灯光被打开,房屋被包围。谁和我说说,

月亮把它的刀子掠于水井。

无人看见我们。向我解释。那个被绞死者

在空中美丽地摇晃,如摇篮里的婴儿——

那时它也如此地摇曳吗?绳子嘎吱作响。告诉我。

1958.8—9

抽象的画家

一天下午,一名画家画了一列火车。

最后一节车厢从纸上脱落下来

并独自返回车库。

而艺术家恰好坐在那节车厢里。

1959.6

花环

你的脸被藏在树叶里。

为了接近你,我把叶子一片片地剪下。

当我剪下最后一片叶子,你却离开了。随后

我把剪下来的叶子编作了一个花环。我无

任何人可赠。我把它悬于在我的前额。

记忆

她大衣的腋窝里还残留着一股温暖的气息。

挂在走廊里,衣架上的大衣,如面被拉上的窗帘。

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属于另一时刻。光改变了面孔,

所有的未知。如果有人闯入屋中,

那件空大衣就会慢慢地,痛苦地抬起它的双臂,

并再次,默默地关上门。

1958.12 雅典

听到的和未听到的

一个突发的、意想不到的动作;他的手

抓住伤口,止血,

虽然我们未听到枪声

也没看见子弹飞过。过了一会儿

他放下手,并微笑着,

但是他又慢慢地把手移到

那个相同之地;他拿出钱包,

有礼貌地付了钱,出去了。

然后小咖啡杯裂开了。

这次我们至少听得清。

1960

真实对抗

他们谈了整夜,愤怒,争辩,

努力用激情和真诚去达成妥协

或某种分离;卑贱哦,真是卑贱;悔恨,

时间流逝──蠢货们;最后,他们脱衣

站在那儿,美,赤裸,羞辱,毫无防备。黎明时,

对面的屋顶上,一群鸟儿飞着

仿佛一个赌徒在最后,将一副做了标记的牌抛于空中。

就这样,没有争论,没有辩解,没有保证,

白天带着执拗的,傲慢的表情从山坡上升起。

1960.5 雅典

误解

第一滴雨落于大海。因为年轻,他们并不在意。

虽然他们的头发和衣服都湿透了,他们微笑。最后,

他们打开伞——一大片雨伞树林,

蓝的、黄的、紫的,和最重要的黑的,

大海为背景,远处的小船从一把伞

跳至另把。他尤爱于此,

仿佛雨伞并非为雨而备,而是雨为

雨伞而备。许多年前——多少年前?——

他可能只是个旁观者,年轻,

总是一个旁观者,观察自己,总是年轻——

没有雨伞,在雨中,离他几步远,

他改变着距离,随景色之需,

变化他的物理距离,独自地在他遥远的幸福中?

1962.3 雅典

一棵树

这棵树远远地在花园的那边生长,

高大,修长而孤独──也许它的高度

泄露了侵入的秘密。它不开花,

也不结果,只有一道长长的影子将花园

一分为二,

这种尺度,不适用于那些弯腰,硕果累累的树木。

每天傍晚,当壮丽的夕阳落山时,

一只奇特的,橘黄色的小鸟就悄悄地栖息在它的叶子里

像是它仅有的果实──一口小金钟

在绿色的,巨大的钟楼里。当这株树被砍倒,

这只小鸟在它的上面飞过,发出微弱的,狂怒的鸣叫,

在空中画圈,在落日的余晖中描绘

这棵树的无穷形状,这口小钟在高空中

无形地敲响,甚至高于原来树的

高度。

1963.6 萨摩斯岛

过程

日复一日,他解除自己。他先脱去衣服,

接着 内衣裤,随后他的皮肤,

然后是 肉和骨头,直到最后

只留下这简单的、温暖的、清澈的本质,

这些无形的,无手的,他把它们捏成

小陶罐、诗歌和人。

而最可能的,他也身处其中。

1957-1963

石头

日子来了,又去,不费力气,毫无惊喜。

石头浸润在阳光和记忆中。

一个人把石头当作枕头。

另一个在游泳前将其放于自己的衣上,

以免它们被风吹走。还有一个把石头当作凳子

或做记号,在他的田野间,在墓地中,在墙壁上,在森林里。

然后,太阳落山,当你回到家,

你把从沙滩上随意捡拾的鹅卵石放在桌上

它是一尊小雕像——一条奈基或阿耳忒弥斯的小狗,

这是名年轻人,在中午时,脚湿漉漉的,站于沙滩上,

那是位合着浓睫毛的普特洛克勒斯。

注:阿耳忒弥斯,古希腊神话中的狩猎女神。

普特洛克勒斯,古希腊战士。

当他合上眼,那个夏天他一无所记

除了层金色的薄雾和他戒指中感到的温暖

还有一个赤裸的,宽阔的,晒黑的,年轻农夫的背,

他在柳树后速瞥了一眼——下午两点,

当他从海边返回,四周弥漫着野草的烧焦之味。

此时,还听到了小船的汽笛声和蝉鸣。

当然,雕像的制作要晚得多。

1963.8 萨摩斯岛

虔诚专注时刻

他们在沙滩上筛沙,装上马车。

太阳很热,汗水滴落。中午过后,

他们脱衣,骑马,驶向大海,

染黑被他们身上的毛发,染金于烈日下。

一位年轻人

大叫了一声,当他的手移向胯部。其他人

迅速地跑向他,用胳膊将他架起,放于沙滩

默默地,敬畏地看着他,直到有人

虔诚地将手从胯部移开,

他们围作一团,在他的周围画着十字。

马,浑身湿透,金黄,嗅着

远方的地平线。

1963.8 萨摩斯岛

夏天

他从海岸的一头走向另头,整个肢体

闪耀,在阳光和青春的光辉中。他不时地跃入大海

使他的肤色染成砖红,变金。男女们

在四处低声地赞美他。在他身后的几步外,

一位从村子里来的小女孩,虔诚地拿着他的衣服,

但总隔着距离——她不愿抬眼看他

——有点愠怒,有点欣喜,在她的专注中。

有次,他俩吵架了,他不许她拿他的衣服。她

把它们扔于沙滩——只提起他的凉鞋;

夹在腋窝下,跑开,消失了。

在炽热的阳光下,在她赤裸的脚跟下

只留有一朵小小的,笨拙的云。

1963.8,萨摩斯

卡瓦菲斯十二首

一、诗人的空间

乌木雕制的桌子,两盏银烛台,

他的红烟斗。他坐在扶手椅里,几乎看不见,

因为他总背窗而坐。他的眼镜后,

巨大的,谨慎的,他看着与他谈话的年轻人

沐浴在阳光中,而他仍将自己藏于他的话语后,——

历史后,藏于自己的人格后——遥远而无懈可击,

用他戴在手指上的,蓝宝石戒指的

精致反光吸引他人的注意;充足的准备,

他品味那些愚蠢的青少年的表情,

当他们羡慕地用舌头润湿他们的嘴唇时。而他,

狡黠,贪婪,肉欲,伟大的无辜者,

在是与非、欲望与悔恨间摇摆,

如上帝手中的天平,

而他身后窗中散发的光

将宽恕与清白的冠冕戴于他的头上。

“如果诗歌并非一种赦免,”他自言道,

“那么,我们也别指望从别处获得宽恕。”

二、他的灯

那盏灯宁静而适用;他喜爱它

胜于别的照明。它的光

可随时刻需求、永恒、

未承认的欲望调整。它总有一股儿

煤油味,一种微妙的存在,

极不显眼,夜里,当他拖着疲累的

身躯独自归来,徒劳无益

在他夹克的编织,口袋的缝合处,

每刻都似乎多余和难以忍受——

灯再次占据了他——灯芯,

火柴,危险的火焰(将它的影子

投于床铺、桌面、墙壁),尤其是那

玻璃罩本身——易碎的透明物

一开始就以一种简单而人性的姿态,

迫使你:保护自己,或他人。

三、黎明时,他的灯

哦,良夜;他俩又在这儿出现,面对面地,

他和他的灯——他爱它,虽然他看似

漠不关心、自鸣得意;不仅

因为它有用,而且,尤其

它值得他关爱——这盏古希腊油灯

易碎的原由网遗物,它收集自己的

记忆和夜晚敏感的昆虫,它抚平

老人的皱纹,放宽额头,

放大青少年的身影,它以柔和之光

覆盖了空白页的洁白和隐藏

于诗中的紫色。然后,

天亮时,它的光线暗淡,与

白昼的玫瑰融为一体,随商店的铁百叶窗、手推车、

果贩最早的嘈杂和叫卖声,

它成为他不眠的有形画面,甚至成为

一座玻璃桥,连接了他的眼镜和玻璃灯罩,

再到窗户玻璃,到户外、更远之地——

一座玻璃桥将他架于城市上空,在城市中,

在亚历山大港,现在与他的意志合二为一,连接起黑夜与

白昼。

四、熄灯

疲累之极的时刻到了。一个明媚的早晨,

背弃的——它标志着他又一个夜结束了,

超越了镜面圆滑的悔恨,恶掘着

嘴唇和眼旁的皱纹。现在,

无论柔和的灯光,还是拉上的窗帘都无济于事。

一种强烈的死亡意识躺于床单,一个夏夜的

火热的呼吸变冷,只留有

几缕卷发——一条断了的锁链——

那条锁链——谁锻造的呢?不,

记忆,甚至诗歌毫无帮助。然而

在入睡前的最后时刻,他弯腰

吹灭那盏灯的火焰——为了最后它可能熄灭——他

意识到

他直接朝永恒的玻璃耳吹气,

一个完全属于他的不朽之词,他的独有呼吸——对事物的

哀叹。

何其美妙,黎明时,他的灯烟在屋中散有香味。

五、他的眼镜

他的眼眼镜总是站于

眼镜和事物之间,小心翼翼的、出神的、

细查的、折衷的——一座客观存在的玻璃堡垒,

既有壁垒,也有瞭望塔——两条护城河,

水流充沛,绕于它神秘而裸露的,凝视四周,或确切说,

一架天平的两个秤盘——多么奇怪——并非垂直

而是水平。因此,最后除了虚空,这架地平线天平

还承载什么?除了对光裸、透明、炫目和

空无的认知外,如在它光滑的表面,一行队列

反映了他内外和谐的统一体的形象,

如此具象,如此不可摧毁,以致它反驳了整个虚空。

六、庇护所

“表达,”他说,“不代表要说什么

只是随便谈谈;可交谈的事实

便意味着袒露自己——那么你如何交谈?”

于是,他的沉默变得如此明显,

以至他把自己完全藏于帘后,

假装看着窗外。

可他觉得我们的目光在他背上,

他转过身来,把头从帘中探出,

仿佛他穿着长长的白袍,

有些滑稽,不合时宜,

这即他想要的(或更偏爱的),也许他相信

以这种方式,他便能转移

我们的怀疑、敌意或怜悯

或者他在妥协,向我们提供某个借口

(正如他预料般的),好让我们日后赞美他。

七、形式话题

他说:“形式既不能设计,也不可强加;它

含于自身材质之中,有时也表现为

向外的运动。”老生常谈,我们说了些

模糊不清的话——现在有何启示?他变得沉默,

两手托着下巴,如两个引号之间的

词。他的香烟在紧闭的嘴唇间

犹豫——一个白色的,发光的破折号,

模糊的香烟还留在

他紧闭的唇间——一道发出光亮的白色破折号

代替了他那些故意(或无意识地)漏掉的

省略号,从而忽视他的沉默。

如此之姿,让我们隐约觉得,

他站于一座小火车站的车棚下,彻夜未眠,

在冬夜,孤独的旅客会在这儿

相聚片刻,共享炭火,

从旅途的不可能中,从他们的秘密,

古老友谊的无穷尽中。

他熄灭了烟,然后离开了。火车的烟雾,

平静地悬于车头灯的两个

水平圆柱上,坚实,犹如雕塑,

在分离物间。他熄灭香烟,然后离开了。

八、误解

他含糊其辞,难以忍受。它们试验我们,

他自己也被试验;他的模棱两可,显然暴露了

他的优柔寡断、无知、胆怯、

缺乏坚定的原则。当然,他想把我们

卷入他自己的繁务中。他不停地凝视我们身后的某处,

仿佛他在某种程度上慷慨而宽容(如那些

需要宽恕的人般),

穿着一件纯白——衬衣,一套精致的石灰色西服,

纽扣上镶着一朵儿饰花。然而,

当他离开时,我们发现在他站的地板上,

一片小小的,极其美丽的红湖,

如幅希腊地图,像个微型的世界地球仪,

有许多遗漏和不准确的边界,

它们的边界几乎模糊不清,犹豫的色彩一致——

七月,一个地球仪,在一所紧闭的白色学校里,

当所有学生离开,去海滨看那美丽的乡村。

九、暮色

你熟悉夏天在上锁的房屋中的

黄昏,在天花板上斜撒着一点

淡红色倒影;桌上的诗

完成了一半——一共两节,

一段辉煌旅程的,

一定自由的,一种自足的,

一种(当然是相对的)不朽的毁约。

外面,街上,已是夜的祈祷,

神、人自行车无重量的影子,

这时建筑工地的工作停止,

年轻工人提着工具

他们的头发湿而蓬乱,

破衣上溅了几点石灰,

接着消失于黄昏薄雾的神化中。

八下清脆的老爷钟钟声,楼梯顶上,

整座走廊都可听见——藏于阴暗的水晶后,

一把势在必行,不可阻挡的锤子的

锤击——而此时,那些古老的

钥匙声响起,他无法辨别

它们是上锁,还是开锁。

十、最后一小时

一股香味在他的房间萦绕,也许

只是记忆,或一点春夜的气息,

透过半掩的窗口透进来。他整理好

要带的物品。他用床单

盖上了那面大镜子。如同往常,他的指间

仍能感到一种匀称而美好的体感,

以及他笔尖的孤独之感——没有矛盾:

诗歌的最高结合。他从不想

欺骗任何人。快到终点了。他再次

问道:“也许是感恩,或

只是感恩的渴望?”他的旧拖鞋从床底

露出。他不想再

盖上它们了(哦,当然,是另一时刻)。接着

他把小钥匙放于背心口袋中,

坐在房屋中,他的手提箱上,

独自一人,哭起来了,那是他第一次

如此地确定他自清白。

未被占用

他们走来。他们看看废墟,和四周的土地,

他们的眼像是在打量什么,他们尝了尝

在舌头上的光和空气。他们喜爱它。

他们肯定想要从我们这儿拿走什么。我们

扣上了衬衣的扣子,虽然天气很热,

还看了看我们的鞋子。然后,我们中的一个

用他的手指指向远处的什么东西。其他人转过身去。

当他们转身时,他小心地弯下腰,

抓起一把泥土,藏在口袋里,

然后淡然地离去。当这些陌生人转过身来,

他们看到他们的脚前有个深坑,

他们移开,他们看了看手表后,离去。

在这个深坑里有:一把剑,一个花瓶,一根白骨。

1963

一天夜里

这座府邸已被关闭多年,

逐渐四分五裂--栏杆,锁,阳台,直到一天夜里

整栋二楼突然亮起灯,

它的八扇窗、两扇阳台的门都敞开,没有窗帘。

几个路人——止步仰望。

寂静。无一个灵魂。一个照亮空间的广场。除了

倚于墙上的一面古镜,

用黑木雕成的沉重模子,把腐烂,汇聚的地板

照映到一个奇妙的深度。

1963

的步骤

太阳沉没,粉红,橘黄。大海,

幽暗,蓝绿。远处,有条船——

一个黑色的摇晃标志。有人

站起大喊:“一条船,一条船。”

咖啡馆里的其他人,离开座椅,察看。

“肯定有条船。”而刚刚那个叫喊者,

现在仿佛有罪似的,在他们严厉的目光下,

低窃道:“我是骗你们的。”

1963

中午

下午三点;他们脱衣跳入海中;

冰冷的海水无法阻止他们嬉戏。极目远望,海滩闪烁着,

死寂,遗弃,荒凉。远处的房屋紧闭。

世界蒸腾着微光。一辆马车

淡出视线,从街道的尽头。落着半旗,

邮局屋顶上的旗杆。这次是谁远离了人世?

1963

梦游者和他人

他整夜都无法入眠。他跟随

屋顶上梦游者的脚步。每一步

都在无穷地回响,在他的空虚中,

厚重,沉闷。他站于窗旁,等待

万一他摔倒了,就抓住他。可如果他在坠落中也被拉下呢?

墙上的一只鸟影?一颗星辰?他吗?他的手?

砰的一声,听到,在石路上。黎明。

窗户打开。邻居们跑来。梦游者

正从防火梯上跑下

去看那个从窗口上掉下的人。

1963

独自工作

他彻夜独自骑马,惊恐万分,狠狠地鞭打

马肋。据说,他们会等他,一定要来;

因为急需。当他在黎明时到达时,

无人等他,也无人在那儿。他环顾四周。

荒凉的,被锁的房屋。他们在睡觉。

他听到他的马在一旁喘气

它的嘴里有泡沫,肋骨受伤,背有抓痕。

他抱着马的脖子痛哭。

马眼,又大又黑,奄奄一息,

远处,矗立着他的两座塔,在一片下雨的土地上。

1963

卡洛瓦西的夏日正午

融化之铁,中午,石影。

蝉,蝉。锤子落在铁匠身上。

水脉潜于石下。

封闭的教堂的圆顶闪亮。

不够丰盈——他说。无人说话,

无人倾听。海鸥掠过:

精液的突然喷射。接着,

就是那莫名其妙、莫名其妙的悔恨。

突然听到砰的一声,桑树下

驴掀翻了一辆车,为驱赶一只苍蝇。

1953-1957

中心

海,太阳,树木。再来一次:

树木,太阳,海。

注意

在这种倒置的重复中

太阳再次现于中间

如身体中心的感官愉悦。

1953—1964

脱衣

他闭上眼,在阳光中:赤裸。海藻和盐

在他周围和体内。没有灵魂。黑暗之光点亮世界的

边缘。

他沉入了他的身体。寂静。在他身外

赶骡者喊着:“船呀,蝉呀,历史呀。”

在水的世界中,只有一条鱼儿跳跃。

1953-1964 雅典

着重色

山红。海绿。

天黄。地蓝。

在一只鸟和一片叶之间,死亡坐着。

1953—1964

献给艾薇的小小

悬于墙面钉上的小小的镜子,

把一小块天空投入房屋——

这片天空颤抖,在蝉声中。

这些房屋移动,它们走出,步入乡野——

我们的椅子在梧桐树上,

我们的桌子在白云上,

我的纸张在溪流里,

我的外套搭在钟楼的肩上,

我的眼——只是看看——在燕子窝中,

两颗蓝色的鸟蛋,极蓝,温暖;

里头,有两只小小的黄鸟,

用它们玫瑰色的喙啄着蛋壳——

艾薇,快点儿;快点儿,艾薇,

它们想要和你一起歌唱。

1960—1965

苏醒

与你的怀疑相比,白昼焕然一新;

树木,山脉,门——窗——闪着光亮和色彩!

你无法再拒绝它们。海滩上玫红的、柠檬的,

紫的鹅卵石闪耀。一根开花的

树枝倚于屋顶的肩上——它请求你微笑,

当青春的、纤弱的、无思想的诗再次从你身旁经过,

在白杨树下,撑着一把发光的黄雨伞。

出乎意料地

门打开。艾薇进来。两颗樱桃

挂于她的耳朵。“我是春天,”她说。

外头有声响。小汽艇

从海上驶来,进入我们的花园

穿过玫瑰花丛,跳入窗口

撞在扶手椅上。水晶叮当作响。

艾薇笑着。她看着她的父亲

跳上了他的膝上,从他的嘴唇上剪下个微笑,

用她的两根手指——一个红色的微笑

如一束毫无准备的野玫瑰,

不知所措的,悬于他的诗格子外。

1960—1965

病人的日子

整天,都有股腐烂的,潮湿的地板味——

在阳光下晒干,蒸发。鸟儿

从屋顶盯视了片刻,然后飞走。

到了晚上,附近的小客栈里,掘墓人坐着,

吃银鱼,他们喝酒,歌唱

一首满是黑洞的歌——

一股微风开始吹起,从洞里,

树叶、灯光颤动,他书架上的纸也在颤动。

1961.6.22

风的肢体

我看到风的整个肢体,他说,它的整个肢体——

它拍打我的脸颊,它抓住了我

我的胸和腹部,它的膝

与我的膝相撞;它踏在了

我的脚趾——我看到了它,我告诉你,

就在这儿,身体贴着身体,我们两个直立。现在,

我的嘴中,有块巨大的荒凉,

九片肉叶环绕于我的脖子。

1964.12 萨摩斯

小小的忏悔

我想要高高兴兴的,她说。整天

我都想找点快乐的事做。却经常一无所获,

然后我的衣服从我的身上滑下;我依然

轻轻地依附于空虚中,等待

某个爱我的人,这样我才活着。甚至

在最细微的风吹过之前,我就能感到

它在我的趾甲上微颤。然后突然,

一张悬着的蜘蛛网,

撕开了我的脸,从上到下地。

1964.8.20

下午

她浇花,听到水从阳台上滴落。

木板湿透,腐烂。第二天

当阳台坍塌时,她仍留空中,

安静,美丽。她手里捧着

两大大花盆,她的栀子花,和她的微笑。

1964

反面

他说:“甚至孤独也是一种关联。”

他停顿了下。思考着说:“与什么?”

月亮,美丽的损失,疲惫,

古币,我要把你转至另面,

看一个年轻人的塑像轮廓,

被马尾和头盔遮挡。

1964.8

仪式结束后

在所有的喊声,嘈声,美丽多彩的衣服中,

我们全然忘却了自己,我们甚至未抬眼去看那

寺庙高高的山墙,一个月前,

工人们在脚手架上清洗它。当夜幕降临

和喧闹声平息下来,这时,我们一行中

最小的那个离开了,他走上大理石台阶上,独自站着

在现在空荡荡的早晨仪式上。当他这样站着时

(我们也紧随其后,为了不显得低人一等),他那俊美的头

微微抬起,静止,沐浴

在六月的月光里,他仿佛

是山墙的一部分。我们走近他,

我们把手臂搭在彼此的肩膀,然后又

下了许多台阶。但他似乎

还在那儿,赤裸着,大理石般的,遥远的,

在年轻的众神和马儿间。

1965.1 萨摩斯

洗的月份

一月的阳光;冰冷,剥露,半透明。

所有的云蓦然失。在树木茂密的山上,

从长长的湿气中,静静的黑暗升起

由于长时间的潮湿,地面依然很黑

牧羊人的天蓝色烟雾。还有远山的山脊,

绝对的天蓝——纯粹的天蓝。再无其他色彩

——他说——可匹配这番伟大的,清澈的风景,

除了基石上那只被他们宰杀的公鸡留下的

一点血红。他如此说道。此时,他想借

两根手指的动作,揭露

一个裸露的肩膀、一道伤口、一座喷泉或一个梦。

1964 - 1965

春天

一道玻璃墙。三位裸女

坐于墙后。一个男人

爬上了楼梯。他光秃秃的鞋底

有节奏地一步一步

出现,粘满红壤。很快

那寂静的、短视的眩光

覆满了整座花园,你听到

玻璃墙向上垂直地开裂,

被一颗秘密的,无形的大钻石割开。

1966

一假日

一切都好。云在天上。

婴儿在摇篮里。窗户

在洗净的玻璃杯中。树在屋里。

女人的围裙在椅子上。

词在诗原由网中。只有一片

十分亮晶晶的叶子露出,

钥匙穿过一串羽毛链。

1966

流放外乡

他环顾四周。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夕阳

高贵,遥远。他认出了花园的栏杆,

门把手,窗户,柏树。

而他呢?平静的湖面映于

高高的云端,——一片镶金边的

针状湖泊。他把

鞋子和衣服留在上面。现在,

他赤条条的,怎能站在路间,

赤条条的,怎能进入外乡的房屋?

1966

几乎

他手里拿着些不匹之物——一块石头,

一块破瓦片,两根烧过的火柴,

对面墙上生锈的钉子,

从窗外飘入的树叶,给花盆

浇水落下的水滴,以及稻草

昨天风吹在你头发上的——他带着它们,

他在他的后院里,几乎种了一棵树。

诗歌就在这“几乎”中。你看到了它吗?

1966

服从

她打开窗。一股风

吹来,她的头发,像两只大鸟,

披在肩上。她关上了窗。

两只鸟在桌子上

看着她。她埋下了头

在它们之间,静静地哭泣。

1966

遗留

“我一无所有,一无所记”——他说。

一季又一季——淡色,

有一股腐烂的水果味,在中午,

令人眼花缭乱的粉饰。一天夜里,

在你点燃一根火柴,我瞥见了

那小小的阴影,藏于

你耳下的。只有它。余下的

都已被树下的风吹走了

以及纸巾和藤叶。

1966

三个女人围坐于井边,拿着水罐。

硕大的红叶落于她们的头发和肩上。

有人藏在悬铃木后,丢来一块石头。

水罐碎了。水未溅出;它依然立着,

闪闪发光,向我们的藏身之所望去。

1966—1967

陶匠

一天,他做完了水罐、花盆和陶锅。还剩些

黏土。他捏了个女人。她的乳房

硕大而结实。他入神了,很晚才回家。

他的妻子嘀咕,埋怨。他未理她。第二天

他留下了更多的黏土,第三天更多。

他不想回家。他的妻子离开了他。

他的双眼燃烧。他赤裸着半身。他系着条红腰带。

他整夜都和泥女人睡在一起。黎明时

你能听见他在车间的栅栏后唱歌。

他解开他的腰带。赤裸。完全地赤裸。

现在,围在他身旁的是

空水罐,空陶锅,空花盆和

那个美丽的,盲目的,又聋又哑的,乳房被咬过的女人。

1967

库存

在夜里,一堵墙可能于另一堵墙后发现。鹿

不会来饮喷泉中的水。它们住于森林。

当月亮升起,第一面墙就会倒塌,接着第二面,

第三面。野兔下来,在山谷中吃草。

一切如故,柔软,模糊,银色,

月光下的牛角,屋顶上的猫头鹰

以及密封的板条箱,独自在河面向下漂去。

1967

阿尔戈号的衰落

今晚,我们谈论事物如何经由岁月,变得廉价——

美丽的女人,英雄事迹,诗歌——我们还记得

那艘传说中的船,在一个春夜被带到科林斯,

被蛀虫咬噬,褪色,它的桨架被扯掉了,

满是补丁,漏洞,回忆。长长的队伍穿过树林,

手持火把,花环,笛子,青年竞赛的用具。老阿尔戈号

献给波塞冬神庙的一件华丽的礼物。美丽的夜晚;

祭司的吟唱;

一只猫头鹰在殿角上咕叫;舞者们在船上

轻舞,模仿粗野的动作,以不适当的优雅,不存在的

桨,汗水,血的运动。然后一名老水手

在他的脚边吐了一口唾沫,然后到小树林里小便了。

1968

回答

你要把我带向何处?这条路通往哪里?告诉我。

我什么也看不到。它并非一条路。只有石头。

黑色光束。路灯。若我有个

笼子就好了——并非鸟笼,而是那种

大铁笼,带有裸体雕塑的。现在我知晓了:

最后死去的是肉体。那同我说说。

你要把我带向何处?我什么也看不到。还好我看不到。

于我而言,没有什么比荣耀更可妨碍思考至终。

1968.5.19

信号

后来,雕像完全被野草遮覆。我们无法说

是雕像变小了,还是野草长高了。只有

一只青铜大手露于乳香树上,

形如一篇可怕而不宜的悼词。樵夫

沿低处的小路走过——没有回头。

女人未同她们的男人而眠。夜里,我们听到

苹果一个个地落入河中;后来,

星星,在那隆起的僧带上静静地锯。

1968.5.16

通向什么

随岁月流逝,他开始苦言苦语;(多么奇怪,

他如此专注,或如此屈服);当然

无关人与事——而是近乎地,含糊地,至少不舒服地,

或许甚至有点害怕地,他扭曲的

双手,如树根扎于异乡的土地,

深深扎于我们自己的土地。无人

相信他或再看他的眼——任他畅所欲言吧。

并非说 我们害怕这个受惊者——一点也不。五楼

一扇高悬的窗玻璃,给他投上一片祥和的光辉,

照亮了他的脸,仿佛他戴着一副玻璃面具。我们

抬手捂着脸,似乎想要隐藏,

或扶起一道倾斜的墙。在我们指间,

落下来的 石膏片、石头、泥土和铜币;

我们停下,收集它们——我们未跪在他面前。

而在对面的镜中,一种白,无垠之白——

一杯水,里头有把骨制的旧梳,

和水的水晶般的微光,在 玻璃间,在镜子里,在空气中。

1968.5.24

用这些石头

强风骤起。沉重的百叶窗吱吱作响。

树叶从地上刮起。它们飞走,飞走。

只剩下些石头。现在,我们须用这些做点什么;

用这些,用这些,他不停地重复。当夜幕降临

从漆黑的大山,把钥匙投入井中——

哦,石头——他说——我的石头,我要一一个地砍下

我陌生的面孔和身体,用我

紧握着的,高举于墙上的双手。

1968.5.30

沉默

他的体内住着另一具肢体,巨大而神秘的,

沉默的,——一种无所不能的沉默。在中午

或夜里,在餐桌上,带有安静的灯,他慢慢地、

小心地将叉子举于嘴边,他知道

自己正在喂养那个另外的,不知名的,贪吃的嘴。

1968.7.27

未完成的

山上之云。该怪谁呢?什么?静默,疲累

他注视前方,他转身走去,他弯腰。

石头下落,鸟儿飞起。一个水罐

在窗口。蓟在山谷,手插于兜。

借口,借口。这首诗延迟了。空无。

这个词的意义即它隐藏之物。

1968.5.15

之后,沥青路上出现了一滩血迹;

血渍变大,蔓延,把院子

椅子,井,水桶都吞噬;

只剩下一米的绳子。

广场上教堂的钟变红;

还有邮局。污渍散开,

吞噬了房屋,电线杆,太阳,

和我们——它把我们隐于它的红色中。

只有当我们意识到它的大小,我们再次感受到

美丽,简单,才得以回归和赦免。

1969.5.17

珀涅罗珀的绝望

她并非未从微弱的火光中将他认出,

也非他伪装,身着乞丐的破衣。不。有明显的标志:

膝上的伤痕,健壮的肢体,狡黠的表情。

她怕极了,身子往后靠于墙上,想找个理由,暂缓反应,

以免泄露自己的心思。是为了他吗?耗费了她二十年时光

来等待和梦想的。是为了这个浸泡于血中,可怜的,

留有白须的陌生人吗?她无言地跌坐于椅上。

她慢慢地凝视地板上那些被屠杀的追求者,仿佛

看着自己死去的欲望,她说"欢迎"

注意她的声音听来陌生而遥远。在角落里,

她织布机格子图案的阴影,投在了天花板上,

那些鸟儿,她用红线在绿叶间编织的,突然变灰,变黑

在这归家之夜,低飞于她那最后忍耐的,坚不可摧的天空。

1968.9.21

注:珀涅罗珀,荷马史诗《奥德赛》中奥德修斯忠实的妻子。她在丈夫远征特洛亚失踪后,拒绝了所有求婚者,一直等丈夫归来。

重建的睡眠

晚上,大块的灰泥掉在床上,从天花板上。

无处可憩。镜子也碎了。

走廊里的石像覆满烟灰——你甚至

无法触摸它,更别谈同它做爱——大腿,

膝盖,嘴唇,手掌上留下黑色的印记。

水、电话和电断了数月。在厨房里的

大理石桌上,烟头旁,两棵大生菜正在腐烂。

1969

搜查

请进,先生们——他说。没什么不便。请随意搜查;

我没什么隐藏。这是卧室,这是书房,

这是餐厅。这儿?——阁楼,放旧物的;

所有的东西都消损了,先生们,它满满的;都消损了,

消损得如此之快,先生们;这个吗?——一枚顶针;——母亲的;

这个?母亲的油灯,母亲的伞——她非常爱我;——

可这假身份证,这珠宝,是他人的吗?这脏毛巾?

这张剧院的门票?带洞的衬衫?血迹呢?

这张照片?他的,是,戴着一顶女士的花帽,

写给一个陌生人——他的笔迹——

谁把它们留在这儿的?谁把它们留在这儿的?

谁把它们留在这儿的?

1969

至少风

夜。餐厅。苍蝇趴于吊灯;

趴在托盘、面包、杯子。老人

贪婪地咀嚼;他盯着其他盘子。

白桌布,极白。风

和街灯在街面。哦,风

用它长长的,嗡响的、发光的管子

偷偷地插在墙壁,桌下,

在大床的泉水中,吮吸

苍蝇,纸巾,睡眠。哦,风!他说。

他放下勺子;他出去。我们会

等上一夜,为他的归来,

现在和一会儿

我们会不时地

往杯子里放些

方形的小冰块。

1969—1970

微恙

他几乎病了,第二天早上。

昨晚他听了太多话。

他无法忍受这些词,但又甩不开。

他们正将街对面的房子涂白,

白得不堪入目。装修者的声音

犹如洪钟,在冬日的阳光下。一个人

抱紧窗户,在屋顶上,

像是做爱。厚厚的白水珠

溅于黑土,带着腐烂的叶子。

1969—1970

溶解

有时,语言犹如树叶,几乎自己生成——

无形的根,泥土,阳光,水,

腐烂的叶子也有帮助。

意义很容易地附于叶片,像蜘蛛网,

或像尘埃和坠落的露珠闪着摇曳之光。

在树叶下,一个小女孩正在剥她的裸体娃娃;

一滴水滴在她的发丝;她抬起头;什么也未看到;

只有冰莹剔透的水珠在她身上消溶。

1969—1970

第三个

他们三个人坐在窗边看海。

一个人谈海。一个人听。第三个

不谈也不听;他潜于大海深处;他浮起。

在窗玻璃后,他的动作缓慢而清晰,

在薄薄的淡蓝中。他正搜寻一艘沉舟。

他敲响了丧钟,为这个巡查者;碎小的泡沫

升起,伴随一阵轻柔之声,

“他淹死了吗?”一个人问;“他淹死了。”另一个回答。

第三个人无助地看着他们,从海底,像看着

淹死之人。

1969—1970

等候处决

天亮时,在那儿,他倚墙而立,眼露着,

当十二支枪瞄准他时,他平静地感到

自己年轻又英俊,理应把胡子刮干净,

远处淡粉色的地平线与他很配——

——嗯,是的,他的生殖器保持着应有的重量,

只是在温暖中有点感伤——那即太监们所看之地,

那即他们所瞄准之地;他成为自己的塑像了吗?

在希腊夏天一个晴朗的日子里,他看着它,

赤身裸体,在广场上——看着它,昂然地直立

于人群的肩后,于匆忙的,贪吃的女游客后,

于三个戴黑帽的化妆的老妇人后。

1969—1970

不信任的泛化

一股大风猛吹。深而黑的柏树

来回摇曳。而塑像未动。

石头笑而静止。“这静止

乃艺术的奥秘,”他说。他误导我们

以许多装饰性元素——塑像,柏树,

和那虚假的微笑。

因此,他戴上手套

他那磨损的,棕色的,意图明了,

不触碰那些俗世字眼,也不让它们触碰自身。

1969—1970

分离

他们一个个地离开。房屋变空,空间膨胀

家具立于空无,如分散的小岛。很快

秘密组织聚于一处角落;它们闲聊着消息。

椅背与门而对。影子

移向一旁,为躲避风吹。夜里。

当你关开关,从外面走廊中,你听到

一些外国势力的特务推搡,

穿着橡胶鞋;然后,墙缝间

发出咯吱声,因为,空间膨胀,

房屋变窄,客厅的镜后,

水银在银色的小叶上脱落,留下

黑色的污点或洞,在那些不归者的脸上。

那些离开我们的人,可能稍作停留,

在那儿,再往下走,在路的拐弯处,在高高的

电塔旁(也许为显得矮些

与电塔的高度相比——这样他们的消失似乎并不重要)

他们停下来,看了看房屋,想让它的形象多保留一会儿。

因为即便是记忆,也会一点点地奔溃——去哪儿找时间和

方法

进行修补同粉刷?静默组装自身

在墙内墙外;若有人发言,

他立即捂住嘴,希望听到

一个大玻璃瓶的打开声——

像这样,他的手放于嘴旁,似要掩饰一个哈欠。

渐渐地,事物空了,像夏天

我们在海滩上发现的那些大骨头——马骨

史前动物的骨骼;它们失去了内在之物,骨髓;

只剩下白色的固体,缺乏色彩,带有无形之洞,

如冬日房间的色彩,当外面下着

滂沱大雨。这时,你握着门把手

或茶杯的

茶柄,不知道是你握着它们,还是它们

握着你。

或是它们,或是你被握着。突然,当你

准备喝茶,你从指间看到了

茶柄——杯子不见了;你审查它:那么白,

那么轻,近乎骨头——你发现它很美,形如

半个零——它渴望完整,然而,在墙的

另面,

从一道深深的裂缝里,渗着热气,从你未喝过的茶里。

1969—1970

审讯

受惊原由网的脸紧锁。头发变皱;

衬衣撕裂;身上累累伤痕。他们把放在长桌上的

皮带、手表、黑梳子归还了他。他拿起它们。他不知

要戴什么——手表?皮带?——梳子应放于何处?

他看了看身份证。“卢卡斯,”他说;

“卢卡斯,”他又对自己说——他没抬眼

他慢慢地,匆匆地戴上手表(那是桌子的错——

它光秃秃的,黑黝黝的,它的一个桌角还被刮伤,)

他系上皮带——收紧。他还在收紧它,

当他走到走廊——旧厕所发臭,

水管滴着水珠;男孩在咖啡馆里收集瓶子;

光井下可以听到警卫们的声音。“卢卡斯,

卢卡斯,”他又说了一次,

就像用外语同一个陌生人交流。这是夜。

大街上和博物馆花园里的灯都亮了。

1970

防范措施

也许你仍应控制你的声音;

明天,后天,某时,

当别人在旗子下大喊时,

你也必须大喊,

但你一定要把帽子拉低,遮住眼

拉得很低,极低,

这样他们就不知你的眼看向何处。

尽管你知道那些大喊的人

也不看向何处。

必需品

他笨拙地缝外衣上的纽扣

用一枚粗针,一根粗线。

他自言自语道:

你吃面包了吗?你睡得好吗?

你能说说话,伸伸手吗?

你记得往窗外看吗?

你微笑了吗,当你听到敲门声?

死亡总会到来。如果它第二个到来,

那第一个总是自由。

1970

避难所

裸石,无形的塑列于

道路两侧。我们不时地

藏在他们身后,在明媚的日子里,

当戴面具的邮递员经过,或由

四匹马拉着的长而窄的马车扬起灰尘,

车上套着白色的绣花床单。此外,

我们又从头至脚穿着一尊塑像,静静地

屏住呼吸,注视远处闪亮的道路,

以一种启示般地掩饰和暗淡之光,

我们知晓我们随时皆可被出卖,

被香烟的烟雾,轻微的咳嗽,勃起。

1970

狂喜

因为事物一点点地变空

他无事可做。他孤零零而坐,

看他的手,他的手指——陌生的它们——

他摸着下巴,一次次地,他注意到:

另一个下巴,如此陌生,

如此深沉,如此自然的陌生,以至他自己

都开始享受他的无形。

1967.11—1968.1

适度

词语更像石头。你能建造

安静的房子,配有白色的家具,白床,

只要有人住在那儿,或至少

有人站着,透过花园的栏杆往里看,此时

玻璃窗被燃成栗色,山上的

晚钟响起,过一会儿

松弛的铃绳便开始拍打墙壁。

1967.11—1968.1

我们的国土

我们爬上小山去看我们的国土——

破旧而贫瘠的田野、石头、橄榄树。

葡萄园延伸于海边。在犁铧旁,

一小堆火冒烟。我们用祖父母的衣服

做了稻草人,为寒鸦。我们的日子通向

一小块面包和充足的阳光。

在白杨树下,一顶草帽闪烁。

公鸡待于篱笆。奶牛置身黄土。

我们如何将我们的家和生活安排得井然有序,

用一只石手?在我们的门楣上,

积满烟灰,年复一年,从复活节蜡烛——

细小的黑十字架留下痕迹,

在死者从复活中归来时。这片深爱的土地,

承载忍耐和尊严的。每夜,塑像从枯井中

升起,小心地爬于树梢。

1967.11—1968.1

返回

首先,雕塑离开了。晚一会儿

树,人,动物。土地

全被遗弃了。风刮着。

报纸和荆棘沿街而跑。

晚上,灯亮了。

一个男人独自归来,环顾四周,

取出他的钥匙,插入土中

仿佛将它托于某个地下的人,

或如种一株树。然后他爬上

大理石台阶,俯视整座城市。

小心翼翼地,雕塑一一地返回了。

1967.11—1968.1

院子

一座安静的院子,无声无息。病恹恹的树木,悲伤,

在时光中远去。霉味,

蜥蜴,枯井,滑轮。傍晚时,

瘸小子从那儿走出。在另一扇门,

路对面,那个单手男孩站着,远望。

他们都不问候。他们咬紧牙关。他们想要忘记

那天晚上,他俩一起埋葬的那只被杀的鸟,那时

他们中的一个还有腿,另一个手还在。

玫瑰花丛旁的草椅

暖暖的,被太阳照得,无人坐在那儿,

一切都毫无意义,悲伤,静止,

以致不道德行为,在一座很久以前的

城市,天真地嵌入未来。

1971.3—10

存在

高山,更高之云,相遇

在树林和神话中,陡峭的山坡上,

健康全能的理性在那里回响着

不用担忧强调,再往下,

在庄稼盛开的黄云里,

面对面的两排,雕像陷入静默,

完全地裸于死亡之上,乳头直立。

1971.3—10

可敬的比较

挨得很近,咖啡馆,药店,糖果店,

再往前点儿,那家小花店。人们不会停下。

夜幕降临前,妇女们在商店的橱窗中打量自己。

在半砌成的墙后,在锦葵所居之地,

人人都扔掉他想要之物——纸盘子,

药瓶,碎杯子,杯子,腐烂的花朵。

在那儿,老妇们同她们的狗而聚,她们

心不在焉地在堆砌的事物中仔细搜索——她们看不到

金色的落日;她们如诗人般寻找诗歌,

这些最痛苦和被遗弃的老妇,如此快乐地

用一片干橙皮,一面镜子,

一根蓝试管,从药店里买来的,

上面还留有无家可归的蜗牛留下的白色足迹,

在试管的车厢里,传来拉里萨的火车声。

1971.5.8 雅典

他从公园的长椅上看云。

他扯下外套内衬,

拉开帽带,

裹好被拐来的婴儿

投在井里。他双脚分开站着,

撒尿,微笑,在你之前。

此刻,我是说微笑,说夜景,

月色。婴儿,

不,他没有被拐。无论是井,还是婴儿

都不存在。只有云。

1971.12.19 萨摩斯岛

责任

在晨光中,一颗星闪烁着,像一个被点亮的钥匙孔。

你把眼贴在上面——你往里看——你看到了一切。

世界完全被照亮了,在锁着的门后。

你需要打开它。

诗人职业

在走廊里,伞,雨靴,镜子;

在镜中,窗口稍稍安静;

在窗口里,街对面的医院大门。在那儿,

一群长长的、不耐烦的、熟悉的献血者——

第一批献血者已挽起衣袖,

当里面的五位伤员死去。

1972

未表达的

这座城市灯火通明;在夜空下,

两盏明亮的红灯无由地在高处闪烁;

窗,桥,街道,出租车,公共汽车。

“我也有一辆自行车——”他说;“我做梦。”他说。

房屋里的女人移动目光;她一言不发;

她的衣服右侧未缝;若她站着,

便可看到她的肩膀弯了。至于别的,

“我不想谈——”他说;你如碎水杯般保留它们;

你把它们拿下,在垃圾收集者经过时,

带有一种愧疚的渴望,清晨,美丽的水杯

被裹在旧报纸里,总是担忧

你可能会把它们撞在楼梯的栏杆上,因为

它们仍发出一种深沉的声音,穿透——那坚实之声

似与窗玻璃,风和墙壁合谋。

盲人音乐家疲倦地走上楼梯;他把小提琴

放在椅上;他打开它;在它

三个水杯中的两个,晶莹剔透,浑然一体。

1972

必要的感叹

你必须确定大致时间、灯光、色彩;

夜里,当马车载着木桶经过,

车轮碾碎灰泥,

墙上的缝隙吱响。在窗玻璃后,

你可看到对面的白厨房,冰箱,

赤足老人。然后,浴室的灯亮了。

他们拉上窗帘。女佣

把一碟苹果拿到阳台。

播放着留声机。你无从选择

在无任何关系或对比的事物间,

直到听见尖叫声,刀子插入木桌,

刺进一张餐巾纸,餐巾纸上

印着两个完美的唇印。

1972

后的清白

他穿上鞋子,戴上他的手套,帽子。

内衣和外套——未穿。他出去,走在

街上。

水管工,煤贩子,屠夫,警察,

剪掉尾巴的老狗,两面旗子,

墙上巨大的红女人。接近她,

他用另一只手脱下右手的手套,

他检查了遗失多年的祖传戒指,

同时,看着赤裸的自己,在那红女人的

凝视下。他什么也未留下。

然后他把两只鞋也脱了,把他的手套

放于一只鞋上,把帽子放于另一只。因此,孤单单的,

他露出一丝微笑,在最后的清白里,将他的

两只裸手伸入手铐。

1972.9.28 雅典

裸脸

切开柠檬让两股清汁流入杯中;

看那儿,桌子上,刀在鱼的旁边──

鱼是红的,刀是黑的。

他们的牙齿间或袖口上都插有一把刀,靴子和马裤上也插有。

这俩女人疯了,她们想要吃掉男人,

她们留着黑黑的大指甲,把未洗的头发

高高地梳起。如塔般高,五个男孩从那儿

一一地跳下。随后她们下楼,

从井里打水,洗身,伸开大腿,

扔入松果,扔入石头。而我们

点头,用一声“是”,又用一声“是”──我们低头

看一只蚂蚁,一只蝗虫,或看

松树毛毛虫在胜利女神像的翅膀上踱步。

缺乏神圣──有人说──是最后的,最糟糕的认知;

可即便这样的认知,现在依然被称为神圣。

1972.9.30 雅典

智慧原由网

一座山是什么,然后空气,然后一颗星;

那个轻声说“谢谢你”的人,为了

不让第二个和第三个人听到它,因为他们非常生气;

他们将自己的鞋子、花盆、唱片、

水杯和餐巾纸扔到窗外,

这可能使我们也愤怒,我们也许会对他们大喊“别再扔了!”

从而为他们的行为找个理由。

在隔壁的屋中,有张大铁床,

我们能听到老人咳嗽;在他的毯子上

他放了一只小青蛙,到现在,他已连续几日几夜,

平静地、斋戒地、狂喜地盯视,研究

青蛙跳跃的柔软机制,

然后咳嗽消失。我们听到他在床上跳。

第三天,我们用石膏把他裹得严严实实,

只露出他无牙的、咧嘴的微笑。

1972.10.2 雅典

缺乏意志力

如睡着了般,他笔直地站于花园,背倚一株树,

(在他的内心里,他听到了远方阳光的轰鸣)

此刻,他正要用自己的一根手指去触摸宁静,

他们拿一根长长的橡皮管把他的全身淋湿。

他觉得他应微笑,或是生气。但他没有。他再次闭上眼。

他们抓住他的腋窝和脚把他抬起。他们重重地将他投到水井。他

在水下听到砰的一声,从上面落下来一块石头。

1972.10.4 雅典

通常奇迹

他们把烛台拿到林间的空地上

然后擦洗教堂。从那扇大门里

幽暗的潮气蔓延到台阶上

和太阳照晒的瓦片上。教区执事

踢了一脚跛狗,被牵到附近

来桶里喝水。然后,从美丽的祭坛门口

有红色大翅膀的天使出来了,,

停在狗旁,弯腰,双手掬水给它喝。

于是第二天,五个瘫痪者就能行走了。

1972.10.23 雅典

缓慢

我们量了量地方,把尸体扔进石灰,

然后爬上残月下的划艇;

第四个人将铁盒放于膝上

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仿佛被他自己的

隐秘之火温暖。烟雾

低笼于水面;它不会上升。

1975

小小的对话

天空在屋后荒凉地燃烧。

你为何哭泣?──他扣紧自己的皮带问。

世界是美丽的──她回道──

如此美丽,如此头痛;而这张床

是一头沉默的,正准备偷偷溜走的野兽。

1975

在巨大的喧闹中,

寂静的裂缝。我们清楚地听到

寂静的深度。时光膨胀。

老人拄杖过桥。

两个骑自行车的人,在山的地平线上。

大鸟出现。

1985

惯性

女人和黑狗呆在卧室。

老男仆提着一盏灯经过走廊。

没有一丝风,窗帘轻移。

我们不再等待他们的归来。他们的衣服

挂在衣柜里变旧。夜里

我们听到邮差在门前停下。

他没按门铃。也未说话。第二天

在花园里,我们发现了他印有金邮戳的烟蒂。

1988.1.6 卡拉莫斯

公正

疲倦的面孔,疲倦的手。

一段厌烦的记忆。这

空虚的静默。夜。

孩子们都已长大。他们都已离开。

你不再等待一声回答。此外

你别无要求。不公平地,

这么多年来,你努力

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在这张纸面具上。闭眼。

1988.1.16 雅典

甚至不是神话

白昼结束,绚烂般地,如此可爱地,无事

为我们发生。门卫被遗忘在警卫室里。

一只小舟浮于浅水,金色、玫瑰色之光,陌生;

黑鱼聚于泥网里,又肥又油,

反射着暮色的微光。后来,当灯点亮时,

我们进入,再次回到神话中,寻求

某些更深层次的关联,一些遥远的,普遍的寓言

来抚慰个人空虚的狭隘。我们什么也未发现。

对我们而言,石榴籽和珀尔塞福涅很低廉

因为夜色渐浓,空无茫茫。

夜里,老人坐于门槛。孤零零地。

他手里拿着一个苹果。其他的人

离开了他们的生活,在星星的庇佑下。

你能同他们说些什么呢?夜就是夜。

我们也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月亮

看起来有点儿调皮。

在海上不停地闪烁。然而,

在这光辉里,我们能清楚地看见

黑色双桨船载着黑色船夫,正慢慢驶近。

1988.5.4 雅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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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 无言深爱筑永痕上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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