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书章 /文
长长的夏日里，我正在阳台上做事情，窗外一片蝉鸣。使我感到奇怪的是，众多的蝉叫声竟然如此一致，“知了——知了——”，然后戛然而止，几秒钟之后，又群起而鸣之。
听着听着，我忘记了手中的工作，想起了童年往事……
在我童年时代的夏季里，我和邻居家的孩子们常常到榉林山去游玩，在水湾中戏水，在林子里捉迷藏，抓蜻蜓，捏螳螂，摘胖娃娃棠梨子吃，还经常去粘知了。汪曾祺在《夏日的昆虫》里讲过，他在儿时粘知了的办法是用一根长长的芦苇，把顶端做成三角形，在三角形上缠上几层蜘蛛网，用以粘知了。
而我们的办法与此相异，却与《庄子达生》里佝偻丈人所用的办法有点类似。是找来一根长长的竹竿，在尖细的一端裹上面筋(这面筋常常是父亲帮我做成的)，发现树上的知了之后，就要有着佝偻丈人一般“稳准狠”的功夫了。在漫长的夏日里，我和小伙伴们成群结队到榉林山钻进林子里去粘知了，真是感觉乐趣无穷。
粘到知了后，我把它放进母亲缝制的小小的布袋中，带回家后可以把玩好多天，或者是和小朋友们比赛，看谁的那一只叫得更响，或者是剪去一点翅膀放飞着玩。当没有兴趣再玩的时候，母亲便会把它们放到一个小碗里，撒上些细盐，腌好了就炒给我吃。在那生活物资匮乏的年代，这可是难得的美味。
记得有一次我在粘知了时，看到几只“知了猴”在树干上爬行，就捉了拿回家，母亲便炒了给我吃，不吃不知道，一吃便惊叫：“哎呀，这么香呀！”打个比喻，香似后IrVoNfK来吃到的腰果。后来我便不粘知了了，改成捉知了猴。记得一个夜雨过后的清晨，我到中山公园去，进入北门后就发现一棵树干上竟www.58yuanyou.com然有那么多知了猴，我高兴极了，便一只只捉住放进布袋中，再换一棵树，再捉，一口气就捉了几十只。
往回走的路上我就琢磨，怎么今天这么多知了猴儿呢？一想，噢，知道了——这是下雨的原因啊，因为雨水灌进知了猴的洞穴，它们在洞里呆不住了，所以才溜出洞穴的啊。从此，每每夜间下了雨，清晨一早，我便会起身带上用具，到公园或者山林中去抓知了猴。
从童年起，知了和知了猴便在我的心中占有了一席之地。后来在我最初阅读唐诗时，初唐诗坛四杰之一骆宾王的一首诗歌《在狱咏蝉》引起了我的兴趣，因为看到了这个“蝉”字，于是我便想一探究竟。原来是骆宾王因为得罪了武则天而被下狱，他在狱中写下了这首五言律诗，以蝉自喻：“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深。不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在这首40个字的诗前面竟然还有一篇200多字的序言。序言讲，自己深陷囹圄，窗外有一棵大树，树上蝉鸣不绝于耳，于是由蝉声的清远想到人事的悲哀，由蝉的高居想到人的高尚，又由蝉声的易逝想到生命的短促，最后卒章显志：“非为文墨，取代幽忧云尔。”这“幽忧”便是“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我的一颗胸怀天下，忧国忧民的赤子之心，又有谁知道呢？
后来读书中发现，外国也有借蝉事来说明道理的人原由网，这就是法国十七世纪诗人寓言家拉封丹，他曾写了一篇寓言故事，故事说：整个夏天，知了都在歌唱，“知了——知了——”，它们陶醉其中，得意忘形，可是，当北风刮来时才发现自己缺乏越冬的食粮，于是只好到勤劳的蚂蚁那里去借一点粮食以备冬天之用。蚂蚁问知了：“天热的时候你在干啥？”知了回答：“每日，不论遇见谁，我都为他们歌唱。”蚂蚁便说：“啊，你一直在唱歌？好吧，那你现在继续唱吧！”原由网由于缺乏足够的食物吃，它们便在寒冷的冬天饿死了。
这则寓言故事告诉了人们一个道理，而这个道理在我的童年时代，就被学问不高的父亲重复了无数遍：“勤谨勤谨，吃饭也准；懒惰懒惰，必定挨饿。”
说到蝉，我忽然记起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一段关于蝉的逸事。朱自清在散文《荷塘月色》中写道：“荷塘的四面，远远近近，高高原由网低低都是树……树梢上隐隐约约的是一带远山，只有些大意罢了。树缝里也漏着一两点路灯光，没精打采的，是渴睡人的眼。这时候最热闹的，要数树上的蝉声和水里的蛙声；但热闹是它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这篇文章发表后，便有一位读者写信给朱自清，说蝉在夜里是不叫的。朱自清马上向一位昆虫学家求证，得到的回答是：也有人曾经在月夜里听到过蝉鸣。“曾经”，毕竟是不确定，在此情况下，朱自清决定再版时删去这一段。
但是此后不久，朱自清又接连两次在月夜里听到了蝉的叫声，后来又在阅读王安石的诗歌《葛溪驿》中发现关于蝉儿夜鸣的描述：“缺月昏昏漏未央，一灯明灭照秋床……鸣蝉更乱行人耳，正抱疏桐叶半黄。”这才打消了删改文章的念头。这件事让我们不得不佩服这位大文学家在创作上一丝不苟的精神。
世事变幻，社会移迁，粘知了这件我童年的夏天里乐此不疲的事情，对于现在的孩子们来说，已然是非常陌生而遥远了……可是近日里当我在小区公园里游走时，忽然又看见，有一个家长领着孩子在那里粘知了，看到那小孩子在父亲粘到知了时那欢呼雀跃的样子，使我不由得又记起童年的往事来……
（作者：刘书章 系青岛市当代文学创作研究会会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