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遇到妹控怎么办

第1页 :基本信息

红楼之遇到妹控怎么办

书名:你这么爱我,我可要当真了

作者:乌小白

出版社:百花洲文艺出版社

内容简介:

这年夏天,性情乖张的杨五斤失恋又失业,用捡到的学生证混入大学图书馆,“偶然”陷入了少年丁中浩的爱情圈套。在杨五斤二十八年的人生中,遭遇过闺蜜的背叛、小男友的劈腿、穷矮矬的表白、高富帅的青睐,很难与某一个男人安然相处,至今未婚。

丁中浩的细心和包容渐渐打动了杨五斤,却让她对于他毫无原则的忍让心存疑虑。原来,美妙的表白搭配险恶的阴谋,他其实是一块毒蛋糕,不管包装盒上打了多少蝴蝶结。旧日闺蜜阿宝的出现,令丁中浩暴露出了另一张面目。原来,他根本不是什么纯情少年,从大一开始他就在知名夜店打工挣学费,因为外表清秀挺拔,女性恩客众多。暗中了解真相的杨五斤并未急于掀桌,而是打起了“将计就计,以牙还牙”的算盘。

作者简介:

乌小白自述

摸着良心介绍自己,我得这样写:小女子年方二八,出身市井人家,最烦厌沽矫俗名,生平只喜爱痴汉劝酒、檀郎戏花。写小说时像个堕入凡尘的贴心妖精,充满灵气和深情;电脑一关,马上就情不自禁地想找个墙角蹲下,一边晒太阳一边伸出手指往鼻孔里抠。年轻时以梦为马,为了爱情一路披荆斩棘。直到碰得头破血流才明白过来,恋爱这件事,先得棋逢对手,然后才能肝胆相照。已出版作品:《青春的庙》《内有恶女》《御姐驾到》等。

书摘正文:

第一章 人生若只如初贱

(一)

认识丁中浩那年,我的才华还像喷在白墙上的猪血一样醒目。

作为一个小有名气的二文女青年,我行事总是很低调,一般索要稿费都是低声下气地哀求编辑小哥:“您就当打发要饭的,拿人民币照准我的脸儿使劲扔…………”可是土人也得有个泥性儿吧,有一天我终于忍无可忍发作了,我顾不得图书馆里众目睽睽,拍着桌子高声臭骂他是混账王八蛋:“…………向我要稿子的时候不择手段,裸聊换签约,出版之后就尾巴一卷跑得没音信儿了!”编辑小哥唉声叹气地回答说:“发稿费这事儿不归我管,要不我再给你裸一个…………”

“滚!就你那两肋排骨,被人看是一种福利!”

我愤怒地挂断手机,走出图书馆,抬眼发现下雨了,无伞。正蹲在墙角怅然望天,身后缓缓走过来一个持伞的清秀少年,温和地对我说:“同学…………”——恰逢此时我横下心冒雨而归,迅猛地长身而起,正好一记结实的头锤撞在他脸上。可怜他刚刚深情款款地朝我俯下身子,紧接着就“嗷呜”一声痛呼扔开了伞,双手捂着脸后跃半丈,颀长的身量瑟缩而颤抖着。

第2页 :第一章 人生若只如初贱

“对不起!对不起!”我非常抱歉。每年因低估我的身手而受伤的总有几个。

少年用手紧捂着面部,双眼泪水长流,缓了好长时间才腾出一只手捡起地上的伞,艰涩地把刚才那句话说完:“同学,没带伞吗?我送你吧?”

同学?我斜睨过去:“我二十八了,借书卡是在你们学校门口捡的。”

少年怔怔地抹去了泪花,看神色很想转身走人,又无法说服自己纯朴的内心,只好挣扎着问:“你的头没事吧?”

我摸摸头:“没事,别说你那鼻子,板儿砖我都是一磕两断!”

一边说,一边刺溜钻进他伞底下:“我住在向阳街,你送我到公交车站就行了,谢谢。”少年惊愕而略带羞涩地点了点头,撑开伞,为我遮着雨走向遥远的车站,一路上都低头不语,可能正在心里暗骂我八辈儿祖宗。

我不禁宽慰地笑了:没有用的,小正太,“厚颜”是我的绰号,“无耻”是我的本名,没让你跋山涉水送我到家门口就算姐姐我今天日行一善了。

“小同学,你叫什么名字?”我殷勤地问。

他不悦地瞟了我一眼:“丁中浩。”顿了顿,又认真辩白:“我不小了,下学期就大四了。”

“是不小了,已经可以合法思春了,真是失敬呀。”我敷衍道,专心地提起裤角,踮着脚在越发肆虐的雨水里前进。

丁中浩嘴角抽搐两下,明显想收了伞跟我翻脸,但终于拗不过自己良心的拷问,硬生生忍住了飞起一脚把我踢出伞外的冲动,改口问我:“嗯…………刚才在图书馆我注意了你好久,你都快要把半个楼层翻过来了,在找什么书?”

“找一本…………”我犹豫了一下,随口回答,“菜谱。”

“怪不得你身上一股葱花味儿,原来是个厨子,真是失敬。”他老实不客气地回敬我。

您瞧这孩子,看着挺憨厚的,嘴巴好生歹毒。

匆匆踏上站台时,我崴了一下脚,丁中浩扶了我一把,我道谢之余不免满腹牢骚:“谢谢啊…………雨天实在很烦人,我就不理解为什么要下雨。”

丁中浩垂下头来瞥了我一眼,淡淡道:“雨是风的眼泪。”

多么富有文艺腔啊,我一听此话就警觉起来,迅速退开两步与他保持距离,紧接着摆了个太极拳起手式护在胸前。

——阿宝说过:珍爱生命,远离二文青年,搞文艺的文学小青年们的脑筋早就被柏拉图那孙子忽悠瘸了!

阿宝是我两年前的同事,同居了大半年,后来奋力跳槽去到上海,从此音信全无。此妞肤白貌美气质佳,一天,她勾搭了个中文系的白面小生,在电话里羞答答地告知我,“今晚不回来睡了”。结果半夜两点客厅异响,似乎有人破门而入。我起床开灯一看,阿宝面目狰狞,衣衫不整,紧攥着双拳坐在客厅地板上撕心裂肺地喊:“狗日的!那孙子脑壳绝对让驴踢过!居然在老娘身边直挺挺坐了半宿,还结结巴巴地对我念什么‘心悦君兮…………’,要不是念在吃童男补眼睛的分上,老娘立马抽身走人!”

身为公司里才貌双全的一对儿姊妹花,经常有人羡慕地问:“你们的生活一定充满了诗情画意吧?是不是连说话都很文气?”阿宝一直诚恳作答:“极为偶尔的文气,其实我们日常对话很粗鲁的。”

其实,何止对话粗鲁,我和阿宝自菜场归来时,常常双肩各扛一麻袋打折红薯健步如飞。某日鸡蛋促销,我俩去排队扒抢,从超市出来时发现下雨了,于是人手一袋儿鸡蛋冒着雨往家走。我安慰阿宝:神仙眷侣,雨中漫步,这副场景一定羡煞旁人。阿宝接口说,是啊,大家都羡慕地说:快看那俩傻逼没带伞…………

丁中浩没有发觉我的怵惕,他收了伞,伸长手臂递给我:“拿着。”

“不用了。”我发自内心地推辞。我很不愿意像个许仙似的,因为借一把雨伞而成就一段流传千古的人兽奸情。

可他硬把伞塞到我手里,用命令的口吻:“拿着!”

推了两把,没推开,我也不愿意在众目睽睽之下跟他演练太极推手,只好窝窝囊囊地攥着人家小正太的雨伞,自觉形象很猥琐,似乎是一个骗子,而这低级的骗子既不图财也不图色,就图人家一把二手黑雨伞。

幸好车子来了,我匆匆拎着伞踏入湿漉漉的闷热车厢。

“九夜!”

车外的他猝然唤了一句,我下意识地高声答应着,回首时,公交车已经发动了,我仓促中将头伸出窗外:“什么事?”

丁中浩却没有再说话,只是远远朝我挥了挥手,面带微笑。

我握紧扶杆,奋力在拥挤摇晃的车厢中站稳脚跟,脑中却陡地清醒过来,好像被谁迎面劈了一掌——“九夜”是我用了很多年的笔名,可是我一直行事低调,一没在微博加V、二没上央视捐款,这陌生的孩子如何知道的?

(二)

某天下午,快递公司的小伙子拨通我的手机。

届时,我正在某家小饭店里,因为跟人划拳输了而准备掀桌子。听说出版社的样书寄到了,顿时转怒为喜,于是在电话中约定,我在他即将到达的下一站等着。刚刚挂断,满席的哥们儿都由衷地起立鼓掌,派出壮汉老刘押送我这个没酒品的泼皮离开。

赶路途中变了天,开始刮风下雨,我醺醺然没觉得冷,只觉得自己头上有热气冒出。

这个夏季的潮湿一如我悒闷的心情,黏重而纠结。失恋、失业,以及失去灵感,经常整个通宵面对空白的Word文档自暴自弃:“我就是成功他小姨,跟他妈失败关系特铁!”幸而我的编辑苏小哥儿不离不弃地安慰我:灵感就像大便,憋上几天总会有的。托他的福,我至今没有寻短见。

到了约定地点,老刘不断出声催:“人呢?人在哪儿呢?”

我急了,加之酒劲儿冲脑,抬手就往他后脑勺扇了一巴掌:“你丫催什么催?谁让你跟过来的!不耐烦了就给老子爬回去!”

老刘也没少喝,攥住我衣领子,瞪着红红的眼珠子:“什么态度?找抽你说!”

我们凶恶地互瞪半天,都觉得挺无聊,同时呵呵一笑,他松开了手。

就在这时,老刘身后突然蹿出了一个黑影,手里掂着半截砖头,闷声不响地拍在他背上。老刘微微向前一跄,痛得口歪眼斜,粗悍的面目越发狰狞。但是这一砖头的准确度显然有差,力度也不够,没能把他当场拍晕过去。

我正惊疑不定,那个凶手迅速向我冲过来,仓促喊了一句“快跑”,然后一把拉起我的胳膊就走,似乎毫无恶意。

我莫名其妙,下意识地被他拽着狂奔,老刘摸着后脊梁喊打喊杀地追了几步,居然扯开嗓子喊:“小五!老子跑不动了——”

“滚!赶紧滚!”我极为气愤,扭头大骂。

老刘如奉圣旨,一转身跑得巨快,抛下我径自回去喝酒了。

凶手突然停了下来:“你们认识?”

我张开嘴想说“废话”,但是灌满酒精的胃部经历了从猛跑到骤停,实在承受不住,胸腔里涌起一阵滚烫的难受,根本来不及说出这两个字,头一扭扶着墙开始昏天暗地的狂吐。

他在旁边安静地看着我吐,也可能是傻眼了。

等我吐完了,从包里翻出纸巾擦嘴,他才讪讪地道歉:“对不起,我还以为你们发生冲突了…………”

他的声音异常年轻青嫩,我一愕,醉眼迷离的瞧不太清楚,便伸手把他从阴影里扯出来,细细端详,只见这陌生的少年五官俊朗,白面泛红,乌黑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了,一丝丝贴在前额,端的是个适龄小正太。

“就你那二两力气,还想英雄救美?”我拍了拍他的胸大肌,借着酒意出言调戏,“小正太,来来来,先跟姐姐做个运动。”

他面红耳赤,推开我的手:“九夜,你喝多了…………”

“呃…………你是谁?”这孩子居然认得我,我大感意外。

“我啊,丁中浩,上星期在学校图书馆,我借了把伞给你,不记得了?”他尴尬地抬起右手,捋了捋快要搭到眼前的湿发,窘迫而努力地向我解释,“刚才我过来取一份快递,正好看见你被那个男人揪着衣服,所以就…………就误会了。”

我极少被人当作需要保护的对象,心里不禁微微感动,突然又想起他说的“快递”二字,赶紧转过身又往回跑,幸好胃里的零碎刚才都吐光了——跟快递小伙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我的样书!

在约定地点签收了包裹,再看丁中浩手中,两个灰色塑胶包裹袋如出一辙,连寄信人的笔迹都一模一样。

我以醉鬼特有的阴森眼光盯着他。

“别瞪了,你演皇阿玛呢?…………这是你刚出的新书,我在网上跟出版公司订的,订的时候也不知道会跟你的同一天寄过来。”他不自在地与我对视,略显局促,瞳仁儿黑得闪闪发亮,“我一直很喜欢看你的书。上次在图书馆,我无意中听见你在很大声地打电话,好像是跟编辑说话,你骂了一句‘再他妈拖稿费,我就把“九夜”这名字送给你算了,以后老娘不写书了,改卖淫’…………”

我搔了搔头,颇有点不好意思:“你胡扯呢吧?妈的,我从来不说脏话!”

丁中浩汗如雨下,抬腕拭去额头滚落的水滴,定一定神对我说:“九夜,包裹拿得动吗?我送你回去吧。”

“好啊好啊,多谢了。”我谄媚一笑,顺手把包裹塞进他怀里。正觉得头昏脑涨极不舒服呢,雷锋同志满状态复活,怎能不叫人欣慰?忽然想起他对我的称呼,正色纠正:“还有,你不要总是叫我九夜,我姓杨,叫杨五斤。”

“杨、杨五斤,”丁中浩忍住到口的血箭,竭力维持礼貌,“这名字很别致。”

别致?你丫的表情分明在诉说“变态”两个字。这小子马屁拍得太踉跄了!我悻悻然打断他:“别提了!是我那个糊涂老爸和大伯给起的名字,我出生那天他们哥儿俩喝了五斤白酒,为了纪念这一历史性事件…………哎,出租车!”

一辆亮着空车灯的TAXI疾驰而过,我赶紧挥手拦车,上半身猛倾过度,差点儿扑扇着胳膊一头栽到马路上去,幸亏丁雷锋在一旁眼疾手快捉住我的胳膊,才踉跄着站稳。

不好意思,酒后就这熊样,清醒的时候我身手可敏捷了,而且一般只用大腿拦出租车。

师傅回头问:“去哪儿?”

“方城路小学。”我仰着脸靠在后座与车窗之间的三角地带,湿漉漉的背心贴在身上极不舒服,于是挺起腰伸手拎着衣角抻了抻,顺便从裤兜儿里掏出一盒三五,还好是硬盒包装,烟一点也没湿。

偏着头点烟时,触到丁中浩惊疑不定的目光:“你是小学老师?”

我相信到了他这个年纪,对中国的教育制度已经足够失望了,所以宽慰地冲他笑了笑,如实回答:“不,我是小学生家长。”

我儿子今年七岁,在方城路小学读二年级,随我姓杨,叫杨康。

嘿,你还别不信,想当年为了能让儿子读上这所重点示范小学,老子毅然花了三万块钱!当然了,基于当前的国情,人家学校肯让我花钱也是一件极有面子的事情,大部分人想花钱都还找不到门路呢。

亲爱的读者,我一定把您吓着了,对此我感到很骄傲。

(三)

丁中浩一脸毫无悬念的震惊:“你有孩子了?靠!这…………这也太逆天了吧!”

连这么个把“勤劳朴实”四字标语写在脑门上的好孩子都爆了粗口,可见内心有多么震撼。自从见到我之后,他基本上就没有摆脱过吃惊的表情,这就叫作少见多怪。

他瞠目结舌半晌,小心翼翼地问:“那,你老公呢?”

我一阵怅然,捏开烟头,在袅袅腾起的烟雾中叹了一口气,然后转过脸,幽幽地对他说:

“昨天晚上,我跟老公又吵架了,他冲着我大吼大叫,让我带上自己的东西赶快滚出去。于是,我就用袋子把老公装进去,哭着说‘你是属于我的’…………”

丁中浩怔了一怔:“真感人,然后呢?”

“然后我装了四袋才把他装完。”

板着脸说完最后一句话,我自动退出装逼模式,毫无形象地抖着两只爪子哇哈哈狂笑。

妈的,为了把这个冷笑话说完整,这小半分钟可憋死爹了啊!没错,鄙人的业余爱好跟大伙儿差不多,平时就喜欢看看笑话什么的。鉴于我自己的上半生就是个笑话,所以我是个爱看笑话的笑话。

丁中浩刚才听得太过投入,情绪还没调整过来,一脸“擦,哥被调戏了”的恼羞小表情,萌得人牙根发酥。

这孩子看起来年纪不大,可比我有涵养多了,硬是咬紧牙关把一口一口的鲜血吞回腹中。要是换作我被异性调戏了,一般情况下对方只有两个结果:受暴致死,或精尽人亡。总之是固有一死,什么什么轻啊重啊之类的呻吟内容在此就不作赘述了。

咬牙半晌,他垂下头郁闷地掐腿:“华丽的文字,和猥琐的作者,果然是可以并存的…………”

呃,貌似又碰碎了一颗读者的玻璃心,实在抱歉,拆自己台我一直干得这么顺手,除了会讨人喜欢,其他什么缺德事都在行。在文字圈里刚出道的时候,编辑苏小哥儿就严正警告我说:“记住,身为职业写手,绝不允许冷落读者!”想了想,他又未雨绸缪地补充了一句:“更不允许打骂编辑!”

其实,大家都想开一点儿的话,仙女也不过是一堆俗肉嘛。“猥琐怪萝莉,喜推小蜀黍。”这半首五言绝句一直是我的MSN签名。我猥琐,我承认,有脾气你咬我啊!

从车窗丢了烟头,我一手搭在前面的椅背上,笑眯眯地端详着丁中浩。这位小哥儿神情失落,正在喃喃自语:“每一个猥琐青年,上辈子都是折翼的日本友人啊…………”然后他定了定神,一脸严肃地正色质问我:“说真的,你是不是国外反动组织派到我国来的卧底,专门对抗中央宣传部的‘反三俗’精神?”

他把声音压得极低,一本正经的样子,仿佛我真是个毕加索复活也画不出来的变态。

其实,我只有帕瓦罗蒂复活也吼不出来的忧伤。

被误会没关系,TVB和我有同一句名言,“做人呢,最重要就是开心”,觉得难过了就大声笑几声。我仰头靠在椅背上,一时忧伤地笑得枯枝乱颤。

出租车司机也是个敏感的下流青年,感觉到后座开始有规律地震动,羞得连脸都不敢抬,一路用天灵盖儿观察前方路况。

——这位同志胆色过人,可惜智商有限,玩儿车震的都恨不得给自个儿安装消音器,有主动发出狞笑的吗?(P.S原由网.据说螺纹安全套具有消音功能,产品理念跟螺旋消音管道系统差不多,都是针对下水的。如果没消掉,证明声音来自上半身,可以拿拖鞋堵嘴…………注:本段括号中的内容,出自中国铁匠部新闻发言人乌大白先生,至于你信不信,反正你丫爱信不信呗。)

到学校之前,我就着湿漉漉的雨水捋了捋额前碎发,尽量把衣服抻直。

斜睨一眼身边的小伙子,轮廓英俊,眼睛清亮坚定,只间或会有一忽的失神,从容颜上来看是又颓又帅的英伦范儿,却穿着款式硬气的格子衬衫和黑仔裤,压低嗓音时磁性十足,这会给人的视觉和听觉等各种知觉造成诡异而强大的冲击。

蓦然升起复杂的感觉令我无法用语言描述,守护欲与推倒欲交织,反正很邪恶,大抵是想冲上去,把他弄疼。

缓缓回过神来,不禁再低头看看自己,这一身糟糕的打扮,灰色休闲背心搭一件布满皱褶的缩脚七分裤,一头短发乱七八糟地搭在脸上,眼神里就透着邋遢,勾搭指数基本为负数。有时夜里出门,醉汉看见我都躲着走。

下车时,看了看表是三点半,快到下课时间了。

丁中浩手捧着两包书,懵懵然地跟在我身后,走进学校的大门。

——这一步,直接跨进了他人生中的第二个阶段。女王星落入狮子座,转为坑爹座。

今天不是开家长会,我过来是给老师们送书的。自从他们知道我写过几本书,就嚷嚷着等新书到了一定要人手发一本,当然不可能用以瞻仰,老师和家长双方都心照不宣,这份福利不要白不要,至于看不看,那是另外一回事,哪怕留着送人还显得有几分文化呢。

所以我也没在书上签名,免得他们送人的时候还得费力气把写了赠言的那一页撕掉。

门卫室的保安把我们拦下,按照规章制度,认真核实家长的身份。城市的重点小学强就强在管理。我小时候在镇上的一所破学校里读书,彼处乃暴行多发地段,随时随处都可以欣赏免费高清的3D动作大片。小学四年级时,有天下午我背着书包去学校上课,发现校门被锁死了,绕到后门附近,隔着两米左右高的墙头,看见无数砖头挟带风声呼啸着此起彼落,墙内不时传来销魂的痛呼和呻吟…………

填完表格抬起头,方城路小学校园里一片安静。孩子们还没有下课,否则到处都涌动着杀气腾腾的人潮…………咳,说错了,是生机勃勃的人潮。

从丁中浩手中接过包裹,放在门卫室的桌上,我客气地向他道谢:“多谢你了,以后有机会…………咦?”

我的眼光一呆,掠过了丁中浩的脸,径直落向离校门不远处的医务室。从医务室里刚刚走出三个人,一个老师和两个小男孩,其中一个男孩子的头上还打了块洁白的补丁…………咳,又说错了,应该是打了块洁白的绷带。

没受伤的那个小男孩,一直在被老师训斥,一副臊眉耷眼又委屈愤然的表情。

“康仔?”我意外地喊出声。

(四)

虽然杨康他娘杨五斤素来骁勇善战,看见板儿砖就跟看见发糕一样亲(是谁在那边插嘴说杨康他娘叫包惜弱?砸场子吗?拖出去打到穿越为止!)。但是,我从来不教孩子打架——倒不是为了支持国家的精神文明建设,关键是小孩子不懂轻重,斗起狠来不顾一切,下手之前根本预想不到后果,我不希望他成为一个有肌肉没大脑的愣角色,将来打篮球被撞两下就要求我带人去把对方的双手砍断。

在为娘“吃亏是福”的教育下,康仔很少跟小伙伴发生冲突。早在上幼儿园大班的时候,他就展现出了大将风度,有一次书包被小朋友恶作剧抢走,把书本、水彩笔、橡皮、油画棒什么的一件一件全掏出来,摔得满地都是。人家不急也不恼,气定神闲地牵着小女朋友站在一旁观赏。

末了还殷勤地询问:“摔累了吗?我买糖给你吃吧。”

(当时的情况本人并没有亲见,以上内容均来自第二天幼儿园阿姨的倾情讲述。)

所以,今天竟然发现他跟同学打架,颇觉出乎意料。

头发斑白的男老师戴着黑框眼镜,揪心地扯着两个孩子,一边训话一边朝我这边走过来。我认得他是康仔的班主任,姓胡,听说近视好几亿度,期中考完了开家长会那一次,他迈着方步走上讲台,突然伸手指着我,和颜悦色地说:“这位家长你请坐,不要站着。”而我当时正在最后一排坐得四平八稳的,身后的墙上挂着我的大衣…………

方城小学实行跟班制,老胡已经在这个班跟了两年,和家长们早就熟识。我冲他又招呼又挥手,得到了两束飘忽而又茫然的目光。

迎到跟前,他才眯着眼睛认出我来,马上告状:“杨妈妈,你来得正好,我刚准备给你打电话。杨康这孩子平时挺乖的,今天不知道发什么脾气,在课堂上就把同学的头打破了,你看看你看看…………”

从一个母亲的角度,儿子打架赢了我自然心中暗爽,然而从一个长辈的角度,我又不得不勉为其难地责骂他几句。于是蹲下去,谆谆教诲:“打架是不对的,你怎么能叫老师捉住呢?用《新华字典》敲头太狠了,下次用《思想品德》之类的”。

“先装好苦逼孙子,才能熬成牛逼爷们儿…………”我这句还没说完,老胡一阵剧烈的呛咳。

我微微侧眸瞥去,老胡在一边失态地拼命扶眼镜腿儿,双手颤抖。大概第一次见识到我杨家独特的教育方式,工龄比我年龄还大的老教师都不淡定了。

“说吧,到底为什么跟小朋友打架?”我转回脸,拉着康仔质问。

小杨康气呼呼的,用他的招牌大圆眼瞪我,又倔又怒,小脸涨得红扑扑的,好像刚才是我在跟他打架一样。

不理我,小子想造反了!我加大了捏他手腕的力度:“敢做就要敢认,到底为什么打架?”

康仔扭动着身子用力一挣,没有挣脱,于是冲着我大声嚷嚷了一句。

老土的争端,没有一点新意,却刺痛了我的耳朵。

“我不给他抄作业,他就骂我,还说我是有娘生没爹管的野孩子!”

一句嚷完,康仔的小嘴已经撇成下弯弧,一串串眼泪扑簌簌地滚下来,稚嫩的声音透着委屈:“我不许他说,他老是说老是说,我才打他的…………”

我蹲在儿子面前,一时无话。

老胡拍了拍康仔的头,口气温和了些,但仍不失严厉:“无论如何,打同学都是不对的!”

那边脑袋上绑着绷带的男孩子,见凶手哭得很伤心,小脸上立刻漾起邪恶的笑容,幸灾乐祸地哼了一声,口中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本来就是嘛,我们班三十七个同学就只有杨康没爸爸…………”

杨康眼睛一瞪,用力抹了一把眼泪,卷袖子又想上去打人。

老胡赶紧拉开那个小朋友,严肃地打圆场:“好了好了,都别吵了!”

我抓住小杨康的肩膀,冲他笑笑:“嘿,康仔,咱俩拉过了钩的,现在你不许追着我要爸爸,将来我也不追着你要儿媳妇,你忘了吗?”

话音未落,身边掠过一道高大的黑影,弯腰把小杨康抱了起来。

“康仔,放学想去哪儿玩?爸爸带你去!”

是丁中浩。

刚才事发突然,我还没来得及跟这小子道别,他竟然也一直待在门卫室没有离开,这是在搞什么鬼?我愕然起身,只见他笑眯眯地把康仔抱在怀里,动作熟练,神色亲昵,用指腹帮他拭掉眼泪,语气中充满了宠溺,简直就像一个真正的父亲。

他在做什么?我脑门嗡地一热,鬼迷心窍没有上前夺回儿子。

小杨康也吃了一惊,睁大眼睛看了看丁中浩,又紧张地看了看我,见我没有阻止的意思,这才放松下来。小孩子也有幼稚的审美观和虚荣心,康仔班里的小朋友就选过“最漂亮妈妈”,若谁的父亲长得高大英俊,绝对是倍儿有面子的事。小杨康得意地瞥了一眼目瞪口呆的同学,乖巧地抱住丁中浩的脖子,半是赌气半是炫耀,甜甜地叫了一声“爸爸”,然后不失时机地迅速提出要求:“爸爸,放学以后我要去游乐园,我也要坐大海盗船。妈妈有恐高症,坐在所有会飞的东西上面都会吓得嗷嗷直哭!”

我的眼眶不禁潮湿了…………尼玛,臭小子,老妈这种糗事你也敢往外说!

丁中浩意外地看了我一眼,满口答应:“好!康仔先乖乖回去上课,等放学了我来接你。”

小杨康心情不错,美滋滋地从“爸爸”怀中下来,又主动跟我摆了摆手,然后趾高气扬地昂着头擦过绷带同学身边,回去上课了。

老胡使劲儿扶一扶眼镜,端详着丁中浩,脸差点凑到他的鼻尖上去,面色不善。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啊,杨爸爸。”老胡倏地板起脸,教训起丁中浩来,“平时开家长会什么的总也看不见你,肯定没把孩子的教育放在心上。怪不得你老婆说孩子没爹,你也太不像话了!一个负责任的父亲,肯定不会像你这样只知道把孩子丢给老婆…………”

丁中浩连连点头称是,目光斜瞟过来,局促地瞅着我,耳根微红。

老胡走后,我才算缓回神来,赶紧道谢:“今天的事谢谢你,丁小哥,没事了你回去吧。”

“不急。”他磨蹭着。

“你还等什么?”我隐约觉得心中有根弦在绷紧,这是什么情况?

“接孩子。”他敦厚地笑。

“你…………”我张口结舌,着实为他的无知而生气,不知道该骂什么才好,“你疯啦?你以为给别人当爸爸很好玩儿是吗?刚才向你道谢是跟你客气,其实我心里特别想抽你。就因为你今天一时兴起说的话,我回去要小心翼翼跟他解释很久,小孩子见识有限,没办法配合你的心血来潮。你今年满十八了吧?我麻烦你做事像个成年人好不好?哄孩子不像哄猫哄狗,责任感这东西你想过没有…………总之,我要对康仔的成长负责,绝不会让他随便认一个二流子当爸爸的!”

“我不是二流子,我家在杭州,父母都健在,还有一个小我两岁的弟弟。我今年二十三岁了,可以为自己所说的话负责。”丁中浩认真回答,“我绝对不是心血来潮,只要你愿意,我会好好照顾康仔,你别这么激烈反对,给我个机会好吗?”

我被他这番话惊到了:“你蠢啊?”

他默默看我,然后抬头一笑,任由细小的雨丝扑打在脸上:“这么明媚的天气,不干点蠢事实在有愧于心。”

第3页 :第二章 女王星落入狮子座

第二章 女王星落入狮子座

(一)

过完温馨的家庭周末,星期一送孩子上学之后,我终于有空赶稿子。赶着赶着,卡壳了,拨个咨询电话给老刘:“喂,跟你打听一下,像你们这样的流氓,一般怎么在长辈面前掩饰自己的身份?”

老刘深沉回答:“我们伪装成作家。”

“滚!不要脸!”

“出来混,迟早不要脸的。”老刘哈哈大笑,顺口问我,“中午小四请喝酒,你过来不?”

“什么喜事?老婆死了?”

“你瞧你这话说的,又贱又欠的,真叫人喜欢。小四的台球厅今天开张,在海皇宫摆了几桌。就这么说定了,十一点半我到楼下去接你,有什么傻问题到时候当面问我,我先挂了。”老刘一向不喜欢讲电话,说话利落无比,收线的速度像收钱一样。认识他好几年了,每次打电话最后都一定能让我听见“嘟嘟”声,预先把手指摁在挂断键上都抢不赢他,我老怀疑他开了外挂。

既然中午有海鲜可蹭,我毅然把糖果饼干旺仔牛奶什么的塞回冰箱去,免得康仔回来又跟我打架。

挺到十一点,饿得我皮带都紧了两个眼儿。

老刘到的时候,我就像看见亲人一样,激动得两眼泛起了泪光。从楼道中狂奔而出,我笔直地蹿向老刘的破面包车,四蹄生烟,就差汪汪叫了。老刘很受惊,抄起一瓶矿泉水护在胸前:“你想干什么?不要啊…………”

我在副驾驶座坐好,威严地抬手指向前方,自觉颇具古代领袖气质,一声喝令:“起驾!”

“好嘞!”老刘应着,又谄媚地加了句,“公公您坐稳了。”

公公…………公你妹!

十分钟后我们到了海皇宫,老刘停好车,领着我上了楼。小四远远迎过来,殷勤地给我俩各递上一根烟,先跟老刘寒暄了几句,然后冲我嬉皮笑脸地邀请:“五姐,小弟的台球厅开业了,欢迎大作家有空的时候过来采个风啊!”

我歪过头去,在他举的打火机上点着烟,含糊地问:“采个阳行吗?”

小四又惊又喜:“只要刘哥不反对…………”

“放屁!”老刘一把抢过他手里的打火机,自己扭头点烟。

小四笑嘻嘻地转脸看我,年轻的他也算英姿勃发,眼神中流露出那么一点撩拨的意思:“五姐,以后要经常来玩啊。我们表面上只是个台球俱乐部,其实内部什么项目都有,像你这样的贵客,老板还可以亲自为你服务哦…………”

我夹着烟,摇摇手打断他:“你那儿的‘鸭’,有国家二级甲等以上医院开具的健康证明吗?”

“当然。”小四故作神秘地压低声,“上、等、货、色!”

这四个字听得我两眼放光:“有VIP会员卡吗?果断给姐办一张…………”

老刘眼睛一眯,差点把打火机叼嘴上,把烟头按进小四手心里了。

“你哪儿来的这么多废话,脑子一活络,连肚子也不饿了?”他用一句揶揄截断我的话,又转头对小四说,“你别搭理她,她在胡说八道,忙去吧。”

小四呵呵干笑几声,识趣地向我们告辞,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带着我走到桌边坐好,老刘板起脸来教训我:“瞧瞧你刚才什么德行!再不济你都是个女人,说话敢不敢含蓄一点?”

“我就这德行。”我斜睨他,“有脾气你咬我!”

“那我可不干,万一把你咬出高潮怎么办?”老刘理直气壮地驳回建议。

“滚…………”

幸亏面前是满满一桌海鲜,看在美食的分儿上,我决定吃完再生气。至于吃完之后还记不记得起来要生气,到时候再说吧——其实呢,作家只不过是我暂时的职业,我的真实身份乃是一个吃货。

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有短信。

“九夜,我下午没课,可以陪你去接康仔吗?”后面的署名是“丁中浩”。

老刘见我神色不对,马上凑过来:“谁啊?说什么?”

我坦然把手机丢给他看,继续低头猛吃,同时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一个男人,这么八卦,莫非是伏羲转世?

老刘一脸疑惑:“这货谁啊?”

我咽下口中的象拔蚌刺身,简单地对他汇报了一下前几天的奇遇。老刘听着听着,就垮下了脸,我以为他会照例得出个“肯定是约炮的,见面往死里打,听哥的没错”之类的结论。结果这个浑蛋听我倾诉完毕,居然对丁中浩同学给出了极高的评价,啧啧称赞:“这果真是一位奇男子啊,活生生逼匪为娼!”

我一边啃螃蟹,一边好奇地扭过头,发现他正在翻看我的手机相册。屏幕上,是三个人头贴着头的合影,中间的小男孩在做鬼脸,旁边一男一女笑容虚伪而又灿烂,就像所有的全家福一样。

“约会还带上孩子?不耽误你们办事吗?”老刘粗略翻了几张,把我的手机扔回到桌上,语气不无讥讽。

我欲哭无泪,用油手按住他肩膀,无比郑重:“我们是清白的!”

“你们是不是清白的,我心里有数。别纠结了,专心吃东西吧。”老刘淡淡一句话带过,自顾自饮酒进食,丢了个后脑勺给我。片刻,似是不经意地简略补充一句:“你盯着那孩子的眼神不对,别是动真格的吧?”

我一怔,右手刚好将一勺滚烫的海胆蒸蛋送入口中,吐咽两难。

上个周末,丁中浩作为新晋爹地,陪着小杨康疯玩了整整两天。儿童游乐园里面所有能把我吓得号啕大哭的游乐设施,康仔都终于如愿以偿地玩儿了一遍。

两天里,这二十三岁的大男孩尽职尽责地扮演一个父亲,一会儿陪着康仔嬉闹作一团,一会儿凝眸望着我浅笑徐行,而我,反倒像个局外人,徘徊在他们的雀跃气场之外,为了或温馨或狼狈的每一幕而不禁怦然心动。

我看到他光芒四射的脸庞,没有丝毫不耐,像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那个晚上,我们三人一起去影城看怀旧场3D动画《驯龙高手》,快到结尾时,我故意骗小杨康,告诉他最后无牙仔和小男孩为了救大家死了。康仔根本没心没肺,还在呵呵笑,而坐在他另一边的丁中浩却突然神情一黯,接着传来隐忍的轻微吸鼻涕声,我不动声色地打量过去:他居然伤心地哭了一小鼻子…………

从放映厅出来,我看着他红彤彤的眼睛,一阵感慨油然而生:“既然你这么喜欢无牙仔,以后叫你‘无齿仔’好了。”

丁中浩掩饰地低头一笑,用搔鬓角的手掌遮住眼,问小杨康:“喝奶茶吗?”

像这种蠢问题,智商低于二百五的都知道正确答案。

大手牵着小手走进附近一间奶茶铺子,我双手插口袋站在台阶下面,微微仰起头,笑着欣赏这两个全天下最好看的男孩子。隔着玻璃门,我看到丁中浩拿了一张粉色的饮品单,蹲下身去跟小杨康认真地比画讨论。

忽然,康仔张开双手,冷不丁将他的脖子一把抱住,口型夸张、表情亲热地喊:“爸爸!”

望着康仔依赖的小模样,我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这边厢,我手忙脚乱地扯着袖子擦拭眼泪;那边厢,丁中浩回头发现了我的慌乱,笑着伸出食指在自己脸颊上刮了一下。

说句真心话,我根本不是正太控,却意外地欣赏他孩子气的一面,简直迷恋。

只是,这种瞬间的迷恋我永远不会说出口。丁中浩只是个孩子,我并无信心能从他那里得到如己所愿的回应。虽然我每一次照镜子都觉得张柏芝灰头土脸败下阵去,但是刚成年的男孩子,还停滞在被第二性征左右眼光的阶段,最符合他们审美的大概是2D平面美女,“爱情”和“女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并不明白。更多人一辈子也不打算去弄明白。针对异性的一切言行都只因了荷尔蒙冲动罢了。所以,想泡男人根本不必展现自己“温柔有爱心”“幽默有气质”…………这些全他妈是表白必备的书面用语而已,现实中男人只喜欢胸大、声甜、爱笑、贱。

这就是人生对人生观开的玩笑。

(二)

两点半,酒局结束。老刘被灌得有点高,晕乎乎的,我说什么也不肯让他开车回去。虽然老刘那辆破面包一向被誉为折翼的冲锋舟,但是你要知道,三环之外的每一辆渣土车,都是断翅子的鱼雷艇啊!咱干不过啊!!而且海皇宫附近的马路正在扩修,那一带每天尘烟滚滚犹如雾中仙界,人称“三环撒哈拉”,能见度不超过十米。在影影憧憧的车流之中艰难穿行的人们,须发皆白好似仙翁,鼻孔乌黑又好似魔兽。

把老刘押上出租车,我付了车钱,再三叮嘱老刘到家直接下车,不要再给钱了。

我在路边站了好几分钟,没等到第二辆空出租,却把一场暴雨给等来了,只好退回屋檐下躲雨。

这时,手机响了,我背着雨点掏出来一看,是刚上车的老刘打过来的。丫说话仍然带着浓浓的醺意,大舌头不打弯,稀里糊涂地向我交代一句“我已经到家了,在洗澡”,就迅速挂断了。

到家了?在洗澡?

我掐指一算,离他上车才过了三分多钟,于是默然仰起头。眼前,淋漓的雨滴哗哗而下,犹如花洒,我谨代表广大读者遥祝刘先生裸奔愉快…………

终于拦到了车,我给司机指明去向,然后一边剔着牙一边纠结:该不该让丁中浩继续当这个便宜老爸呢?

无疑,小杨康非常喜欢他。问题是,我似乎也有一些喜欢上他了…………考虑到众位看官的猥琐心理,我有必要多嘴提醒一下,前面这句话的重音应该在“喜欢”,而不在“上”!老娘还没有上过他呢!

到底是喜欢,还是喜欢上,这是必须分清楚的两码事儿!

一般来说,我喜欢了谁,就会先刻意避开他一段时日,以免自己受情绪所制,干出什么丧心病狂的蠢事来。比如,先杀光他的女朋友,再扒光他的男朋友,然后把他打昏了拖进卫生间里囚禁起来,连续强暴一两个月,最后等他怀孕的时候往脚上拴块砖头抛尸沉塘种荷花什么的,这些不理智的蠢事,以我闪耀着智慧光环的人格,不先撸个袖子,还真做不出来。

所以,你看我整天跟老刘厮混在一起,就应该知道我对他完全没有想法。曾经在某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我们双双喝高了,人事不省。第二天一早,我在老刘家的大沙发上被冻醒了,拖着鼻涕问他:“喂,你昨晚说养我是不是真的?”结果被他薅住头发,结结实实地赏了我一顿大脖溜子。

——呃,我提问的时候,是否不该用水果刀抵住他的咽喉?

总之,我对老刘就像对自己的大姨妈一样,见面觉得烦,总不见面又惦记着。

在剩女们寻觅婚姻的战场里,别人是参赛选手,我是掺和选手,而且是中下流级别的。迄今十二次相亲,每次都是我刚说完一句开场白就失败了。众卿家,不妨评评理,“我是个好女人,一不抽烟,二不喝酒,三不嫖男人”这句老实巴交的大白话有那么惊悚吗?为什么每个男人听了之后都突然面色大变,好像紫薇看见皇阿玛在吃屎一样?

每一次短暂的相亲结束,留在我眼中的,都是男人们落荒而逃的背影。还有一个连钱包都忘了拿,走到餐厅门口时似乎想起来了,忍不住转回身,我猥琐地笑着冲他招招手,他马上一跺脚,扭头就走了。

相亲嘛,必须这样,买卖不成最好去他妈的情义。你不对我频送秋波,我也犯不上对你含情脉脉。您只管走,反正我也没说过啥实话,“不抽烟、不喝酒”,果断是骗傻子的。不过,上面的第三条“不嫖男人”还是得到了广大人民群众的真心认可——老娘从来不付钱,所以还没达到“嫖”的词义标准。

假如你打算在这本小说里看到纯爱小清新啥的,现在就可以掉头了亲。纯朴的杨老实啊,她从来不装逼。

每一个人来到这个世上,使命都不相同。史蒂夫•乔布斯活着是为了改变世界;奥斯特洛夫斯基活着是为了不朽地燃烧;别的姑娘活着是为了把一时糊涂的犯傻演绎成撕心裂肺的情殇;而我活着就是为了先天下之乐而乐,后天下之忧我他妈的还乐,唯一能让我发愁的事儿就是明天该找点什么新乐子(爱因斯坦曾经这样概括我的人生:猪栏的理想)。所以,何必打着爱情的名义去找一个迟早互相看不顺眼的异性给自己添堵呢?香港有个很著名的TMD电视台,他们出品的电视剧有一句经典台词:做爱呢,最重要就是开心啦。(苏小哥儿审稿时怒吼:滚!别人叫“TVB”!!!)

每次把玩过男人之后,我都会遗憾地发觉:唉,我果然只是喜欢他的肉体。

一晌贪欢哪有情意?只因当时饥渴,所以销魂。

也许,原由网我的人生确是轻度迷路了,但我从来不为此操心,更不会为了结束迷路,就随便让一个王八蛋把我降住了。

何况那个丁中浩,我还没问过他有没有现任小女友呢。以他的外在条件,单身概率极小。正值春心萌动的年纪,容颜生得又好,最要紧的是他温柔、脾气好,虽然有点蠢…………但无妨,这就好比一剂慢性毒药,并不锐利,也同样具有致命的杀伤力。我猥琐地觍着脸想:不知道我和他的女朋友,谁的身材好?谁的技术好呢?

我正一本正经地思考,突然,前边有个人果断插嘴:“你好!”

激灵灵吓一哆嗦,我立刻惊恐地抬起头,准备一掌劈死这个懂读心术的浑蛋,结果发现刚才说话的是前面驾驶座的出租车司机。

司机被我凌厉的一瞪吓坏了,颤声道:“你好…………小姐,向阳街已经到了…………”

“呃,谢谢谢谢…………”

进了屋看看时间,已经三点多了。我打开电脑把今天的更新完成,顺便点开自己收藏夹里的几个情感八卦帖子,检查楼主们的脑残症状有无缓解。所谓情感八卦,无非就是些略带文艺气息的庸男俗女们在抱怨、哭诉、吐槽,我越看越觉得喜庆,自己一个人像傻逼似的对着显示屏乐得眉开眼笑的:“妈逼!不就是失恋嘛,瞧把这帮孙子玄乎的!泰坦尼克号撞上珍珠港也不足以成为你们悲壮小奸情的历史背景啊…………”

小杨康四点半放学,雨已经停了,我拿上丁中浩的伞,出门接娃。

刚才一番思想斗争的结果,就是我决定把伞还给他,停止目前的关系。没有父亲是不会死人的,可倘若一个体贴入微的好爸爸日后由于各种不耐烦而变成了冷漠的路人甲,才会叫孩子心碎至死、丢掉小命吧。

在学校门口,我一眼就看到了丁中浩,长身玉立的翩翩美少年,夹杂在同来接孩子的那一大堆中老年人士之中,局促得活像是来偷地雷的。

(三)

我悠着胳膊晃过去,小伙子神情纠结地目视我走近,再环伺一眼身边卷发文眉面带杀气的婶子们,忍不住发表感慨:“同样是七岁孩子的妈,你怎么长成这样?”

“什么样?”我一时摸不着头脑,心中发狠:倘敢诋毁我的美貌,我就一伞捅死丫。

丁中浩却认真地说:“你把二十岁以后的时光长到哪里去了?”

原来他是在表达赞美之情,虚惊一场啊,擦!我拭掉脑门上的汗珠子,停止运功,伞尖上的杀气渐渐隐去。你看,所以我从来不提倡拐了三个弯以上的溢美之词。马屁嘛,就要拍得心狠手辣、丧尽天良。想我第一次见到小杨康的女老师时,就诚心诚意地发出了惊叹:“哟,您老都三十五啦,看着跟三十四岁半似的,一点都不显老嘿!”

尽管此刻哀家凤心甚慰,但还是假惺惺地挤内涵:“有限的岁月嘛,当然用来长大脑。”

“不长智商,光长大脑有什么用?你那脑子是食用的吗…………”

“滚!”

见我恼羞成怒,丁中浩腼腆一笑。忽而俯首凑近来,在我附近用力嗅了几下。我以为他会神秘兮兮地说“有杀气”,结果他神秘兮兮地说:“有酒气!”

小伙子看我的眼神略带责备,眉头皱得跟刚被小手攥过一样。

我纳闷,含糊答道:“嗯,中午喝了点。”

“明知道下午要来接孩子还喝酒,你别老跟那些人混在…………”他话未说完,校园里响起欢快的音乐,孩子们放学了。

家长们轰的一声集中围向大门口,我来不及使千斤坠,被挤得直踉跄。

混乱中,我左臂被人一把拉住,好险,没有摔跤。

拽我手臂的力道有点大,我足下还没稳住,又顺势一头扎进了面前的丁中浩怀里,连嘴带鼻子一齐撞在他的胸肌上。连磕带熏,我鼻血都快喷出来了,只好掩饰地抬起头来朝他瞥出一丝娇羞的目光。关于这个暧昧的姿势,普通青年的说法是“差点儿摔了个大马趴”,文艺青年可以称之为“温香软玉抱满怀”,流氓青年也可以生动地形容作“猥琐阿姨勇扑妙龄小正太”。

丁中浩把我扶稳,迅速松开手,脸色微有一丝拘谨,然后开了句玩笑试图缓解尴尬:“你这么容易摔跤,又这么重,身边没个壮实的男人还真扛不住你。”

我堪堪站直,叹气:“那你只能把擎天柱介绍给我了…………”

作为大半个月没有滚床单的独身女子,离开一件充满男人味的衬衫,着实令人依依不舍。当然,前提是味道必须好闻,大部分自以为是的男人味只能证明这件衬衫的主人有年头没进澡堂子了。

还好我没有丧失理智,按捺下胸中翻涌的荷尔蒙,把伞递还给他。

“谢谢你,以后我儿子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我脸上还有笑,说话却已带上了客气的疏远意味。丁中浩一愕,下意识地低头避开我的目光,眼神慌乱,双手用力握着伞身,像亡命之徒正在猛掐谁的脖子,显得意外而手足无措。但是他很快平静下来,坦然抬起头正视着我,清清朗朗地对我说:“九夜,我没有别的意思,没有图谋想占你什么便宜,只是控制不住地想对你好。也许我不能帮到你什么,但至少我能陪着康仔,替你分担一点…………我知道,你肯定不缺我这点讨好的心思,我也知道自己还没有资格向你承诺什么,可一个男人在一生中,至少要勇敢一次——九夜,我很喜欢你,你一点都感觉不到吗?”

忍不住又细看他的眉眼,居然那么认真。呵呵,这男孩子说他喜欢我。

那又如何?我最好的时光已经失去。

“你怎么知道你喜欢我?”

我饶有兴趣地打听,心中对他这番猝然的表白并不以为然。

“我想好好照顾你,保护你,看到你流泪的时候,我的胸腔里真像针扎一样疼。知道吗?你让我对心痛的理解从文学的范畴进入生理学的范畴…………”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带上了几分吐露隐私的羞涩。

很狗血吧?康仔只小他十来岁,我甚至可以笑纳他一声“伯母”。台湾言情剧都不带这么狗血的。

学校门口人声鼎沸,绝不是表白的好时机,看来,我逼急他了。

不论这“喜欢”是真是假,他一定很怕我跟他划清界限,所以才不假思索地挽留。这世上更多的恋爱,并非起源于谁真的爱谁,可能仅仅是因为你无法习惯没有对方在身边的失落感而已——“我也不知道什么才是爱,但我知道,这样你就不会离开我”,像这样的表白虽然比“我爱你”更真诚一些,但精明的发情期动物肯定不会说。只有像我这样的傻逼作者才会苦口婆心地写给你们看,最后还被热恋中的你骂一句:“没人要的死八婆,又在说风凉话了,滚远点啦!”

所以,“喜欢但不占有”之类都是骗傻子的鬼话。不占有只是因为没机会,一旦有机会,喜欢随时会变成占有。表白,本就是变相的索取。

“我知道这想法很蠢,也清楚自己没戏,但我真的不图你分毫,就让我照顾你好吗?”

见我一直沉默着,他也停止了说话,只是牢牢地望着我。目光炽热,含几分稚气,却还是蛮有几分把握的样子。眼神当中那过于明显的、不可抑制的、豁出去了的坚定,甚至带了些一意孤行的狂热,使他的脸产生了一种邪门而恍惚的视觉冲击感,令我全身热血直奔脑门而去。

算了,去他娘的负罪感,火烧眉毛且顾眼下,送上门的优质小青葱不收白不收。

若他长得矬些,语态猥琐些,也许我会装模作样抵挡两个回合,或者直接一巴掌抡到他脸上,“少他妈硌硬人,你丫也配?”具体情节要依据其猥琐程度来安排。但是很抱歉,他长得太好看,神情太单纯,而我只是一个饿了想吃、困了想睡、被扎一刀会流血、被紧紧抱住也会流泪的普通女人。

丁先生,你是负责来拯救我的吗?工作态度不端正的话,要扣工资哦!

我为自己大脑中跑过的这句字幕而微笑,忍不住说了一句“其实,你知道不知道…………”,正准备继续讲完,口袋里的手机铃声遽然响了起来,硬生生将我的一时糊涂惊醒。

一看是我老爸拨来的,只得颇没好气地接听:“什么事啊?”

“嘿嘿,你对面那小伙子模样不赖啊,新男友吗?”

从这把奸诈的笑声,就能听出老头子挤眉弄眼的意味来。

我愕然转身,看见老杨的车就停在路边,老头子正笑眯眯地攥着手机跟我讲电话,顺便从车窗里伸出另一只手,冲我挥了挥。

(四)

令我感到意外的是,我爸下车以后,居然主动跟丁中浩打了个招呼:“我是五斤的爸爸。”丁中浩受宠若惊,涨红的脸蛋隐约蒸发出了热气。老少两人略作寒暄,很快就聊得投机起来。只见小丁不时憨笑,更加惹得老杨怜爱心起,说到兴头上还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不爱跟二逼爷们儿扎堆侃国际形势,特意远远站开,不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在学校门口张望了几分钟,小杨康背着书包晃晃悠悠地走出来,仍然落了单,身边没有同学。三个学期以来,这个孤零零的刺眼身影,我已经看习惯了。自从上小学开始,我再也看不到他像其他男孩子那样,成群结伍勾肩搭背,一路毛毛躁躁地打闹、疯笑,一起对着齐刘海的漂亮女生窃窃私语。

我对这小身影久久注目,看到一个圆嘟嘟脸的女生赶上来跟他说话,却只得爱搭不理的漠然眼神,半是愤愤、半是郁郁地扭头走开。

小浑蛋这副吊儿郎当的寂寥样子,颇有我未成年时的风韵。

我十五岁那年,父母离婚。妈妈把我从被窝里拉出来,充满信心地问我选择跟谁,我说跟老杨。面对她震惊难以理解的眼神,我回以略带报复的恶毒微笑。她是我的母亲,全世界与我最亲近的人,所以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她,她的端庄美丽、勤劳勇敢、精明能干…………以及她的喜怒无常、脾气暴躁。打从我记事起,似乎她老人家就一直处于更年期,老杨在她眼中浑身是缺点,有着说不出的可恶。经常饭吃到一半她就突然变脸,开始发火、摔东西,甚至流着眼泪破口大骂,为了屁大的一点破事折腾得声情并茂,还硬逼着我一起数落我爸,我不吭声她就愈加委屈,进而悲恸欲绝,颤抖着手指痛斥我们两只白眼狼。大多数时候老杨沉着脸不说话,偶尔像条狗一样下贱地赔着笑容讨好她。我在饭桌上强忍泪水扒完饭,躲进自己的小屋里咬着手背默默抽泣,耳机开到最大音量也掩盖不住外面歇斯底里的吼骂声,我手脚冰冷无力,哆嗦得像做了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她每一次发作后,家里阴云密布的氛围就至少要持续半个月,整天没人说话,像个鬼屋一样沉寂。我小心翼翼地生存,尽量不去揣摩两位家长触目惊心的表情——我一看到她那张冷冰冰的脸,全身就掠过一阵难以抑制的战栗,觉得自己被遗弃了。

——妈妈,你永远不会懂得,其实最无望的并不是争吵本身,而是即使你们已经和好了,在心情不错时貌似甜美恩爱,可我冷冷听着那些熟悉的安慰和保证,想起这一幕已经上演过太多次,并知道这种狗血戏码还会继续无休止地出现在自己的人生里。

我上初二时,妈妈的事业蒸蒸日上,一晚酩酊而归,大发脾气,老杨怒极之下重重地打了她一耳光。

两人演了半辈子的闹剧,至此终结。

作为唯一观众,我冷眼看完了他们的最后一幕戏——在一式三份的离婚协议书上签字。老杨分文没要净身出户,郑重地对她说:“你下嫁给我的恩情,我都还清了。”

那是寒冷的深秋,我像一个游魂似的悄然走出家门,没有人发觉。不记得我当时是不是只穿了睡衣,只记得四周都是抑郁的黑暗,寒冷、恐惧、孤独、绝望…………那时候我冷静地想:我的一生都要生活在这个黑夜里了,生活在这片无边无际的绝望之中了。

因此,我根本不在乎监护人的身份、地位、财产,只求他没有坏脾气,只求生活太平。

也因此,我也从不依赖于什么安全感,你依赖谁,就等于同时将摧毁自己的权利和资本交给了他。童年乃至少年时期水深火热的成长经历,将我培养成了一个苛刻的、易躁易怒的,甚至有些暴力倾向的女子,简直跟我妈当年一模一样。所以,我对自己的臭脾气非常有自信,没有男人会乐意跟我过一辈子。

可能有人奋不顾身勇跳火坑,但除非一跤摔成傻逼,否则谁都不堪忍受太久煎熬。

你看,我从来不写悲切的文字,我依然爱笑——心里的裂口有多撕痛,笑容就有多灿烂,犹如一个溃烂的流着血的毒疮。

“妈妈!”

这个稚嫩的声音将我从回忆中拖回来,我弯下腰,小杨康正仰着脸叫我。

我笑着揉他的脑袋,正准备接过他的书包,他一转头看见了老杨和丁中浩,惊喜的表情溢于眉梢,飞也似的拔腿狂奔过去。

老杨跟小丁抢着抱康仔,小家伙径直扑进丁中浩怀里,笑容灿烂。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只能用峰回路转来形容。

老杨爱怜地抚着康仔的脑袋,顺手主动接过了丁中浩手里的雨伞,扭头冲我招呼一声“上车吧丫头”,然后和丁中浩两人边说边笑,一起走向路边停的那辆中老年经典座驾雪佛兰景程。丁中浩像是突然变成了我们家的某位亲人,熟练地抱着孩子迈步上车。

我有点蒙,大步走到车门前,面露傻笑:“你们干什么?”

老杨将手搭在椅背上,笑眯眯地从驾驶座转回头:“一起回去吃晚饭呗,我把康仔喜欢吃的菜都备齐了——咱不是半年前就说好了吗?明天一早你去医院复查,今天放学以后我过来接康仔回去住,明天我送他去上学…………你别一脸的不耐烦,我告诉你啊,丫头,你给我慎重一点,别把这次的复查不当一回事,能活蹦乱跳的你以为就算没事儿啦?万一骨头还没痊愈,影响的可是你以后的生活质量!”

我下意识摸了摸左臂,肘关节的骨裂伤已沉隐多日,又被他这番话触痛。

半年前和医生定下的复查日子,亏老杨还记在心上。我石膏一拆就忘记自己断过胳膊了,挤车时照样把儿子扛起来抡得虎虎生风。

“上车上车,别磨磨蹭蹭的!”老杨催我,车挡了道,后面有人狂按喇叭。

我看了看丁中浩,还想问“为什么带上他”,可连海豚音在喇叭噪声中都是浮云,只好闭了嘴,坐进去,心里极不情愿。

不是不愿意跟老杨吃饭,我很珍惜仅存的亲情。

而是因为,在我爸那个社区,出没着一个我再也不想见到的人。

嗯,你没猜错,是个男人。

第4页 :第三章 一树梨花压海棠

第三章 一树梨花压海棠

(一)

骨折后在家休养的这半年,我顺便把人生大低潮都一块儿经历了:失业,失恋,失足and so on。

记得那是一个夜黑风高的下午,由于和上司的意见不合,我胸中涌动着“你他妈懂个屁”的愤慨,冲动之下拍了他的桌子,怒目长啸:“要么你滚,要么我滚!”上司眼中掠过了一丝意外的惊喜,马上说:“那你把辞职报告写一下吧…………”

从此,我沦为一个职业作家。

得知我失业了,编辑苏小哥儿先是假惺惺地安慰我:“愁个 啊!跟着哥,有肉吃!”然后转身就抽出了一根沾着盐水的皮鞭,面目狰狞地逼我日更五千字,否则扣发稿费。活生生的落井下石,没人性啊!我决定了,假如这个浑蛋真敢扣我稿费,我就领着小杨康到他家门口去打滚儿。

五千字对于大神来说,或许还不够交代战斗背景的,但对我来说真的已经是大限将至了,再多写一个字都可能口吐白沫地惨死在电脑前面。苦于不会灌水,我需要花掉大半天时间来吭哧吭哧地往外挤这些汉字儿,头皮都挠破了,有时候午饭就用康仔的零食对付掉。有一次突然心灵开了窍,兴致勃勃地把文档里所有的“行”字都替换成“可以”,因为能多一个字…………俗话说得好哇:“脸皮厚,吃块肉;而脸皮薄的妹纸啊,即使吃屎,咱们都抢不到热乎的。”(去他妹的押韵,后面这半句是作家刚吟的俳句。)

——每个工作狂心中,都有一个被包养的梦。

我曾被包养,想到就心酸。

早在失业之前,我就先失恋了,把包养我的苦主给打跑了。否则,身为职场老手的我不可能情绪失控,在上司面前完全暴露自己糟糕的脾气。

敢于让我失恋的男人,他绝逼是威武雄壮耐糟蹋的汉子。

好在一路上并没有碰见他,只听见老杨喋喋不休地嘱咐:“明天十点之前一定得到医院,查了没问题才能放心。其实依我看啊,要不你就让小丁陪你一起去吧,指望你自己去不靠谱。平时双休日不用送孩子上学,你哪一天不睡到十点多…………”

我斩钉截铁地打断他:“我明天九点一定起床!”

老杨赞道:“有志气!”

这时候正是孩子放学和大人下班的时间,小区的马路两旁全都是人,一个一个步履矫健地从我们的车后超过,走得风驰电掣。小杨康看见街道旁边的速食店,吵着要下去点一份“凉拌面条菜”,丁中浩跟他又确认了一遍菜名,诧异地看向我:“什么是面条菜?”我憨笑不语。好吧,康仔,有时候别太相信你的二逼妈妈了,丫逗你玩呢,其实那位的真名叫“海带丝”…………

带着康仔去点了份凉拌海带丝,我顺便要了个雪豆炖猪蹄,作为洗脸后搽个香都嫌费事的妇女,只能靠食补来养颜了。

到楼下,老杨去停车,我先领两个男孩回去。一路上提心吊胆,好怕突然从斜刺里跳出一位戴红袖章的居委会大婶,严厉批评我:“这位女同志,你超生就不说了,居然五岁就生了大的,这也太不尊重国家的晚婚晚育政策了!”

我铺开桌子,丁中浩半是拘谨、半是殷勤地帮着忙,凉菜、热菜摆了满满一大桌。老杨安排我们团团坐好,开了一瓶好酒倒上三杯,然后喜笑颜开地往康仔碗里夹菜。瞅准了这个机会,丁中浩悄声问我:“你妈妈今天不在家吗?”我叼着筷子头笑笑:“在家啊,所以没空过来。”

然后我顺口问他:“你过来干什么?”

“是…………是你爸爸叫我来的…………”他觉察到我语气里的不悦,有些窘迫。

老杨照顾完小杨,转头发现小丁的神色不大自在,就想也给他夹菜,又因为不认识膨胀起来的雪豆,想了很久终于想到一个貌似靠谱的名字,殷勤地舀了一大勺放入他的碗里:“多吃点巴豆,对身体好!”

丁中浩脸憋得通红,说:“谢谢伯父。”

我扑哧笑出声,附和着:“多吃点巴豆,多吃点巴豆。”

丁中浩和小杨康埋头苦吃,碗里各色食物堆得像山一样。老杨盯着他俩,露出同样慈爱又怜惜的笑容,并且罕见地没有对客人劝酒,自斟自饮喝得美滋滋的。我暗忖他不会是多收了一个干儿子吧?正这么想着,老杨乐呵呵地问起我了:“你们俩在一起多久了?打算什么时候办大事啊?”

我正在啃馒头,差点没一口噎死。

丁中浩也抬起了头,茫然而迟疑的眼神在我和老杨脸上来回移动。我狠狠对上他的视线,心中怒吼:看你妹啊!肯定是你这个瘪犊子说了什么暧昧的话,让我爸严重误会了。偏偏这个误会还不好解释,可怜老杨就因为闺女二十八了还没嫁出去,性别意识都有点模糊了,整天跟邻家的三姑六婆们凑在一起打听谁家有适龄未出阁的好小伙子。

说是为了占小丁便宜也好,说是为了安慰老杨也好,总之,我没解释。

老杨自然地将我的无语理解为姑娘家的娇羞,又充满期待地望向丁中浩,后者期期艾艾了一小会儿,不确定地回答:“就、就明年吧…………”

“那什么时候你父母有空,咱们见个面,选个好日子。”老杨满面红光,“这可是大事啊,我得提前给五斤她妈妈打电话通知一声。”

提起妈妈,我顿觉满桌美食索然无味,悻悻开口:“这什么馒头,硬得跟石头一样。”

老杨善解人意:“不想吃就扔了吧,要不留着防身也行。”

丁中浩慢慢镇定下来,说话也变得俏皮:“先咬一口再扔,说不定能有手榴弹的效果。”

这俩男人,是在说相声吗?

随后,老杨在渐生的醉意当中,开始跟丁中浩大侃我小时候的糗事和衰事。老头子一旦话匣子打开,三峡大坝都拦不住。我坐在旁边插嘴不能,只好假装询问小杨康的学习情况,试图分散他的注意力,免得听说了这些糟心事之后,他对我从尊敬直降到中立,甚至鄙夷什么的。

我早就知道,有一种生物,叫作“别人家的闺女”,她们各种优秀,对比之下就显得我各种矬渣。但是渣人有渣福,上帝一直是公平的。他给了别的姑娘大胸脯、白皮肤、细长腿、好工作、超过一米八的帅男友,但他给了我最坚韧的性格——臭不要脸,以及永不受制的资本——一无所有。

上帝这么爱我,我真他妈幸运!

晚饭后,丁中浩主动给我们削苹果,想不到他把水果刀玩儿得这么溜,一会儿如果我婉拒他送我回家的话,他会不会熟练地拿刀削了我的皮?

(二)

老杨跟小杨兴高采烈地趴在书房里打游戏,我临走前客气一句“我回去了”,几乎没人搭理我。

几乎。

因为屋里还有一个丁中浩,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极自然地接口:“我们走吧。”

“好,我马上就换鞋…………你先放开那把水果刀…………”

出门时天已擦黑,但外面一排路灯亮闪闪的,照得地面、人心都很亮堂。我知道一会儿他送我到楼下时,我该请他去楼上坐坐,然后趁递茶的时候摸一把小手,倘若他眼波流转有销魂意,便使出十八般武艺把他弄瘫在床上。

多美好的夜晚啊,特别适合耍流氓。

耍流氓无所谓对象,打不过我就行。对方肤白貌美气质佳也不宜动心,只当捡了个便宜,占完即闪,以免互相看清楚正脸。假如你想要从床戏中品味出爱或幸福,动机就太不纯洁了,对方也没这个义务,大家各取所需而已,能把你伺候爽已经算是责任心惊人了。幸福是什么?幸福就是至少在半年内他只对你一个人耍流氓。这样的专注度,连热恋中的男女也不敢笃信吧,你一个午夜过客有什么把握?当坠入爱河的头半个月过去,新鲜感就结束了,更多的“只对你一个耍”,只不过是你自以为罢了。

谁稀罕什么真爱,只不过是恋爱谈着谈着就信以为真了。所以,一直找不到对象,或者屡遭情伤,都不必发表对爱情失望的陈词滥调,免得暴露自己没文化——总是对发型不满意的人,一般都不肯承认这是脸的问题。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像姐这样有文化,照样被发好人卡。

前男友曾深情款款地送给我一句分手词:“像你这样的好姑娘,谁错过了是谁的福气。”

他还特真诚地总结了我的特点:“缺心眼,缺得跟筛子似的。”

每一句话,都辣得好像一记耳光。这半年来,我一直在克服这个浑球儿对我的打击,把战胜失恋当成事业,只可惜业绩老是上不去。经常苦读连岳的心灵鸡汤直到深夜,好不容易熬出点困意,转眼看到下一页某句话就让我难过得精神抖擞,恨不得把作者抠出来掐死。也许,每个人在他一辈子里,都至少会有那么一次天塌下来的经历。我硬撑着这一方坍塌掉的天空,尽量让自己忙忙碌碌,无暇思考,有时候甚至悲哀地觉得,竞选美国总统需要的也就是这个精神了。

爱情,它会叫你知道什么是九浅一深,也会叫你知道什么是九死一生。

…………

我默不作声,丁中浩也一直闷着头走路。快要出小区了,他突然没头没脑地问我:“你父母是离婚了,还是不住在一起?”

这句话令我一怔,继而垂下头,接着抠手机玩儿:“离了,好多年了。”

他有半晌没有接口,好像是在安静地怅惘或纠结着什么,然后轻声说:“九夜,我有时很希望父母能离婚,可是他们宁愿互相折磨也不肯放对方一条生路…………我小的时候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上学之后才回到父母身边,从此就经常看到他们争吵、打架。每天放学回家,只要觉察到爸妈的脸色不对,我就饿着肚子一个人回房间写作业,整个人战战兢兢,随时要提防着战争爆发,好出去哭着求他们别打了,因为家里没有别的人能劝架…………我上初中那年,有一天上完晚自习回到家,奶奶告诉我,我妈到别人家要账去了。当时是晚上十点多,我不放心,就骑着自行车出去找她,结果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看到我爸在打我妈,我扔掉车子冲过去,护住我妈,把醉醺醺的爸爸掀倒在地,然后载着痛哭的妈妈回家。直到现在,这一幕在我心里都有阴影…………”

从他说完第一句话,我已经在看着他,定定的,几乎不眨眼睛。我分辨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震惊、心痛、同情、自怜…………千头万绪又兼而有之,这些二逼情绪全被丁中浩的倾诉诱发出来,交织着犹如一把旋转的利刃剜过心间。

“现在,他们已经不住在一起了,各自都在外面有了新家,可还是没有离婚。”他闷闷的声音响在我耳边,街道上的嘈杂声变得遥远,“我上了高中之后就很少回去,从上大一开始,就自己打工挣学费,不想找他们伸手要一分钱。只有过节,我才偶尔回去看爷爷奶奶,我觉得自己的亲人只有他们两个。有时候还想,等到我给他们养完老送了终,我人生的全部意义就完成了,然后就去黄山找处悬崖演绎一次完美的失足…………”

可能是酒精作用吧,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有些字句模糊不清,我却能猜得出。

他刻意装作对往事毫不在乎的样子,微笑的侧脸还是很好看。我默默凝望着他,好想说:丁中浩同学,请注意一下你大腿内侧是否有“SB1990”的标记,你很可能就是十三年前的深秋之夜在我家那次争吵事故中从餐桌上不幸走失的那棵受过狂暴辐射的高汤小白菜,希望你尽快归来——所有幸福和不幸的家庭,都各有各的缺陷。若太幸福,便不知天高地厚;若太不幸,易使纯真小萝莉成长为少年郭德纲。

我要是再不捧个哏,他就像个说单口相声的了。

清了清嗓子,我正准备发表点读后感,咳嗽声却被身边猝然响起的两道汽车喇叭声盖过。我一转头,看见了眼熟程度仅次于我爸那辆雪佛兰景程的车子,以及,那张胡楂子扎过手心的感觉依然记忆犹新的男人脸。

有过恶毒前男友的,或者想吐血捶墙生活不能自理的请继续往下看。

“你的新男友?”那男人在车窗里不屑地一笑,语气无比轻佻,“我记得你以前不喜欢这么嫩的,嘿嘿,被我甩了之后你就好这口了?”

一时间张口结舌,我恨我词穷。

真瞧不起自己,平时挺横,在这种关键时刻大脑居然死机了。只有一口老血,两行清泪!

姜坎儿,且让我替天行道,瞪死你这个老浑蛋吧!

当年为了除你,我狠下心借刀杀人,干净利落连根拔起,不惜在自己心上扯出巨大创口。人前笑语嫣然道一声“去他娘的,正好老子玩儿腻了”,半夜却痛得浑身发抖。一直保持平静等到伤口慢慢愈合,半年以后,我以为终于摆脱了你的魔咒,结果今天一见到你,还是无法自抑地心痛,如同星火燎原,由胸腔深处的一点点刺痛,瞬间就蔓延至整个身躯表面遍布的所有神经末梢。

我想,大概是你当初扎根太深破坏了土壤,或者只是时间还不够久,总有一天会好的。

姜坎儿,别再妄图打击我,杨五斤已经涅槃了,贫僧法号“顶住”。

(三)

今天我包里没揣黑驴蹄子,真心对付不了这种丧尽天良的人渣。

姜坎儿大我九岁,年龄三十七,是这个城市里有名的钻石王老五,也是有名的高龄花花公子。我当初能攀上这朵高枝儿,原因很简单:他父母跟我爸同住在一个社区,而且是相亲相爱的牌搭子,老两口还一直张罗着要在中老年麻将界给老杨找一房媳妇,这样就不用愁三缺一了。

某次我丢了钥匙,去老杨那儿拿备用的,老头子正在社区棋牌室里打麻将打得热火朝天,我就坐在旁边等他这一圈打完。

作为中国地区的稀有保护人群,我既不会骑自行车,麻将牌也看不懂。在手机上挠ZR僵尸挠得巨无聊,转眼瞥见了一个坐在门外角落里抠鼻孔的二百五。男性,头发蓬乱,裹着一件糟丑的军绿色大衣,乍看不过是个在晒太阳的流浪汉,模样之矬之衰,与ZR游戏里面的僵尸相得益彰,但他眼神瞟过来时,却于懒散中透着异常的清冷,甚至静穆。总之这个人看起来落魄、潦倒,又挺容易相处,于是我凑过去热情地打招呼:“一个人吗?搭个伙儿一起抠吧?”

他抠鼻孔的左手一顿,抬头看我:“一起抠谁的?”

“废话,各抠各的!”我迈开大步跨过板凳,坐到他身边,两人蜷在墙角像老狗一样晒太阳。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分钟,我爸一圈牌打完了,喊我回去拿钥匙。

“我走了,认识你很高兴。”我站起来,向新结识的抠友告别。

他探头看了一眼屋里的老杨,也跟着站起身,友好地向我伸出右手:“那么有缘再见吧,我叫姜坎——嘿嘿,你放心吧,我这只手还没抠过鼻孔。”

“杨五斤。”我每次自报姓名都垂头丧气。

姜坎却哈哈大笑:“好名字!接地气!”

第二天,他开着那辆豪华座驾过来接我下班,络腮胡子修剪过了,手中捧着一大束玫瑰花,打扮得像个迪拜王子,一举一动都流露出众的体面与优越,唇角噙笑,眼神锐利而鲜亮,不可方物。十分钟后他在一桌美食中间向我示爱,亲手把刻着他名字缩写的吊坠系在我颈上,直截了当宣布领土主权。我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村妞傻站在餐厅的洗手台前,抬起颤抖的双手,对着镜子狠狠抽自己的脸:清醒点、清醒点、清醒点…………谁他妈清醒谁是傻逼!

后来我才知道,他只是因为跟女友和平分手不成,连夜逃窜出来,在父母的居处避难。连身上那件充满怀旧气息的军大衣,都是暂时借了他爸的旧衣服。

——就在我俩相谈甚欢时,他前女友正在砸他的家。

恋爱七个月,我迷上他晒着太阳抽烟时眯起眼睛的伤感;迷上他腿跷得老高歪在沙发上打游戏的天真;迷上他好几天不刮脸下巴青楂丛生的落魄…………也迷上了他斤斤计较挣钱、大手大脚花钱的二逼,以及不允许我跟男人随便说话,也不允许我干涉他交女朋友的变态。

我和小杨康搬到了位于郊区的豪宅,衣食无忧,被姜坎包养得很好。

可惜我永远无力打破性格决定命运的魔咒,渐渐地,我们吵架的次数越来越多。有一次我和男性编辑通电话,他当着小杨康的面摔了我的手机,我浑身奔腾的坏脾气直冲脑门而去,一伸手揪住他衣领子破口大骂:“去你妈的!秦桧还有三个朋友呢,我他妈的还不如秦桧吗?”

姜坎扯不开我的手,急怒之下口不择言:“放开!怪不得连你亲妈都不要你!”

我想都没想,熟练地赏了他一记大耳光。

姜坎没动,眼神中的怒气不断蓄积。

半晌,他迸出一个字:“滚!”

我哄着康仔上楼去写作业,注视他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拐角,我解下吊坠,扔到姜坎身上:“姜坎儿,男人太小气了容易来月经。现在太晚了,我不想吓着孩子,等明天一早我收拾了东西就滚。”

姜坎眼中的怒火已经喷出几尺远,人还是一动不动。

早上我离开的时候,他不在家,发了条短信致以深情款款的分手词:“杨五斤,你不会明白我曾多珍惜你,像你这样缺心眼的好姑娘,谁错过了是谁的福气。”

智者说:你被什么保护,就被什么限制。为你遮风挡雨的,往往也使你不见天日。

和姜坎的速爱速决,让我对一切都绝望非常。

最可恶的是,他不知道耍了什么手段,令所有人都认为我们的分手是因为我先不忠于他。甚至我回老爸家时,都能听到街坊们在指指点点:“别人不嫌弃她带了个孩子,她自己还不检点…………”我简直怒不可遏,脑中如走马灯一样掠过他的那些漂亮女朋友的短信、QQ消息、游戏密聊记录等。想起分手之前的两个月,我们的关系已经苟延残喘,每周至少有三天,我是真心想一把掐死这个畜生,连着他的各种通信工具一块儿刨坑埋了。可惜,这个畜生是我自己惹来的。只能怨当初眼拙,否则早该一眼看穿他西装里的贱相,只要有女人主动示好就大度接纳,来者不拒,不就是因为身边有各种备胎候着才能有众星捧月当主角的自豪感吗?我并不憎恨坏人,能坦然走上胡作非为的邪魔歪道也算是一条真性情的汉子,何况有些事本无对错之分。我只是厌恶软趴趴的暧昧,当面甜言蜜语哄着说不敢了,私下偷摸放纵从没停过,活该我咒你在白眼与唾弃中满身红疹地死去。

至此,我与前男友彻底决裂,每一次偶然碰面都恶言相向。

我斗了狠一样变本加厉地寻开心,只求快活,不问劫缘,即使心如刀割也从不说一句孬 话。假如某天醒来时有联系他的欲望,就喂自己吃一颗阿司匹林,躺回去继续睡。倘若心痛得很了,就对着镜子用力抽自己的脸:清醒点、清醒点、清醒点…………我叫你他妈的再傻逼!

除此之外,我所有的正经心思都放在小杨康身上,没人再能影响我分毫。既然找不到明事理、有担当的男子汉,那我就亲自教一个出来!

此刻,我眼前,就是姜坎儿这张让人不屑一顾的欠抽嘴脸。

很想优雅地甩出几句话,能让他也怄火到直接吐血身亡,只可惜在毒舌方面他永远领先我半个身位。曾经每一次吐槽都败在他绝佳的口才之下,我憋了一肚子闷气却又只好干瞪眼,他坏笑着比画一下自己额头的高度,不无得意地宣布:“道高一尺,魔高一米八二!”

天使已被魔鬼辱杀。久违了,心碎感。

(四)

丁中浩的反应比我快得多:“九夜,这是你朋友吗?”

我好想说“这货是宿敌”,可还没来得及解释,姜坎儿推开车门一步迈下,抢先开了口:“嘿,小朋友,你的九夜姐姐没告诉过你,她有一个比你大两轮的前男友吗?”

他身上有酒气,手肘搭在车门上,一脸戏谑的表情,目光来回扫视我和丁中浩。

这是怎样?赤裸裸的挑衅?酒驾撞死那么多人怎么就他没事?

丁中浩望着我,眼神传达着谨慎的疑惑。

我转了个身,往一旁让开几步,越过戳在眼前的姜坎儿,继续双手插兜慢悠悠地朝前走。丁中浩极为默契地跟上来,我偏过头,若无其事地问他:“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对待轻蔑,最有力的反击就是彻底无视。

姜坎儿倏地伸手,一把捞住我的胳膊,紧紧攥住。我能感觉到他掌心冰凉,骤降的体表温度不像处于这个季节。他真正生气的时候会全身发冷,一直这样,过去我还会为此而心疼心软,现在只觉可笑。真的。其他的苦逼爱情故事,无非是人往火坑里跳,而我和他这样的,却活活是一个火坑在往另一个火坑里跳。

我停下脚步,转身,姜坎脸上的笑容虚伪极了:“帮帮忙,移情别恋也找个靠谱的,别让我怀疑自己的眼光。”

“姜坎儿,你最近缺架吵吗?”我环顾四周,街坊们各种怪异的眼光射过来,像看热闹一样。我抬到一半的右手硬生生攥成拳头,收回自己兜里,忍住了动手扇他一耳刮子的欲望。当街对骂的男女并不鲜见,但捉对厮打毕竟还是太难看了。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我的小动作,撇嘴一笑:“又想揍我耳光?就为了这个未成年的小子?你自己瞧瞧你贱的…………”

“你够了!”丁中浩陡然一喝,打断姜坎的恶诽,而我已经在挽袖子准备上去捶人了。

小丁的脸色很阴沉,眼神很复杂,语气中透出的决然有力与隐隐的阴鸷,完全不同于他这个年龄所应有的气质。

我深深打量他,心中不由稍感吃惊,而他还在继续说下去:“姜先生,不管你们以前有过什么恩怨,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你一直计较到现在未免显得太小气了。汝目之以贱妇,彼敬之如圣女。九夜在你眼中也许是个恶人,但我视她作珍宝,你当着我的面对她说这些羞辱性的话,实在有欠考虑。姜先生,虽然你口口声声说我年纪小,可你的智慧也不见得与年龄相称,对待爱情最好的战略就是重拿轻放,已经过去的事又何必总是挂在心上?做人最重要的是一直向前看,不错过些歪瓜裂枣,怎么知道什么是好的呢?”

他直视着姜坎儿,还是那一副斯文谦冲甚至拘谨木讷的样子,但这番话却说得极为得体,不卑不亢又略带锋芒。说到“歪瓜裂枣”时,他不易觉察地微笑了一下,对面的姜坎儿脸色十分难看。

我很想拍着丁中浩的肩膀大赞“日你,好样的”,但碍于面子,我只是轻轻抓住他的手,他用力回握。

姜坎儿很少遭到抢白,眼睛都绿了。从前,跟我每次争吵他都全力以赴,然后得胜班师,冷眼旁观我一个人忙忙碌碌地死撑着不掉下眼泪。因此,这次绝对是个意外。他掩饰地低哼一声,很快调整好情绪,又恢复了不屑一顾的表情:“跟新人恋奸情热,自然不必在意旧人的满腹牢骚。很抱歉打扰你们了,I’m so sorry!”

我好想纠正:您多背了一个音节吧,“I’m so骚”对你就挺合适的。

姜坎儿原本带着昂扬的斗志下车挑衅,可惜只是虚晃一枪,最后败兴走人,连车子发动的声音都透着股颓然。我终于扳回一局,似乎有些胜利的快感,但心情却并不怎么雀跃。有时候,手按在胸口感觉不到怦怦有力的跳动,总怀疑自己已经变成植物心了。

唉,光阴荏苒,真是寂寞啊,这只有“大盘烤羊筋+大碗牛杂面”才能抚慰的寂寞!

丁中浩牵着我的手,再也没松开。

“九夜,我记得你的书里写过…………”他的话到此处一顿,卖了个小关子,然后笑着露出一弧雪白的牙齿,背给我听,“‘永远只爱身边这一个。一头饥渴的野兽,不会记得已经消化完的东西’。”

我听出他言外的安慰之意,点头笑纳。说真的,我早就警告过自己,既然倒了这么一个全方位多角度的大霉,那么,出现什么操蛋状况都必须勇敢正视。

“七点四十分,我要去上班了。”丁中浩看了一下时间,“九夜,你打车回去吧。”

“上班?”我起初一阵愕然,他不是才大三吗?稍加思索便想起来了,他刚刚跟我说过,从上大一开始,就自己打工挣学费了。

他开始在街上搜索空车,嘱咐我:“你先回家早早休息,明天我接你去医院…………”

“你在哪儿上班?”我纯属好奇,随口打听。

他有片刻迟疑,还是告诉了我:“夜猫。”

哦…………如雷贯耳!

“夜猫”,那是位于市中心的一家鼎鼎大名的夜店,其特色是“美少年服务生”,吸引了众多热衷于消费男色的女性人群。你问我怎么对这类场所如此熟悉?好说,我曾是都市时尚杂志的女编辑,职业就是体验都市人群的各种骚动。去年有过一期“愈夜愈美丽:寻找夜店女王”的选题,就是我与夜猫酒吧的活动策划人一起合作完成的。

我的神情大概有什么剧烈变化,丁中浩看出来了,变得心虚而慌张:“你走吧,我得先回去换衣服…………呃,换工作服…………”

好容易缓过了一口气,我绽开笑容:“我正想喝两杯,一起去吧。”

丁中浩定定地看了我好几秒钟,眼神闪烁不定,然后默默扬手拦车,带我回到了他租住的屋子。

还好,在他家里没发现床下的脏衣服、用过的卫生纸等宅男神迹。

他去狭小的卫生间换工作服,我四处溜达,耗时五秒踩完他家里所有的地砖。这是一间空空的小屋子,大约有二十平方米,收拾得还算干净,一床、一柜、一桌、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两把椅子,角落处的旧沙发担任了衣架的重任,几件T恤和外套散乱地搭在上面。

笔记本电脑边的鼠标发出幽暗的红光,他似乎没有关电脑,我正闲得无聊,坐下来戳了一下键盘。

屏幕慢慢变亮,桌面是一张很大的情侣合影。

是丁中浩在轻吻一个美丽女孩的脸,他的眼睛闭着,纯净而虔诚。女孩子笑盈盈地看向镜头,长发飞扬,眼睛明亮,微微翘起的唇角显得那么天真俏丽,好一个水灵灵的正妞。

我倒抽一口凉气。

一只手从旁边急促地伸过来,电脑啪的一声被合上。

“你女朋友?”我问。

“以前是,现在已经不是了。你相信我,九夜,对不起,我马上就换桌面…………”丁中浩乱糟糟地解释着,小心翼翼审视我的神色变化,表情惊慌而焦灼。

他换了漂亮的黑色衬衫,衣扣还没来得及扣上。

“丁中浩,你在追求我吗?”我靠在椅背上,仰起脸。

他用力点头。

“来,证明你爱我。”我伸出一根手指,缓缓撩开他的衣衫,毫不迟疑地把手落定在他裸露的腹肌上。

眼前遽然一暗,他俯身过来,柔软炙热的嘴唇紧贴着我的。

接下来是毫无新意的滚床单剧情。我被强大热浪吞没之前的最后一个疑问是:杜蕾斯有盒饭味的吗?

第5页 :第四章 杨拉拉升职记

第四章 杨拉拉升职记

(一)

从亿咖面试回来的路上,看到一群傻逼排队不知道在买什么,我果断也凑上去排队。

前几天正在为工作的事发愁,旧同事给我透露了一条信息,说本省最大的门户网站“亿咖”的城市频道有一个深度专题板块“城市笔记”,经常被纸媒同行们揭发抄袭稿件,担心影响口碑,于是决定对其进行改版,正在大张旗鼓地招聘原创团队。作为资深传统媒体人,新媒体的工作对我来说也是驾轻就熟,于是略施粉黛,重新披挂上我的大红战衣、蹬上10cm高跟鞋去参加应聘。两天前的笔试顺利通过,今天下午面试,跟二十多个青春活泼的大姑娘小伙子PK,尤其是姑娘们,全都是卖萌专业户,一个个争相摆出甜美可爱的抢镜造型,仿佛不食人间烟火。只有我,坐在会议室里等候老总接见时,还在咔嚓咔嚓地啃甘蔗。

啊,甘蔗,多么接地气的水果儿!

同为品貌端正的年轻女性,应聘的时候拼什么?不就是事业线嘛!虽然我前面不太明显,但是我后面有一条深长而肉感的事业线——呸,你往下三路打量什么呢?我说的是背肌沟!没有雄壮的背阔肌,怎么扛得动沉重的本本和相机?没有结实的大腿,怎么能走遍这城市的每个八卦角落?没有嘤咛的娇喘,怎么追得上即将开动的公交汽车?

…………

眼前的队伍逐渐缩短,轮到我了,才发现是卖馒头的。

我跟傻子一样买了半屉馒头,拎着个肥大的塑料袋,哭丧着脸给丁中浩打电话:“康仔接回来了吗?那个,你告诉他,我们今晚可能要吃馒头了…………”

丁中浩沉默了几秒,好心地宽慰我:“没事,你回来吧,我有办法。”

他的办法就是:亲自下厨操办了一桌晚餐。把馒头切片之后分为两盘,一半抹上黄油和蜂蜜,烤成酥脆香甜的西式香片;然后把鸡蛋打进碗里搅散,加入切碎的葱花,将另外一半馒头片陆续蘸上蛋液,下锅煎成葱香煎馍片。

我和小杨康并排蹲在厨房外面,一齐贪婪地抽动鼻子,循着香味蠢蠢欲动。

不过片刻工夫,西式甜品和中式面点都热腾腾地端上了桌,还有两碟小菜和一锅花式粥。我和康仔狂吠着冲到桌边,上手抓的上手抓,抄盘子的抄盘子,看得丁中浩在一旁心惊胆战,焦头烂额地两头拉架:“你们别抢了!康仔你不要爬桌子…………喂,九夜你疯了?连亲生儿子的胳膊都咬…………”

晚饭后,康仔摸着胀鼓鼓的小肚皮,开心极了,拉着丁中浩陪他去写作业。

我正在收拾桌子,丁中浩溜出来偷偷钻进厨房,从平底锅里盛出最后两块煎馍片,悄悄递给我:“给你留的,怕你抢不过康仔。吃吧,还热呢。”

一怔,迅速垂下眼帘,默默接过来。

不抬头,不说话,为了掩饰眼里突然蒙起的雾气。

除了我爸,从来没有男人这样偷偷摸摸地照顾过我。每次跟老杨出去吃饭,无论他正在跟亲戚高谈阔论,还是已经陪朋友喝得大醉,总不会忘记悄悄地把我最爱吃的菜转到我面前。初一时,学校组织去外地旅游,妈妈怕耽误学习不让我报名,我很不痛快,饭后老杨偷偷把我拉到旁边,这位每天只能从老婆手里领到一包烟钱的 汉子,笑嘻嘻地塞给我几张票子:“拿去报名,不够我再去你妈那儿偷。”当时我油然觉得,世界上最伟大的手包括乔丹的双手、马拉多纳的左手、葵花点穴手以及眼前正在偷偷塞钱给我花的这双手。

丁中浩年纪太小,也没什么钱,可是总会有一些温暖的细节打动我,慢慢笼络我的心。

我开吃的时候,他就回房间去陪康仔做功课。等我吃完了,收拾好碗筷,他又像个超人一样倏地出现,熟练地接过去洗刷。我点燃一根烟,靠在角落的阴影里眯起眼看着他,没有说话,也没像前几日那样主动从背后环住他的腰。他可能也发觉了今天的冷场有些莫名其妙,但没敢质问,仔细地将碗碟一一收入橱柜。他洗干净手,在后腰上蹭了蹭,马上又一头扎进小杨康的房间去辅导他写作业。

厨房里,我还靠在老地方,抽完一根烟,又抽了一根。

丁中浩陪着康仔写完了作业,走出来,吻着额头向我告辞的时候,我终于克制不住内心的冲动,猝然开口:“明天,你搬过来住吧!”

他似乎为之震动:“可我…………我的房租交了一个季度,要到十二月。”

“那就让它空着吧,或者让给别人住也好。”我伸手捏去他肩上的一根头发,再把衣褶掸直,“我老了,没时间跟你瞎耽误功夫。”

丁中浩用力将我拥在他胸前,嘴角上扬,眼中闪动着分分明明的喜悦。

老刘很快就知道了这事,某个妖风阵阵的中午,他约我吃饭,饭桌上对我长叹一声:“吾有一蛋,不知当扯不当扯…………”

“你这是啥意思啊?想让我帮忙扯个蛋?”我立即往他下身瞄过去,满脑子都是猥琐而残暴的心思,“你早点说啊,我也好揣把小剪刀过来。现在赤手空拳的给你动手术,别人不得把我当成流氓吗?”

“瞧你小样,谈了恋爱之后意识越发下流了。”老刘习惯性地埋汰我,瞧不出表情,“我就是想问问你现在过得怎么样,那个童男,吃了挺补的吧?”

“有人爱,有人操,这样的日子也挺好。”我含蓄回答。

(编辑苏小哥儿发来鄙夷的表情:这尼玛也能叫含蓄?你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吧?)

面对老刘不屑的眼光,我像兔斯基一样双手叉腰仰天耸肩大笑。

奇怪的是,老刘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跟我嬉皮笑脸,而是正儿八经地沉吟着,慢吞吞地对我说:“小五,你是个有思想没脑子的好姑娘。以前我就说过,你既然撞上姜坎儿那个钻石王老五,就千万别让他逃出你手心。你这个万年衰鬼好不容易爆发了一次,简直是集天地之污气、万物之浊气,以及你自己半辈子的晦气,才能跟他看对了眼,结果被你一句‘玩儿腻了’就搞成过去式了…………话说回来,这个小鬼看起来也不错,只不过你让他得手太早了——”

“那么,你这一次,打算撑多久呢?”他饶有兴趣地问。

嗯,你问我这一次打算爱多久?我可以给你一个十分确定的回答:不知道。

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再美味的鹅肝酱吃久了,也想尝尝大白菜的味道。

丁中浩和我,要过多久才会互相厌倦,我不知道。但是丁中浩有一句话说对了,我真的,永远只爱身边这一个,因为一头饥渴的野兽,不会记得已经消化完的东西。

所以,只要被我接纳,我就死心塌地爱他,直到爱完为止。

人们装逼的时候,总爱说最幸福最美好的是永远,其实全他妈是在放屁!有多少人为图个一辈子,忍辱负重,咬碎银牙,睡在一张床上还梦见往对方杯子里下砒霜,这样虚伪地永远相守,即使白头到老,又有什么幸福美好可言?在我看来,人生根本就没有什么大事情,只不过是个从生到死的过程而已,无论你选择怎么过活,都是正确的。一条道走到黑没有错,换着人下毒手也没有错,无论“永远”“曾经”“未来”这些词汇在旁人看来多么神圣、多么值得珍惜,可你没感觉就是没感觉了,这是铁的事实。

姐变态的心胸不是一般人能懂的。

(又及:文艺负心汉一般都会利用上面那段话来制造舆论;普通负心汉一般都在忙着把有限的流氓耍向无限的妹纸;二逼负心汉一般都被老婆喂橙汁喂死了。)

“越是美好的事物,越可能潜藏着极大的负面能量。”

这是老刘对我说的最后一句告诫。

负面能量,是指温柔终有尽头,以后可能会对我造成巨大落差感吗?我知道,如果没有爱过,就不会失去。可是,明知道迟早要死,谁不是卖力地活着?

我只愿此刻停栖于他掌心,下一秒的生死,谁顾得上。

(二)

通知我应聘成功//www.58yuanyou.com的电话,是在第二个周日打过来的。周一上午,我和其他部门同批入职的新编辑记者们一起乘大巴去体检。中午,亿咖老总李杰在希尔顿召开新员工欢迎兼动员仪式,我一高兴喝得有点儿高,酒劲儿还没过去,就稀里糊涂地跟人事部签下了为期两年的工作合同,从此正式上岗,成为一名网络媒体从业人员。文学界凭空少了一位专业的猥琐战士,业界传出一片激动的叹惋之声:“太好啦!太好啦!听说杨五斤被招安啦…………”

操!老子少糟蹋你们两天,至于奔走相告吗?信不信我弃文从武弄死你?

下午简短的会议之后,马上开始分派工作任务。我根本没进入状况,头脑还晕晕乎乎的,忽然被李杰单独叫进了办公室。

坐在精神矍烁的老总面前,我略微酒醒,大脑发出飞速运转的声音:况且况且况且…………

请见谅,我的象声词一直用得很坑爹。

“九夜,你的许多作品我都拜读过,对你的才华也十分激赏。老实说,你能来应聘,我觉得是个惊喜。你的简历我仔细看过,虽然学历是所有人当中最低的,不过你的综合实力是最强的,让你来我这儿当个普通的频道编辑,是不是有点屈才了?”李总意味深长地盯着我,似乎在等着我参透他的弦外之音。

屈才?这词儿我听着耳熟,姜坎儿从前也这么评价我:“把你放在生物界真的屈才了,可以考虑朝废物界发展。”

辛酸的回忆真多,我是广大进步妇女的耻辱。

我完全不能理解李总的言外之意,只好故作精明地呵呵一笑,不作声。某位贤人曾说过,正常人想维持气场只需要做到两点:多微笑,少说话。正常傻逼想维持气场还需要做到一点:不投胎。

“目前咱们‘城市笔记’专题部招聘了五个编辑,唯独没有招聘主编。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这次他没有假惺惺地等我猜出答案,而是自己很快回答了,“因为我想给你们同等的竞争机会,所以没有预设主编这个岗位。从今天起,我给你们半个月时间做准备,结合网站的自身特点和市场需求,半个月后,每人拿一套自己的策划方案给我看。也就是说,你们每一个人都有完全相等的上升机会和平台。”

我恍然大悟。这就等于五个编辑在竞聘主编职位,咱们磕得头破血流,他坐着卖血豆腐。

这样一个尚无定位的专题部,这样一位貌似不太靠谱的老总,这样一番塞上牛羊的许约…………真是句句说到我心坎儿上了!比起接手别人已成形的工作模式,我更加偏好于创造全新的东西。玩网游也最喜欢开荒,每次在新副本里看到队友死了一地就亢奋得鼻孔直冒青烟,一边刷怪一边激荡得嗷嗷叫:“我操!25人英雄本BOSE了不起吗?姐想日死你连扶摇都不用开!有种你别还手让我打半个小时先…………”

李总肯定不知道我在想这玩意儿,他向我投以慈爱的目光:“主编的位置虚席以待,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我会尽力的,只要薪水不让我失望。”我半是打趣半是认真。

“那我们都尽量让对方满意吧。”李总大笑,又若有所思地问我,“像你们这一代人,是不是都把物质视为人生最重要的追求?”

这是什么问题?轻视我们85后的精神追求?我马上义正词严地纠正:“当然不是!其实这个世上还有很多比钱更重要的东西,比如说鸡肉卷和至尊比萨!”李总正好端了杯子喝茶,差点儿一口喷出来,我自觉失言,赶紧补充一句:“呃…………对了,还有文学和信仰什么的。”

李总紧接着问:“你的信仰是什么?”

“还没有…………”我挠了挠头,“假如工作需要的话,我就抽空找一个吧…………”

李总眼珠子一滞,又有想要喷茶的迹象,索性放下了手里的杯子。他以前可能没有见识过下流的上进青年,玩味地打量着我:“以前我看你写的东西,就觉得你不像是科班出身,果然。中文系毕业的作家哪有这样稀奇古怪的头脑?我对新的专题板块只有一个要求,就是颠覆,一定要颠覆,看来我没找错人。”

我顺势向组织表忠心:“李总您放心,我虽然不是中文系的,但我就是颠覆系的!”

李总含笑点头。

退出老总办公室,我不禁仰天长啸:TMD,爷的人生要翻开新的一页了!

啸完,马上掏出手机,拨给住在另一个城市的丹丹:“晚上有空吗?赶紧开车过来蹭饭!”

“蹭谁的饭?王老五向你求婚了?”丹丹还是老样子,满脑子不切实际的幻想。

“王老五还没那么蠢。你了解我的,手艺差,脾气大,变态以后更可怕。谁会为了一头洋葱放弃整个菜市场?”我本来是跟她开玩笑,可说着说着竟然真的有点郁闷了。单手剥了一颗太妃糖丢到嘴里,驱散所有负面情绪,我又积极撺掇起来:“喂,我已经找到新工作了,还交了新男友,你身为大房不过来撒个泼打个滚儿,像话吗?”

丹丹咯咯直乐:“那你等着我。”

丹丹,大名简丹丹,我在大专攻读笨士学位时的同学兼室友,校花兼学霸,长得娇小玲珑,脸蛋精致,曾被誉为“全校最适合BOBO头的姑娘”,永远有一簇蓬松的短发搭在前额,白皙的面颊上有几个小斑点,俏丽到光彩照人,皮肤好到像PS出来的。她的性格与我互补,爱幻想,不爱说话,总是一副安安静静甚至冷淡疏离的样子,却自有一种清纯无辜的性感,犹如泛着光影,淡淡地散发出一种独特的强大吸引力。

处久了就知道,她虽然长相清纯甜美,可是偏喜欢跟自己的形象逆着来,谁夸她可爱她跟谁急。

小杨康放学以后,我带他去KFC吃了个儿童套餐,把他一直垂涎的哆啦A梦玩具拿到手,然后随便编个理由哄一哄,他就开开心心地答应今天晚上跟爷爷睡了。我把他送到老杨家里,临走了,老头子追出来喊住我,谆谆教导:“有事业心当然好,但也不能光顾着上班,男朋友还是应该放在第一位,什么时候带小丁回来吃饭啊?”

“下次你来我们家吃饭吧,尝尝他的手艺。”我提议。

女婿能烧得一手好菜,这可一直都是老杨的理想。一听此话,他顿时喜上眉梢,忙不迭地答应着:“好、好、好…………”

在我说出邀请之后,丁中浩很快就处理好了他那边租住的房子,只等周末便可以搬来我这里。为示隆重,我准备率领自己的众多人格夹道欢迎他。同时,还准备带着简丹丹去夜猫酒吧玩一次“夜探坤宁宫”的小把戏。

八点半,丹丹差不多快到了。我换好衣服,对着镜子开始化妆。今天穿的凉鞋有长长的裸色蕾丝绑带,深得我爱,美中不足是鞋跟太高,难以驾驭。雄赳赳地伫立于镜前,我一直都在纠结着要不要梳个双马尾扮可爱,以中和一下自己犹如战斗暴龙兽一般虎逼的气质…………

丹丹一见我就掩着嘴偷乐:“哟,改走清纯少女路线了?”

“你知道个屁!”我幽怨地转过身,忽闪着刚才刷得翘翘的两大丛睫毛看她,“我都清纯一个多礼拜了!”

亲亲热热地挽着手下楼,上了丹丹的小红Polo。

“走吧,去夜猫。”

(三)

等丹丹停好车,拉着她走进夜猫。第一次去酒吧找我的男人,百忙中抽空仔细回想一下自己的装扮,紧急分析可有疏漏:凌乱的摇滚式短发,一字肩纯黑的雪纺包身裙,裹住纤细腰身,短短的下摆贴服于大腿,收束出些许优美的褶皱,裸色高跟凉鞋,黑色镶彩晶小手包,想来总算雅致几分。

丹丹挽住我的手臂,款款而行,顾盼生姿。她现在是一头漂亮的棕榈色长卷发,穿了布满零星花朵纹的白色蕾丝上衣,搭一件南瓜样的黑色花苞裙,娇俏活泼又不失OL范儿。

乍一看,我们两个都属美女,但仔细一看就能发现区别了:她是360度无死角,而我则是360度全死角。

夜猫的服务质量没得挑,每个服务生都热情得像亲妈来了,再提高一下大姨妈就能来了。

坐在精致的小圆桌边,随便点了两杯东西喝,我并不急于去找丁中浩,而是慢悠悠地跟丹丹喝酒闲扯,聊了快半个小时,我冲着吧台挑一挑下巴:“亲爱的,你看那边。”

丁中浩靠在吧台旁,跟另一个服务生说笑两句,拿了两瓶酒转身端走。

我笑吟吟瞧着,将所有不堪尽收眼底。

——他的黑色衬衣上端,扣子松了两三粒,锁骨下方的口红印若隐若现。

“就是他吗?”丹丹也看出了不妙的端倪,转回头盯着我的目光变得很纠结,稍微挣扎一下,她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五姐,‘玩物丧志,不玩物丧命’这个道理我也懂,你就把这位小哥当成个物件,尽快玩儿腻了回头吧。”

我站起来:“丹儿,你等我一下。”

她立刻抓住了我的手腕,满脸紧张:“你想做什么?何必呢…………”

“你放心,我最近不缺架打。”我微笑着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宽慰,“要是连这点苦水都咽不下去,我几年后妈白当了。”

一直以来,我都喜欢闷骚型的男朋友:在别人面前闷,只在我面前骚。丁中浩小朋友恰恰相反,他在我面前始终表现得像个闷闷的死心眼儿,想不到他在夜店上班的装扮倒如此风骚入骨,颇有一种成年胎盘的出众气质。

我靠在洗手间门口抽烟,里面,一个丰腴的女孩正牵着丁中浩的衣角,嗲声嗲气地说话。

“哥哥,为什么老不理我?”少女的声音娇媚得令人蛋疼。

从这个角度看不见丁中浩的表情,但能体会得出他语气中的艰忍:“你别这样,我上班时间是很忙的。你松松手好吗?我要给客人拿酒去了…………”

“别管客人啦,陪我比较重要吧!”少女娇蛮地继续发嗲,“哥哥,你是我第一个想嫁的男生哦…………”

现在的女孩子,不只很缺爱,还很缺心眼。

丁中浩低声敷衍了几句,急匆匆地退着走出来,不经意间突然瞥见我就靠在门边,与我对视的目光陡然一惊,然后又一喜,复一滞,瞬间就保持着行走的姿势僵在原地了。

我掸了掸烟灰,扯起一边唇角冷笑,轻问:“亲爱的,这个腚大貌丑的姑娘是谁啊?”

左手上一只裙摆般的阔袖薄到几乎透明,犹如一片黑雾,随着掸烟的动作轻盈起落。我并不喜欢低胸或露肩之类的夜店装,当初买下这条包身裙,纯粹是因为偏爱它这种独特的不对称之美。

少女咬住下唇,充满敌意地瞪着我。她的优势是很嫩,劣势是太嫩了,甚至不懂得选择一件适合自己气质的衣服。

丁中浩热烈地抱住我,低下脸摩擦我的额头:“老婆,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告诉我?”

他的这个反应令我很满意,阴郁的心房终于蹿起了一丝热乎气儿。我听说过一些潜规则,很多酒吧的男服务生,交了女朋友绝对不能被熟客知道,其中的暧昧含意再明显不过。这位求爱少女就站在我们旁边,倘若他刚才胆敢有一丁点儿的刻意冷落我,以后就永远不必再和我当熟人了。

我被他抱得很紧,就差撩开裙子抬腿钩上去了。少女还是没走,一脸的恨然又不甘心。

轻轻推止丁中浩的拥缠,我偏首看向身边这位体态丰盈的小妹子,自觉慈眉善目地问她:“你还不肯走,是想跟我们两个结婚吗?”

她可能没听过郭师傅的这段相声,但也隐然感觉不是什么好话,哀哀看丁中浩一眼,转身走开。

“是个客人,我帮她挡过几杯酒,非要以身相许。”丁中浩简要解释。

“嗯,我知道了。”我点一点头,远远丢开手上的香烟,给他把松散的纽扣一粒一粒重新扣回去,在口红处顿了顿。然后深深一笑,抬高手,抚上他略显慌张但依然动人的清俊面庞:“相公啊,赶快回家吧,不然西门庆就来了。”

他的脸紧紧贴在我手心,眼神中既是尴尬也有懊悔,顿了半晌,才说:“房东让我明天就搬,你能不能提前收留我?”

“好啊,朕赐你半张龙床,夜夜侍寝。有很多女孩想做你的公主吧?那就让我来做你的主公。”我笑着,掠开他额前的一绺乱发,用两根手指把这一丛桀骜的头发慢慢理顺,这个举动我好像做了半辈子,无比熟练,“搬过来以后,你就辞掉这里的工作,好好上课,知道吗?你只须负责貌美如花,我来负责赚钱养家。”

丁中浩立刻仰身站直,不再迎合,以霸气的目光俯视我,被我更加霸气地瞪了回去。

谁说我是突破世俗的眼光勇敢寻求真爱?谁说坠入爱河的女人全都身披圣母光环三八聚顶?脑子里不跑知音体会死吗?我只是在设法独占他的肉体好吗!柏拉图你大爷的!老子在这里正式污蔑你,顺便也嘲笑一下你那些无聊的信徒。

——好吧,如果非要给我写的都市小言归一个类的话,可以归纳为“异端言情”。所谓异端,就是假如我敢厚着脸皮说自己写的是言情小说,小姑娘们就敢把我绑到广场柱子上活活烧死的那种。

走回桌边时,看见丹丹手里拿了张精美的粉色小纸片,歪着头正在端详。

我悄然走到她身边,探头探脑地看过去,然后大声读出纸上内容:“你笑的样子真可爱,像我小学初恋。”

丹丹白了我一眼,把纸片对折两次,叠成一小团丢进烟灰缸里。

真是不太高明的搭讪词,我小学的初恋对象总拖着大鼻涕,怪不得丹丹不愿理会。现在泡吧的男性调情手段都太低级了,无非就是寻找机会跟漂亮姑娘套近乎,喝酒,灌醉,然后一把扛起来以抓小偷的速度一路冲刺到宾馆床上。

我扶着丹丹的肩膀,朝四周打量,邻近男士纷纷避开我犀利的目光。

“别放在心上,就当他是个人形沙袋儿,用一腔热贱讨来你一顿暴捶,两清了。”丹丹安慰我,看来她刚才推演过剧情。依照我的正常脾气和爆发尺度,丁中浩此刻应该蜷在某个阴暗的墙根下捂裆呻吟。

我淡淡一笑,喝酒不解释。

舞池的灯光开始闪烁,DJ打碟声乍起,丹丹提议:“跳舞去吧?”

“别逗了,姑娘。”我失笑,“我只会跳街舞,上去亮一个扫堂腿,周围人全都得连滚带爬,跳个两分钟,热身还没结束呢,地上全都是被我踹掉的门牙了。”

简丹丹扑哧笑了,温柔地伸出小手覆在我手背上:“一定会有人兴高采烈地把你娶回家。”

我叹了一口气,假惺惺地堆出一脸惆怅表情:“唉,十年前,我也是这么想的。十年后的今天我深深地觉得,想完成这个理想,我就只有嫁给一个姓高名采烈的家伙了。”

(四)

原本我认为,为新专题写启动方案的半个月将会非常困顿、漫长。但是当我细数回忆时才发觉,半辈子都他妈不着痕迹地过去了,半个月算个屁!

老刘每天打电话骚扰我,我越火大他越亢奋,贱相!

星期三,老刘:“今日新车到货…………”“我在写方案。”

星期四,老刘:“今日小四喜中足彩…………”“我在写方案!”

星期五,老刘:“今日甄子丹有新戏上映…………”“我还在写方案!”

星期六,老刘:“今日大利户外,宜烂醉,忌写方案…………”“滚!”

星期日,老刘:“今日…………”“滚滚滚!打车滚!!”

一个多礼拜过去,启动方案基本完稿。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只需要在文字措辞上做些修饰。这份东西让我很是花费了一番心血,整天就是打字打字打字,双手一碰键盘能感觉到肱二头肌在急剧膨胀,然后拼命忍住顺手抡起来朝谁脑袋上猛砸过去的习惯动作。

虽然这个任务有借脑的嫌疑,但是动动脑筋做自己擅长并乐意的事,也不亏着我。做人实在不必太高傲,被占便宜这种福利也不是人人都能享受到的。

(苏小哥儿点评:多么魁伟豁达的女便宜啊!)

作为脱离了文艺趣味的纯粹女青年,在编辑部的办公室里,多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专题部办公室位于公司七楼角落的厕所对面,大约有八十平方米,原本是物业公司的保洁阿姨们用来休息以及更衣的杂物间,俗称“厕所办”。后来,亿咖集团与物业公司重新签约,由以往的全日全职制保洁改成了时段承包制,阿姨也换了一拨新人,这个房间从此就闲置了下来。过去那些阿姨们很有生活情趣,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个立式的木制大衣架,搭着几条深色大毛巾。书柜上架着亮瞎狗眼的橙红色大澡盆,拉开柜门,三层隔板上堆满了凌乱的扑克牌、麻将、洗发水、香皂、黄书、黄碟(咦,好像有奇怪的东西混进来了…………),靠墙处还摆放着一张蓝白花的沙发床,上置床单一张、凉席一卷、男式旧皮鞋两双——莫非,她们是打算在这里开枝散叶了?

从枯死的几盆植物来看,距离阿姨们含恨搬离这所中老年乐园,已经有段日子了。

新员工们表现很积极,除了整理自己的新格子间,还纷纷主动打扫卫生,一个体格瘦削的男孩子甚至悍不畏死地站出楼外,去擦窗户玻璃。他娉娉婷婷地悬挂在窗台外面,就像个风干的苹果核,浑身充满了随时会失手摔下去的莽撞气质。

一幕幕看得我心胆俱裂,只好去厕所转了圈,半小时后才探头探脑地在办公室门外询问:“你的杂技耍完了没有?”

男孩子回眸一笑:“九夜,你的桌子我擦过了。”

我一愣,赶紧道谢。

“不用客气,我叫陈秀轩。”他友好地伸出手,微黑的小脸笑得皱巴巴的。

目前,专题编辑部一共五人,四女一男,除了我是资深85后,其余四个全都是一水儿的90后小清新,通过集团的统一招聘考进来的,有的还是应届毕业生,耿直得不食人间烟火。上岗没几天和同事一起登记新员工档案,有位花姑娘瞟了一眼我的简历,马上大呼小叫起来:“杨五斤,你没有上过本科呀?”

另外三束眼光齐刷刷射过来,我笑着搔搔头发:“本科是谁?”

这几只禽兽领悟到我的言外深意,都淫笑起来。办公室气氛始有好转,我们开始在聊天打屁中相互掂估彼此的分量。

陈秀轩,男,1990年出生,毕业已两年,曾有过在纸媒工作的经验,勤俭、勇敢、爱劳动。

钱小水,女,1992年出生,本省某知名大学新闻系的系花,聪明,但有欠机灵。

吴亚蓉,女,1990年出生,是几个月前刚进入实习期的英语专业研究生,一直热爱文学,尤其对西方文学很有研究。

肖娜,女,1991年出生,中文系毕业,实习时做过文秘,却是一眼瞄过去最朴素的姑娘。

必须承认,比学历,我肯定比不过他们;但是如果比专业资历的话…………妈的,我好像也比不过他们…………所以,比经历吧!以我二十八岁的老脸皮,即使剥个几层下来,也比他们要厚得多。把所有话题都导入不要脸的高情商领域,我就赢了。因此,成功的装逼者,从来都是善用己之所长去扯别人所短。

第二个星期五,我拎着一大盒水蜜桃去办公室,准备下班后接了康仔一起吃。

出于好意,我进门后向大家客气了一句:“吃桃吗?”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原本蔫头耷脑的三女一男猛地抬眼,双目炯炯,发出虎狼之啸朝我扑来,几大斤水蜜桃瞬间就被这帮畜生抢光了。

我捶胸顿足,早知道就对这盒桃子实行实名制了…………

周末,照例和丁中浩带着小杨康出去玩儿。可是玩儿得并不踏实,总有一点心不在焉:专题策划案交上去之后,李总一直没有反应。我安慰自己:正好少操点心,有那闲工夫,可以在家里烧烧饭、带带孩子。

这半个月,除了白天玩儿命赶方案之外,晚上还是会有很美好的短暂时光。每天下班以后,我负责去接孩子回家,丁中浩则负责买菜、烧饭以及变着法儿地烧出花样来。他以前租住的屋子没有厨房,空有一身精湛厨艺而无法施展,成天就靠吃盒饭度日,人称“盒饭小王子”,而我,自从他搬过来,我就基本告别了大饼卷馒头之类的自制快餐。吃这玩意儿曾被人撞见过,当时我铁骨铮铮地狡辩:“这是摇滚的吃法,你不懂!”转过头独自辛酸半天——姐也曾照着菜谱学过做菜,做好以后尝了尝,发现我还不如直接把菜谱撕撕吃了,味道兴许会好一点。

短暂的美好时光之后,就是被掐死一般的睡相。我还不适应强度这么大的工作,实在是太累了。丁中浩一睾热精报国无门,不好意思明着抗议,但QQ签名还是散发出了幽幽怨气:“多少个销魂的夜晚…………我拱不醒你!”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坏脾气的女子,娶了好脾气的厨子。

星期天早晨,我迷迷糊糊醒过来的时候,窗外似乎是阴天,隔着厚窗帘只透入了微微的几缕亮光。蹑手蹑脚地上了一趟洗手间,顺道推开小杨康的房门,给他把踢开的毯子掖好,再轻轻地关好门。爬回床上时,被不知何时醒来的丁中浩翻身扑倒,佯装抵抗,很快便被他的武力压制住,只得喘息着求饶。两人正在床上情致缠绵地进行前戏,李总的电话打过来了,我按捺着怒火接通,他高亢的声音和带来的消息都很喜庆:“恭喜你创造了我们集团升职最快的纪录,杨主编!”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我顿时感觉肩头沉甸甸的,有责任、有憧憬、有希望,还有丁中浩的脑袋。

——他依然保持着伏在我身上的暧昧姿势,绝望地垂下头,压在我肩膀上,发出了一声叹息:“唉!我已经当了十三天的处男,终于在今天早上…………变成了十四天!”

“处男君,九点才开会,还有时间呢,包射哦亲——”

滚完了床单,我迈开软绵绵的双腿爬下床,洗漱、更衣、喊康仔起来吃饭。送我到楼下搭车时,丁中浩摸着自己肩胛上方浅浅的抓痕,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就冲那双爪子,你干脆改名叫金刚狼算了…………”

第6页 :第五章 俗气凛然,酸气不侵

第五章 俗气凛然,酸气不侵

(一)

后来,李总曾在私下里对我透露过:“你知道当初为什么在五套方案当中,你能脱颖而出吗?因为你的策划方案写得最为简洁,而他们呢,全都是先写上几段感人肺腑的废话,然后才慢腾腾地进入正题…………”

我以为他接着会说出“有效把握客户的真实需求”之类的职场名言,赶紧掏出笔记本来,结果他接着说:“媒体人的时间多金贵啊,可不能这么糟蹋!”

尼玛,这个理由实在太充分了…………

同时不免有一点淡淡的失落:妈的,我还以为自己能力特别突出呢!

几次开会讨论后,老李根据我的建议,对全新的“城市笔记”专题板块做了定位调整,更颠覆,更接地气,全面体现差异化。为专题栏目命名时,大家踊跃给出了宝贵意见,最后则由我提议敲定为《H档案》(好吧,猥琐小人你赢了!当然,对李总,我假惺惺地交代说“H是我们城市的首位字母,同时又是许多美好单词的开头字母”之类可以当作放屁的创意说明),每周五在城市频道推出原创专题。由于前期只有我们五个人,所以包括主编在内,必须负责全部的策、采、编工作,而且创刊号必须在十一月十一日面市,任务十分艰巨啊。所以,我果断决定,本人最近这一段时间要弃文从编,再也不写小说啦!

苏小哥儿听说后,感慨道:“这恐怕也是您所有倒霉读者的肺腑心声吧?”

他这句话,使我的老脸不禁微微一热。作为一个重度拖延症患者,虽然合同上签订的是每周五交一次稿,但是事实上,我一般都会拖拉到周五晚上的二十八点以后才交,而且经常分量不足,全然不顾编辑在呼天抢地地催稿,读者在撕心裂肺地诅咒。

当苏小哥儿得知创刊号主题与“私生活”有关,又感慨:“你这人哪,就耍流氓有干劲!”

唉,世人皆看错我杨某啊!其实我在工作中,远不如他想的那么龌龊。尽管我在生活中,远比他想的更为龌龊…………我们第一期专题的确出现了“私生活”三个字,不过完整的主标和副标应该是“全城热念:钻石王老五们的私生活”,将大手笔登出本市钻石王老五的八卦秘史。

俗是俗了点儿,不过您先别急着嫌弃,先把这一段看完好吗亲?古往今来,打着风雅的幌子掩盖其卑鄙手段的例子还少吗?只有最高尚的人,才愿意给你最俗气的快乐。想不通的这位先生,你的年终奖是想要老板亲自给你洗一回脚,还是想要二十七个月的工资?装逼者宜揍之而不宜惯之也。所以,谁俗谁亲民,谁俗谁招疼。现世已污浊至斯,越是俗不可耐的角色,才越可能拥有坚不可摧的心志。从来清澈见底的人,反而难以经得住考验,往往小惑易其方,大惑易其性。一提到沾染俗气的物质就满脸憎恶的人,大多不是出于正直,而是出于恐惧。在现在这个社会,倘若你不服气重视物质的教育,就会得到轻视物质的教训——小杨康第一天去小学报名的时候,那个面试的女老师直接就问孩子:“家里几套房子?几辆车?什么牌子的?父母做什么工作?”

本着俗气凛然的原则,最初我考虑,如果能有可靠消息,就把“私生活”改成“私生子”。但是李总从一个过气高数课代表的角度出发,认为顺利完成这个选题并不被起诉或暗杀的概率计算得数可能是高阶无穷小…………

然而,第一期选题敲定之后,竟遭到编辑部同事的集体排斥,这是在我意料之外的。

四人全都是满脸错愕,继而一齐进入长时间的沉默,李总热情洋溢地鼓励了好几次,也没人肯主动发言。

我抓了张白纸过来,写下几个字,推到李总面前。

李总看到我写的“请让我单独跟他们谈谈”,立即会意,假称要到市里开会,托词离开。

我伸出爪子叩一叩桌面,微笑着示意正在低头沉默的大家看向我:“同学们,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每一个牛逼文案都可能会碰上傻逼策划,因此,我们必须以虎逼之勇应对苦逼之事。”

陈秀轩作为一个机敏的男人,马上笑了。吴亚蓉单手托腮,右手摆弄她的白色苹果,长发垂下来遮住了脸,面色不详。钱小水双手抱胸靠着椅背,倾斜着身子看我,嘴角噙着一个似是敌意又似蔑视的轻笑。肖娜坐在最边上,远远盯着我,眼中有几分好奇和研究。

“当前是一个知识爆炸的时代,信息更新速度之快是空前的,公众的认知扩展之快也是空前的,任何新鲜的话题,放到两天之后再谈就基本沦为炒冷饭了。所以,资讯和思想都变得非常廉价,靠着一个时效性的策划就能轰动业界的好时候已经过去了,只能看得见表象的媒体人是没有活路的。想继续玩儿下去的话,要么,做深度;要么,做角度。”这些对我来说基本是已经成形的思考,所以侃侃而谈毫无滞涩。对面的骚年,笑你妹啊,没见过我脱离低级趣味的样子吗?杨五斤在你心目中如果只是一个流氓写手的存在,爷今天就非得抽你个脆的!

我顿了顿,笑着指一指吴亚蓉手上正玩儿的手机:“亚蓉,微博为什么能如此吸引你,在开会的时候还一直刷新呢?我想,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一百四十个字虽然不够发表长篇大论的专业纵深,但是它足够提供一个发人深省的角度。”

吴亚蓉迅速抬起头,俏皮地吐一吐舌头,马上关掉了手机主屏幕。

“所以,新鲜的角度更容易出彩,也便于树立自己的辨识度。我来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吧: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相爱,最终他们却没能在一起——即使是这样一个老土的主题,也可以写得出《红楼梦》和《孔雀东南飞》。”我沉住了气,不急不躁,继续像兜售中老年保健品一样循循善诱,“大家都刚毕业不久,相信还对课堂教学有印象,比起板着脸孔说教,生动有趣的教学方式肯定更加讨喜。寓教于乐的含义就是:‘要想有意义,先得有意思。’有意思的老鼠叫米老鼠,有意思的猫叫加菲猫,有意思的女优叫苍井空…………”

会议室笑声未绝,我手机响了,是老刘打来的。

我走到门外接电话,压低声催促:“有事儿快说,我这儿正开会呢!”

“少扯淡了!你能开什么会?商量怎么糟蹋男同事吗?”

“滚!”

偷偷点起一根烟,我蹲在墙角向老刘简单汇报了一下最新的工作状况:由于知书达礼,杨某现在已经当上了干部,此刻正在主持会议云云。

老刘怔了片刻,才感叹道:“就你?知书达礼?唉,你们老总的良心让狗吃了!”

“老娘升职了正想杀个人祭天呢你信不?”

“臣死不足惜,但是今晚有个饭局我必须得给你带路,海鲜楼订好的龙虾,有两尺多长…………”

“操,这么好的事你不早说,权且寄下你的人头!”

(二)

吃饭的时候,我趁着醺意问身边的老刘:“你当时没有趁虚而入玩儿命追我,现在后悔不?”

我以为这个老不正经会回答“你丫现在也虚着呢”之类的调侃,岂料他郑重地摇了摇头:“不后悔。哥是个完美主义者,凡事从不强求。”

他眉头皱得很紧,一脸的深沉,指缝间夹着的烟头正袅然冒出白烟,将乌压压的黑脸庞映得颇有仙气,宛如钟馗。一扫往日的没心没肺,他表情略微有些忧伤和纠结,仿佛陷入了什么痛苦的思索,甚至轻叹了一口气:“我总觉得,真正美好的东西应该平淡而持久,既然现在达不到这个标准,也就不必后悔…………哥混了四十几年,最近两年才懂人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已经选择了付出,还计较什么得失呢?你少捅娄子我就烧高香了…………”

一般情况下,老刘的受教育程度与他喝大的程度成正比。旁人是喝高了撒野像流氓,他要喝高了则反而道貌岸然,说一口流利的人话,忧郁得跟肌肉版徐志摩似的,俨然一个资深文化人。

当然,高出酒量的话,就成资深植物人了。

“‘完美主义者’和‘凡事不强求’不搭边儿,别硬把自己往好词儿里整!”我耻笑他。

“年纪大了,还是喜欢日久生情,不喜欢趁人之危。”老刘一笑,夹了个蒜蓉扇贝放进自己碟子。

“你那个日得最久的呢,怎么没情了?”我问。

“噗——”一坨刚嚼过两下的贝肉从老刘口中飞了出去,幸亏及时偏头,全喷在我面前餐巾上,我的人生顿时蒜香四溢。

老刘手忙脚乱收拾残局,恶狠狠地瞪我。我这一句话把他噎了个踏踏实实。

年轻时的老刘,风流而荒唐,二十刚出头就完成了“离异无孩”的个人成就,之后一直鬼混至今。曾经有过一个长期女友,据说撕心裂肺地爱了好几年,最后也还是客客气气地分了手。对于分手原因,老刘始终不肯细说,只是在偶尔谈起的时候,像小青年一样满脸唏嘘。

“小五啊,我告诉你…………”老刘擦干净嘴,端正了态度准备好好教训我。

隔壁桌突然传来一阵放肆的哄笑,声浪之巨大,可以媲美传销、美发等脑残组织喊口号。海鲜楼的这两间大包厢中间,只有一扇木质推拉门隔开,隔音效果本来就极差,今天做东的主人坐在那边桌子,为示亲厚公平,这位假发男还特意吩咐服务员把推拉门打开了。

假发男姓王,是老刘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年近花甲,钱已经挣够了,最近几年开始发掘自己的艺术潜能,平时喜欢舞文弄墨画画山水仕女什么的,虽然山水图都像是照着松花蛋的皮临摹的,仕女们个个神似甩饼精,尤其是他自费出版的那几本册子,如果是我写的,我都不好意思拿出来给人看。此时他在众人的谄媚中大吹牛皮,企图洗白自己的三次婚姻:“我认为,这是因为没有一个女人能让我真正动感情。其实当一个男人真正动感情的时候,他的爱较女人的爱要伟大得多!”深沉完毕,他又装出一副幽默的神态,接着说:“当然,从另一个方面看,女人恨起一个人来,倒比男人持久得多。”

在场的男人们又发出一阵默契的哄堂大笑。

我生平最烦这种自我感觉良好且歧视女性的矬男,长得跟个饭勺样儿,这般神奇的自信心到底是打哪儿来的?如果揍这个龟孙不犯法的话,估计这会儿队伍都排到海南岛了!

趁着哄笑过后短暂的安静,我啪的一声搁下叉子,冷冷地开口:“三角形选的上帝必然是三角形,圆形也认为神是一个出色的圆圈,每一种事物都会把自己的属性加诸上帝。我想,这就是为什么一个男人觉得男人的爱更伟大!”

老刘在旁好像又喷出了东西,回头僵尸爆发的时候可以把他栽在菜园里。

王总转过头死死盯着我,脸色变幻片刻,硬生生挤出了一点笑容,腮上的肌肉抽搐不已。老刘见状赶紧咳嗽一声,机智地打圆场:“小五,你要是想赢得王总的注意的话,这可不是最佳的方式!”

我操!刘老板,我都恨不得跟这位王总扭打起来了,您何出此言啊?

这位王总肯定被我气得不轻,老刘领着我告辞的时候,他连“一起去洗个澡、唱歌吧”之类的亲热挽留都没有一句。我觉得,没有祭出一道艺术之光来劈死我,人家已经挺克制了。

走出酒楼大门,我习惯性地检查自己口袋里的家当。老刘教过我,不怕烂醉,只要记得“伸手要钱”这四样:身份证、手机、钥匙、钱包。摸到了手机,顺便给丁中浩发条短信:“我十分钟之后就到家。”想了想,这个点儿不好打到车,赶紧又补充一句:“要是十分钟之后还不到,你就把短信再看一遍。”

到了家,按开门灯,丁中浩突然从角落处蹿出,手持一把明晃晃的铁家伙…………哦,是个锅铲。

他腰上系着条粉红色的围裙,十分娇艳。最初他对这玩意儿很抗拒:“打死我也不穿这种毫无节操的东西!”后来被锅里溅出的油星烫伤了大腿,默默翻出来,对着镜子比画良久…………当时我摸着他毛茸茸的大腿,啧啧称奇:“这么厚的毛,怎么没加一点防御属性?”

“没吃饱吧?”他熟练地把我的包扔到沙发上,转身端出一盘炒意粉,“尝尝看凉没,凉了我再给你热。”

这盘意粉炒得好奢华,一眼瞅过去全是肉丝,经过他再三暗示和指点我才发现了西蓝花。

“丁先森,咱家生活条件再好,也架不住你做饭这么铺张啊!”我叼着筷子发愁。实在不怨我挑食,大晚上的,刚吃了一肚子的海鲜,谁还对这等大荤之物有兴趣啊?

丁中浩看出我的踌躇,从我手里拿回盘子:“不饿别硬撑,我就是怕你在外面吃不饱。”

心里忽然堵得慌,仿佛有一团膨胀的气流结结实实地卡在喉管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给我眼泪都快憋出来了。这种强烈温暖与巨大悲痛交织的感觉,只在我回忆不堪往事的时候偶尔产生过:十几年前,我老爸生了一场重病,某个周末,大姑押着他到北京的医院去检查,第二天晚上回来一看,我只煮了一个鸡蛋吃。当时老杨的眼睛就红了,对我大姑说,我不能死,孩子还不会做饭呢。

这也成了老杨的心病,他总担心我会饿死,恨不得我嫁个卖饲料的。我常常破罐子破摔地想:去他妈的爱情,只要谁对我的食欲负责,我就对他的性欲负责!

突发感动之下,一夜恩爱不提。

事后,丁中浩疲惫地蜷缩在我身边,清澈的眸子闪动着“幽怨”二字:“浑蛋,以后不许你这么晚才回家!我和康仔一直在等你,一直等到喜羊羊都放完了你还没回来,我只好先哄他去睡觉了…………跟别的男人吃饭很开心吗,浑蛋?本来我准备要晾你一晚上不理你的,可是一看到你含苞待操的样子我就受不了…………”

(三)

钱小水对本期策划的评价,就八个字:见者吐血,闻者晕厥。

正巧,我对她也不待见,这孩子的审美眼光还停留在校园文学期刊的水平线上。当初为专题板块征名的时候,她提议叫《清蓬》,还声情并茂地对全体同事进行了一番鼓动演说:“…………我们的栏目就应该像清晨一样,充满着朝气蓬勃的力量,同时又承载着蓬勃而出的梦想…………”

多么青春,多么诗意啊,我当时就流下了感动的大姨妈,然后不客气地打断她:“相同的理解,还可以叫《晨勃》。”

我们对视了几秒,脑海中分别有一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

画外音响起。

杨五斤的腹诽:“你除了会背几个狗血排比句,还有毛用?毛用?”

钱小水的心声:“我都不稀罕捶你,俗死您得了!”

——就这样,第一期专题,大家都伴着嚼屎一样的心情开工了。

其实,俗有什么不好呢?我知道,有很多文字工作者都像丁字裤一样,装个逼都要侧漏,仿佛不写几个逻辑混乱的排比句就不算文艺青年,什么“我左手是过目不忘的萤火,右手是十年一个漫长的打坐”,乍一看肃然起敬,再一看狗屁不通,作者到底想通过这个神奇的句子表达什么?表达这些字其实是擦键盘的产物吗?受够了文艺腔的祸害,祖国人民现在只追求俗而有趣、贱而有效,《都市便民报》如果能改名叫《都市刁民报》,一定不会因为滞销而破产。

吴亚蓉拿着采访提纲来问我:“主编,这个三十二岁的CEO是富二代吗?”

顺着她手指的地方瞥去,那个人经常在财经杂志上出现,一度是本市报纸的头条人物。“当然,过去有不少媒体都形容他含着金汤匙出生,跟他一比,我们全都像含着砒霜出生的。”我匆匆把散落在桌子上的杂物揣进包里,踢掉人字拖,换上细高跟,准备出门去赶一个采访,“这些公子哥儿平均每人都有三个以上的女朋友,所以时间观念很强,你们注意一定要按照约好的时间过去拜访。”

从新闻含金量来说,我倾向于采访富一代。但从娱乐角度来说,我更倾向于采访富二代。

在这个世界上,可能有很多大脑装着屎的富二代,但绝对没有一个脑子不好使的富一代。我曾经跟几个富一代打过交道,无论是看起来风度翩翩的绅士,还是满脸横肉的暴发户,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大大地狡猾。即使厮混熟了,热情也只浮在脸上,待人的警惕性和防备心极强,难以挖出猛料。

大步流星地迈出电梯,我不断低头看表,生怕迟到了被保安轰出来。由于方向感为负数,不会开车,可怜我一个千娇百媚的大姑娘,每天不是跟几十口人共挤薄皮大馅的公交,就是跟十几号人哄抢百里空一的出租。我扒着车门肌肉偾张的样子,被许多司机师傅深深地记在心头,经常互相提醒打招呼:“哎,就是这个女的,上次一个刹车,她把我们车上的椅背拉断了,牛逼啊!”

我常觉得自己入错行了,这一身挤公交的力气如果用在拔河上,何愁不把大象拽个跟头!

走出公司,打了辆出租车直奔采访地点。我靠在车后座,临时又想到了几个问题,迅速从包包里抽出提纲补充。

今天这位司机老兄特别爱惜生命,逢灯必吃,谨慎得就像大姨妈来的第二天。我眼睁睁地看着表盘上的时针转了一圈,两边后槽牙都咬麻了,下车付钱的时候一时丧失理智,用力把纸币拍在他大腿上,手掌心震得隐隐作痛。司机虽然疼得龇牙咧嘴,但自知理亏,连一句粗话都没有说,只是低着头飞快地把车开走了,还算一条有担当的汉子。

等等,他好像忘记找我钱了耶…………禽兽!

我预料得一点儿也没错,只迟到了几分钟,年轻貌美的女助理抱歉地拦住了我:“聂总正在开会,请您等等好吗…………”

我好想学老刘的话:少扯淡了,他能开什么会?商量怎么分配女同事吗?

今天的采访对象叫聂云虎,是家族企业的未来继承人,亦是本地著名的花花阔少,最大爱好就是泡妞把妹,而且胃口颇大,不少小明星和小模特都是他的入幕之宾。据说热爱音乐,但对自家的生意没有多大兴趣,父母苦心培养至今,又是出国又是深造,依然不曾有过多大的作为。“就是一个被家族女性宠坏的软蛋。”这是姜坎儿的原话,在一次酒会上他们碰过面,热情寒暄后,他偷偷附在我耳边这样不屑地埋汰对方。

坐在沙发上等了半天,其间给丁中浩打了一个电话,发了两条微博,挠了几局ZR僵尸。

办公室大门被推开,聂云虎双手插兜晃晃悠悠地走出来,身后跟着几个点头哈腰的下属。我已经听姜坎大致形容过他,不禁先入为主地觉得这货浑身洋溢着败家子的气质,微微一笑,我从沙发上站起来打招呼:“聂总,你好。”

“杨小姐,不好意思,我今天很忙,你的采访能改期吗?”聂云虎的记忆力惊人,不但记得我约了他采访,连我姓什么都有印象,一脸和善的笑意也让人心生好感。

然而,我心中却是一沉。现在我最怕听到的就是推辞,李总限定的日子迫在眉睫,集团的各个部门都在配合我们进行调整和磨合,唯一能由我自主控制的就是稿件内容,这同时也是最重要的内容,必须要留下充裕的时间和同事们商讨修改,以及交给总编过目审阅,所以完稿日期是绝对定死的,谁也不能随意更改。

“我打了六通电话才确认这个采访时间,聂总,你能不能拨冗接见我一下?”我仍保持着笑容站在他身前,并不让路,“我会控制时间,不会打扰你太久。”

“抱歉,我真有很重要的事要办…………”聂云虎一边说,一边给助理丢了个示意的眼色。

女助理离开座位,几乎是一溜小跑着快步走过来,准备用职业化的送客脸色对付我。我心一横,抢在她开口之前,将准备好的一份采访提纲强行递进聂云虎手里:“这个采访对我也很重要,光是收集你的私人资料就花费了大量心血,如果时间真的不能容许我们合作,我希望你至少看一下我的诚意。”我不理会一旁的制止,态度依然礼貌而强硬,“聂总,我知道你接触过很多媒体,也见识过很多不负责任的报道,但是,作为刚刚成立的专题部,我们呵护自己的品牌,就像没出嫁的姑娘呵护自己的处女膜一样,你错过的不仅仅是一次采访,可能还是唯一一次有良知的诚实的交流。”

我承认,“处女膜”这个比喻有些口不择言,也有失高雅。

“哦?诚实?”聂云虎反问了一句,居然收下了提纲,扫视几眼,“你现在有空吗?”

我一愣,不明就里,赶快答道:“当然。”

“我的确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办,不能坐在办公室里接受你的采访。不过,假如你有时间,可以跟我一起去,咱们一边处理事情一边抽空聊聊,这样的采访模式你看可以吗?”聂云虎笑眯眯地提议,旁边正在拦阻我的女助理识趣地退开。

我简直喜出望外:“当然可以,刀山火海我奉陪到底。”

就这样,我按照聂云虎的行程安排,开始了第一次陪同全程的贴身采访。坐在这位著名王老五身边的副驾驶座上,我脑中掠过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擦,这是神马跑车?还没大巴坐着舒服呢!

(四)

穿过几个街区,聂云虎把车停在一家小店铺前,熟悉地把车钥匙扔给迎出来的侍者。

下车之后,我抬头细瞧,这个铺子的店名是“H.P.E烘焙工作室”,位于一个陌生安静的街道角落,招牌是纯原木质地以极精细的手工艺雕成的,墙边的拐角处,探出一盏老式煤气街灯,后方的玻璃橱窗直接嵌入半艘巨大的船身,桅杆尖端处一顶粗犷的海盗旗帜正在风中猎猎作响。台阶上边的门廊里悬着一个粉色的晴天娃娃,随风飘动,若有人推门而入便会清脆作响。总之,这建筑包括装饰看起来都不伦不类,硬要给它下个定义的话应该叫作“地中海哥特式日漫田园中国风”吧。店主一定是个人妖,而且患有严重的人格分裂。

店内面积颇大,装修风格一样精致而分裂,店铺是个跃层,聂云虎一声吆喝:“接客了!”从楼上咚咚咚跑下来几个大姑娘。

当她们跑下了楼,飞扬的发丝平稳下来,我才发现我眼瞎,这三个是爷们儿。

一个刘海比我还长,一个辫子比我还粗,一个小碎卷比我还风骚——三位爷,一看你们这身最炫网管风的发型和装扮我就知道,要么这是个摇滚乐队,要么就是个歌舞组合,表演少林功夫加唱歌跳舞什么的。

扎马尾辫那爷们儿熟络地一伸手,往我肩膀一搭,扯着破锣般的嗓子问:“美女,你就是新来的女主管吗?”

我小心翼翼地从他掌下挪开:“我是新来的女主顾…………”

“庄重点!都庄重点!人家是记者!”聂云虎拨开他的爪子,简单介绍了一下我的身份,然后转头四顾,“孙小美呢?刚才丫心急火燎地打电话给我,说有一件天大的事情要向我汇报,到底出什么事了?”

孙小美?我暗暗颔首,这儿确实应该有个娘们儿控制住场面。

马尾辫的爷们儿转过身,神秘兮兮地指了指一旁大门紧闭的烘焙工作间。说时迟,那时快,只听砰的一声,又一条长发汉子从工作间里边踹开门蹿将出来,横冲直撞地闯到我们面前,粉色围裙的荷叶边儿在腰间飘扬,他双手颤巍巍地捧着一杯布丁,径自递到聂云虎眼前:“快尝尝,这是我刚研制出来的新甜品,名字暂时就叫‘朋克布丁’!”

我默默仰望这位身高一米八左右的黑大汉,他的名字叫孙小美…………这个二货出门何愁不被雷劈啊!

聂云虎肯定没想到丫口中“天大的事情”居然是品尝布丁,面孔一板想翻脸。小美察言观色,马上屁股一扭把布丁又递到我面前:“小姐,请你点评一下。”

我迟疑着接过来,瞧了瞧聂云虎的脸色,在他脸上没有发现“小心,这草有毒”之类的表情,于是拈起勺子尝了尝,略加回味,老老实实地发表评论:“味道一流,但是外形就…………请问布丁表层的这些小窟窿是怎么回事?它刚刚躺着中枪了吗?”

孙小美一愣,突然喜形于色地抓住我的手:“小姐,你这个创意太棒了,我决定正式命名它为‘弹孔布丁’!”

这孙子一惊一乍的,我一哆嗦差点把布丁杯子扔他脸上。

小美还没激动够,唏嘘了半天,转身又抓住马尾辫叮嘱:“明天,我们就把这个新甜品‘弹孔布丁’加在点餐单上…………”

“都过来!”聂云虎打断了小美的叨逼叨,他走到窗边的大沙发边坐下,用指关节敲敲小茶几,示意我们都坐过去。沙发后面的背景墙是一幅艺术涂鸦,深暗的天空闪过几道星光,象征的意义无非是些饱经广大文青呻吟的酸滥玩意儿,什么“总在最深的绝望里,遇见最美丽的风景”啊,“就在这绽放的一瞬间,穿越所有痛苦”啊,“已然逝去的绝逼才是最美好的”啊之类的,在夜幕的云层上,还画有一块变形的挂钟,时间指向十一点半。

“这里是个烘焙作坊,也是个私人会所,我们‘垂零’乐团没有演出的时候,这里就是创作室。”聂云虎斜斜靠在沙发上,享用着小美端过来的咖啡和芝士蛋糕,露出惬意的神色。当小美询问我想喝点什么时,他体贴地建议:“职业女性喝点热的花果茶最好,暖胃又养颜。”一副店铺主人的做派。

“她想了解我的私生活,我想,就从H.P.E开始是再好不过了。”聂云虎逐一扫视在座的汉子们,眼中有征询的神色,“我们这个地下组织,该是时候见见太阳了吧?”

这句话让其他人迅速兴奋起来,包括刚才在外面为聂云虎停车的那个貌似侍者的男子,也走过来抢了杯咖啡参与议论。“杨小姐,很荣幸为你介绍我们‘垂零’乐团!”一屋子人当中就数马尾辫爷们儿最活跃,他清了清嗓子,向我娓娓道来,“‘H.P.E’是‘Half Past Eleven’的缩写,因为接近零点,所以中文名字叫‘垂零’,我们是一个音乐创作团队,宗旨是‘散发不可能的光亮’。我们就是午夜十一点半时夜空中的星光,是一个呈现真挚与梦想的少年团队!”

“少年?”我吓了一跳,狐疑地上下打量他,“您今年贵庚?”

人家根本不搭理我,仍沉醉在自己的阐述中不可自拔:“我们把梦想当作信仰!如果你曾见过满天星斗,就必定会将那些划破黑暗的光亮镌刻在心上。那是刺穿阴霾的锋芒,那是驱散迷惘的力量,那是周而复始、不曾辜负的坚持和希望…………”

他讲得激情四射,浑身充盈着一种狰狞的文艺气质,我不禁为他这种随时能迸发出诗意的境界所折服。在这个乐团里,他是负责搞笑的吧?

“我只是乐团的股东,不参与管理。”聂云虎补充,“对我来说,能抽时间过来跟哥们儿交流一下音乐创作,偶尔作为键盘手参加几次演出,人生就基本圆满了。杨小姐,我希望你写我的角度跟别人不一样,在从前所有媒体的稿子里,我不是个继承祖业的富二代,就是个玩弄女人的花花公子,就好像我没理想没信仰似的。你敢不敢不让我阐述什么企业理念,也别问我睡过多少女明星,就仅仅把我当成一个音乐人来采访?”

他眼中的炽热使我有些震动,原来他真正的梦想是当一个音乐人,这远远超乎我的意料。

没有错,他留给大众的印象,就是一个继承祖业的富二代,就是一个玩弄女人的花花公子,我本以为他所谓的“爱好音乐”,不过是夜生活的消遣方式,和狐朋狗友去KTV吼几嗓子《套马杆》顺带调戏DJ公主之类,想不到,他竟是一个纯男性乐团的键盘手。

“很多人都以为商人俗不可耐,眼里只有钱和女人,但其实对我来说,物质只是一张壳,保护着柔软的梦想,这张壳越坚硬,梦想就能坚持越久。无论这张外壳受到什么攻击,我都无所畏惧,可是一旦梦想被打破了,就能真正要了我的命。”聂云虎跷着脚侃侃而谈。这时仔细再看,被人钦慕也被人诋毁的聂总只不过是个眉清目秀的青年,正在努力平衡梦想与责任。

尽管我向来自诩俗气凛然,但不由得被他这种酸气感动,胸中有股热血翻腾上涌,来意完全被蒙蔽了,急需冷静一下找回理智。小美恰好端来一壶花果茶和一份焗龙虾,我岔开话题问他:“你就拿这些清汤寡水的东西糊弄股东?”

“咋了?嫌味儿淡?”小美哈哈大笑,“等着,我这就出去找一泡新鲜的狗屎!”

经我俩这一打趣,室内凝肃的气氛终于缓解,聂云虎笑呵呵地给大家分发餐具。小美把花果茶放在我面前,一壶暗橙色的茶水在巴掌大的小炉子上温着,骨瓷碟儿周围用一圈红红绿绿的樱桃香草作装饰,把小炉子打扮得那个漂亮啊唷!我发自真心地问了小美一句:“这茶壶里头炖的是你对象吗…………”

第7页 :第六章 只是一段旧红尘

第六章 只是一段旧红尘

(一)

H.P.E烘焙工作室是我上半生遇到的最好的采访环境,H.P.E乐团是我上半生碰见的最有趣的采访对象,如果早知道聂云虎会安排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团体,我就带个摄影记者一起来了,也省得再约拍摄时间。

本次座谈会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中进行,聂云虎先生亲切地对现场女记者提出的问题一一进行了解答,用他精辟犀利的见解、妙趣横生的语言让在座群众们视野大开、受益匪浅,现场多次响起热情的掌声和会心的淫笑,其精彩语录包括“我不是名人,我只是个人名;我也没有地位,我只有地址”以及“我没在中国上过大学,但我上过不少中国大学生”等。参与座谈会的屌丝们纷纷表示:像聂先森这样的抠女专家来给我们“传业授道”是难得的学习机会,既提升了我们泡妞的战斗力,又丰富了我们猥琐的日常生活,而在此前,我们都是一些只会说“小姐,这块板儿砖是你掉的吗”的小二逼,感谢聂氏企业和亿咖网的精心组织。座谈会间隙,杨五斤同志还在孙小美的陪同下参观了烘焙工作间,双方就新品种布丁的口感和外观等相关问题进行了深入探讨,并对今后的甜品创新研发工作提出了深切的寄望。

孙小美甚至跟我预订了另一期主题——“二等性感男穿CK,一等性感男穿围裙”。

采访结束,我合上笔记本揣进包里,准备搭聂云虎的顺风车回公司,小美痴痴追到门外:“小生尚未婚娶,欢迎姑娘随时过来调戏!”

聂云虎俯身为我拉开车门,顺便提醒:“杨小姐,你要当心这位多情的文艺少年爱上你。”

“别担心,大姨妈和我儿子会保护我的。”在他发动车子之前,我利索地系好了安全带,跑车神马的0至100公里提速只需几秒,瞬间飙起来连前挡风玻璃都向内屈成弧形,随便出点意外事故聂云虎一个急刹车大家就只能到前方马路上找我了。

“什么?你生过孩子了?又是在开玩笑吧?”聂云虎一侧脸,眼中略有诧异,“没见你戴婚戒啊。”

我低头瞧瞧自己光秃秃的十指,自嘲道:“家里穷,买不起。”

“坎爷也没送过你戒指?”聂云虎颇觉意外,“我每一个女朋友都不停地要钻石、要宝石、要玉石,我真想把胆结石也掏出来送给她们。”

坎爷。他猛地说出这个称谓,令我猝不及防,心脏狠狠一缩,脸色可能也有变化。是的,我之所以有底气做一期钻石王老五的专题,全是托了姜坎儿的福——我们也曾有过情致缠绵的时候,那段日子,彼此皆用心与对方的势力刷好感度,“参加圈子聚会”这类的日常循环任务,每天至少要做一次。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我告诉自己,从此后人生美满,碧海蓝天,笑笑:“虎哥,以你换女朋友的速度,浑身是胆也不够用啊。”

聂云虎大致也知道我们已经分手的事,自觉失言,立刻叹了口气转移话题:“唉,现在回想起来,只有初恋是最纯洁的,之后的每一个女人都比我妈还关心我各种卡的余额…………”

“你还有初恋?”这让我惊愕。我以为他除了金汤匙外,还含着黑木耳出生的。

“当然!谁还没个初恋啊?”聂云虎不满地瞟了我一眼,“那年我刚上高一,班上有个又漂亮成绩又好的女生,放学的时候,我假装向她问道数学题,答对了就奖励一个吻,然后开车送她回家。”

我感到自己的三观遭受了巨大冲击:“就这样,她成了你的女朋友?”

聂云虎点点头,再叹口气:“唉,可惜啊,高中毕业以后我就去了澳洲,她考进北大了。我刚出国的时候对她还不放心,花钱收买了她的几个室友,随时向我汇报动向,有没有男人打她主意。不过,后来我在那边交了新的女朋友,也就没心思管她了。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像她那样天真幼稚还心软的最容易成为下手目标,何况长得不错,想骗她太容易了。”

“我一直带她吃哈根达斯,后来和别的男人去吃蒙牛、伊利,她会不会拉肚子…………”也许触动了什么心事,聂云虎越说越伤感了。

我陪着他一起唏嘘了片刻,不知道当年的软妹子,如今便宜了哪个渣屌丝。

——各位读者朋友,请注意观看,以上就是一个花花公子在女性面前的典型表现,如此深刻地挂念初恋,一般妹子都会觉得这货虽然外表风流不羁但内心其实重情重义,自然就会对他产生好感。基本上,不管泡的是哪个妞,丫也就这些戏码吧,以不变应万变。

聂云虎当然不知道我在腹黑分析他,还对我的理解和宽慰表示了感激。

我在公司门口下车,双方说了几句客套话,聂云虎一溜烟把车开跑了,肯定是赶着去接某一位女朋友吃午饭。我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插上连接线准备开始整理今天的采访资料,网页微博自动刷新,噌噌噌冒出十几条圈了我的评论和若干位新粉丝。

聂云虎关注了我的微博,这我知道,刚才在H.P.E聊人生的时候我们几个都积极互粉了。

但我不知道的是,他在那个时间里还发表了一条新微博,“我只是一个饿了想吃,困了想睡,扎一刀会流血,爱上你也会流泪的普通人”。这内容是刚才我替他总结人生的原话,他转发一下,本来没什么不正常。然而歹毒的是,就在微博末尾,他上传了一张我们俩的合影,明显是偷拍,我坐在玻璃幕墙前抽烟,他望着我笑。虽然我只露出半个逆光的侧影,但仰头眯眼两根手指紧捏着烟身的样子,还是霸气侧漏了一地。

我操,这要被熟人看见了会怎么想?他这是要作死啊!我坐在电脑前双拳紧攥,谁来告诉我,揍办公桌犯不犯法?

定了定神,我点开那十几条圈了我的评论。果然,所有人都在好奇地向我追问这件事情,大半是认出我的熟人,还有些牛逼人士是通过聂云虎的最近关注人找到我的。不能怪我虚张声势摆出一副如临大狼的样子,这个浑蛋在本地算得上一个知名人物,在“企业家”的称谓之外,桃色绯闻超多、私生活糜烂也是他吸引十几万粉丝的重要原因,就连我这种从来不关心低智商八卦的成熟女性,偶尔也会厚着脸皮去他微博看看最近上位的是哪个铜铃眼、锥子脸的长腿模特。

丧心病狂的聂先生哟,你毫无自知之明地拖一个清白女子下水是为哪般?

咬牙切齿地私信他:“虎哥,赶快删!你闹哪样?”

聂云虎回复得倒挺快,发过来一个没心没肺的笑脸:“不好意思,刚才我手一抖就上传微博了。”

尼玛!这手得抖成啥样,才能完成这么多步骤的操作啊?

“你有微信吗?”聂云虎接着问。

“没有。”

“QQ?”

“有,但是加好友必须先征求我男人的意见,最近上面管得严…………废话少说,你赶紧把那条微博删了,不然就等着我把你写成梅毒三期一脸疱疹吧!”

“好狠…………”

(二)

周末在赶稿中度过,除了采访稿之外,身为主编还必须写一篇倒霉催的刊首导语。我的内心充满惆怅,千字五百元的小说被我太监了,结果千字五十块的破散文我在这儿写得热火朝天,这事儿如果叫我那些读者知道了,肯定会排着整齐划一的队形大骂我贱得令人蛋疼。

——鄙人的读者一向都是最有头脑和最有脾气的,这一点我很欣慰。

但我知道,亲爱的,你//www.58yuanyou.com们就爱我这副贱相。

作为一位俗气凛然、酸气不侵的文艺少妇,我素来以追求低级趣味为己任,所以,你懂的,在敲下一个标题之后我就遇到瓶颈了:《她的城》。取个这样的题目,我的本意是在第一期稍微提高一下逼格,证明咱们的原创团队并非特别低俗。然而跟液显对视一上午之后,我决定还是先吃饭,因为我遇到的是个科学实验室的烧瓶,颈有二尺多长。

唉,我写的要是黄书该有多好啊,遇到情节瓶颈就先安排一段啪啪啪。

丁中浩去参加同学聚会了,今天的午饭,只有我和小杨康在家里吃。我挽起袖子熟练地弄出一菜一汤,康仔夹起菜尝了尝味道,居然一脸嫌弃地提议说:“妈妈,我们还是吃泡面吧!”我不禁恼羞成怒,这个小兔崽子的嘴已经被养刁了,在丁大厨来我们家之前,他吃我做的菜吃了好几年,除了偶尔上吐下泻之外从来就没有抗议过。

“人,一定要懂得随遇而安,有什么吃什么,只有不挑食才能在任何环境中顽强地活下去。”我语重心长地教育康仔,盛了一碗汤,身先士卒地痛饮一口,回味良久才说,“儿子,我们还是吃泡面吧…………”

糊弄完午饭,我安顿好小杨康去睡午觉,然后继续跟刊首导语作斗争。

丁中浩回来时,开门弄得动静很大,我微微皱眉,迎出去,果然看见他裹挟着一身酒气走进来,脸色苍白,但眼珠子隐隐泛着血红。

他靠着墙,把我搂进怀里,一脸诱惑地低头舔唇:“蒜香口条,想不想尝尝?”

这副醉醺醺的样子令人十分反感,我冲他扬起五指,冷冷回答:“刚磨的爪子,想不想尝尝?”

于是他抱头鼠窜,趔趔趄趄地冲进了洗手间。很有自知之明的孩子,知道我此时不喜欢他身上熏人的酒气,准备洗个澡,只可惜哗啦哗啦的水声还在流淌,不一会儿便传出了呼噜呼噜的酣声。走过去扶门一看,丫歪歪斜斜地伏在浴缸边上,流着口水,睡得好香。

服侍醉汉我还算有经验,拿了个拖把蘸饱了水在他身上写大字报,等我意气风发地写完一篇《兰亭序》,也基本把他洗刷干净了,连扛带拖地弄到卧室,往床上一扔。

蜷起腿坐在他身旁,我接着写刊首导语,这真是一篇历尽苦难的稿子啊。

正是午睡时间,四处都安静祥和,在身畔传来的轻微酣声中,我的困意也渐渐席卷而来。

“爱一座城,就像爱一个人。”意识模糊地敲下全文第一句话,我实在没撑住,头一歪,扎在丁中浩的肩膀上,就像被一双大手用力拽进了昏沉沉的睡眠当中。

小杨康把我推醒时,屋内光线极暗,不知是天阴了还是天黑了。康仔懂事地附在我耳边,小声说话:“妈妈,磊磊他们在楼下踢球,我也去玩一会儿行吗?”小区里有一帮年纪和康仔差不多大的小哥们儿,以一个叫磊磊的大孩子为首,几个小男孩经常在一起踢球捣蛋。这伙小猢狲鬼精鬼精的,看准了康仔最讲义气,不管是谁闯了祸都撒丫子往我家跑,我只好领着孩子们到处给人赔不是,不明就里的还以为我生了一个足球队。

我看了看表,快四点半了,于是点头叮嘱:“可以玩儿一个小时,晚饭前必须回来。”

康仔兴高采烈地跑出去,我打起精神,准备接着写稿子,然而从屏保退回到Word界面,我却不由一愣:原本只有一个标题和一句话的文档,赫然多了满满一页的字。

《她的城》三字之下,原来只有一句:爱一座城,就像爱一个人。

而现在,下面的一大片空白已被补上了密密麻麻的一千多字,我简直怀疑自己因为过度焦虑而患上梦游症了。错愕间,有种隐约的不安浮上心头,我稍稍调整一下坐姿,逐字逐句地看了下去。

爱一座城,就像爱一个人。

因为爱着一个人,你会记得,环山公路颠簸的巴士上,右手不经意间与她的相触,以后你独自坐在车窗边,还怀念过那手的瘦弱和冰凉;爱着一个人,你会记得,在蓝天白云围绕的大庙前,她偎在身旁为你柔声唱歌,婉转的声线敲打着耳膜渗入了血液、潜入了身体,以后每当你远目天际,同样的歌声便从心底潺潺流出;你会记得,在绵延十里的灼灼桃林中,她的白衣和笑靥被一齐映成绯色,以后你再也没见过配得上绯色的少女;爱着一个人,你会记得,在人头攒动的超市里,她因为害怕走散而紧紧攥着你的手指,以后你路过这家超市,总是会下意识地握住自己空荡荡的手心。很多年来,你深爱着这座城市的山水,它的天空、它的情怀、它的气魄,甚至它的一家小超市。无论你后来走到了圣城拉萨,还是水城苏州,以及古都洛阳,甚至是某个杳无人迹的鸟不拉屎之地,都难以再体验到当初的心动。

你还以为,这种依恋,只不过叫作乡情。

直到许多年以后,在一个春天,你风尘仆仆地背着行囊回到了这座城,想再看看记忆中的满城桃花。离开那天,你还是个怀揣着忧伤和憧憬的翩翩少年;再回来时,你的躯壳和梦想却都已是满目疮痍。

桃红十里,未负春光,而你在这熟悉的景致中却只感到生疏,因而魂不守舍。

这时候你才发现,自己心心念念的故乡,虽然还是一样的山水、天空、情怀、气魄…………却似乎还是缺少了一点什么。你坐在环山巴士上,指尖似乎涌起了那柔软的触感;你想走进超市,可站在门外呆立良久,还是被扑面而来无边无际的死寂气息击退了;你去大庙旁转动经筒,耳边却回响起柔软的喃喃吟唱,犹如头顶划过一声尖厉的隼鸣——你这才明白,这些年来你那所谓的淡淡乡愁,原来都是因为那个少女,因为那段爱情。

她就是这座城市派出的杀手,无须带刀,她笑容的锋利程度便直逼干将莫邪。

没有人会懂得一个落拓者为何突然在桃林之中落荒而//www.58yuanyou.com逃,好像一条颓丧的老狗,惹人发笑。在别人眼中,你的往事早已随风而逝,甚至连你自己都已不复提起。可是只有你才清楚,那些往事像风化作用一样在你的心上留下了好多个隐秘的沟壑;只有你才记得,这个城市曾经跟你有过一场精彩的较量,可惜,最后的赢家不是你;只有你才明白,你已经奔逃了半生,却始终逃不出她的城。

一路上陪伴过你的那些美丽少女,仿佛都是命运的捧哏,最后包袱一抖开,她们齐声哈哈大笑。

当你感到心如刀绞,你终于知道,这座城市的山水、天空、情怀、气魄,一切本都是她的化身,连你的乡愁都是。你千里迢迢赶回来,不为桃花,只为了追随那深入骨髓的哀思,只为祭奠一对双双战败的少年少女,只为正告自己一句:除却华韶,无桃夭。

细细读完,我不禁百感交集。第一,这不是我的构思,我本来只想从女性角度写些对城市生活的赞美和寄托,并未考虑掺入自己的个人情愫,何况这篇文章明显是站在男性角度,因此可以排除是自己得了梦游症;第二,写出这篇文字的男人,一定因为某个女人而对某个城市仍存有浓烈的怀念与哀伤。

我偏首瞟了一眼丁中浩,田螺先生趴着睡得正香,不知道是什么精神病驱使着他爬起来替我写完了这一篇。

倏地,那张曾被用作桌面的小情侣自拍照又跳入我的脑海。丁中浩轻吻那个美丽女孩的脸,他的眼睛闭着,纯净而虔诚,女孩子笑盈盈地看向镜头,长发飞扬,眼睛明亮,微微翘起的唇角显得那么天真俏丽,好一个水灵灵的正妞。

她所在的城市,正巧有山,有湖,也有一座被蓝天白云围绕着的雄伟大庙。

(三)

丁中浩是个热爱远足的男孩子,除了学费之外,这些年他挣到的所有薪水都用在旅行上,在其父母看来是个不折不扣的败家孩子。在认识我之前,他刚徒步走过墨脱,小腿上被蚂蟥叮出的伤口还没完全好,一直不能吃辛辣的东西,否则便奇痒钻心。

他曾在龙门石窟见到大佛流泪;

他曾在束河古镇窥见自己半僧侣的内心;

他曾在湘西凤凰一个人吃掉七百多块的烧烤;

他曾在唐古拉山的暴风雪中险些和搭乘的卡车一起被甩入路外悬崖;

他曾在黄浦江边一半恍惚一半绝望地跨上护栏,欲跃时被人抓住;

他曾在西湖畔邂逅一个白衣飘飘的女孩,那日突然落雨,她属蛇,且借了他一把伞。

从此,他像偏执狂一般喜欢手掌极软极凉的女子。

他心心念念的是谁?答案已呼之欲出。

俯下身,我轻轻伸手,理了理他睡得蓬乱的头发,掌心摩挲过男子汉的粗糙脸颊,触感真切,我难以觉察自己此刻内心中怀有什么样的微妙情愫。

丁中浩也曾经试探着问过我:“九夜,你喜欢旅行吗?”

我果断答:“不喜欢。”

每一次遇到问我这种傻问题的人,我就想把费尔南多•佩索阿的名言赠送给他:“我对世界七大洲的任何地方都没兴趣,我游历我自己的第八大洲。”

“什么是旅行?旅行有何用处?一个落日,同另一个落日太像了,你无须到康士坦丁堡去刻意地看一下某个落日。而旅行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自由感?我可以享乐于一次仅仅是从里斯本到本弗卡的旅行,比起某一个人从里斯本到中国的旅行来说,我的自由感可以更加强烈。因为在我看来,如果自由感不备于我的话,那么它就无处可寻。”

当然,佩索阿的文艺腔到达了一定段位,才写得出这样的文字。倘若换成我来表达同样的意思,其简单粗暴版本就是:去你妹的旅行,老娘就是死宅妞一个!

宅的最高境界是什么?一出门就紫外线过敏!可尽管如此,我远比那些没什么爱好只好假托“喜欢旅行”或无法直面迷茫只好选择逃避的人拥有更广阔、更清澈的人生,如果自由感必须建立在远足上,那么这个人就是废物。我虽然宅,但我每天都在行走一座桥,它架设在我之所无与我之所有之间。

丁中浩即使成熟得再快,性情中属于小孩子的那一部分仍在,玩心重,这我都是知道的。他愿意从此停下脚步留在我身边,我很感激,却也存有几分警惕——眼前女人的新鲜劲儿一过,便牵绊全无,曾经千娇百媚的搔心滋味,皆化作一边儿暗无天日的死气沉沉,不叛逃不符合男性的生理特征。我身无长物,论财、论貌、论心肠手段没有一样是可以倚仗的雄厚资本。乐观时,我觉得天下男人尽在掌握,一旦悲观起来,我又觉得丁中浩的最终离去是早已设定好的结局。其实,谁不喜欢浪迹天涯万物不屑一顾的生活?但我有梦想,有儿子,走不了。

天天滚床单都驯化不了这只白眼狼,好累,我感觉不会再爱了。

轻抚在他脸上的手指,滑至喉结尖硬处,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力道,一把掐死他的欲望在胸中熊熊燃烧。丁中浩被我弄醒了,迷迷糊糊地翻身将我一搂,随口问:“几点了?”

“自己看!”我语气不善。

丁中浩接住了我阴森的眼神,纳闷中清醒过来:“又怎么了?我在床上躺着也能中枪,女侠好枪法啊!”

“自己看!”我还是沉着脸。

丁中浩莫名其妙地抱着我丢过去的本本,起初表情非常茫然,看着看着,他的脸色渐渐变了,但还是嘴硬:“这…………这我只是随便写写,看你累成那样,就想帮你一点忙,当时酒还没醒,脑子可能不太清楚…………你是不是联想到什么不好的事了?唉,老婆大人,您的阅读理解能力真是鬼哭神嚎…………”

“你心里有谁,我不过问,你也别蠢到主动展览。”我挡开他的手,无视他惶然的神色,径自抬腿下床,趿上拖鞋,用手指简单梳理一下头发,我能想象得出自己脸上那个深深的冷笑,“做人简单不等于缺心眼,好说话不等于好欺负,乐意相信人不等于乐意当傻子。所以,像‘深情怀念前女友’这类的蠢事,如果再发生第二次,要么你滚,要么我滚!”

丁中浩张口结舌了一阵,似乎想争辩,最终还是垂头丧气地闭了嘴。

他那点儿侥幸的小心思被我揭穿了,不胜羞婉,满脸通红的模样既像是愧疚又像是委屈,竟然令我这等狼心狗肺的人都感觉到胸腔左侧的脏器微微一痛,真是杀手级的适龄正太啊,小小年纪就如此勾魂,日后成就不可限量。如若管教不严,必成我之大患!

狠话不必多说,一句警告淡淡收尾:“我们还能再快活一段日子,你别把这一切搞砸了。”

说完,我便背过身,头也不回地走出卧室,不想再看他一眼。

你若有另一面,只须不让我看见。

我不是一个爱情杂耍家,如果认定了谁,就死心塌地直到膝盖中箭。然而丁中浩的浪漫本性使他多情而寡断,不平等的对手必然造就怨声载道的恋情,只是,这番怨言即使说出口,也不过是从墙壁直接反弹回来给自己听。男人嘛,你们懂的,在男女关系上从来就不识好歹,晚上刚宣誓效忠,第二天上班遭遇一个媚眼就忘了。男人哪,我对你的心寒,能够熄灭一座火山。

坐在沙发上翻杂志,丁中浩跟了出来,讨好地给我揉肩膀,按摩手法相当娴熟。我饱含深意地瞟了他一眼,他马上高兴得像一个得到鼓励的孩子,眼巴巴地问:“老婆,你晚上想吃点什么?”

“阿司匹林。”

“那是什么?”

“清热止痛的。”

“对不起…………”

他又默然垂下了头。卖力地按摩良久,才期期艾艾地试图解释:“今天同学聚会,碰到她的朋友了…………这篇文章,我本来是想帮你一点忙,但写着写着,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保证只是喝醉了之后一时糊涂,自从和你在一起之后,我就很少再想过她…………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现在只爱你,虽然在生活上是我照顾你,可是在爱情上你一直都惯着我,你给了我从来没有体验过的热情和温暖,你给了我可以放肆甚至猖獗的感觉。老婆,我知道错了,对不起…………”

他语无伦次地表述着,有点词不达意,但我听懂了他想说的。

我伸出食指,顶住他的脑门,心里颇有一点怒其不争的恼火:“她只不过比我早睡了你,她有我爱你吗?”

丁中浩果断摇头。

我沉声责问:“说,你以后还带姑娘去原始森林吗?”

“我以后只带你去农贸市场!”

“还想去拉萨找人吗?还想去西湖边等雨吗?还想写文章祭奠初恋吗?”

“决不!”丁中浩毫不犹豫地一口否决,语气严肃得像发毒誓,“从今天起,我就是一个思想上的阉人,行动上的残废!”

说话间,他的双手一直给我按捏捶敲,我生出恻隐之心:“别揉了,做饭吧。”

丁中浩涎着脸问:“饿了?先吃了我吧!”

“吃你?”我佯装发怒把杂志一摔,拿白眼儿瞪他,“我要是从你的脸皮开始吃,啃到过年可能还没吃上肉呢!”

丁中浩吐吐舌头,一溜烟钻进厨房去配饲料了。

从吃过晚饭到洗澡睡觉,丁中浩一直在伺机道歉,还拉着康仔一起声情并茂地唱了首《世上只有妈妈好》来哄我开心,可是,谁稀罕干巴巴的道歉和假惺惺的情话?我需要的补偿是新鲜水灵的肉体啊!肉体啊肉体啊啊啊!

等我重重扇了他一记屁股,他终于领会了中央指示精神,翻身把我压倒。

“别板着脸嘛,老婆,你这样铁骨铮铮地咬着牙,我会有一种正在搞基的错觉…………”他咬着我的耳垂,轻微的喘息声挑逗而压抑,透着说不出的柔情蜜意,“不过,就算搞基,你也是一个完美的0…………”

然后他轻声问:“老婆,我是一个完美的1吗?”

“你是一个完美的2…………”我刚刚开口,后面的话就被他趁机吞没了。

(四)

丁中浩写的文章,最终我还是署上了自己的名字,作为原创导语扔给李总过目了。这就叫不要脸。

抽了个空隙溜出办公室,我坐在马桶盖上抽烟,抚着思绪一团糟的额头,努力集中精神,审阅吴亚蓉刚刚打印出来的采访稿。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叮咚”一声响了,我以为是QQ消息,低头一看发现是条微博私信,而且是个陌生人发来的,名字土矬长,恕我没记住。

“聂云虎是个什么货色你不知道吗?眼光越来越差!你去夜店随便把个男人都比他强!”

还没看完,对方又发了一条:“能记得我是谁吗?”

我当然记得,我太记得了!就冲这口气,一准是我的宿敌姜坎没跑儿了。

姜坎儿的说话口气一向很横,这个特征遗传自他的父亲,他爹曾经是某军区的实权领导,现在已经离休。因此,尽管他自己不肯承认,但他的身份的确是跟富二代、官二代并驾齐驱共创二逼新局面的军二代。他的性格横,我的脾气坏,这样两人的结合符合一切怨偶的构成要素,就像炸药的殉爆现象一样,往往一个主动药包炸开,被动药包也会立刻被引爆。如果把现在的心智和经验放到当时,我肯定要对这段恋情重新审量一番,可当时就是自觉自贱了。

聂云虎发我照片的那条微博当天就被删掉了,前后最多只存在三个小时,不过姜坎一向消息灵通,他知道这件事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居然会借此向我发难。现在的前男友啊,so幼稚!too幼稚了!

我抬头,从身边的窗户望出去,蓝天白云一片美好,犯不上为这个不值当的人动肝火。

可姜坎儿不依不饶,紧接着又是一条私信发过来:“最近啃嫩草很有心得吧?搞这么多姐弟恋,你就没有老来得子的感觉吗?”

我瞬间暴怒,第一反应是把手机摔地下,及时醒悟,又想扔稿纸,最后狠狠地扔了烟头。

扔烟头那一刹那,无比吊诡地陡然回想起了跟姜坎一起蹲在大街上抽烟的往事,两个人一袭风骚的正装在餐厅吃完烛光晚餐,喝了酒,出门又打不到车,索性懒洋洋地蹲在街角晒月亮,喷着醺醺然的烟雾互诉衷肠,我歪过头去他那儿对火,他突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嘿嘿,我就喜欢你这副沙哑的大烟嗓…………”

甩甩头,却甩不散纷至沓来的回忆,我真不知道那时自己怎么能被他迷成那样,活像被下了蛊。姜坎生日那天,我拼死做了一个黑森林蛋糕,卖相和味道糟糕得相得益彰,色泽焦黑,掷地有声,看上去活像一口用了几十年的砂锅,还是个锅底。晚上,我略带羞涩地把蛋糕捧到他面前献宝:“坎儿宝,你猜今天是神马日子?”他望着这个面目可憎的蛋糕,稍一沉吟,试探着问:“万圣节?”

当弄清楚它老人家是蛋糕之后,姜坎儿又小心翼翼地问:“我们家烤箱君可安好?”

我顿时经血逆流,仰天喷出了一口大姨妈,姜坎儿假惺惺地安慰我说:“凡事要往好的方面去想,虽然你的黑森林蛋糕做失败了,但你成功掌握砂锅的制法啦!”

曾经也是相亲相爱,谁知最后说翻脸就翻脸,连仅存的几帧美好回忆都显得那么滑稽。

我一直试图将他的阴影从生命中彻底驱散,然而,结果不是失败了,就是没成功。当时的感情有多炽烈,后来的烫伤就有多难治愈。一念及此,我不禁悲从中来,老泪纵横,难道很多年后等别人问起我:老杨,你为什么不相信爱情?我要回答他说:因为我以前有过一个男朋友,叫姜坎…………

去你妈的,老子不会是这种破命!

我慢慢松开紧咬的后槽牙,深呼吸几次,带着渗血的微笑回复他:“姜坎,这么明媚的天气,你不干点蠢事问心有愧是吗?

“你的前女友连起来可以绕地球两圈还打个蝴蝶结,没成年的小姑娘你玩过多少,需要我提醒吗?说别人啃嫩草的时候,你就不担心自己被雷劈个两成熟?

“坎爷,我跟错人的报应已经用一条胳膊抵了,求您也给自己积点德吧!”

我飞快地打完这些字,将手机往窗台上远远一丢,如同拼命挣脱一个噩梦。屈肘动作时,左臂关节又像被提醒了似的开始隐隐作痛,夹带着彻骨的寒意。

好容易平定了情绪,我打定主意,马上回办公室去用电脑登录把他拉黑。

就这样,跟姜坎的短促交流再一次糟蹋了我的好心情,这种霸道而蛮横的性格,用于在电梯里强吻女友,是浪漫,是激情四射;可如果用于羞辱前女友,当然只值一顿毒打。许多言情小说里的二逼男主角也很霸气,动不动就解开裤头,对女主狂狷邪魅地一笑:“还满意你看到的吗?”每见类似情节,我就好想替女主角掏个钱包出来:“喏,给你十块钱,拿去买点米把小鸡喂大了再来找我吧…………”

纠结地看完了吴亚蓉的采访稿,我沉寂许久的手机又响了,来电号码很陌生,我迟疑着接通,一个疲惫不堪的女子声音似乎是穿越了时空传过来:“小五。”

我一呆,试探着问:“阿宝?”

已有一整年,我没有再听过她的声音,怎不令我惊喜交集。

两年前,她进入我当时所在的公司做行政主管,一日租住的单身公寓被盗,她不敢回去,我垂涎她的美色,极力邀请她搬来我家住,从此甜蜜同居十个月。去年初春的某一天,她突然告诉我准备跳槽去上海,从行业前景和上升空间来考虑,我当然赞成。然而绝没料到她从“准备”到行动,只用了半天时间:吃早饭时告诉我准备跳槽,上午递交辞职报告,当天下午便拖着行李箱踏上南下的动车。待得到了上海,她将手机号码等各种联系方式迅速全换了一遍,从此就在地球上失踪了,比姜坎更像一名合格的负心汉。

阿宝“嗯”了一声,浓浓的倦意仿佛半年没睡觉:“我在你公司楼下。对不起,打扰你了…………”

“别说这种傻话!等着,我马上下来。”

挂了电话,我飞快地换鞋、收拾包。同时,大脑也在飞快地运转着,阿宝怎么会事先没打招呼就突然间出现?她的声音也不对劲,全然没有一点老友重逢的喜悦,只有疲倦和抑郁,看来真相只有一个:她遭遇了什么突发的坏事,来得仓促又狼狈。

我快步走出电梯,阿宝就坐在一楼大厅,她脸颊比从前圆润了,品位也变了,一向喜欢用束身短裙紧紧勒出曲线的她今天穿了套宽松的衣服,肥大的腰身令我脑中跳过一丝不祥预感。

看见我走过来,阿宝站了起来,手中的拎包有意无意遮住小腹。

“是姜坎送我来的。”她勉强笑了笑,低声说,“抱歉,我以为你们还在一起。”

阿宝当初离开时,我刚和姜坎儿勾搭上没几天,这些年她的联系方式都换了,我的手机号码也改过,只有姜坎的号码一直没变。想来她是没有打通我的电话,于是想到通过姜坎来找到我。

“好久不见了,小五,你最近工作忙不忙?我…………只是刚好出差路过这里,就想来跟你聊聊…………”阿宝的言谈小心翼翼,眼神黯淡,透着股魂不守舍。

“吃过饭没有?”我见她全无过去的意气风发,心知她境况不妙,果断打断。

阿宝怔了怔,低头看表,大概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已经中午了。我提起她脚边的小旅行箱,不由分说拉起她往门外走:“先吃饭!边吃边说!”

坐上出租车,我淡淡问她一句:“想吃点什么?酸的还是辣的?”

阿宝浑身遽然一震,闪电般抬眼望向我,片刻,她苍白的脸上才浮现出几丝自嘲的笑意:“真糟糕,被你发现啦。”

第8页 :第七章 铁血真少妇

第七章 铁血真少妇

(一)

能让失恋女青年哭诉的,不是二逼备胎就是牛逼闺蜜。

很显然,我是前者。当年和阿宝同居时,我老怀疑自己是双性恋,天生就喜欢亲近容貌气质出众的女性。阿宝脸蛋艳辣身段标致,长发飞掠风情万种,使我一度觉得自己是个姐控,可是像简丹丹那种清澈甜美的小妞也曾让我意乱情迷,又令我怀疑自己是个妹控…………好吧,其实我就是个色狼来着。

可惜她们对我都没那个意思,所以我至今仍是异性恋。我相信,只要功夫深,直女掰成回形针。但我更坚信女人是喜怒无常不可理喻的凶险物种,经常暗自庆幸:幸亏老娘是女的,不用费劲去追女人。

吃过饭后,我把阿宝带回了家,五个月的孕妇不能四处流离。一路上,阿宝就像个木偶一样顺从地任我安排,频频点头,频频说“好的”。

我眼睁睁目睹了她的低落,连微微浮肿的朴素容颜也和从前有天壤之别,不由痛心至极。刚才,我甚至故意点了一份咖喱牛腩,期待她还像从前那样恶毒地调侃我“嘿,你吃的这是什么屎啊?颜色这么像咖喱”,结果她只是低着头吃光了自己眼前那份,根本不关心我在吃什么,一副“你就是口吞火把也休想让我正视”的失魂落魄。

“你还是住这里啊,”阿宝倚在门边,带着麻痹的笑容环视我的屋子,“干净多了。”

我把她的小行李箱塞进客房的衣柜里,再把大床上套好的白床罩掀开,拍了拍整洁的床单:“还是你喜欢的山棕床垫,对孕妇的脊椎、腰椎什么的都有好处,这段时间,你就心思坦坦地住在这里。除了我,家里还有一大一小两个帅哥供你使唤。”我拉着她在沙发上坐定,递过去一罐旺仔牛奶:“说吧,孩子他爸爸干了些什么丧尽天良的事?”

阿宝的眼底迅速涌上一层水雾,掩饰地垂下头,满脸陷入痛苦沉思的表情,似乎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我偷眼看一看表,离下午上班时间尚早,于是耐心地等待她开口。

丁先生曾经中肯地评价我:徒生一张萝莉面,胸怀一颗妇联心。

“小五,你当年也做过不少傻事,可我一直很佩服你,虽然你一路横冲直撞头破血流地度过了青春期,看得旁人胆战心惊…………”终于,阿宝慢悠悠地开口了,她脸上还有含着眼泪的微笑,“但你总能在人生最低谷的时候,凭着强大的勇气在废墟上重建生活,让一旁等着看笑话的人全部傻眼。普通女孩子如果有你那样的经历,也许就会破罐子破摔放弃自己…………”

被赞美了,我马上腼腆起来,身体像花刀面一样扭动:“浑蛋,就算你夸我我也不会开心的,浑蛋浑蛋,雅蠛蝶!”

叹息女神般的忧郁气场被我打乱了,阿宝看着我传神的表演,眼里终于浮出一点亮晶晶的笑意。从前她天天追看《海贼王》的时候,曾经遗憾地对我说过:世界上最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喜欢乔巴,你却喜欢巴乔。

“我原以为怀孕了就能坐稳江山,可是…………订婚的当天晚上,他就睡在别的女人床上。”阿宝向我亮出左手上的硕大钻戒,神情是悲伤甚至屈辱的。

通过她断续冗长的倾诉,我慢慢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了。一年前,她猝然辞职去上海,是为了破釜沉舟地去投奔一个误以为值得托付终生的男子,可谁知热恋期过后,他暴露了一个标准的中年庸俗企业家的嘴脸,经常晚归、车里出现黑色丝袜、办公室备有另外一部密码不详的手机、有个分明是女性昵称的账号经常给他发来莫名其妙的邮件,什么哭泣的海豚啊,流泪的母猪啊之类的,他的微博还关注了这个相同的昵称,对方每天的微博内容都十分幽怨,特意圈着他的ID哀号,一会儿找不到心了,一会儿找不到肝了…………

“有种把实话说出来,找不到胸才是真的!”阿宝愤然,眼神深含几分刻毒。

她发怒时依稀可见往日的剽悍,却也颇有几分下堂妻的凄凉。

“他现在对婚事已经犹豫了,甚至还劝我去堕胎,说什么此生有缘无分,他的内心肮脏配不上我,下辈子一定要清清白白地娶我过门…………谁稀罕!他就是被黑丝蒙了心!我呸啊!”阿宝狠狠啐了一口,不怒反笑,笑得那么艳烈,眼神却凛冽得像一汪寒潭。的确,最坑爹的誓言莫过于扯到“下辈子”,“一辈子”也同样是很扯淡的誓言,我发誓通常只指着最近一个礼拜说话。

虽然说了“谁稀罕”,但她却挺着肚子奔到我这里,显然决心未定。我只好盲目安慰她:“放心,她翻不了大浪…………”联系她的种种言行,我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小心询问:“你这算提前休产假吗?”

“我已经休了两年的假。”阿宝黯然一笑,“他说不喜欢自己的女人在外抛头露面,所以自从去了上海,我就成了全职主妇,打扮、美容、料理家事、和其他主妇们一起逛街、聚会、精心准备好一日三餐就是我的全部生活…………小五,这两年已经把我所有的进取心和锐气全部磨灭了,我现在就是一个好逸恶劳、贪图享乐的女人,每天与邻居太太们的家长里短为伴,熟知超市的菜价和商场打折期,只等着和她们一样结婚生子斗小三,过上自己曾经最痛恨的生活…………我甚至变得幼稚了,幼稚到相信了婆婆的话,她说只有怀孕生子才能彻底收服一个男人的心…………”

我顿时有一种“仰天喷出一口老血”的悲愤无力感,她才二十七岁,曾经精明能干才华横溢,曾经和我并肩作战机智应对客户,曾经被视为团队的灵魂人物,最后却要为一个渣男赌上终身?全职太太这种伟大而辛酸的女性,不是所有男人都懂、都配。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我问。

我以为她既然反思如此深刻,一定准备放弃过去重新开始,但她迷茫的回答让我失望了:“不知道…………虽然我对这段感情已经不抱希望了,但孩子是无辜的,产检的时候已经能听到胎心了,我想先把他生下来再说…………”

“所以你就想到了我,知道我帮别人养孩子有经验是吗?”我因为怒其不争而口不择言。我衷心地想揍她,真正的好朋友在对方傻逼的时候敢于一耳刮子把她扇醒,只是我下手没个轻重,何况对方还是孕妇,一尸两命我赔不起。

阿宝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我知道自己话说重了,握住她的手道歉:“对不起,阿宝,我尊重你的决定,只是不舍得让你也遭遇同我一样的困境。”

虽然我口头上道了歉,但这并不影响我在心里对她破口大骂。这个蠢货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决定将会造成什么样的局面,她也不知道孩子出世以后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只是凭着一腔盲目的母爱(甚至可能还有一丝借助孩子挽回男人的幻想),就把自己推入未婚产子的道德绝境。尤其是,她还丢了事业,就算孩子的父亲愿意支付给他们母子生活费,单身女人把一个孩子抚养大也绝对是件苦逼差事。在小杨康上幼儿园之前,我足有两年时间不知娱乐为何物,整天蓬头垢面浑身屎尿屁,白天一边赶着高智商稿子一边讲着低龄小故事,晚上能趁他睡觉时偷偷摸摸看个电视就幸福得想咬着拳头流泪了。至于性欲,老娘忙得连大姨妈都忘记来了!

结果,现在,阿宝打定了主意要过这种日子。

可我当时是义无反顾,她如今只能说是失去理智,母性大发和兽性大发一样可怕。

每当我反省自己是否不太靠谱的时候,我总会先冷静下来,看看自己身边的这一帮二逼玩意儿们干的事,然后由衷地对自己发出赞叹:多靠谱的大闺女啊!

(二)

下午上班时,我给丁中浩打了个电话,汇报一下我的老相好阿宝来了,本想让他做几个大菜给孕妇补补身子,但他好像对于我没有事先起草一份书面报告而有些不悦,并未像往常那样爽快地一口答应,支支吾吾半天,才找了个借口说和同学约好了今晚通宵打牌炸金花,可能回不来了…………

唉,叫你念书,你非要放猪。炸金花,放开那个男孩!

放下电话,吴亚蓉刚好叼着个雪糕走进办公室,我从桌上拿起她写好的采访稿,冲她晃了晃:“亚蓉,走,陪我去二楼喝点东西。”

公司二楼有楼梯直通职工生活中心,食堂、超市、活动室、小礼堂一应俱全,超市后门处有一间私房饮品小栈,店主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听说与某位公司高层有暧昧关系,品位硬是不俗,把饮品店装修得好像儿童乐园,什么藤萝墙、秋千椅、南瓜杯、Kitty勺之类的,内部员工可以直接刷福利卡,同时也对外贩售。

店里画满小红花的招牌上,写着“本店新推出甜品:红豆双皮奶”,字体像小学生练习失败的作品,回头我可以介绍康仔来这里写招牌。

我对双皮奶的口感没有抵挡能力,看到这个招牌相当惊喜,欣然点了两份。谁知道店主姑娘一脸的惊喜比我还夸张,就像捡到了宝贝一样,一个劲儿地夸我“有品味”“有眼力”,并说“现做的哦”,这使我隐隐约约地产生了一种不祥的感觉。

把采访稿摊开在桌上,我开始跟吴亚蓉聊她的稿子。

作为一个热爱西方文学的英语系研究生,她的优点很突出,知识面广,善于思考,文字功底和叙述逻辑都没得挑,采用日记的模式记录富翁私生活的思路也非常新颖,全文有几处绝妙的比喻甚至令我惊艳。但同时,稿子的缺点也很明显,在她的整个语言系统当中似乎不知节奏为何物,总是习惯性地将一个陈述句拆开来绕着弯儿说,显得烦琐而冗长,文中多处引用、摘录、夹杂外文,纯属炫耀性写作。另外,她的标点符号使用得太随性,全文破折号用得比逗号都多。

以上都是小毛病,几期稿子一写就能改过来。最要命的一点是,她过于强烈的批判精神,会招事儿的。

亚蓉的表情略微有一点拘谨,在我赞美她才情思致的时候,她眉开眼笑显得十分高兴;当我指出不足时,立刻又变得局促不安,情绪变化都在脸上表现出来了,这是一个胸无城府的大女孩。

批判精神被纠正,对初出茅庐的理想主义者肯定是个大的打击。我宽慰她:“媒体这碗饭,实在不适合我们这种良心未泯的纯朴青年,但逆境使人进步,戴着镣铐的舞蹈对锻炼技巧是有益的。”

话音未落,小圆脸店主把红豆双皮奶端来了。从制作速度来看准是个新手,同样的时间,搁在孙小美那儿够他研发二十多种新甜品了。小圆脸退开一些,但没走远,怀中的托盘一角顶着下巴,用期盼的眼神盯着我们俩。

吴亚蓉叼着小勺子,笑盈盈地揭开甜品杯的盖儿,突然间娇躯一震,流露出受惊半疯的表情,迅捷地一把盖回去了,喃喃道:“一定是打开方式不对,一定是的…………”

旁边小店主的脸唰一下就红了,我眼观六路,心道不妙,迟疑着揭开瞥了一眼——诡异的浅黄色,呈半流质豆渣状态,表层点缀一些神似消化不良的红豆——你见过长得像腹泻物一样的双皮奶吗?见过吗见过吗见过吗?双皮奶不是素以白嫩的观感著称的吗?不是吗不是吗不是吗?我好想抄起点儿啥结实家伙砸了她家的招牌!仅仅是一瞥之下,我已经感觉到自己的两只眼睛被铁蒺藜打瞎了:“这…………这也能叫红豆双皮奶?这玩意儿明明应该叫红豆双皮屎好吧!”

像这种难吃程度可以目测出来的东西,不是真正的男子汉绝对咽不下去!

亚蓉苦着脸:“老大,咱们还是去食堂喝罐儿啤吧!”

小圆脸店主站在一旁都快窘哭了,拼命劝说:“其实味道很好的,你们尝尝看嘛,颜色发黄是因为我加了橙汁…………”

这是一种什么创新理念在作祟啊?双皮奶里加橙汁?西米露里她会加酱油吗?

我已经走到了门口,想了想,又扭头走了回去,抓起吧台上的彩色便笺本,扯下一张来,提笔给她草草写了一个地址,并附上一张本人精心绘制半分钟的充满艺术气息的3D路线图,然后递给她:“姑娘,如果你想学手艺的话,去这里,找一个叫孙小美的甜品师傅。”

在她诧异而感激的眼光中,我朗声一笑,团团抱拳,伴着风铃的脆响声飘然远去…………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等等!别打脸!我想起来后事如何了!

店门边的留言板上,贴满了五颜六色的小便笺,这种傻事儿特别招文艺青年喜欢。恋人互相宣誓的、抒发暗恋情怀的、指名道姓告白的,我都还能乐呵呵地瞅几眼,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故作清高的伪自勉,“做一个淡淡微笑的女子,不倾城,不倾国,只倾己所有过想要的生活”,淡然中又透着些许坚定,一个满脸横肉的文艺女青年形象顿时跃然纸上,看得旁人小腿肚子直哆嗦,好想把当事人从墙里抠出来踹成一个蛋蛋微疼的女子。

您倒是想倾城,哪个城答应啊?你问问城管答应不!

最可恨的是,这些大姐往往还自视甚高,经常在别人的甜言蜜语下边儿回复说“无聊”。敢问将嫉妒升华为鄙视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境界或精神病阶段?您有聊,您跟一面大墙聊什么聊?不埋汰你还以为自己从网上抄来的那几个段子多有水平呢,像这种低级趣味的文字游戏我张嘴就来——“做一个担担大粪的女子,不倾城,不倾国,只为装逼而倾尽六十几分智商和二十多张脸皮。”

回到办公室,吴亚蓉去修改稿子,我敲了敲桌面逐一提醒:“钱小水,肖娜,陈秀轩,你们的稿子要抓紧了!”

“亚蓉是第一个交稿的,写得非常有意思,大家加油…………”我这句只是每日例行鼓励,但钱小水却老实不客气地打断了我:“只做有意思的主题,怎么体现出我们‘城市笔记’的高端和新锐?”

我顿了顿,也老实不客气地回敬:“即使是在1925年,《纽约客》刚创刊的时候,它也没自我标榜高端和新锐,后来它的记者却可以陪同奥巴马一起乘坐专机到处参加竞选。姑娘,专题部给你提供的是职位,不是地位,你不可能第一期就去采访市委书记写出两万字人物传记。不追求有意思的人生,我看也没有多大意义…………”说到这里,我及时住了口,心里却像刹不住车似的继续补充:一脑子崇高理想的毕业生只想拔高自己的起点、发表自己的观点,根本意识不到尊重受众才是第一位,一份没有群众基础的刊物,做得越高深,死得越快。

钱小水唇角下撇,又露出了颇为不屑的神色。小小年纪就长成一张刻薄脸,我实在弄不明白她的逆叛心理从何而来。为此,我还特意买了本职场管理策略方面的书,结果翻了半天,完全是一种兔子在攻读《草原猛兽猎食指南》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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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 红楼之遇到妹控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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