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好汉前一句是什么

一个好汉前一句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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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好汉

文/于晓威

1935年走进国民党奉天陆军监狱的那个人名叫胡成轩。罪名是私通共产党,为共产党通风报信。

胡成轩又名胡子弢,又名胡公达,又名潘静,又名李永瘦。除了前一个名字是真的,后面全是假的。胡成轩被捕前在奉天北市场平康里开一家典当行,小本生意,生意还不错。他每个月1号和15号上午要到王家园子4段16号去一趟,拿回一两样东西,下午,有人再到他这儿取走。

一般来说,对方要他拿回的东西是极其便于携带的,一封信,或是几味中药的方子。都封着火漆,并且在火漆上面盖了印。

来人取走的时候,彼此二话不说。就像是一个当客来赎取他的当品一样,拿到了东西,来人会给他留一点钱。不多。况且不是每次都给。

那天下午,临要关门,胡成轩准备清点架上当品的时候,从门外踏进来一个人,也是长衫长袍,外加一件马褂。只不过,胡成轩剃着光头,那个人留着分头。那个人从袖子里摆出一样东西,胡成轩看了,指着墙上的“典当须知”笑道:“//www.58yuanyou.com老兄,军器不当。”

那个人用手里的枪指着胡成轩的脸:“妈拉个巴子,当你个头,跟我走一趟!”

胡成轩隐隐感觉出要发生点什么。但是他在临走的时候,还是没有忘记把门口小黑板上的宣传告示“月利伍分”字样给擦掉。阳光下,他看到那个人仰着脸,似乎是冲着空气的某个地方笑了一下。

胡成轩被羁押在13号囚室。那是一个著名的囚室。有许多大名如雷贯耳的好汉在那里睡足了他们一生中该睡的觉。监狱的最高长官据说是个杀人如麻的家伙,他们枪毙犯人,总是在监狱不远的一个封闭的场院里进行。枪声过后,灰烟弥漫,满地的子弹壳像是横七竖八丢掉的烟蒂巴,仿佛一群人在那里交谈完毕又分头撤离。

胡成轩入狱当天即遭到了讯问。讯问官要他如实坦白,他怎样利用典当行掩人耳目,充当共产党地下组织的交通联络员以及由此产生的一系列干系。胡成轩矢口否认,他的疑惑的表情,好像一个沉浸梦中的人被谁突然叫醒。

对方没有打他。

这一夜,胡成轩失眠了。

没有人比胡成轩更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说到底,他最初是看在他的表兄的份上,才答应帮忙做这件事情。后来的发展怨不得别人,那都是所谓的责任和道义在作怪,使他愈陷愈深:他的表兄是一个坚定的革命分子,后来辗转到杭州从事地下工作。1930年被国民党的反动势力逮捕,与毕业于黄埔军校、曾任共青团浙江省委书记的裘古怀同在杭州监狱。1934年7月,胡成轩的舅妈收到一个同乡费尽周折交来的一封书信,那无疑是她儿子的遗书。反正胡成轩眼下在四壁徒空的囚室内无事可做,那封遗书他不妨可以记诵下来:

娘:

我事毕矣。再过几分钟,我就会像先前的同志们那样,遭到敌人迫害了。你切勿悲伤。本来逢此乱世,生也何乐,死也何愁,所谓安居,也不过如牛马一般劳碌而已。但请转告我们革命的同志,一定要尽快武装自己,使队伍军事化,以避免更多的挫折。

桂云尚年轻,嘱其另嫁。我与你们就foMHA此作别。

儿谨叩

应该说,表兄的这封遗书写得掷地有声,读来令人回肠荡气。但是胡成轩一读再读之下,不由感到一种深切的后怕。仿佛那不是一封遗书,而是一封来自敌人的恐吓信。接下来的几个月里,胡成轩郁郁寡欢,神情落寞,举止迟缓到了让人以为他老去了十几岁的地步。甚至有那么两三次,他连应该在预定时间前去接头的事情都耽误了。组织上及时发现这个情况,他们认为胡成轩在伤悼中沉溺得太过了,倒不是说应该忽视先行的同志,而实在是,现在不是纪念他们的时候。将来会的。会好好纪念。

组织上派人对胡成轩进行了一次秘密的谈话,诚恳而严厉。促使胡成轩重新恢复信心的,与其说是这次谈话的结果,不如说是接下来东北义勇军的几次胜利和红军长征消息的传来让他看到了希望。从那以后,胡成轩剃着光头、穿着长袍马褂的身影,就又频繁出现在奉天灰蓝的天空下、平康里至王家园子4段16号的通衢或僻巷之中了。

夜晚12点,值班的守监宪兵从甬道那边走过来,看了胡成轩一眼。胡成轩躺在离地不过一尺高的板铺上,面色在月光下保持得还算平静。囚室逼仄,板铺离铁栅门很近,对于躺在那里的胡成轩来说,他的正常视线只能看到宪兵那硭硝过了的皮靴在他头上来回走动。从子夜到凌晨,宪兵几乎隔一小时就要走动一次,胡成轩感觉到,新一天的晨光,就是被宪兵的皮靴和甬道之间给打磨起来的。

上午,胡成轩又被叫去讯问了一次。那个讯问官表情乏味,恹恹欲睡,五官毫无立体感,像是一副雕刻潦草的毛坯石像。他再次警告胡成轩老实交待,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胡成轩小心而散漫地回答了他一些问题,包括对方没有问到的。话题显得有点无边无际和捉摸不定。那当然都是一些废话。有几次,胡成轩眼看着自己口里的唾沫星子在空中蚊子一样乱窜,连他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对方坐在那里,面孔向下,右手抵着额头,像是微醺的样子,饶有兴味地听着,胡成轩更加信口开河和洋洋得意,讯问官中间还附和了胡成轩无意中讲的一个荤笑话。

傍近中午的时候,对方挥了挥手,让他重新回到牢房。

胡成轩坚信自己很快就会出狱的。一切只不过是虚惊一场。他越来越确认,敌人没有抓到他什么把柄,无非是在打草惊蛇。由于胡成轩的心态目前比较宽松,所以接下来的大部分时间里,如何去应对敌人已显得无关紧要,自己怎么会到这里来,这个问题颇费了胡成轩一番思量。

他记得有一个当客,像是一个潦倒的地主模样,有一天急火火地拿了一件皮衣来当。胡成轩冷眼一搭,貂皮围领,狐狸皮面身,做工极其精巧,是民国三年正宗的上海货。二十多年了,竟然还九成新,可见它的主人平素里并不舍得穿。这件皮衣按当时的行情,少说也值一百二十元。什么概念?就是胡成轩当铺里的小店员,白干二年也挣不回来。胡成轩看出对方是急用钱,并且是那种一旦将物品当出,再无能力赎取的“死号”,于是慢悠悠地来了一句:“四十元。”对方都要给胡成轩叩头了,他显然没时间跟胡成轩纠缠价钱:“八十元吧?啊?八十元?”胡成轩晃了晃光头,一边打纸煤弄水烟抽,一边说:“八十元你再给我来一件。

那个潦倒的人气得连当票也没要,只好拿了四十元钱离开了。

只不过,他在临离开前,看了胡成轩一眼。在胡成轩看来,那一眼是富含深意的,莫非是他发现了自己的什么端倪?

还有一回,一个青年人,大概输了钱了www.58yuanyou.com,从平康里横街对面的赌馆里穿过来,掏出一只镶翡翠的纯银鼻烟壶来当。胡成轩给了他很少的一点钱。男青年倒是没多计较,但是他同胡成轩在当票上约定,一个月内前来赎取。正巧到了第三十天头上,男青年来了,准备连本带利赎取。胡成轩不认帐了,胡成轩说对方超期,按规定,“超期一天,绝对不候。”男青年说这才正好一个月。胡成轩吩咐店员拿来皇历,指给对方看:“这是什么一个月?这是二十八天!”

男青年跟胡成轩交易的时候,是二月。二月平。照此计算,男青年是迟来了两天。

男青年有理讲不清,白吃哑巴亏。临走,也是忿忿地看了胡成轩一眼:“你等着,看我告你!”

胡成轩当时不以为意。现在想来疑窦丛生。这个“告”,是往哪里的“告”?

平康里妓院多,这在奉天城是出了名的。胡成轩去王家园子,有三分之一的路程是在烟花柳巷间穿过。有一个宜春院,里边有个叫银子的,经常给胡成轩解闷儿。胡成轩去了,也不住局儿,只是开开盘,打打茶围。那一次从王家园子回来,胡成轩觉得腿脚疲乏,心情也不爽气,就走进去找银子。银子给他烫了两壶酒,和他逗乐子,又找来姐妹们陪他打了两圈牌,然后让他独自睡了。醒来,胡成轩上了一趟厕所,回来时在楼梯口,遇到两个熟人攀谈了一会儿,最后叫来银子,掏出三张两元的奉票给她,然后告辞。回到典当行后,胡成轩就吓悔肠子了,他从王家园子揣回的便笺不见了。他急忙折回宜春院,四下里仓惶地找,见到银子,又不敢细说,只说是丢了一张折好的契据。银子陪他找来找去,终无所获,倒闹腾得满楼的人蹊跷而不得安静。胡成轩不敢再折腾了,回到典当行,怏怏地捱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起早去王家园子跟组织汇报。他当然无法说出实情,只推说昨天晚上,内人发贱,把他的衣服偷偷拿去洗了。等他发现时,信笺早已浸泡揉烂不堪了。对方又一次严厉地批评了胡成轩,或许是为原由网了安全起见,让他空手回来了。

宜春院里碎三杂四的什么人都有。现在,胡成轩宁愿相信那封便笺掉到了茅厕里,否则,就是导致他获此牢狱之苦的一个肇端。

宜春院后来被一场大火烧掉了。烧掉的当然不只是宜春院一家原由网,而是平康里一排十几家妓院。火因不明。从那以后,胡成轩就再也没有看见银子。不知她是跑了,还是火正燃烧时她压根儿没跑出来。建国后,沈阳市历次修编的史志上都记载了那次大火。这是后话了。

不管怎么说,胡成轩这一宿断断续续地还算睡着了一点觉。天亮的时候,守监的宪兵给胡成轩端来了吃的东西。胡成轩一看,菜还不错,一个豆角汤甩蛋花,一碗溜排叉,两只带芝麻的烧饼。胡成轩最爱吃烧饼了,在这种境地,他看着那两只烧饼,不免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这么想着,胡成轩就多吃了一点,甚至肚子有些撑得慌。但是仅仅隔了一会儿,胡成轩回想,这些东西原来都白吃了。

胡成轩把嘴擦净不到一刻钟,就被提到刑讯处。两个宪兵不由分说,把他抵到一堵墙下,一顿拳打脚踢,把他刚吃进去的东西打得全都吐出来了。蒙眬间,那个刑讯官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脸,指着一扇门让他看。门开了,走进来一个人,胡成轩定睛一看,原来是那个每月按时到他那里取走情报的同伙。

胡成轩结巴地、吃惊地问:“你怎么在这里了?”

他的同伙道:“我……比你来得要早一点。”

对方尴尬地笑了一下,场面难堪极了。不过周围的人还是颇照顾他俩的,他们没有让这种尴尬的情形保持得太久,在那个人还没有能力挤出第二个笑容时,把他架了回去。

胡成轩彻底明白了,原来是他告的密。接下来胡成轩一言不语。临了,他对刑讯官说:“这个人是我生意上一个朋友,半年前和我闹了一点货币上的纠纷,别听他胡说八道。”

刑讯官点点头,说:“我们也以为他是胡说八道,堂堂典当行潘老板,怎么能和共匪串通一气。不过,他说的一句话,恐怕连你听了也要受一吓的。”

“什么?”

“他说:我说了这么多你们还不信,那么,你们去抓他一下试试吧,看看他是不是临行前把门口黑板上的‘月利伍分’给擦掉,那是通知给接头人的暗号,出事了。”

胡成轩脸上渗出了汗珠。

刑讯官哈哈大笑起来。

胡成轩被再次投进了牢房。他知道自己完了。看样子,敌人早就掌握了他的一切。他们之所以没有一开始就把底牌亮给他,而和他玩隔靴搔痒、盲人摸象的把戏,全是为了逗弄他的耐性,虚长他可笑的信心,然后再一举打垮他,使他崩溃。事实上,敌人确实做到了这一点。胡成轩想到了自己的妻子和小儿子,这是他入狱以来,第一次想到他们。他的儿子还不满五岁,每天都要骑在他身上玩赶牛的游戏。他的妻子年轻,胡成轩想到自己不在这个世界上,他的妻子悲伤了一年或半年,之后会有另一个男人陪伴她,躺在胡成轩曾经睡过的床上,他心里就不是个滋味。他想,再这么下去,自己肯定不会活着走出监狱大门。他看不到以后的革命胜利,将和眼下在奉天监狱内看不到西藏的大昭寺是一个样子。

他想到了自首。

他暗忖,对方会对他的坦白感到满意的。他虽私通共匪,但毕竟自己不是共匪。况且,他是从共匪那里挣到赏钱的(他知道,那其实是活动经费),赏钱的意思很明白,他不是站在责任和信仰的大旗下与共匪在一起,而是为了一己私利,这样性质就完全不同了嘛。还有,敌人如果拷打他,他就继续说出他掌握的一切情况。当然,最好还是不要拷打他,显出他是个软骨头,他听说有一种刑罚,把人绑在条凳上,用青草浮掠他光赤的脚板心,痒得人恨不得入天撞地,心肝肺都会掏给你,更别提什么闷在肚子里的话。胡成轩从小就怕痒,他觉得这个方法对他最好。将来传出去也不难听,无非是洒家扛打不扛痒。

接下来的情况是,一连六七天,敌人对他不闻不问,仿佛忘记了他似的。胡成轩好不苦恼。他有心去自首,可总不能连个台阶也不下,连个过场也不走哇,怎么也得打打他、挠挠他呀!胡成轩对敌人产生了一种复杂而真实的怨恨。

这一天下午,傍晚五点多钟光景,外边进来一个人探望他,说是胡成轩的二哥。来人西装革履,宽边礼帽,鼻梁上一副墨镜。胡成轩不认识此人,但是心领神会地同他寒暄着,因为他知道,此人是同志无疑。

临走,对方把随身带来的一套衣服交给胡成轩,说家人一切都好,要他多保重。来人和守监宪兵一同离去之后,胡成轩迫不及待地展开衣物,在上衣底边的夹缝处发现一张纸条,上面的字迹虽然有一些潦草,但胡成轩还是看一眼就记住了:

“尽一切可能伺机越狱。我们已设法营救你。”

胡成轩心怦怦跳动起来,接着脚底下有一点旋转,他知道那是激动所致。他张开嘴,把纸条吃进去,内心陡然升起一股热气。幸亏没做傻事,他想,没做傻事。在保住性命的前提下,做一个好汉还是做一个好汉奸,他当然愿意选择前者。其实,即便是自首了,背一个叛徒骂名不说,他的性命也难保没有毁失之虞。要知道,共产党上级成立了一个特科,其中设了锄奸队,是专门干掉那些叛徒和汉奸的。

胡成轩的饭量又渐渐好起来,不仅放风的时间,他甚至在牢房内也开始坚持锻炼身体。他双手抓住铁窗的栏杆,每天让自己的身体离地五十次,以此训练自己的肱三头肌。他坚持起蹲和压腿一百次,增强自己的腿力。他知道这一切在将来会有用的。他现在有点明白了,为什么敌人六七天来没有动过他一根毫毛,明显是投鼠忌器,有所顾忌。更让他兴奋的是,没过两天,负责看守他的那名宪兵竟被替换了。一切似乎都在暗中和有序地进行。

胡成轩此后遭到了两次刑讯,打得很重,不过他咬牙挺过来了。他坚信那些打他的人、那些看守的宪兵里,一定隐藏着自己的人。他们为了一个秘密的使命忍辱负重,眼睁睁看着他挨打。这是必要的。

胡成轩入狱的第十六天开始实施越狱。他认为那是对方提供的一个绝好的机会。那名新替换来的看守,在胡成轩到户外放风的时候,把枪倒挎在背上,寻了一处茅厕的墙角开始撒尿。胡成轩趁机拽开大步向远处疯跑,巨大的前冲力使他没费什么劲就攀上了一棵高大的榆树,在他向墙头迈去的时候,那名宪兵在远处半提着裤子,毫不犹豫地朝他开了枪。

胡成轩可笑地栽了下来。

当初,胡成轩入狱后,上级组织曾进行了一系列营救措施,包括请律师、贿赂、嵌入内线、武装劫狱等等,但都以失败而告终。万般无奈之下,他们只好秘密带给胡成轩一张纸条,上面的内容,无疑是这样的:

“尽一切可能伺机越狱。我们已没法营救你。”

解放后,鉴于胡成轩的行为,胡成轩被他出生地的民政部门证明为烈士。其原始资料,一直保存到文化大革命前夕。

胡成轩没想到自己能死,这是他没有留下遗嘱的主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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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Author=

于晓威,1970年生,小说家,兼绘画。在《收获》、《上海文学》、《钟山》等数十种国家级、省级文学刊物发表中短篇小说100多万字。著有小说集《L形转弯》、《勾引家日记》、《午夜落》,长篇小说《我在你身边》等,曾获全国第九届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等奖项。作品被翻译成日、韩等多种文字。现任《鸭绿江》文学月刊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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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编辑:甘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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