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舱故事
----对安徽省援鄂医疗队员管俊勇医生的采访手记
黄丹丹
一．首次入舱
2月12日晚至13日晨，是管俊勇医生在方舱医院的第一次值班。
管俊勇是安徽省淮南市寿县县医院重症医学科的一名骨干医师，寿县第一位援鄂抗疫医务工作者。2月9日，在简短的送别会后，他奔赴湖北抗击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第一线。
12日下午，我接到了他从武汉发来的信息：晚上，他就要进方舱工作一整夜了。看他发来的图片，头发已被剃光。剃发于逆行的勇士们而言，已算不得事了。媒体上早就发布了许多长发及腰的女医护人员，相互剪断长发。虽然头发可以再蓄，但作为蓄长发多年的人，我懂得人对自己长发的情结。然而，在信奉着“把我的一生奉献给人类”的医者心中，尤其是逆行医者的心中，“治病救人”是他们在危难时刻唯有的信念，其余均为可抛之脑后的杂念。
剃了光头的管医生穿上了防护服，灯光下，他的影子被拉扯、投射。他的动作肯定会因穿上了防护服而显得夸张、笨拙……
刚刚，我又接到了管医生来自武汉的消息。他工作到早上八点半，直到十点二十三分，他才从方舱出来。微信语音里，我听得出他的疲惫，他说：“黄老师，我刚结束，太累了，真的太累了。这种累不仅仅是平日值班工作的那种辛苦，还有严格的消毒隔离措施细节所带来的辛苦。”他很详细地介绍了自己工作的情况，方舱内昨晚有四百多名患者，医疗工作由安徽医疗队及贵州省国家医疗队接管。
管医生说到一个细节，他说到了武汉之后，才发现之前外界对武汉有很多误解，并且那些误解他也有过。误解一就是，为什么外界有大量的物资援助，而医务人员的防护用品还缺乏？管医生说到了武汉，他才知道外界捐赠的大量物资里很多都达不到严格的医疗防护级别。不是说捐赠物品的质量有问题，而是这种特殊的情况下，而是在全国公共卫生事件一级响应，非寻常可比！
管YVGvv医生说，欣慰的是患者们对医务人员态度非常好，一听他们说话，就有患者问：你们是安徽来的吧？患者们可以通过手机网络与外界联系，他们的信息来源很广，他们与常人一样使用微博、微信、抖音，他们都很感恩外界对他们的关心与援助。
我问管医生，生活如何？他说下班后，乘班车回酒店，在酒店外用酒精全身喷洒后进入酒店，在自己的房间外脱去外套、鞋子，进洗浴区，脱衣洗浴然后把衣服分内外多层进行84消毒液浸泡消毒后清洗。为防病毒扩散，室内没有空调。武汉天气阴冷，衣服干不了，他买了吹风，要把衣服从内衣到毛衣一件件吹干，下个班换了再如此重复。
管医生还告诉我，在一线工作的医务人员确实非常辛苦，共产党员冲锋在前，在这种精神的感召下，他递交了入党申请书。
抓紧时间休息，一定多保重！我嘱咐他。
他说，现在对自己的保护也就是对整个团队的保护，因为万一自己不慎感染了，就面临一个团队的隔离，这是很耽误工作，并会给他人造成麻烦的。所以，每个人都小心谨慎地对待自身的健康。在战时状态下，个人早已不是个人，所有人都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得知管医生需要用吹风一件件吹干衣服，我打算给他寄台烘干机过去，要地址时，他说现在武汉除了医疗物品，别的都不能邮寄。
关于饮食，他说吃的是盒饭。
为了不打扰他休息，我没有再多提问。希望他保持战斗力，更好地救治患者，保护好自己，在武汉在方舱平安。
二、感恩的心
管俊勇医生很开心地说：方舱今天出院8名患者。
今天，咱们的管医生是方舱内的总负责。他早上六点起床，七点出发，八点进舱接班，下午两点半下班。下班后，脱防护服及消毒的时间需要两个半小时。下午六点多钟，他还没有吃饭。不是没吃午饭与晚饭，而是这一天都没有吃饭。
方舱里没空调，工作强度大，防护服闷。但这些都不影响管医生他们这些方舱医务人员的快乐。因为他们的治疗有效，患者们的状况都很稳定，并且医患关系特别好。好到怎样呢？我收到另一位方舱人发来的照片，他说，瞧，你们的管医生和小姐姐们的合影照多帅！
管医生告诉我，他在方舱巡视病人，有位女患者走过来，问他，可以和他合影吗？他说可以呀，并问她：那我可以把手搭在你肩上吗？患者说，只要你不怕我身上的病毒！就在管医生要和她合影时，又过来一位女患者加入进来。于是就有了这张管医生与“小姐姐”的合影。很温馨啊，我说。管医生说，是的，这里不仅仅有病毒，有医生与患者，这里更有人间的温情。拍这张照片时，管医生说之所以要把手搭在患者身上，是觉得这种肢体语言有亲近、友好更有彼此的鼓励蕴含在里面。
我问他，方舱内真的载歌载舞吗？为什么病房里会那么欢乐？那样好吗？不影响患者的治疗与休息吗？
他说方舱内不仅有患者跳舞，还有患者们排小品、黄梅戏，患者们排节目时还会拉上医护人员。管医生说，适度的活动、娱乐可以让患者们心情好，心情好更利于健康呀。“其实在这里每天都感动满满。”管医生说。被患者感动，在方舱，医护人员需要给患者运送餐食。管医生说他在推餐车时，一位六十多岁的患者过来，要帮忙推车，管医生说不用，您别辛苦啦。患者说，你们来帮我们的，怎么说我们辛苦呢。这样的小感动无处不在，方舱内，人与人相互理解、爱护，彼此鼓励，医护人员鼓励患者，患者对医护人员的赞美也是一种肯定与鼓励。
除了方舱内的感动，还有扩展开来的“武汉感动”。管医生说。
譬如每天接送医护人员上下班的班车，因为医护人员虽然下班时间是一个点，但下班后因消毒需要，得分批出舱。这就造成了时间差，很长的时间差。班车司机需要漫长等待，管医生说他有次出来很晚，对司机抱歉说让他久等了。司机说，你们辛苦了，你们来帮我们的，我们等多久都不辛苦！
而昨天，安徽支援队中有位队员生日，队友订了蛋糕。蛋糕店并没有开门，但店主得知这是援鄂医务人员的生日，便亲自做了蛋糕送给他们，坚决不收费。
“他们对我们的感恩，令我非常非常感动！”管医生说。所以，洗得苍白的手，满是勒痕的脸，和浑身的不适都不在意了。人与人之间纯粹的真诚与友爱，在这里是常态。管医生说，大家都很积极，都相信疫情很快会过去。出院的患者哭着说的感激的语言，是由衷的。真情不是被排练的出来的。
我问管医生，舱内那些合并其他疾病的患者情况如何呢？他说，譬如高血压、糖尿病这些慢病患者，他们会积极给患者申请到他们之前用的药物，合并其他疾病的也被对症处理。
很辛苦吧？我问得很多余。但管医生说，辛苦不怕，当医生的被患者赞美与信任，就会有使不完的劲儿！我说，我懂的，因为我过去也是。
三、爱是一剂药
“患者情况越来越好了。”方舱内的负责人管医生的嗓音里虽有一丝疲惫，但他的语气里透着坚定的力量。
今天，管医生讲了好几个方舱故事。一位六十多岁的女患者，在进方舱医院后，一直情绪低落，不思饮食，也不怎么下床活动。管医生说，今天，她突然态度大变，主动和人交流，好好吃饭，还下床活动了。经了解，今天她儿子也被收治入舱了。儿子病情不严重，老太太看着儿子，儿子安慰妈妈，这就是亲情的力量。管医生说，疾病的治疗效果与患者的心情有很大关联。老太太心情好了，吃得下、睡得着，对战胜疾病有了信心，她自身的机体状态保持好了，治疗的效果就会大大提高。
“我们的方舱医院，是很人性化的，这里充满了人与人之间的爱与关怀。”管医生接着说了另一个故事。他说，医务人员在紧张的工作状态下，也会用一些小幽默来自我解压。他说，他所在的方舱，因为主要由安徽医疗队接管，便被谐称为“灰太狼舱”，隔壁由江苏医疗队接管的方舱，被称为“苏大强舱”。“灰太狼舱”内的一位老年男性患者找到管医生，说他老伴在“苏大强舱”呢，问能不能把老伴转过来。通过协调，这对老夫妻得以在“灰太狼舱”团聚。夫妻俩感激不已，管医生他们也很欣慰。
“2月13日方舱正式接收患者。这些日子以来，作为医生，我觉得，不仅仅是我们在救治患者，同时，我们自己也在工作中学到了很多。这几天，我时常被感动，为患者的积极、热情与他们之间和他们对我们友爱的状态而触动。”管医生说，在方舱工作，颠覆了他许多固有的认知，他说如果不亲身经历的话，根本无法想象真实的状态。譬如，现在的方舱里，虽然有这么多被新冠病毒感染的患者。但是，大家都非常乐观，无论医务人员还是患者，大家都有着积极的心态，不恐惧，不消极，医务人员一心想着怎么更好地帮助患者，让他们早点康复出院；患者们都很信赖医生护士，相信他们一定会医好自己的病。患者们偶尔还会和医生护士开开玩笑，舱内的气氛很好。
管医生又发来一封患者写的感谢信。他说自己每天都会被患者感动。这些不幸感染疾病的患者，没有怨天尤人，他们说的最多的就是：谢谢，谢谢你们来帮我们。管医生说，我每次都说，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有次，一位患者就说，不是，这不是你们应该做的，你们冒死来救我们，你们是我们的恩人。
管医生说，每天面对这样的患者，感觉自己的内心在被净化，他们哪里是病人，他们更像是天使！
那封感谢信上写道：“过去，你们这些80、90后，平时在我们眼里也就是个小屁孩，顶多也只是会在爸爸妈妈怀里撒娇的小姑娘。而今天，在方舱医院这短短八九天医患关系里，我们突然明白了什么叫‘患难见真情，人间有大爱’，你们是患者眼中的大人，是病人眼中的天使，是新时代的战士，是被新冠肺炎病魔折磨的我们的支柱！我们看不清你们护目镜下的脸庞，但我们知道那一定是一张张笑脸，还有你们那甜美的声音，精湛的医术，是你们激励着我们一起并肩作战！我和病友们坚信，武汉必胜、湖北必胜、中国必胜......”
管医生说，这里的患者，不仅没有怨天尤人，他们还觉得是自己给国家带来麻烦，是他们拖了全国人民的后腿。管医生说这句话时，带着哽咽之音，我听到这句话时，泪水瞬间崩落。他们在这么难的情况下，不抱怨，不消极，怀有感恩之心。这是多么可贵的精神！不是所有身处困原由网境与危难的人，都能做到保持积极心态应对灾难，并保持热情感恩他人的。
管医生说，我们所有的医务人员都坚信这场“疫战”肯定会很快取得www.58yuanyou.com胜利的。方舱医院的建立，很好地阻隔了疾病的传播，更好地对感染者进行救治。更重要的是，方舱内充溢的爱，本身就一剂良药，这剂药不仅对患者有效，对医务工作者同样有效。“原由网爱”这剂药，就是能量合剂，给了管医生他们这些医务工作者无尽的能量。
四、春天的期待
我今天被朋友发来的一个视频惹哭了。视频上，一位护士长与即将出征的援鄂队长拥抱告别，护士长哭着说：“我把那么多姑娘都交给你了，你要是不把她们带回来，我一定饶不了你......”
我在采访管俊勇医生时，曾问他，在得知他到武汉的消息时，他的家人反应如何？他说，他是头天夜里，接到援鄂通知的。第二天上午八点半，就被告知，十点半出发。他抓紧处理好手头的工作，在九点钟打电话给妻子，让她抓紧帮自己收拾行囊，因为他马上要去武汉。妻子在电话那头说：“你骗人的吧？”他顾不上多解释，只催促妻子，抓紧收拾。在单位简单的送别会后，他回家。回家的路上，他在想，如果母亲阻止他去，他要怎么说。回到家，他很意外的是，母亲只对他说：“儿子，你要好好保护自己。”但母亲那充满忧虑的目光，他不敢对视。他转过头对5岁半的儿子说：“儿子，爸爸要出差了，你在家要乖乖听话啊！”儿子问他，是不是去合肥？他说不是，是去武汉。儿子又问，那你是去打天花病毒和埃博拉病毒吗？他说：“爸爸要去打新冠病毒，打赢了回来给你买礼物，你想要什么礼物，告诉爸爸！”儿子说，那你赶紧打赢，快点回来。而管医生许诺给孩子的礼物，直到今天，距他离开家九天之后，孩子还是说没有想好。我觉得，孩子最想要的礼物，肯定是爸爸的陪伴。
管医生拖着妻子收拾好行李箱出门时，家人要送他下楼。他不让他们下楼去送。但他母亲执意跟他下了电梯。在楼下，母亲抚着他的衣襟，说：“儿子，我心好疼......”
我不知道除了这句话，管妈妈还对即将出征的儿子说了些什么。因为管医生在回忆这一幕时，几次说到此处，语气里便有哽咽之音。我不忍多问。人心都是相通的，亲人之间，每一场告别都意味深长，更别提这一场特殊的告别。
管医生的家，是三辈人组成的五口之家。他父母、他、他妻子和一个聪明的爱和他一起刷抖音的小儿子。那个五岁半的小家伙，知道武汉有病毒，还知道天花病毒与埃博拉病毒，真不愧是医生的儿子。
管医生说，他老家在距离寿县百里之外的六安市，过年之后，他父亲因为疫情就被阻隔在原由网六安老家，与他们不在一起。“到现在，我父亲还不知道我来武汉的事。不能说，免得他知道后一个人担心。”管医生说。
管医生与家人的告别，到今天已经是整整15天了。我作为一名采访者，每天都会对管医生充满牵念，可想，他的亲人在这些日子里，会怎样牵肠挂肚。他去的地方，有无法看见却无处不在疯狂肆虐的病毒。并且，在那里，已经有“打病毒”的人永远的倒下了。
管医生说：“我都想到自己会被感染的。”
他说这话时，我采访以来，第一次打断他的话，我说：“不会的！肯定不会的，你不要有这样的念头，意念很重要！”我也是学医的人，我懂得概率，但此刻，我就是不希望我们的人被打败！所有人都希望，我们的医护人员健康、平安，在与病毒的征战中所向披靡。
“放心吧，黄老师，现在一切都很好，都很好，方舱内的患者在渐渐好转，我们这些医务工作者也在舱里工作得更加得心应手了。”管医生的嗓音里虽有一丝疲惫，但他的语气里透着欢快。
他说，下班出舱后，望着通体中国红，书写“武汉加油”的建筑，就感到非常振奋，并充满期待。他期待患者早日康复，期待这个美丽的城市早日解封，期待春暖花开，脱下防护服摘下口罩后，带着家人来武汉，看樱花飞舞......
这个多舛的春天，布满了太多伤痕，但受伤的人们依然怀有期望。哭泣的护士长期待她的“姑娘们”平安归来，管妈妈期待她的儿子平安归来，无数闭门宅家的人们期待，回归过去最庸常的生活。所有人，都期盼着武汉的安。安守，安稳，安妥，安逸，安好。这些词语如此美好，它们是我们此刻的期盼，也是必将恢复的生活状态。
2020年2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