虬组词怎么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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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诗人杨克

杨克,中国第三代实力派诗人和民间立场写作代表诗人,是当代汉语诗人中一以贯之具有个人化历史想象力和求真意志的诗人,其城市诗歌写作开启了某种意义上的主体性。30多年来,他的现代诗走在“另一条大道上,那里有广阔的情感和传统的支撑,诗人可以大踏步走在人群前面”。

在人民文学出版社和台湾华品文创有限公司等出版《杨克的诗》《有关与无关》《我说出了风的形状》等11部中文诗集、4部散文随笔集和1本文集,日本思潮社、美国俄克拉赫马大学出版社、西班牙萨拉戈萨大学出版社等出版多种外语诗集,诗文收入《中国新文学大系》《中国新诗百年大典》等400种选本。主编《中国新诗年鉴(1998-2017每个年度)》《﹤他们>10年诗歌选》《给孩子的100首新诗》等。获英国“剑桥徐志摩诗歌奖“、罗马尼亚出版版权总公司“杰出诗人奖“,广东鲁迅文艺奖、首届双年十佳诗人奖等外国、中国大陆和台湾文学奖十多种。在深圳美术馆等举办过诗书个展。中国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中国作协诗歌委员会副主任、中国诗歌学会副会长,《作品》文学期刊社长,北京大学诗歌研究院研究员。

在中国诗坛保有知识分子身份,而又心系民间的诗人大有人在,然而,像杨克这样将知识分子身份与民间立场和情怀熔铸得如此密切的诗人,却并不多。知道杨克并深切了解其人其诗是在中国诗歌流派网讨论他的代表作《人民》的时候。【《人民》一诗,逆转了这个词被重复、被磨损,却“一再如此辗转甚至无家可归”的厄运。】(杨炼)。他用《人民》一诗鲜明地解析和彰显了“人民”这一大如天,重如地,可载舟亦可覆舟的“大词”的精深透彻的全部内涵。从此让我对其刮目相看,并置于我心目中的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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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杨克(左)与白桦先生(右)

二、专家与诗人对杨克其人其诗的评论

熟悉当代中国诗歌的人,都知道此文标题上的两个关键词的特殊含义。“知识分子”和“民间”曾是当代诗歌界发生过激烈论争的两方。时过境迁,当年的那些争论已是过眼烟云,但是事件本身依然值得我们深思。毫无疑问,诗人的身份不能不是知识分子,而作为诗人的立场和情怀也不能不在民间,诗人为民间代言乃是情理中事。把二者截然分离并予以对立,岂不是把诗人的身心撕裂?然而,这样不合情理的事,当日竟然引发了几乎倾动诗坛的、情绪激动的大争论!

这就引到我现在要与以评述的、那时也处身其间的杨克。杨克当年站在何方,他对这场论争持何种态度,已经变得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杨克当年以致直到今日,他在中国诗歌界的行事,他所采取的立场,恰恰是上述二者的综合和涵容,而不是势不两立。有人评说,杨克在中国诗歌界的位置,既是“知识分子”的,又是“民间”的。在中国当下,不论何种流派,也不论诗风如何诡异,杨克总有朋友,他有极好的人缘。而他本人的创作也有力地印证了这种并不偏倚的包容性。

朦胧诗兴起的时候,杨克已是在校大学生,是积极推动新诗潮的校园诗人,和当年的校园诗人一样,他以他的写作实践赓续并发扬了朦胧诗的传统。杨克的这种写作背景,使人确信他身上凝聚着深厚的知识分子情结,而他对中国农村和底层的感同身受,又使他的诗与中国广袤的乡村、特别是中国南方的土地与人民保持了深刻的、内在的关联。杨克在一颗石榴里看到了祖国:高原美丽,穿石榴裙的姐妹亭亭玉立,石榴花的嘴唇凝红欲滴;又从石榴的裂口中,他发现龟裂土地的艰辛,受苦的兄弟手掌的沟壑是无声的叫喊。这些想象表达了蕴于他内心的民间情怀。[1]

杨克虽然长期生活在南方,但他的胸襟是全视野的,十万大山和绵长珠江,都不能阻挡他对中原大地的神往和飞翔。也许此刻他面对的是他所在城市的某一个广场,但他会扩展和延伸他的思路,他会自然地和北方那个著名的广场予以对比,这种对比既充满历史感,又具有现实的批判性。[2] 他的诗总是这样地充盈着历史和现实的广度和深度,飞翔的想象力加上对于现实的深刻关注,使他的诗总能让人在有限中看到无限,从此岸眺望彼岸。也许词语是单纯的,但展开的却是丰富和深邃。

在中国诗歌界,杨克是辛勤的多面手。他的创作时有让人耳目一新的展现,这些成果奠定了作为朦胧诗以降代表性诗人的非凡地位,也肯定了他作为当代诗歌重镇之一的光荣的、不可替代的业绩。我们注意到,杨克除了自身的勤勉创作,还是诸多诗歌活动的组织者和倡导者。他坚持多年主持诗歌年选的编辑出版,他组织并出席全国性的诗歌普及活动,亲自授课和指导年轻的作者,这些活动占据了他的所有业余时间,他是一位踏实的、不辞辛劳的诗歌义工。他是名副其实的中国学者型的诗人,同时也是心系天下的、来自生活深处的民间诗人。

——(《他是知识分子,他的心在民间》——谢 冕(北京大学诗歌研究院院长、教授):2016年8月26日于北京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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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克与陈晓明教授(右一)、北欧诗人在挪威

我喜欢杨克的诗,他们想象奇特,意境恢宏,也常常仔细入微,还带有高贵精神。

——( 哈金(华裔作家,美国艺术与文学院终身院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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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克之所以值得翻译,正是他最挑战译者的地方:他善于用意识流的语言捕捉思绪的音乐感,他的联想既具有随意的流动性,又能以严谨的手法描绘都市生活的复杂感受。他诗中的“我”仿佛乔伊斯《尤利西斯》中的布鲁姆先生,穿过日常生活的场景,在内心的五官剧场一直在感受当下,以相续的意念书写时代的变迁,捕捉时代的脉搏。他的手法属于梦想的诗学,从来不做“大叙述”,而能坚持扎根于心灵体验的写实风格。他完全忠于思绪的编织性: 以记忆与当下之间的联想来构成主观时间的滴答,而这样的纵轴无时不穿插着横向的场景感和对事物的审美呈现。他是一个善于阅读时代的人,一个聚世界关怀与本土人情于一身的人,能以文人的诙谐和机灵对待悲欣交集的人间百态,是基于一种特定活法的“风格”,可以跟这个时代的任何重要诗写脉络开展对话。一个翻译者想要营造这种风格,只能是一个学习过程。

——(MAIR DENIS(梅丹理,美国诗人、汉学家、翻译家,英语《杨克诗选》美国俄克拉荷马大学出版社的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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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克的名字早已为读者所熟悉。由于在“盘峰诗会”上显示的民间立场,以及此后主编《中国新诗年鉴》所显示的倾向性,杨克一直被认为是“民间写作”的主要代表。实际上,这个标签放在杨克身上并不准确。杨克自80年代前期踏上诗坛以来,其写作呈现的面貌是丰富的与多变的。他的笔下既有现代主义手法的娴熟运用,又有口语写作的鲜活生猛;既有富于个人化的抒情,又有对社会问题的关注与思考。他的《信札》,彻底敞开自我,让自由的灵魂在真实的世界与虚幻的迷宫之中穿梭;他的《天河城广场》、《人民》,则通过对“广场”、“人民”等政治性话语的解构,明显地表现了对现实的介入,以及对作为社会良心的诗人角色的承担。

作为一位诗人,杨克胸怀开阔,气场强大,乐于助人,有奉献精神。他不仅苦心精研诗艺,让自己的创作保持在前卫状态,而且重视诗歌伦理,有强烈的社会关怀,他密切地关注当下中国诗坛所呈现的种种现象,并通过自己的一系列行为——自己的诗歌作品,自己所编辑的刊物与图书,自己所组织的诗歌活动……从而在诗坛发出了自己的声音,形成了一个诗人立体的、浑圆的自我,以致可以让我对他做出这样的判断:

杨克,一位有强烈使命感的诗人,一位既有鲜明的独创意识又有巨大的包容性的诗人,一位把个人的写作与当代诗歌的建设看得同等重要的诗人,从而也是一位对中国当代诗坛做出了出色贡献的诗人。

——吴思敬(首都师范大学教授、《诗探索》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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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克(中)和舒婷(右)在2018小学生诗歌节

杨克的诗有一种朴素的真实,他在当今中国的现实场景中直接穿行,写下铭记这个时代伤痛的诗句,结实、尖锐,却有温暧。他关怀事物的那种诚恳和他让语词自由灵动的能力结合得如此之好,他的诗因此显得魅力十足。当然,悠扬和宽广是他的诗最让人难以忘怀的质感。

——陈晓明(北京大学中文系主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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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克的诗歌是中国当代诗歌中先锋性与及物性合一的样本。他以自己民间和人文两种姿态的互为表里从事创作,历时久长而意义弥新,从而标立了他作为第三代诗人的重要个案的地位。他对现实真实的诠释与对词语精妙的辨识,对于人心深切的染指与对世道广泛的评说,都有着独到的敏锐和犀利,令人信服的质朴与准确。他清晰别致的语感和质地柔韧的修辞,虽不雄辩但却有耐人的说服力。他历时三十余年的写作,汇精华于这本《杨克诗选》,显示了他之于整个当代诗歌历程与格局之上所具有的中坚意义。

——张清华(北京师范大学国际写作中心执行主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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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克像一位中国的惠特曼。《人民》一诗,逆转了这个词被重复、被磨损,却“一再如此辗转甚至无家可归”的厄运。它与出版社和怯弱无关,却与诗的自由理想有关。也像惠特曼,杨克出古入今的广阔视角,无须被某某“代”归类。他从属于汉语最温暖的诗歌血缘,更用一行“他的内心有一半已经陈腐”(《杨克的当下状态》),写出了当代杜甫们的呻吟——这诗人的深刻自省,才是“人民”和中国文化真正的容身之所。

诗歌理想因人而异,关键在思想自圆其说,作品能够印证。杨克不追怪求神,却让“人民”活进诗里。他亲热土,近乡情,富实感,擅巧思,无“民间”之旗号,国风常在生死悸动处;弃“知识分子”之虚矫,经典都能读成活的经验。深到底,每首诗必是“大”的:“……时间矮下去/我突然发现,政府太小了,亢奋中/我被大黄蜂尖叫的一根钢针,螫醒”(《大》)——让杨克螫中文诗一下吧!

——杨炼(朦胧诗代表性诗人,旅居德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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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克(后排左三)在哥伦比亚麦德林国际诗歌节开幕式主席台上

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开始,杨克无论是从诗歌写作、诗歌批评,还是从民刊编辑和诗歌活动,都积极参与了当代不无复杂的新诗场域。

不应该将杨克诗歌惯性或刻板地归结为“南方写作”,这样的话无疑简化了他的诗歌成就。换言之,杨克的诗歌精神地带宽远而深邃。与同时代的热衷于精神个体乌托邦和词语炼金术的诗人不同,杨克的诗歌一直直取现场和生活的核心。他不仅以发现之心和隐忧灵魂凸显了日常的细密纹理,对吊诡的现实予以准确的观照,而且他介入时代和现场的能力持久而深入。无论是在个体精神冥想的空间还是在公共化空间,杨克都能够在精神和诗学的双重意义上以求真意志予以发问、发声、命名和发现。在我看来,杨克是当代汉语诗人中一以贯之具有个人化历史想象力和求真意志的代表性诗人。及物性是杨克诗学的关键词,他在不同时期贡献了对应于时代转捩点和现实处境下精神激荡的经典化文本。更为重要的是他的这些及物性的诗歌建立于个体主体性基础之上,对存在渊薮的洞见以及对日常细节的擦亮可靠而都出色。又必须强调的是,杨克并不是一个风格化的诗人,他仍然在不同的精神向度和写作方向上继续努力。

——霍俊明(中国作家协会创作研究部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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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诗“高秋”的结尾,杨克写了”我只想更靠近这个世界”。确实,不管他在写南方的城市,北方的农村,广场,市场,喧闹,安静,落叶或者人民,在他的诗中,读者会感受一种要靠近世界的目光,身体,和内心。在靠近世界的同时,他的敏锐感受会让读者感到世界的寂寞,暴力,以及被遗忘的历史各种痕迹。他善于描述日常生活,人跟人之间的交流和感受,黑色幽默,也善于让读者注意到城里和乡下的鸟儿们。”再大点的牢笼也是牢笼“:在各种限制中(社会的,个人的,感情上的,环境里的),他的诗里的鸟儿在飞行,诗里的人物在寻找爱,寻找让内心安静下来的地方,过平常日子。跨越时空,跨越内心和物质的世界,杨克的诗会让你不停地思考和感受当代生活。

——徐贞敏 (Jami Proctor Xu美国诗人,翻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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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杨克是我的恩师,我的诗歌引路人。这种感情我深埋于心底,暂且撇开不论。单论他对于中国诗歌的贡献。在我看来,诗人杨克对中国当代诗歌至少有以下三点不可磨灭的贡献:

1、一个现代诗人。在当代中国著名诗人里面,有现代人格的诗人屈指可数,杨克是其中的重要一员,为当代诗歌输入了一种催其前进的“现代品质”,他的城市诗歌只是这种品质的外化呈现。很多人笔下在写着号称现代诗的非现代诗,因为,非具备现代人格不能写出现代诗来。我所见的,更多是充满了浓重的帝王思想者,是那种梨园班主扮演者。杨克是一个有着自由精神的诗人,从不因自己的诗歌趣味或所谓阵营,而扼杀其他的优秀诗人及诗作。

2、80后诗人的托举哥。诗人杨克是文学界、诗歌界的伯乐,一直以来,无私地提携年轻诗人,我个人就是他这种品德的受益人。某种意义上来说,整个80后一代诗人,都是诗人杨克一手托出水面的。我与数位重量级80后诗人的交往,并衍生出80后诗歌运动,都有诗人杨克的推动之功。他是值得包括我在内的后辈诗人尊重的诗歌前辈,是80后诗人的“托举哥”。

3、不妄称大师的诗歌无冕之王。在当代中国诗歌界,自称大师或以大师自居者,比比皆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诗人杨克有足够的条件和理由,给自己戴上大师的冠冕。但他并没有这么做。他所做的,是默默地勤奋地写作,默默地勤奋地编诗,足以成为我辈的榜样。一本《中国新诗年鉴》,开启了中国当代诗歌的大道和正道,一些大师们,就从此道走出来。而诗人杨克,甚至为此《年鉴》承受了不少非议。毫不夸张地说,诗人杨克是诗歌界的一位“无冕之王”。

——阿斐(80后第一位冒出来的诗人)

[1] 见杨克《我在一颗石榴里看见我的祖国》。

[2] 这里指的是杨克的《天河城广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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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克的日文诗歌集

三、诗学理论与作品

五一

今天有那么多不劳动者在路上

今天有那么多人去远方

从未远游的老姑娘

乳房像扑腾的鸽子 长出了翅膀

他的老爸和几个同事

一杆杆老枪出膛

从书斋里走出来的新青年

像一条囊虫白白胖胖

腋下夹着中央电视台的出行参考

仓促上路 放长假的命令

一不小心改变了五四的方向

滴溜溜转晕了头的陀螺

迷失在风景里

牵牛花车牵着幸福鸳鸯

喜欢舔嘴唇的上海姑娘

差点把爱情吐光

不工作才是美丽的

五月的鲜花开遍原野 垃圾芬芳

只有地里的农民 被人遗忘

沿途的稻草人 不声不响

2001.5

我在一颗石榴里看见了我的祖国

我在一颗石榴里看见我的祖国

硕大而饱满的天地之果

它怀抱着亲密无间的子民

裸露的肌肤护着水晶的心

亿万儿女手牵着手

在枝头上酸酸甜甜微笑

多汁的秋天啊是临盆的孕妇

我想记住十月的每一扇窗户

我抚摸石榴内部微黄色的果膜

就是在抚摸我新鲜的祖国

我看见相邻的一个个省份

向阳的东部靠着背阴的西部

我看见头戴花冠的高原女儿

每一个的脸蛋儿都红扑扑

穿石榴裙的姐妹啊亭亭玉立

石榴花的嘴唇凝红欲滴

我还看见石榴的一道裂口

那些餐风露宿的兄弟

我至亲至爱的好兄弟啊

他们土黄色的坚硬背脊

忍受着龟裂土地的艰辛

每一根青筋都代表他们的苦

我发现他们的手掌非常耐看

我发现手掌的沟壑是无声的叫喊

痛楚喊醒了大片的叶子

它们沿着春风的诱惑疯长

主干以及许多枝干接受了感召

枝干又分蘖纵横交错的枝条

枝条上神采飞扬的花团锦簇

那雨水泼不灭它们的火焰

一朵一朵呀既重又轻

花蕾的风铃摇醒了黎明

太阳这头金毛雄狮还没有老

它已跳上树枝开始了舞蹈

我伫立在辉煌的梦想里

凝视每一棵朝向天空的石榴树

如同一个公民谦卑地弯腰

掏出一颗拳拳的心

丰韵的身子挂着满树的微笑

2006.

人民

那些讨薪的民工。那些从大平煤窑里伸出的

148双残损的手掌。

卖血染上艾滋的李爱叶。

黄土高坡放羊的光棍。

沾着口水数钱的长舌妇。

发廊妹,不合法的性工作者。

跟城管打游击战的小贩。

需要桑拿的

小老板。

那些骑自行车的上班族。

无所事事的溜达者。

那些酒吧里的浪荡子。边喝茶

边逗鸟的老翁。

让人一头雾水的学者。

那臭烘烘的酒鬼、赌徒、挑夫

推销员、庄稼汉、教师、士兵

公子哥儿、乞丐、医生、秘书(以及小蜜)

单位里头的丑角或

配角。

从长安街到广州大道

这个冬天我从未遇到过“人民”

只看见无数卑微地说话的身体

每天坐在公共汽车上

互相取暖。

就像肮脏的零钱

使用的人,皱着眉头,把他们递给了,社会。

2004.

天河城广场 

在我的记忆里,“广场”

从来是政治集会的地方

露天的开阔地,万众狂欢

臃肿的集体,满眼标语和旗帜,口号着火

上演喜剧或悲剧,有时变成闹剧

夹在其中的一个人,是盲目的

就像一片叶子,在大风里

跟着整座森林喧哗,激动乃至颤抖

而溽热多雨的广州,经济植被疯长

这个曾经貌似庄严的词

所命名的只不过是一间挺大的商厦

多层建筑。九点六万平米

进入广场的都是些慵散平和的人

没大出息的人,像我一样

生活惬意或者囊中羞涩

但他(她)的到来不是被动的

渴望与欲念朝着具体的指向

他们眼睛盯着的全是实在的东西

哪怕挑选一枚发夹,也注意细节

那些匆忙抓住一件就掏钱的多是外地人

售货小姐生动亲切的笑容

暂时淹没了他们对交通堵塞的报怨

以及刚出火车站就被小偷光顾的牢骚

赶来参加时装演示的少女

衣着露脐

两条健美的长腿,更像鹭鸟

三三两两到这里散步

不知谁家的丈夫不小心撞上了玻璃

南方很少值得参观的皇家大院

我时不时陪外来的朋友在这走上半天

这儿听不到铿锵有力的演说

都在低声讲小话

结果两腿发沉,身子累得散了架

在二楼的天贸南方商场

一位女友送过我一件有金属扣子的青年装

毛料。挺括。比西装更高贵

假若脖子再加上一条围巾

就成了五四时候的革命青年

这是今天的广场

与过去和遥远北方的惟一联系

1998年11月26日

夏时制

火车提前开走

少女提前成熟

插在生日蛋糕上的蜡烛

提前吹灭

精心策划的谋杀案

白刀子提前进去

红刀子提前出来

只是孵房的小鸡拒绝出壳

只是入夜时分

月光不白

马路上晨跑的写实作家

在本来无车的时刻

被头班车撞死 理解了

黑色幽默和荒诞派

老地点老时间赴约会的小伙

从此遇上另一个女孩

躺在火葬场的死者

享年徒有虚名

莫名其妙被窃走一小时阳光空气

一个个目瞪口呆

时间是公正的么?

1989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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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克的当下状态

在啤酒屋吃一份黑椒牛扒

然后“打的”,然后

走过花花绿绿的地摊。

在没有黑夜的南方

目睹金钱和不相识的女孩虚构爱情

他的内心有一半已经陈腐。

偶尔,从一堆叫做诗的冰雪聪明的文字

伸出头来

像一只蹲在垃圾上的苍蝇。

1994年

又见康桥

康河的风没将夕阳吹老,

河畔的金柳浸染半江月色,

我经韦斯特路向你问好,

好像孤星走上城堡。

今夜我代你回到英伦,

正如当年你代我离开。

两个天空争抢,

一袖子带不走的云彩。

头上这轮新月曾照过你

满河斑斓的星辉,你今何在?

翅膀扇动远岸的秋色

呢喃在水边的是两只天鹅。

谁的长篙搅动八月的沉默,

风中有人唤我杨克。

夜半秋虫不来,

徒留水草在叫志摩。

你拼命抓住稍纵即逝的虹,

以一颗水泡维系人心的凉薄。

四季更替是宇宙的法则,

草木枯荣始见生命的深刻。

悄悄地我从你的小路走过,

诗碑在上,我不能放歌。

你不必讶异,更无须说破,

捧起投影在波心的一片月色。

2018

高秋

此时北方的长街宽阔而安静

四合院从容入梦 如此幸福的午夜

我听见头顶上有一张树叶在干燥中脆响

人很小 风很强劲

秋天的星空高起来了

路灯足以照彻一个人内心的角落

我独自沿着林荫道往前走

突然想抱抱路边的一棵大树

这些挺立天地间的高大灵魂

没有一根枝桠我想栖息

我只想更靠近这个世界

2009.9.18

在东莞遇见一小块稻田 

厂房的脚趾缝

矮脚稻

拼命抱住最后一些土

它的根锚

疲惫地张着

愤怒的手 想从泥水里

抠出鸟声和虫叫

从一片亮汪汪的阳光里

我看见禾叶

耸起的背脊

一株株稻穗在拔节

谷粒灌浆 在夏风中微微笑着

跟我交谈

顿时我从喧嚣浮躁的汪洋大海里

拧干自己

像一件白衬衣

昨天我怎么也没想到

在东莞

我竟然遇见一小块稻田

青黄的稻穗

一直晃在

欣喜和悲痛的瞬间

2001年5月

逆光中的那一棵木棉

梦幻之树 黄昏在它的背后大面积沉落

逆光中它显得那样清晰

生命的躯干微妙波动

为谁明媚 银色的线条如此炫目

空气中辐射着绝不消失的洋溢的美

诉说生存的万丈光芒

此刻它是精神的灾难

在一种高贵气质的涵盖中

我们深深倾倒

成为匍匐的植物

谁的手在拧低太阳的灯芯

惟有它光焰上升

欲望的花朵 这个季节里看不见的花朵

被最后的激情吹向高处

我们的灵魂在它的枝叶上飞

当晦暗渐近 万物沉沦

心灵的风景中

黑色的剪影 意味着一切

1994年11月30日

北方田野

鸟儿的鸣叫消失于这片寂静

紫胀的高粱粒溢出母性之美

所有的玉米叶锋芒已钝

我的血脉

在我皮肤之外的南原由网方流动

已经那样遥远

远处的林子,一只苹果落地

像露珠悄然无声

这才真正是我的家园

心平气和像冰层下的湖泊

浸在古井里纹丝不动的黄昏

浑然博大的沉默

深入我的骨髓

生命既成为又不成为这片风景

从此即使漂泊在另一水域

也像茧中的蚕儿一样安宁

秋天的语言诞生于这片寂静

1987年

高天厚土

江山是皇家的

河山才是我的祖国

一条绳索

勒进高原的脊背

那道深深的血印子

是我淤塞了的黄河

我是我自己的囚 囚在它

浑黄的波涛里

它那么黄 深过我的肤色

青铜 菊花 绢帛

五谷丰登的万顷秋浪

沧桑的黄土地

爬满皱纹的沟壑

看到黄河我就心惊

九曲十八弯

长久地冲刷 不断地沉积

壶口瀑布吐出几多浑浊的名字

越来越高的黄河

是警句 是箴言

就在我头上喧嚣流过

2012

如今高楼大厦是城里的庄稼

跟水稻争地,跟玉米争地

跟黄豆红高粱争地

跟住在老宅里的男女老幼争地

如今高楼大厦是城里的庄稼

乡村的农作物越种越矮

老人和儿童

是最后两棵痛疼的庄稼

摇晃干瘪的父母,青黄不接的子女

城市深耕直播

建筑日夜拔节,愈长愈高

阳台、顶层和入户花园

又嫁接绿叶和开花的植物

土地是国家的,国家是人民的

可似乎并不被高高在上的国家掌控

也跟为口腹忙碌的蚁民无关

一枚大印在暗地里把几个人的商机

盖得皇天浩荡

开发商是承包大户,贷款雇人耕种

种植能手依旧是农民,那些长工短工

戴上工人的安全帽

粮食不断涨价,政府和商人赚个盆满钵满

财富和政绩芝麻开花节节高

城市的庄稼遮天蔽日

行人和汽车穿行在密密麻麻的根部

像水蛭、蚯蚓和蝌蚪

多么好啊,一寸土地一寸金

种出的黄金屋鳞次栉比

让多少老百姓住不起蜗居

被拆迁者死命守护祖宗的矮脚稻

高天也刮起大风,可经济又倒伏

在另一片虚拟的土地上

几个大房地产商,在微博叫苦连天

他们每天都勤勤恳恳,耕耘这新的希望的田野

2012

虬组词怎么写

与著名女诗人翟永明在上海

信札

“隔着遥远的时空,你的声音就来了”

一只左手按在纸上,扎心的穿透力

瞬间面对许多无法记忆的东西

诸如语气、语调、有机无机的停顿

甚至你心里杂音的强弱

“不可救药的气息,还有体味”

刹那的疼痛,躲在格子里写字的人

不小心就会被字走漏了风声

把手放在你曾写过的字上

铺天盖地而来的感觉,几乎要把人击倒

那字太有劲力,杀伤力很强

“手抚在上面会获取能量”

以至我仿佛起落有致地抚一张脸或什么别的

最过瘾的还是去嗅,能品到阳光

“东方人皮肤的变化,有一种动人的魅力”

该死的蚊子咬了我的脚心

“这不等于舔了人家灵魂一样难受吗?”

我不经意把一朵菊花吞了进去

那么细软柔滑让人“非”想“飞”想

时不时冒出的念头如同喝污水

渴了,喝了,真痛快啊可泥浆塞了喉

更渴,再喝,生命被涩在头身之间

进入地狱的那一瞬,绝望涌来如同最初的爱情

谁也不能真正承受幸福的“打击”

“如果幸福时死去是多么奢侈”

南方是一个空虚的巢

我是屋檐下孤零零的鸟儿,超脱、冷漠

多重人格,翅膀用来拥抱不是飞翔

外面有风,间或有雨

小商小贩打情骂俏,有女人在小蜗居中盛开

美丽小女人丈夫归来时给换了户主

尼采已死,嗅一下,腥!

高更说他所要确立的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权利

分裂一羽给我吧,我在变俗却没人管我

读书?写作?鸡零狗碎地度日

如同湖底的淤泥,觉得自己在一寸一寸地死

“但这样的夜晚不写字能一个人呆着吗?”

许多人不如一只鸟儿

人,真不知是什么鸟

“别听我扯淡!我好像很有情绪”

——无端端地有什么情绪啊?

但我读到你第一封信的时候

你的话教会了我灵魂去飞

如果没有你的字为证

鬼知道你是谁,鬼知道我在做什么

我不认识你却又熟悉你,我无法验证你的存在

我怀疑你写来的字说不准来自中世纪以前

记忆的袭击有一种恍惚感

人最柔弱时最易回到童年

拉上小水帘,在一个小小的空间里

一、二、三、四、五、六、七……

一笔一画,流着口水,抹着鼻涕,认认真真

时光倒转,如蚕蛹幻化

你有两条粗而长的辫子,眼睛很奇怪地看人

而我是你的邻居,“我叫你哥哥”

你总是以为只有你才能这样称呼我

腰中的蛐蛐鸣出个夏天

有藤蔓牵牵连连,绕啊绕啊绕

你使我感到纯洁,纯真

虽然我再也回不去了

凄楚之感糅合些莫名其妙的欲望降临

抽一支烟,再想象一个色香味俱全的女人

在苏小小墓前千百年前也为某地名妓

遭遇激情,然后伴君拔剑平天下

捏着裙子冒充淑女,留一风流说法

这样的人对我来说永远神秘,但很安全

却有一种不可言喻的杀伤力

呀,呀,或许这两种虚构都不对劲

可要男人停止幻想比不让一个女人照镜子还要难受

也许一开始我的身子就被你的笔迹捆住了

柔韧的不是语言,而是缠绕本身

我不明白谁是圣言的倾听者,谁在不可言说地言说

在黎明的鸟鸣中,我听见了心跳

通过一朵花蕾我看见你的局部

在梦里你是真实的形体,醒来只有虚无

我不再因为音乐的旋律而感动、诗的节奏而感动

我只为“能指”感动,为你的嘴唇而手心湿润

燃烧。飞升。有云彩落下,被天使“劫持”

整整一个夏天我飞扬灿烂在你的明媚里

只是我一直无法肯定这是经历过的事件还是愿望的幻象

垃圾。

我的周围。你的周围

——“于是你也是”。“于是我也是”

我们被污染。我们接受。而且要说挺好,快活

我们

隔着漫天遍野的客观

忙碌,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

无根本无居所。现代人的状态。人类的状态

是一只蚂蚁,总搬家,可从未见过有家

额头有粒米,不知从哪儿衔来

“我怀疑我只是在梦游”

而如今,你,唤醒了我,让我觉得活着

我——当下的,此时此刻的——

如同吐了一天墨的乌贼

用清水冲刷干涸的肚皮,然后臃臃胀胀地伸展开来

最长的触角伸到你的胸前,吸附你

我觉得我应该在别的地方

我觉得我已经在别的地方

诗性的手指将你的我的“我”从日常生活中剥离

灵与肉如此相谐地充满活力

被一团无形无状无罪恶无廉耻的黏稠气体所包裹

大气吸附着大气。一片蓝色,一片黄色

一种感情的流,如拔牙之后的痛,隐隐地……

从此我们看不起快乐

只是我一直无法肯定这是经历过的事件还是愿望的幻象

1995年7月24日

风中的北京 

风中的北京

骑自行车的人

四下惊飞的麻雀

发粘的空气很脏

陷在灰蒙蒙里的太阳

像一圈暗红的月亮

昨天 昨天还秋高气爽

翻飞的纸 形而上飞翔的纸

掠过头顶的塑料袋 鼓胀的塑料袋

使我看清了风的形状

树叶在响

灰头土脸的麻雀

吱吱喳喳回巢的麻雀

洒落一地京腔

风吹人低见车辆

骑自行车的我

像一支箭

紧绷在弓弦上

射进北京的风里

射入租的家门

两个敲门的警察

令我忆起少年屋檐下

我伸进鸟窝的两根手指

1999年11月24日

石油

结构现代文明的是液体的岩石

石头内部的冷焰

零度激情,绵长的黑色睡眠

保持在时间的深渊

水与火两种绝对不相容的元素

在事物的核心完美结合

蛰伏的黑马

永恒的午夜之血,停止呼吸的波浪

谁也无法涉过的光明河流

上下驰骋

从一个世界进入另一个世界

石油的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结

而是转换,从地狱到天堂

从一种形态变为另一种形态

火焰是尖锐的预言

瑰丽的梦境在死的光华中诞生

火中盛开的石油看不见花朵

二十世纪是最黑亮的果实

接连之声不绝,石油在混沌流淌

生死回环的石油气象万千

广大无边的气息

浸淫物的空间,甚至精神的空间

塑料器皿,凡士林,化纤织物

石油在一切感觉不到石油的地方汹涌

石油是新时代的马匹、柴、布、喷泉

金苹果,是黑暗的也是最灿烂的

今天石油的运动就是人的运动

石油写下的历史比墨更黑

就像水中的波痕,伤害是隐秘的

大自然在一滴石油里山穷水尽

灵魂陷落,油井解不了人心的渴意

游走奔腾的石油难以界定

在石油的逼视中

回光返照的绿色是最纯美的境地

一尘不染的月光,干净的美

在汽车的后视镜里无法挽留

1993年5月6日

德兰修女

这个走在人群中的人,行善的济世者

穿一袭蓝白相间的莎丽,以一个食钵

苦行一生朴素至简的圣徒

在加尔各答的早晨,停下来歇脚

“因为她感到气力正逐渐离她而去”

丧钟为谁而鸣?戴安娜挽歌盈耳

大合唱,休止在她安眠之外

光环笼罩名人的今天,圣者难免寂寞

为穷人服务意味着跟穷人一样平凡

荣誉只是意外收获,“我并不值得”

她视自己为上帝手中的一支铅笔

圣迹是她一步一步踩下的脚印

替悲苦无告的人做点点滴滴事情

欲望的时代,这另一种伟大

她就是光;真理;道路

奢华的国葬显然多余

向死的生命,一如裹尸布朴素

矮弱之躯,在干瘪的草席上老去

给麻风病人喂药,指头肿胀的洗衣妇

爱穷人中的穷人,真实地生活

眼睛往低处看,灵魂上升

天堂开启的大门口,她频频回首

这阿尔巴尼亚小姑娘

她再次听见离家的内心召唤

“回到地球上去吧,这里没有贫民窟”

1997年9月29日

地球 苹果的两半

我在西海岸的黎明中醒来

在东方你正进入黑夜

地球是一个苹果

字母O 是上帝挥起球棍

击中的棒球 在宇宙不停翻滚

我得意这很美利坚的隐喻

却醉心于祖先的太极哲学 东西两仪

犹如首www.58yuanyou.com尾相衔的阴阳鱼

这个概念因你而异常清晰

历历在目的是两棵松树

虬曲刚劲的枝条 凝固风暴的形状

颤栗的松针筛下万线金丝

一汪浅浅的池塘

两只野鸭 晨光在它们绿色的羽翎流动

我沿着岸边木板铺设的廊道晨运

大海白皮肤的波浪 将世界徐徐打开

澄澈的天空在融化,云像漫溢的牛奶

浮着一枚太阳金币

在第8小区拐弯处

再次遇到两个黑人胖妞

友好的“嗨” 与头顶上海鸥的叫声呼应

穿透无限蓝的海水

瞬间抵达地球的另一半

从日出到日落

这中间的距离岂止是万重关山

又一盏街灯姗然而至

人声鼎沸的肉菜批发市场

我们紧挨着经过 像两棵葱茏的青菜

昏睡的骑楼像发黄的纸张

风在游荡 夜的肌肤丝绸般清凉

月白皙的前额 星星的眼

光充盈所有的角落

这时我听见两声鹧鸪

你一条微信

鲸鱼一般游过太平洋

苹果和另一只苹果

在手掌里 东半球与西半球

那么近 如同邻家女孩

2014.5

有关与无关

禽流感跟鸡鸭有关 甲流跟猪无关

非典跟果子狸关系依然暧昧

这不是医学问题 是能言之人使动物担替了罪名

窃书不为偷 薯条也不等于土豆

下跌都可以负增长名之

不会说话的动物 找不到律师为其辩诬

911与基地有关 真主党跟真主无关

如今阿富汗的爆炸闹不明白跟拉登有关无关

拉登就是一只果子狸 在岩洞树洞土穴中

与穿山甲 鼹鼠勾肩搭背 昼伏夜出

美国人要对付他也得变成野兽 有趣有趣

(美国的间谍卫星能拍摄大街上美女手腕上的分针

为什么拍不到拉登的手表?)

伊拉克与大油田有关 萨达姆跟大杀伤武器无关

奥巴马的和平奖跟小布什有点沾亲带故

要不是小布什好战 奥巴马哪来的谈和良机?

靠着卖火药先富起来的欧洲

发奖给东征西伐的美国,好玩好玩

增兵是为了和平 反恐是为了休战

前几天两个在长途大巴上咳嗽的民工

正是差点被《时代周刊》评为年度人物的中国工人

他们被全车乘客投票表决丢进冰天雪地里

在这个国家 很多人装出跟民主无关

可有时他们不得不偷偷使用这个法宝

来对付那些比他们更弱小无助的人

2009.12.24.

虬组词怎么写

80年代与谢冕先生在大海小渔船上

人民(之三)

——卢旺达或苏丹

欧洲的孩子不知道

“短缺”

美国的孩子不知道

“其他国家”

非洲的孩子不知道

“粮食”

在黑非洲

两只干瘪布袋的乳房

挂在

依稀可辨的肋骨上

那趴倒在荒野

只剩下皮包骨头的小女孩

与一只硕大的秃鹫

对峙

眼睛里

对死亡的恐惧早已不再闪过

谁是谁的盘中餐?

那只绝望的螳螂

向前 伸着几桠枯枝

妄想

挡住比车轮更巨大的饥饿

甚是恐怖

不远处

成堆的尸体里

突然出现一个张大的嘴

2006年6月18日

在白云之上

在白云之上

透过飞机的舷窗

我看见不太远的远处

左上方

另一架飞机在飞翔

许久许久

它仿佛一动不动

像一枚别针

银白的机体

被太阳照得闪闪发亮

移动是看不见的

我知道它在高速行进

它走我也走

像一对孖生兄弟

几朵吐烟圈的云

闲庭信步

比翼双飞的大鸟

扶摇直上九万里的老庄

也想象不了这景象

突然 是谁改变了航道

天空这纯蓝色的电脑桌面

被谁轻轻点击鼠标

把另一只飞鸟删除

2019.11.8.

虬组词怎么写

在韩国参加诗歌节——于首尔理发

1967年的自画像

一只快活的狗崽子从街上穿过

那一年我十岁,没见过一堵干净的墙

使夏天生动的是绿军装

我在辩论的词语中间窜来窜去

在大字报上认字

敏感的鼻子嗅着焦灼的气息

太阳很烫,口号火爆爆的那个夏天

一只狗崽子从革命风暴中穿过

教室空空荡荡

一只狗崽子从子弹的呼啸声中穿过

终于闯到了枪口上方

兴奋无比,十岁的那个夏天我不理解死亡

我觉得自己像是活在电影中

赶上了保尔的时代

当我小心翼翼地从地上捡起一颗弹壳

手指接触的只是一场恶梦的开始

1967年我目睹一张张脸孔在空气中消失

一只惊慌的狗崽子从街上穿过

飞快地逃离1967年的风景

1994年3月7日

观察河流的几种方式

河流被切开脉管

温柔的依然是水

水以任何一种方式流动

平静或咆哮

都摆脱不了岸

摆脱不了泥土和石头

岸外有岸,就像山外有山

冷静得不动声色

不仅仅女人是水

男人有时也是水,随波逐流

而人类的精神

才是水的本质

最柔软的东西无法伤害

1989年

七月十四

七月十四是杀鸭的日子

我和你和许许多多的人

都愿意相信鸭子的灵魂是不会死的

阴间与阳世隔着一条河

鸭们一只只洁白地浮过河去

彼岸是一个永恒洁净的世界

人到了那里再也不愿离开

不像我们在此岸来去匆匆

只有在我们杀鸭的时候

对岸的人才像鸭子一只只凫过河来

和我们在夜里交谈

此刻我的一只脚已经迈进河里

感觉到了河水温柔地抚摸

生命一滴一滴从指缝流逝

但我久久还是不愿涉过河去

哪怕孤独真实而痛苦

多灾多难的土地

总有一些美丽苍茫的记忆

令我深深感动

1989/农历七月十四

大迁移

已建正建将建十个梯级电站,共搬迁二十二万四千人。

——《红水河规划汇报》

举——过——头——顶

将芬芳的酒坛举过头顶

将封闭的岁月举过头顶

颤抖的手

山毛榉似的随着粗重的呼吸摇曳

酒的瀑布

神秘的棕红色的火舌

突然蓝得叫人窒息

火塘,腾起一股孤烟

古朴宁静的陶土罐破碎了

告别是白色的

哗然而下的纸幡

从山头

泻入

谷底

起伏如波浪

全寨子无声的目光沉重的目光

无声的沉重的全寨子目光

缓缓漂移

悬崖一样沉默墓碑

像孤零零的岛屿

山鬼与水妖成亲的传说成为可能

鸡鸣狗吠牛叫人喧鱼腥羊骚汗臭稻香

雾一般退去

哦哦

擂响铜鼓擂响大山擂响太阳

蹲葬和断发文身的历史

永远永远遗弃在崖壁上永远永远

布洛陀*的后裔

沿着红河的走向

山脉的走向

1985年

*布洛陀:壮族传说中的始祖。

走向花山(组诗)

花山,在广西宁明县内,濒临明江。绝壁之上,用朱红颜料画着一千四五百个粗犷朴拙的人、兽形象,其中最大的人像高达三米,最小的仅高三十厘米,整个画面高约四五十米,长约一百七八十米,公认为壮族古代文化之元。

虬组词怎么写

欧唷唷——

我是血的礼赞,我是火的膜拜

从野猪凶狠的獠牙上来

从雉鸡发抖的羽翎中来

从神秘的图腾和饰佩的兽骨上来

我扑灭了饿狼眼中饕餮的绿火

我震慑了猛虎额门斑斓的光焰

追逐利箭的铮鏦而来

践踏毙兽的抽搐而来

血哟,火哟

狞厉的美哟

我们举剑而来,击鼓而来,鸣金而来

——尼罗!

从小米醉人的穗子上来

从苞谷灿烂的缨子中来

从山 垌场和斗笠就能盖住的田坝上来

我是血之礼赞,我是火之膜拜

抡着砍刀的呼啸而来

仗着烧荒的烈焰而来

血哟,火哟

丰腴的美哟

我们唱欢①而来,雀跃而来,舞蹈而来

——尼罗!

绣球跟着轻抛而来

红蛋跟着相碰而来

金竹毛竹斑竹刺竹搭成的麻栏②接踵而来

白米糍粑打上我的印记

五色糯饭飘出我的诱惑

我是血的礼赞,我是火的膜拜

血哟,火哟

崇高的美哟

我们匍匐而来扬幡而来顶礼而来

尼罗——尼罗

①欢:壮族山歌之一种。

②麻栏:壮族双层建筑,上住人,下养牲口。

虬组词怎么写

一支支箭镞

射向血红的太阳,射向

太阳一样血红的野牛眼睛

兽皮裹着牯牛般粗壮的骆越汉子

裹着

斗红眼的牯牛一般咆哮的灵魂

脚步声,唔唔的欢呼

漫山遍野

踏过箭猪的尸体的同伴的呻吟

把标枪

连同毫不畏惧的手臂

捅进豹子的口中

山,被血液烧得沸腾了

心旌,森林

卷过凄厉的穿林风

香喷喷的夜晚

架在篝火上

毕毕剥剥的湿柴

迸出了满天星星

迸出了

布伯斗雷王的传说

妈勒访天边的故事

羽人梦

火灰,早已湮灭了

只有亘古不熄的昭示

仍在崖壁上的熊熊燃烧

比象形文字还要原始

比太阳还要神圣

虬组词怎么写

连风都被杀死了

狼藉的山野,躺着

吻剑的头颅,饮箭的血

血染的尸骸

躺下了纷乱的马蹄

丁丁当当的杀戮、宰割

残忍和冷酷

只有“嗡哄嗡哄”的铜鼓

召唤弓,召唤剑,召唤着藤牌

母亲,没有绝望地哭喊

部落的废墟

崛起了年轻的村寨

文明跟随野蛮又一次穿越过死亡

那位用断臂擂响红铜鼓的美丽少女

被山歌传颂着

获得了一个民族的崇拜

被利刃割断的炊烟

在河岸上茂盛地生长

血泊的沼泽

遗弃了英雄的铜鼓时代

可战争却一直没有生锈

神圣的血,罪恶的血

波动着鲜红或黯淡的色彩……

虬组词怎么写

穿过风卷起的浪,穿过浪撕碎的帆

跳上无帆的独木舟

追赶淌着血的熊,追赶射杀熊的箭

奔向佩箭的猎手

朝打鱼的奉献

朝撵山的奉献

美的裸露,力的温柔

积血消融了,浪花将孤独卷走

崇山峻岭间,奔泻着爱的湍流

鱼和熊掌黯然失色

青春和心,点亮炽热的红绣球

1984.

新桃花源记

灼灼桃花

像一滴滴溅在树上的

爱情的血

少年鲜衣怒马,举步生风

辜负了夹岸的粉颜

枝头上环佩叮当,招摇十里春风

一朵红,黯淡了千山

仗剑天涯的翩翩公子

拱手一别,花开花谢孤寂千年

直至桨声咿呀

葛衣麻巾的武陵渔郎,摇醒

别有洞天的世外桃源

哪一抹笑靥,是转世的桃花

哪一步盛放的,是前世的羁绊

桃花劫桃花债,命犯桃花

涉水复涉水,逃逃逃,逃到烟之外

春风江路上,不觉到仙家

桃花髻桃花腮桃花眼

终于安心这不寻常的山水

桃花的精魂月白风清

漂洒遁世了无牵挂

而今武陵溪上,骤见你临水梳妆

桃花乱落如红雨

问津亭,豁然台

姑娘含羞,桃花也含羞

触碰了我内心的那一念

若是桃花了你不开

姹紫嫣红也是苍白

此时,南山依旧嵯峨在远天

东篱的菊花怡然自得

我写下的诗,就是夷望溪和厮罗溪

漂落的桃瓣

流到仙源陶氏族谱,第二卷第十六页

一回头桃之夭夭,灿若云霞

落英缤纷的此刻

记起我是五百年前负了小姐的书生

庄周的蝴蝶在梁山伯的身体醒来

2018

热爱

打开钢琴,一排洁白的牙齿闪亮

音乐开口说话

打开钢琴

我看见十个小矮人骑一匹斑马奔跑

缕缕浓云在大海的银浪上翻滚

一条条黑皮鞭下羊羔咩咩地叫

雪地里一只只乌鸫眨动眼睛

摇摇晃晃的企鹅,一分为二

胸和背泾渭分明

生命是一个整体

打开钢琴

曹植来回踱着七步

黑夜与白昼,一寸一寸转换

1994年2月24日

野生动物园

再大的牢笼也是牢笼

这座 模范监狱

拥有最伟大的权利:放风

那时节

马戏团所有的演员

载歌载舞

大象的时间和蚂蚁的时间

一律遵守它们的上帝

人类的时间

它们的每一颗牙齿

都安上了窃听器

屁股光秃的老猴子

整日晃荡它的生殖器

它的自由

不过是不穿裤子

兽性大发的东北虎

扑向瑟瑟发抖的小公鸡

——它的早餐

森林之王的面具下 被驱赶的奴隶

就像角斗士

在众人的喝彩声中表演

追思往日 在森林深处

也混合着今日的悲伤

管理员为生灵们描绘了

取消货币和丛林觅食的好处

他得意洋洋地告诉他的子民

这就是天国

曾经有鹦鹉学舌

抗议本座人性监狱惨无兽道

它的长喙

当天就被老鹰穿孔上锁

当那头成功越狱的黑豹

窜过城市的裤裆

找不到栖身的树洞

又一次惨死在汽车轮下

在这个人满为患的世界

再没有什么庇护所

比牢房安全

2001年5月

海光

从大海里银子跃出

清亮亮的音符从波涛雪白的牙齿间跃出

今夜大风吹醒马群 浩荡的马背

一匹匹白浪推远的马背清晰明亮

披散着发辫的白色处女

行走在开阔之上 潮水是她掀动的袍子

无限的水 语言琐碎的泡沫

言说的历史在沉浮中消亡

惟有光 这个时辰惟有光在深渊里生长

激情汹涌 四溢的光束像流苏荡漾

朗照的一瞬死亡惊醒 大海为之疼痛

幸福一直抵达敞开的蓝丝绸边缘

在水的断裂处 激流翻开咸涩的伤口

遥远不再 时间在旋涡的铜镜里反光

四顾苍茫 万顷烟波隐含之下

栖息着人的墓场 鱼的村庄

惟有光 这个世界惟有圣洁的光把悲剧照亮

珊瑚枝浪花开放 美人鱼歌唱

连最简单的腔肠动物 也有蠕动 排泄

再卑微的生命也能创造它独特的辉煌

每一滴水珠诞生的瞬间 形象不灭

神秘承继的明亮特征 都有消解尘埃的力量

水总是相通的 自由本身无任何界限

“它是一切无界限东西的整体”

“谁洞悉光内在的奥妙谁能够据有这种光芒”

谁将“被来自永恒空间的天启之光所照亮”

1995年4月28日

注:引语分别出自海德格尔、索尔仁尼琴、艾略特。

朝阳的一面向着你 

他站在烈日下

在一辆红色出租车旁

等你

他就像他的国家

假装

什么事情也不曾发生

此刻是正午

连建筑物都没有阴影

你看见的只是他的外表

就像大约二十分钟后

被端上餐桌的那只螃蟹

有着坚硬的外壳

餐后赠送的果盘里

有一只西红柿

饱满 鲜亮

当你轻轻咬了一口

你才发现它内心是烂的

你惊讶得差点叫出声来

他依然不动声色

就像刀叉下的那爿苹果

把朝阳的一面向着你

他和你重新走到阳光下分手

似乎 什么也没有改变

你知道 一切都早已改变

2001年8月20日

气息

从布的纤维散发你的气息

从枕芯里 衣橱里

床单细微的看不见的缝隙里

从空气的浮尘中

头屑 剪掉后遗弃在某个角落的指甲

从夜的四面八方

你的气息

就像那件被水洗旧了的黑汗衫

把我的身体紧紧裹住

我甚至不敢开灯

我害怕骤然明亮的灯光像一声咳嗽

把它们惊散

从微微启开倒吸着凉气的牙齿间

唾液的分子和粒子 柔软的洞穴

从身体内部隐秘的分泌物

腋下 毛发 以及脚趾头

轻若柔丝的呻吟 阳台上的猫叫

电话的断断续续

镇在哭红眼睛上的冰块吸收的热气

飘散开来 皮肤薄荷般的清凉

微酸的汗味

该死的 该诅咒的 摆不脱的气息

像躁动不安的春药 窜来窜去

传递着你生命的密码

细微的 铺天盖地

进入我的呼吸 我的鼻腔

我的毛孔 在我的肺里纠缠

跟着血液流遍我全身

你柠檬的 樱桃的酸甜

菠菜和青草的清新

你那千丝万缕的烟雨江南的滋味

比弥漫的大雾更浓 比阴天纯粹

比叫人死去活来的毒品更让我沉迷

我每一个细胞都是嗅觉的感官

捕捉 吸纳

你皮肤细碎的鳞片 泛起

气息的月光 一片明亮

就这样 这一个人的

孤零零的夜晚

我裹着淡淡的 乳汁一般让人舒服的

清凉的镇静剂

在你气息的襁褓里

像婴儿一样安睡

2003年11月

虬组词怎么写

拍摄《给孩子的100首新诗》与工作人员现场合影

诗是写给灵魂相通的人看的

——致代薇

当白色鸟急疾地扑进林子,恍惚中

万箭穿心的感觉

一只航行在内河的红舞鞋

轻易听懂了它嘴喙和翅膀的抖动

你节奏轻盈的足踝,旋转

一朵绿色春天的风信子

“这封信如果有人愿意读

我乐意去按全世界的门铃”

“一生不只谈一次恋爱, 一封信却只有

一个读者。”

“诗是写给灵魂相通的人看的!”

你隐匿在晦暗里。或者捧着茶杯取着暖

或者花树下吹着风

独自感受心旌摇曳的飞翔

“天呐,这正是我读它时的感受!你把它说出来了!”

我沿着中国那条最长的江来看你

人间四月天,又“绿”江南岸

“沿途所有的风景都成了我们相见的背景”

你的修长高挑像极此刻的绿茶清晰入目

内心敞亮的春水,四向流溢

从纯棉衬衫皱褶里

我破解你“天气和疼痛”的密码

“不是用眼睛,是用意念去看”

“让人察觉不到的存在,是最美好的存在”

两杯茶,像阔别多年的朋友彼此赞美

相看两不厌

“你的声音有许多颜色”

对你的感觉用《光芒》这首歌来形容再好不过了

比西湖,比上海外滩

你的美艳气象万千

却孤傲如金陵一幢年代久远的民国建筑

魔性青草,藏进苏州园林的幽深

周遭食客饕餮你的秀色

唯有我拼命忍住天空。如今纸上的水都流向海洋

“寒冷彻骨就是焚烧! 就是

两个人的夜晚,成为火的白天”

世界上有两株完全相同的桑树吗?

你我各自虬枝独举,枝叶纷披

眼睛挨着眼睛,像高枝上并蒂的叶子

在浩浩时空中

冷暖自知。预感未来世纪的流行风气,

我们如此相像。世俗的人

因文字而纯粹

“还有谁关心扫帚,关心灰尘的心?”

两根蚕丝,织一匹

生命交织的锦绣

琴瑟和鸣

高山流水奏响乐章

酒,溢出来的时候,细细的一脉

铁一样地静,这就是结局。完美

当我写下永恒我目睹钻石溶化

当我失去

我未曾有过的东西,一想到消失你就不见了

“整整一个夏天我被看不见的东西伤害。像翅膀伤害风”

2006年6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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虬组词怎么写

2019广东诗人作家与韩国洪延善教授(中)广州小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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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附件:

附件一:杨克:两只蝴蝶蹁跹了百年的花园

庄周在梦中变化为蝴蝶,梦醒后蝴蝶复化庄周。到底是庄周曾经是蝴蝶,还是蝴蝶变身为庄周?二千三百年前这猜不透的谜,至今仍悬在国人的头顶,无解,也可无穷解。大道周行,诗经楚辞汉赋,唐诗宋词元曲,千百年来唯此为大。突然间,一百年前,一个“新青年”,放出两只黄蝴蝶,穿行在黄河与长江流域之间,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在两年以后引起了一场新文化运动的风暴。蝴蝶头部一对锤状触角,撞破了早已是汉语道统的诗天下。

新诗,一张新面孔。它并非由表及里全新,它的血脉,与五千年华夏文明相牵,汉语的脐带,连着文字的母体。新诗与古典诗歌一脉相承,不仅在于中国人的生存方式、思维方式、表达方式的东方性,还在于人类上古时期各大文字体系中唯一传承至今的方块字这一独特的意音文字,体现在诗中的字思维。譬如书法,汉字书写本身,就是独立的变化无穷的一种艺术。所谓推敲一说,无非“炼字”,精心挑选最贴切、最富有表现力的字词,例如“春风又绿江南岸”的“绿”,“红杏枝头春意闹”的“闹”,且无论诗人说何种方言,读音南辕北辙,写诗时所用汉字的词义是一致的。白话文中某个字的意思,大都与古文相通。出语惊人,言志缘情,讲求意境,关乎境界,强调通感及节奏等诗的元素原在。而新诗的作者,在呀呀学语阶段,几乎都背过《唐诗三百首》,潜移默化,尽在童蒙开启中,忽飞还的那一个新诗蝴蝶,似乎依旧是庄周的精气神。

中国古诗词代圣人立言,借景抒情,以比兴见长,格调温仁敦厚,源自中庸之道,善于赞美,止于借古讽今,幽怨愤懑。形制上有一定范式,大家都在规则内展示才华。其中不少唱和之作,诗的立意相近,甚至雷同,没有人敢斥责谁写的不是诗,作品首要条件就是符合诗词的格式,彼此在同样的游戏规则内,比拼用词的精妙、境界的高下。东方艺术殊途同归,如同水墨画,枯山瘦水画面相仿,胜在笔墨,同样画青松,一个笔意稚嫩,一个老道苍雄,高下立现。而咬破茧子的蝴蝶,毕竟蜕变了。西风东渐,新诗接纳了批判否定精神,锋芒毕露,知性理性与感悟并存,丧失了日常交际的娱乐功用,成为纯粹的创作,因此自由激荡的原创,上升为第一要求。横的移植类似西洋油画,每幅不同,或装置艺术,另玩一套。立意、结构、形式、方法,尽可能标新立异,花样翻新。诗直面社会人生和自然,也指向个体生命和隐秘幽暗的内心。当代生活的繁杂丰富,需要表达新的经验,特别是都市生活的精神形态,诗歌不仅呈现真善美,也要有承受肮脏的力量,这也是诗的活力所在。抒情与叙事,审美与审丑,诗歌与反诗歌齐头并进。每个人写诗的方向或欣赏诗的尺度不同。当探索再向前一步,也许是杰作,也很可能就是非诗。

一代又一代读者欣赏的古典诗歌,经受了时间的筛选,是沙里淘金的名家经典,当然印象绝佳。其实原由网只要信手翻一下《全唐诗》,哪怕是中国诗歌的最高峰,也有许多应制奉和与酬酢娱乐的差诗。而古代选本不录的诗,尽管有遗珠之憾,相信更多的是劣作。但新诗方才一百年,精品不及三千年古典,也在情理之中。何况向远方致敬,厚古薄今,本是人性使然。把旧诗新诗各放在天平两端衡量,是不公正的。

于是编选一本《唐诗三百首》那样的新诗选本就非常必要。它是童蒙读物,所选多为脍炙人口之作,易于口口相传,然“俾童而习之,白首亦莫能废”,哪怕历经沧桑的智者,也顶礼膜拜。它的编选恪守两个原则,原创性、先锋性、陌生化是专业角度认可好诗的要素,期待语言历险和形式探索,诗中的意象,比喻出人意外,而非“用典”,进入诗歌的方式另辟蹊径,渴望天才开辟艺术的新向度。而传达人类的普遍情感,直抵人心,有阅读快感,则是大众对好诗的期待。二者没有高低之分。不可偏废。基于此,在新诗诞生百年之际,我选编了《给孩子的100首新诗》,作为给少年儿童的礼物,交接力出版社出版。它也是一本国民读本,诗爱者的枕边书。一千个读者眼中有一千个李白,我只挑了九十九首,最后一页空白,给读者抄写除此之外自己最喜欢的另一首新诗。若干年后,不同读者的选择,可再出一本新诗“集外集”。

有一篇小说的标题是“蝴蝶的尖叫”,其实人无法听见蝴蝶振翅发出的声音。蝶类翩翩起舞时每秒扇动翅叶仅有 4~13次,而声音振频为每秒16~20000次人耳才能听到。上个世纪我编选了一本《90年代实力诗人诗选》,和温远辉合作的自序叫《在一千种鸣声中梳理诗的羽毛》,我给《2001中国新诗年鉴》写的工作手记叫《诗歌的声音》。可新诗最大的缺陷是声音的丢失,这两只黄蝴蝶的状况可用另一篇小说的题目来命名:“致命的飞翔”。

剑桥大学近年先后举办了三届“徐志摩诗歌艺术节”,我参加了后两届,印象最深刻的,是在国王学院朗诵晚宴上听伊拉克诗人阿德南萨伊格朗诵他的诗《流亡之路》,当年诗人41岁,第一次来到欧洲,坐火车穿越瑞士绿色的原野,他感觉对面的女孩美丽的目光一直在阅读他的历史、他的祖国与他眼中深深的悲伤。诗中说,“我怀里揣着的不是护照,而是一段压迫史”。这是一场漫长而痛苦的交流。我再一次确信,诗歌直抵人心是表达的内容决定的。但他朗读的过程,有一种不断萦绕的旋律,弥漫在字里行间,异常盈耳动听,像优美的谣曲。而英语特别是汉语翻译,失掉了原作的韵律。

我曾应邀五次赴日本参加国际诗歌交流活动。其中的第二次,一个西班牙诗人同样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他朗诵诗时口哨吹出深林中的鸟鸣,每段结尾都是“叽啉经”、“唧啉经”的音节。在哥伦比亚麦德林国际诗歌节,听西班牙语朗诵,让人想起伟大的洛尔迦,这位40余岁便被右翼杀害的诗人,多部诗集都命名为歌集和谣曲集,不由让人联想到刘禹锡的竹枝词。在挪威与北欧诗人朗诵,有的如泣如诉,听其他国家诗人们用英语、法语、德语朗诵,轻重音节都很明显。所以去年诺贝尔文学奖颁给鲍勃迪伦,我以为是提醒写作者要回到惠特曼的歌唱灵魂,重返诗歌的精神传统。其实不仅抒情诗,数万行的长篇叙事诗在过去也是口口相传的,《荷马史诗》如此,中国少数民族的创世史诗亦如此。有些民族都没有文字,诗与历史能传承下来,全赖音韵有致、朗朗上口的传诵,诗词的魂魄本来就是这样的。

我几乎每次演讲关于进入诗歌的方式,都会专门谈论诗歌的声音。诚然,我会对诗歌的内在声音和外在声音做出区分和定义。诗歌的内在声音是指精神化的声音,传达的是诗人内心的精神力量。至于外在声音,是诗歌形式的一部分,是诗歌的音调、音韵和音律。古典汉语诗歌体现为平仄、对仗等要素构成的格律。杜甫诗句“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中,“巴峡”“巫峡”,“襄阳”“洛阳”这些罗列的地名,看似信手拈来,却出自精心“雕琢”,因为“峡”和“阳”都是开口音,念起来铿锵明亮,这才能体现“漫卷诗书喜欲狂”、“青春作伴好还乡”的激昂慷慨。曹操诗中的音调与李煜词中声调对比,鲜明体现了胸怀抱负的君王与亡国之君情感、情绪的巨大差别。作为诗歌之母的民谣儿歌,很多在逻辑上也许说不太通,粤语最著名的儿歌“落雨大,水浸街,阿哥担柴上街卖,阿嫂出街着花鞋,花鞋花袜花腰带”,水漫路面,不打赤脚不穿木板鞋,穿什么花鞋花袜?“一螺穷,二螺富,三螺四螺卖豆腐,五螺六螺受人雇,七螺收田租,八螺享官禄”也没有任何道理,无非与跳橡皮筋的歌谣“马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一样,因为郎朗上口而广为流传,体现了诗歌声音的独特魅力。

鲁迅的《秋夜》,“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读起来,秋天的夜晚,有点凄清,有点惆怅,有点感伤,如果换成“我的后园有两棵枣树”,便急促了许多。这跟汉乐府《江南》“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和《诗经》的“重章叠句”异曲同工。史铁生的《地坛》等经典作品,其语言风格和特色,表明除了表达的内容,文字的腔调是对情绪的准确传达,这就是“文学性”所在。语调、语气、语感构成某种语境,在汉语现代诗中至关重要。戴望舒的《雨巷》深为读者喜爱,依靠一咏三叹的回旋。徐志摩绝不是有些诗人、批评家口中的“三流诗人”,他诗歌的灵性无人可比。这么多中国诗人去过日本,包括久居东瀛岛国的华人诗人,日本女性那种逢人点头的韵味,只有陪同泰戈尔访日的徐志摩给萍水相逢的女孩写出来了,“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游客参观剑桥大学,出过牛顿的“三一学院”,门票才一英镑,而国王学院的门票高出九倍,正因为连正式学生都不算,只是游学的徐志摩,写了《再别康桥》,这首诗,深受一代又一代中国人追捧,不是因为它博大精深,而是情感入心,它念起来很美,很能打动人。

中国新诗特别是中国现代诗,不仅与汉语古典诗歌在音律美上相去甚远,亦不及外国当代诗歌轻重音的抑扬顿挫。我认为,这是现代诗失去众多读者的根本原因。

新诗一百零一年后,“我不知道风,是在哪一个方向吹”。我郑重提议,诗人必须重拾诗歌的声音。当然,“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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虬组词怎么写

与北岛(左)在剑桥大学,正走去国王学院。路边有徐志摩诗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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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件二:

胡传言:杨克论诗 兼谈世俗生活的现代入诗之道

杨克 [①] 是实力派诗人,也是有行动力有远见的诗歌史家。他既写下了属己的诗歌个人史,也借用年鉴学派的办法记录了90年代以来的诗歌总体史。借用《汉书艺文志》“左史记言,右史记事” [②] 之说:杨克有立言之志,30年代来,他笔耕不断、水准不降;于当代诗歌流变而言,他有记事之功,1998—2014年,杨克主编每年度的《中国新诗年鉴》,亲历“南宁诗会”(1980年)、“第三代诗歌”发起、“盘峰论剑”等,创办民刊,主编杂志,扶持文学新人,等等,皆可归之于记事之功。对于“记事之功”,研究者大可以按思潮史及年鉴学派之法,深入研究,此文存而不论。其“立言之事”,乃属诗歌本事,“记事之功”固然可以大书特书,但对于一个诗人来讲,其立身之本,终归还是诗歌。当代诗歌的流变,其长处与短处同在,诗人的行动太多,“诗”及诗学太少,诗人容易出头,但诗歌难以出头,以至于诗歌史的编写,不得不囿于诗歌社团史、流派史、民刊史、口号史的叙述,诗歌本身的诗学价值,并没有得到充分的体现。由此,论其言比论其事,更为迫切。

研究者通常会强调杨克“第三代”实力派诗人和“民间立场”的身份及符号意义。庙堂与民间立场的分野,固然是很不错的研究切入点,但其立足点过于意识形态化,过多地纠缠于此,难免受权力逻辑的缠绕。杨克的诗,对世俗生活入诗之道,有独到的感受力。世俗生活入诗,实际上是现代经验入诗的变体。 自黄遵宪倡“诗界革命”始至今,现代经验入诗,一直是诗歌创作及其研究中悬而未决之问题。

杨克不挑题材,他常写世俗生活,不掩饰写好诗的自傲,不讳言写坏诗的可能性——杨克坦陈自己写过一些不好的诗 [③] 。对着手机写手机,对着花城写花城,这种实打实的写,很容易写坏,很容易流于平庸。人人可见之物,不借助怨怒,不煸情,要独树一帜,非常难,杨克在某种程度上做到了。很多诗人要绕开这个实,才能写出他们的诗,他们不太具备处理实的写作才能。有些诗人,明明在都市里生活了几十年,但写来写去,他们总会绕开这个给他们带来世俗好处及精神去处的“城”,一定要反复吟唱那个童年撒野的原乡。荒谬的是,在现实生活中,他们中的许多人,实际上又把他们的“城”建在了他们的原乡,他们对原乡的改造,是按城市的趣味和标准来进行的,他们并没有恢复原乡的原貌(在乡村新建的房子,至少原乡的茅厕是无法恢复的,但原乡的茅厕恰好是乡土最重要的象征之一,试问,没有茅厕何来粪土,没有粪土何来乡土),他们死也不愿意承认,这种改造后面,存在切切实实的现代趣味。沈从文的趣味,也值得研究。评论者总是被沈从文的“乡土性”所迷惑,但他最具理想的作品,是以“城”命名的(《边城》),沈从文是要在走向现代的社会里经营一见钟情的中国式神话,他的世界,远远不止乡土性,因为有爱与情的神话在,他的“城”得以建立在“乡”之上,以单纯的城乡对立思维去理解沈从文,恐怕还是过于简单,沈从文的现代趣味,隐藏得非常深。原乡不是不可以写,原乡当然蕴含着现代社会的乡愁,但若一定在要原乡面前设置审判城市的公审大会,其写作动机及内在逻辑就是有问题的。城市的罪恶,很大程度上是与权力(政治权力及资本权力等)捆绑之后而生的罪恶,但因为原乡的经济贫困是显性的,城市的经济贫困是隐性且具备负债能力的,所以,看起来,似乎“城市”的罪恶更大。失“神”的现代社会,不是原罪而是“贫穷”在折磨世人的良心,“贫穷”是现代社会永恒的良心话题。但借助苏格拉底式的理性来判断,城乡之间,并非罪犯与受害者之间的关系,原乡的破败,原因远远大过“城市”的内涵。城乡对立思维下的写作,既写不好城市,也写不好原乡,更不要指望这些写作能写好“人”的世界了。这样的写作,其内在的功利性选择,多多少少有迎世之疑。杨克实打实的写法,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美化乡土、控诉城市的写作趣味。务虚之诗歌,往往被道德激情所控,眼界有限。表现实实在在的本土现代经验,这正是杨克诗的重要贡献。

杨克的诗世界,实诚,坦然,处惊不乱,有一种见过大世面的气度,有一种历经治乱后的平静之气。这样的诗,放在乱世里看,有一点点温暖,放在盛世里读,有不愿意让人说透的悲凉。不极端,适度,通达。以世俗生活入诗,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觉,人们会误以为杨克的诗缺乏劲道、不激不随、不怒不怨,仿佛与当代常见之抒情及怨怒诗道有所隔。初读杨克的诗,尤其是杨克90年代以来所写的诗,笔者也有此错觉,但细读之,方觉其温和与儒雅之力道。温和与儒雅之道,其实是非常重要的救赎之力,本该在历史大势中承担力挽狂澜之大任,但自清末民初以来,这种力量一直没能遇上最佳的历史时机。也可以说,温和与儒雅之道,确实是“没有力量”的,尤其是在面对革命的时候,它更是“没有力量”。革命的秘密在于,它首先要通过“破坏”而不是“建设”来建构合法性,温和与儒雅之道则不然。革命是狂飙突进式的,温和之道则是循序渐进的,前者当然看上去更有力量。革命与后革命时代,都没有给温和与儒雅之道留下多么大的空间与可能性。正如杨克在《天河城广场》(1998年11月26日) [④] 所写的,“在我的记忆里,‘广场’/从来是政治集会的地方/露天的开阔地,万众狂欢/臃肿的集体,满眼标语和旗帜,口号着火/上演喜剧或悲剧,有时变成闹剧/夹在其中的一个人,是盲目的/就像一片叶子,在大风里/跟着整座森林喧哗,激动乃至颤抖”,革命及政治狂欢过后,广场释放激情的功能未变,只不过,革命及政治的狂欢,变为物质及日常生活的狂欢,日常生活的激情消解了革命的神圣意志,但吊诡的是,日常生活自带洞察革命及政治狂欢之荒诞性的能力,日常生活未必都是庸常无能的,日常生活的智慧在于它往往自带常识——由“吃饭哲学”(李泽厚)那里来的常识,正是这种常识,使得革命与政治狂欢难以超长时间持续,后革命时代必然以日常生活为王,“在二楼的天贸南方商场/一位女友送过我一件有金属扣子的青年装/毛料。挺括。比西装更高贵/假期脖子再加上一条围巾/就成了五四时候的革命青年/这是今天的广场/与过去和遥远北方的唯一联系”。革命及政治狂欢之后,那些隐藏在历史大势后面的个体差异及自利心,再也没有藏身之所,这些自利心与个体趣味汇合在一起,形成另外的历史潮流。广州就是一个巨大的隐喻,它曾经是革命与政治狂欢的象征与隐喻,也是后革命时代的绝佳注脚。两个关键词,把历史的内在断裂与流变串起来:广场与围巾。时势变化很快,但广场与围巾一直都在,围巾象征着时代的暗号、接头语,人们凭借围巾进行自我归类。革命年代,可凭“围巾”等标识来划分新与旧。后革命年代,可凭“围巾”等标识来辨别欲望的深浅。广场能催生革命及政治狂欢,广场能激发消费及跳广场舞的狂欢,那么,在两种狂欢之间,有没有不那么狂欢的日常生活呢?围巾这一意象,留下一定的想象空间。即使革命过去了,后革命时代的日常生活,仍留存着革命的印迹,透过“围巾”,你隐隐可以察觉到激情的改朝换代。可知的是,无论是在革命时代的广场,还是后革命时代的广场,温和与儒雅都是“没有力量”的。

所谓“没有力量”,无非是指它无力更改历史大势。但这种“没有力量”的力量,可能正好是被历史所忽略但又能为革命带来反思的力量,从更大的历史看,这种力量,才是时代的定海神针。与此同理,“诗界革命”之后的白话诗歌史,也经历与革命同步的历史,这样的诗歌史,充满了斗争与狂欢的乐趣,诗学理想,挡不住历史的大势碾压,现代诗歌史上也不乏温和与儒雅之道,但他们的美学价值,往往得力于时间的加冕。时至今日,诗歌的主流趣味,仍然没有摆脱中国式“现代”施加给白话诗的命运,求极端,杀伐气重,这些,都是当代诗歌的毛病,它们与陈独秀、郭沫若、蒋光慈这一脉的源头有关。温和与儒雅之道,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是稀缺且重要的。近现代史上,不缺革命家,但缺像郭嵩焘式的温和而清醒的力量。诗歌史上,不乏呐喊者,不乏革命者,但乏不那么激进的温和者。

如何养成温和与儒雅之道,到目前为止——尤其是1992年以来,杨克的主要办法就是对世俗生活进行实打实的书写。“我不否认我某首诗的灵感也许是来自书本的启迪,但汉语诗歌的资源,最根本的还是中国当下的、日常的、具体的生活。生存之外无诗!尽管我们早已习惯听到一些诗人和批评家宣称,某个当代中国‘先锋诗人’的语言之源来自于荷尔德林,来自于博尔赫斯,或来自于西方的某某。但我依然坚信真正的艺术必须具有原创性”,“因此我不讳言我写作的第一推动力来自日常的感受,来自对生存楔入的体验,来自动态中的一个接一个的鲜活场景” [⑤] 。在杨克这里,万物尤其是世俗生活皆可入诗,走到哪写到哪,看到什么写什么,住在哪里写哪里……这并不是每一个诗人都敢于去写而且能写得好的。电话这种“俗物”,亦能入诗,这一题材,很难处理,但杨克仍然能写出人与人之间难以言状的亲与疏,“电话是交流的怪物,是一道/可以随手打开的对话之门/任意阉割空间,消解语言的隐喻/迅速把人带进精心布置的虚假场景” [⑥] (《电话》)。这首诗当然不能算是杨克最出色的诗,题材难写,但诗人仍然写出了一些微妙的荒诞性,电话线消解了语言的隐喻——尤其是存活于书面语言的隐喻。从《信札》至《电话》,技术驯化人类的方式发生了变化。不需要隐喻的生活,就相当于不需要沉思的生活,不需要沉思的生活,是退化的生活。在技术的驯养下,“人”可能最终难以避开向“浅”中活的命运,但这“浅”后面的复杂性,恰恰又是值得书写的,且更难以捕捉。被“现代”简化的生活,给语言及想象力提出了更大的挑战。高频度使用的字词越来越少,经验和欲望却越来越多,文学必须使出更多的劲,使出更多的智慧与想象,用更精准的语言,才有可能记录并洞察这不断被模式化专业化的现代生活。《信札》(1995/7/24)与《电话》(1996/4/15)相当于杨克写作变化的象征符号。1992年以后,杨克大致开始寻求并构建独异属己的诗歌趣味,但万物可入诗的能力,前后都有。用修辞手法来讲,就是由空中的视野回到了地上的视野。虽然空中的视野不可谓不大,但地上的视野也不可谓不广,他在空中看红河(组诗《走向花山》等),继而在地上看广州(《广州》等),立言之志及诗之性情发生了大的变化。空中的理想幻灭,必须在地上寻求救赎。天堂与炼狱,向来血肉相连。巫风过后,终归要面对地上的一片狼籍。《电子游戏》(1987)《秦兵马俑》(1990/6/22)《七月十四》(1989/8/15)《冰镇白葡萄酒》(1989)《1992年的广州交响乐这夜》(1992/7/20)《时装模特和流行主题》(1992/8/21)《在商品中散步》(1992/9/5)《于房地产炒风中怀念家园》(1992/9/20)《石油》(1993/5/6)《小房间》(1994/2/26)《AA制》(1994/3/13)《广州——上海:波音777》(1995)《最高的建筑》(1995)《火车站》(1996/5/23)《旧货市场》(1996/5/30)《德兰修女》(1997/9/29)《公鸡》(1999/5/6)《鸡为什么要过马路》(2000/10/19)《五一》(2001/5)《野生动物园》(2001/5)《失踪的猫》(2001/8/23)《几个和尚在珠海情侣路漫步》(2003/4)《瞧,那些集装箱,那积木》(2006/10/11)《灰霾》(2009/12/4)《钉子与铺路石》(2010/1/29)《博客好友》(2010/3/26)等,还有《石榴的火焰》[⑦] 里收入的《岭南》《小蛮腰》《额尔古纳的白杨》《红木家具》《海天上的草原》《雨夜乘支线小飞机》《台风》《荔枝》《石》等,所写皆是平常可见。这些对象最是难写,但杨克总是能见人之所不能见,能在两三句诗里道出世俗之微妙,常在转锋处出乎人的意料。在大苦大悲中发掘诗意,诅咒生活,扭曲生活,将生活碎片化,这些手法,其实并不算特别难,把每天所见所闻用诗的形式写出来,那才是不容易,没有多少诗人敢冒这个险。虽然“口语化”诗歌也曾向这个方向努力,但这种诗歌很大程度是带着对生活的恶意和否定来完成的,这谈不上是发现,最多只能说是态度和立场,说到底,还是权力和意识形态的遗物。权力和意识形态激发了他们的对抗激情,他们看到的,未必真的是世俗和现世。还有所谓“下半身”的口号及其实践,似乎也在拒绝修辞中接近生活与自我,但用力过猛,把修辞馈赠给人的那一点点尊严也抹掉了,最极端的时候,“人”只剩下动物性的存在——而且是被阉割后的动物性,极度生育消失了,动物性的母性随生育的消失而消失,剩下的是欲望与醉生梦死。不同的写法,当然可以去到不同的境界,但口号的声音过大,往往会遮蔽掉那些不愿意喊口号不愿意加入诗歌帮派的诗歌趣味。

不挑诗材,万物信手拈来,不扭曲现实,不虚化人生,不回避世俗之幸,不讳言世俗之苦,同情苦难,但不美化苦难(警惕苦难成为世俗法的道德制高点),不囿于意识形态之困,凡事皆能留存诗趣与智慧,这是了不起的书写能力。

仅仅让世俗生活入诗是远远不够的,得让世俗生活成诗,语言才能完成使命。杨克的办法是让世俗生活的自生力量与常识智慧发声,从而建构其独特的诗歌美学。评论者更多地关注其民间立场,但民间立场是断代史式的解读办法,它无法充分解释晚清以降诗歌趣味的现代流变。世俗生活在诗中被丑化、被虚化、被罪化的写法非常普遍,杨克的手法不一样,他不让生活扭曲变形,而是去努力发现生活中的自生力量以及生活中自含的悲剧性。在这一点上,杨克与小说家东西有异曲同工之处。东西最强大的写作能力也在于发现生活的自生力量并让生活本身的荒诞发出声音。透过在“浅”中生活的现世,发现人事之深,这也是一种非凡的想象力——并不只是想象变形的生活或虚构不存在的存在才叫想象力。若按文学理论的办法去解析杨克的诗,想象力之外,意象、隐喻等因素都是应该考虑的解读因素。还有比较研究的路子,如比较惠特曼与杨克的关系等,探寻哪些外国诗人对杨克的影响等,常规办法很多。但其实,当写作者找到属己的合适风格,那些显赫的名字,就基本上可以隐去不提了。更何况,杨克由“红河”走向“岭南”,他最关心的,恐怕还是以世俗生活为核心的中国经验。那些俗常的结论,用在杨克身上亦可,用在别的诗人身上亦可,这样一来,杨克属己的独异风格反而出不来。

世俗生活入诗,是理解杨克诗的重要通道。他有三个写作手法及能力值得留意,这些手法及写作能力,为世俗生活成诗提供了可能性。

一是寻找词语内在的意义关联,用断裂性的诗学技巧,打破物理时间的连续性,打破时间对日常生活的统治力,最终建立起世俗生活的内在美学。诗歌的断裂性与跳跃性对诗歌极其重要,这可能是新诗与古典诗可对接的趣味之一。诗歌的含混、玄妙及丰富性,很多时候是通过这些手法来实现的。但很多现代诗人意识不到这个问题。古典诗歌则不存在这个问题,古人早已通过移情、省略、精简和形式约束等办法解决了这个问题。古典诗词,很大程度是不用对希腊式的理性负责的,而是要对抒情言志、“道”与“理”负责的,所以中国的语言文字很早就解决了复杂及暧昧的诗学问题,它衍生出来的是混沌美学,因而“美”与“德”这些含混之物会成为规约这个文明的信仰。这一信仰之路,是古人踏过以土地为生的世俗生活,所获得的精神理路,很难说这一信仰是好还是坏,但在客观上,这一精神理路,养成了这一文明的精神习气。被“解放”了的现代诗人,让理性及逻辑的暴君大规模入诗,诗歌反而变得平庸。这个可以从书写及朗读的对比中看出来。诗歌是分行的——看上去是分开的,但只要一朗读就可以得知,很多诗是没有办法断句分行的,整一首诗读下来,就是一个段落或一个连贯的长句,反过来看,其实就是一个完整的长句或段落被截成好多行,然后就成“诗”。这是小说的写作办法——好的小说必须对细节的连续性负责但在整个大格局里是留白的。但诗歌与小说不一样,好的诗歌,下一行没有义务为上一行负上逻辑的责任,即使是荷马史诗这样的叙事诗,也不需要为逻辑负上责任,现代诗的节奏不需要以韵脚与格律来实现。事无巨细,上下文要在语法及逻辑上完全对接,诗虽然也能成诗,但诗与其它文体之别就很难有界限了。杨克的诗,经得起朗读,放得下偏激。自80年代以来,广东文坛的“打工”声音太大,最终的结果是,似乎只有书写底层苦难的文学,才能得到认可与嘉奖。这种书写趣味,能够迅速获得道德的制高点,但它也在客观上单一化了广东的文学语境,其话语强势,在客观上遮蔽了其它的文学趣味。杨克的《广州》也强调苦难,“也有人只是经历了漫长的白日梦/开始是苦难,结束也是苦难/列车的方向再度是命运的方向”,但这苦难的后面,有比苦难更复杂的成因,“由北向南,我的人民大道通天/列车的方向就是命运的方向/纯朴的莫名兴奋的脸/呈现祖国更真实的面容”,“不管多么疲乏,也不愿逃离这鲜花稻穗之城”,苦难的后面,还有莫名的兴奋,还有不愿意离开的事实,这些,恐怕绝不是“苦难”二字可以完全解释得通的。城市是否也有精神层面的诱惑力在,选择一种苦难,逃离另一种苦难,是否也意味着“另一种苦难”更大的绝望,取巧者,总是隐去“兴奋”与“不愿逃离”等事实,总是一味地控诉机器和资本,眼光不仅狭隘,而且功利。《广州》不仅写出了有政治属性的“人民”,也写出了超越出政治属性的更大的“人”。以生存常识论,没有多少“人民”是真正愿意被反复强调“苦难”的——可以被救助但//www.58yuanyou.com未必愿意被同情。但同情又是救助的基本前提,这正是理性(救助)与感性(同情)的悖论所在,理性解决具体的问题,感性伤害人的自尊。以“苦难”至上的写作者及阐释者,最要命的地方在于两点:混淆生存苦难与存在苦难,以生存苦难否定生存幸福。苦难是人类的永恒经验之一,面对苦难是文学的道义所在,但能否写出苦难的复杂性,能否摆脱苦难的道德诱惑,能否厘清文学与革命的区别,自晚清以来,中国的文学,就一直没能很好地解决这一问题。《广州》这一首诗,至少在观念层面,摆脱了苦难的道德诱惑。能跳出道德的单一判断,很大程度是因为杨克很恰当地处理好了诗歌与道德的关系,诗歌容纳道德趣味,但道德趣味不能凌驾于艺术之上,具体实现的技术性办法,就是前文所说的“断裂性诗学技巧”。所谓的复杂性,有时候并不是那么神秘,这个复杂性是可以由形式与内容共建的复杂性,形式本来就藏有思想的密码——形式史也有属己的思想史。《广州》的每一句上下文之间都没有直接的逻辑联系,空间上不对接,时间上不连续,但指意到位,“总有人的欲望可以万紫千红地开花/走向珠江三角洲,无数的人就这样消失/一场暴雨被土地吸收”。“暴雨”可对应“无数”,两者皆是吞没个体的力量。消失可能是苦难与悲剧,但消失在土地上,就未必完全是一个悲剧。这种跳跃式的写法,足以让“兴高采烈”与“苦难”共存——看见苦难并不难,要看见兴高采烈很不容易。形式里面自带洞见,能否让思想与形式合力,要靠诗人的悟性与功底。无论杨克采用何种技术形式,他都基本不避世俗。不少的诗歌,是看不到具体地名及实物的,这些诗歌,“活”在纽约,“活”在上海,“活”在任何地方,没有差别,看似在写心灵的普遍性,但这个“普遍性”最终抹杀了诗歌及诗人的个性。杨克不仅不避世俗,还因为深悟形式自生的思想力,他看到了世俗中静穆而神圣的光泽。谁都能看到广州且能“吃”到广州,但有多少人能清晰地看到广州内含的“兴高采烈”与“苦难”所在!谁都看到东莞的盛世悲歌,但有多少人在那里看到稻田(《在东莞遇见一小块稻田》),悲喜都容易道出,但有多少人能看到悲与喜之间的那一点暧昧不明,说喜不是喜,说悲不是悲,但就是百感交集。杨克在破碎庸常的世俗里,拣到了被各种恶声俗见遮住了的金玉良言,小说拣不起来的物事,诗歌把它们串成凡俗世界里的圣物。杨克笔下的世俗,也有如《广州》里的“无数”与“暴雨”,“消失”在土地上。解读者若稍不留意或总认为世俗乃平常事物没有力量,那就会错失那些“没有力量”的力量——诗歌的现代进化以及中国现代化进程中最为罕见又最为重要的力量。杨克的诗,拥有这种极具智慧的正大力量。世俗生活入诗,很难,世俗生活成诗,更难。杨克的办法是运用跳跃及断裂等办法,避免繁复细节及密集标点符号对人的无底线的侵犯(诗歌多一个逗号就多了一份逼问,而逼问并非是唯一可行的诗歌力量),为世俗生活留白。留白之后,现代社会所致力追求的人的尊严,就有可能有限度地得到体现,这本应该是诗歌的优势所在,可惜被许多写作者漠视。

二是利用世俗自生的荒诞性,以温情之力发出刺世之叹。罪责自我,种植世俗之喜,也为世俗之悲除草松土。悲不责喜,喜不避悲,深味“红白喜事”与世俗常道之间的精神联系。《1967年的自画像》 [⑧] 《杨克的当下状态》 [⑨] 有自罪之心,诗人对自我及时代都有非常清醒的看法。不避世俗,最大的风险在于“俗”字。老祖宗造字组词,蕴含无数生命真意,富含至理智慧:世俗世俗,“世”的后面,总拖着一个“俗”字,这正是生命的真相之一,也是人的宿命,无论哪个人种,只要有生有死,就逃不开世俗,要说普适性,这就是普适性之一。如何在“世”的大格局下写出“俗”的存在价值,对写作来讲,是一个大的挑战。许多扭曲世俗或虚化世俗的诗歌,其重心放到了“俗”字上,看不到“世”之大,很是遗憾。世俗太容易让人产生习以为常的感觉,杨克的独特性,需要仔细辨识。“一只快活的狗崽子从街上穿过/那一年我十岁,没见过一堵干净的墙”,“一只狗崽子从革命风暴中穿过/教室里空空荡荡”,“当我小心翼翼”,革命“成就”十岁的无知与无畏,但即使是无知,也无法完全灭绝恐惧。革命唤起了青春的激情,但无知也能孕育恐惧。生活的本能成为有知的来源,死亡成为启蒙生命的思想资源。野性十足的“狗崽子”亲历1967年:无论是历史的动荡还是自我的成长,都惊心动魄。革命加青春,既是献身,也是逃亡,能否幸存,全靠懵懂与际遇。革命的理想是要跟腐朽作永恒的斗争,但世俗终将遭遇腐朽,腐朽就是世俗的组成部分。《杨克的当下状态》由自嘲心出发,深刻地书写了后革命时代的世俗面貌。行走在丰盛的物质世界里,“在没有黑夜的南方/目睹金钱和不相识的女孩虚构爱情/他的内心有一半已经陈腐。/偶尔,从一堆叫做诗的冰雪聪明的文字/伸出头来/像一只蹲在垃圾上的苍蝇”。内心不足够强悍和清醒,写不出这样的句子。人这一物种,进化得冰雪聪明,但失去了与冰雪聪明相匹配的尊严。人的世界里,不知道还有什么景况比这腐朽更为悲惨。毫无底线的欲望、被金钱量化的人生,世俗的光耀与高贵被挥霍殆尽。返身自戕,不伤他人,这是沉痛而坦诚的批判,《杨克的当下状态》写出了末世的光景,仅有那“叫诗的冰雪聪明的文字”还在力挽狂澜,诗人不是不努力,不是不清醒,而是那“没有力量”的力量无力回天。由《1967年的自画像》到《杨克的当下状态》,杨克记下了能够见证历史的属己的个人史诗。自罪与刺世,都是面对世俗自生之荒诞性的反应。《人民》 [⑩]非常经典:前面两节是浮世绘式的写法,算不得奇巧,精彩处在最后一节,“从长安街到广州大道/这个冬天我从未遇到过‘人民’/只看见无数卑微地说话的身体/每天坐在公共汽车上/互相取暖。/就像肮脏的零钱/使用的人,皱着眉头,把他们递给了,社会”。肮脏的零钱,写到极实处,又去到绝佳的隐喻之境。究竟是人被物化为“肮脏的零钱”,还是“肮脏的零钱”驯化了人,说不清楚,可以确定的是,两者几乎可以互相置换。但杨克总有办法让那些令人悲伤之事,适可而止,虽然诗人从未遇到过“人民”,但这些卑微的身体,他们在“说话”,公共汽车每日见证离散,可身体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凭借体温和本能互相取暖。金钱几乎把人民的尊严消磨殆尽,但“讲话”与“取暖”二词,似乎又道明了“人民”与“零钱”的细小差异,“人民”还是不能完全等同于“零钱”,人民未必是人民,但毕竟是人,也终归是人,这就是人道为人性所留存的余地。人堕入卑微的的可能性太多,如贫穷老病、愚蠢庸俗、贪嗔痴恨爱等,都足以让人变得不堪。与此同时,人接近高贵的机会太少、难度太大,而高贵恰好是卑微人生的自救之法。所有的卑微,其实都含有对高贵的诉求,同情虽然高尚,但它有损被同情者的尊严,它甚至会过度认定卑微。这正是世俗自生的荒诞性:有些力量虽然高尚、高贵,而且代表绝对的善意而来,但这个善意并不代表绝对正确,也不意味着结果必然理想,善的破坏力丝毫不亚于恶的破坏力。只会诉苦的文学,其善无需置疑。但苦本身是难生自救能力的,苦只是救的前提之一,它并不是世俗生活的全部,很大程度上,那些不苦的世俗人事,才可能是世俗自生的救赎之力。假如认可人生有其价值所在,那么,这个价值就不会只体现在苦之上,而是也会体现在不苦之上。苦难具有极大的诱惑力,写作者非常容易沉溺于苦难,从苦难中更容易获得精神的愉悦,也因此,人们很少审视那些来自不苦之事物在世俗人生中所起到的定力之用。世俗生活自生的智慧,远远大过以“苦”为原道的价值观与人生观。即便从虚无主义的角度看,单以“苦”为原道的写作也是经不起推敲的。不受极端人道主义的道德诱惑,在自罪与刺世之际,为那些“不苦”之人事留有余地,也就相当于为世界留存了一份温和而儒雅的救赎之力,这是杨克从世俗生活自生的荒诞性中悟出的诗歌之道,这相当于从伦理角度为世俗生活的成诗提供了可行之道。

第三是世俗生活入诗且能成诗,跟杨克不随大流的识断力有关。70年代末以来,以姿态与立场取胜,以哲学及知识入诗,以个性及情感为据,堪称是诗歌的大流。当然,也有不少因天赋才华而不可复制的诗人。不随大流的识断力,恐怕很难由后天习得。每个人的天赋不一样,杨克的记忆力很好,还原能力及捕捉亮点的能力皆强,在处理世俗经验的时候,杨克似乎具有与生俱来的天赋。世俗生活不仅入诗还能成诗——无需通过扭曲丑化或虚化世俗即能成诗,大处灵活,小处细致,杨克有非凡的见识力与判断力。世俗生活在本质上是消解神圣的,以此为诗,有如涉险,代价显而易见,写作者根本没有办法保证每一首诗都是精品。世俗之“俗”,考验诗人的识断力,要有淘金寻玉般的耐心与发现力,才能写出世俗之“世”,要有朝圣般的虔诚与勇敢,方可接近世俗生活的自在与自性。

杨克的世俗美学,蕴含着“没有力量”的力量。生活在任何的“当代”,愤怒出诗歌是再容易不过的。偏激与极端的诗风随处可见,刻薄一点来讲,这样的诗最要命的是,没有智慧。颂歌是政治抒情,仇恨何尝不是政治抒情。帮派林立、口号争锋,不过是在重走政治抒情的老路。杨克从世俗生活中看到温情之事,同时看到温情的悲剧。他的《集体蜂窝跑出个人主义的汽车》《在商品中散步》《在物质的洪水中努力接近诗歌》等诗歌,基本上写出了一个时代的喜与悲。正是透过世俗生活中自生的智慧,杨克建构了属己的独特诗歌趣味。

世俗生活的美学,远远大于民间视野下的诗学。以民间与庙堂之外的视角看杨克,实有新得。单从中国经验来看,杨克的诗,也称得上是诗史一种。本土经验之荒诞离奇,常令人叹为观止,西方的虚构叙事,换到本土,可能就是现实一种。无论是盛世还是衰世,中国的经验,值得书写。很多写作者,对中国经验不以为然,以普适性的经验至上,这未必是写作的唯一选择。本土经验并不是什么羞于见人的题材,也不能断定原生文明里就一定不包含普适性所追求的价值观及神圣意味。马尔克斯、帕慕克、奈保尔、阿兰达蒂洛伊等不少作家的作品,无一不看重原生文明的经验。对不同原生文明之经验的表现,极大地丰富甚至是复杂化了现代性——他们让现代性变得不那么单一。到了现在,单凭古希腊古罗马这一思想脉络、或者单凭宗教史的思想脉络,已不足以解释整个世界的现代经验。现代经验让原生文明的面目变得混同,如何辨识出原生文明与现代经验的关联,变得尤其重要。世俗生活的诗学之道,本质上是原生文明与现代性的关联问题,这也正是黄遵宪、梁启超、胡适等人所面临的诗学难题。世俗生活自古有之,但古典诗其实是尽可能地将世俗之“俗”约束于文体、词章、音乐及礼仪之外的。尽管也有不少俗文学不避世俗之俗,但总体来讲,以美为德、美德互证,还是古典诗文的主要审美趣味。古人花了很大精力在“诗经”方面(诗之经,相当于诗学之道)约束世俗之俗,从而经典化诗词。世俗之俗,很大程度上是由戏曲和小说等文体来承担的。奉诗为经,绝非偶然。将诗神圣化,这是中国式的寻找灵魂的重要办法。魏晋南北朝以来世俗化程度的加强,晚清以来海外经验的冲击 [11],使诗的形式与内容都受到了冲击。黄遵宪等人率先感受到这种不可逆转的潮流,于是提倡“诗界革命”,并身体力行,让“古人未有之物,未辟之境”皆能入诗 [12]。传统“诗经”,必然要面对走向现代的命运。

世俗生活的入诗之道,之所以值得探讨,就是它为原生文明与现代性的关联,提供了辨识的可能。世俗生活入诗是历史潮流,它是现代经验入诗的变体,也是原生文明之现代化的精神象征之一。“诗经”的现代转型,是革命的产物,但荒诞的是,革命常常通过去世俗化的方式获得神圣地位。这样一来,革命的力量就很难让世俗生活成诗。世俗生活不得不入诗,但又很难成诗,这是历史剧变所带来的长久诗学难题。为世俗生活留有尊严,发现世俗生活自生的救赎之道,不激不随,杨克运用温柔敦厚之力,借世俗生活入诗及成诗之道,树立起自己的原创性,这种有魄力有判断力的写作,有可能为这一诗学难题提供另外的声音。

一篇短短的论文,不足以充分谈论原由网杨克的诗。杨克之立言记事,还有相当大的研究空间,尤其是记事之功,为当代诗歌史生成并留存不少珍贵的史料(包括静态与活态史料等),值得持续研究。篇幅有限,无法尽论。本文志在探讨清末以来不那么常见也不那么被重视的诗歌趣味,同时揣想温柔敦厚之力于现代“诗经”的意义所在。杨克的诗,在一定程度上提供了这种诗学阐释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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虬组词怎么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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