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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一个梨子的滋味》
作者：余克金
说起来，有些人可能还不会相信，我一直长到十岁，竟然不知道梨子是个什么滋味。
小时候，我的早餐，是拌着咸菜，如饥似渴地喝一碗稀饭；晚餐，是就着炸胡椒，狼吞虎咽地扒一顿现饭。一天到晚除了吃这两餐饭外，我吃的最多的水果，就是桃子和桑葚了。暮春时节，桃子还没有完全成熟，毛茸茸的，吃到肚子里，肚子就会发痛；深秋季节，桑葚熟透了，呈红褐色，吃多了，就连舌头也会发麻。十岁前，除了桃子和桑葚之外，我根本就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其它的水果。
那年，我上小学三年级。有一天，放学回家，我看原由网见久别的父亲，光着头，站在我们家的大门口。我知道，父亲这是从水利工地上回来了。他眼睛向西，目不转睛地望着我回家的路。老远，我就看见父亲头顶上那几根短短的白发，在晚霞的映衬下，晶莹剔透，闪闪发亮。走近了，我才发现，父亲上身穿着一件青色的棉袄，棉袄上系着一根粗粗的麻绳；下身穿着一条肥大的裤子，裤子的膝盖头打着一块黑色的大补丁；脚上穿着一双军绿色的球鞋，球鞋上沾满了枯黄的泥土。
父亲见了我，微笑着迎过来，用他那树皮一样粗糙的大手，摸了摸我的头，我的头皮顿原由网时痒痒的。我抡起眼皮，瞟了父亲一眼，然后一声不吭地朝我们家的茅草屋走去。进到阴暗、潮湿的屋子，我把黄书包从身上取下来，放在我们家的八仙桌上。这时候，父亲从门外跟了进来，他二话没说，从空心棉袄里掏出一个形似小葫芦的东西来。那个“小葫芦”，淡绿色，下面圆圆的肚子，上面细细的脖子，头上还有一根枯萎了的蒂巴。父亲把小葫芦递给我。我斜乜着眼睛觑了一眼，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就杵在原地，没有接。这时母亲从厨房出来，她看见我们父子俩面对面地僵持在堂屋里，眉毛一扬，笑呵呵地说，金儿，快接过来，这可是你爸用在水利工地上评先进，得的搪瓷把缸，特地给你换回来的大鸭梨。
大鸭梨！？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然而，我心里知道，这一定是一个可以吃的东西！尽管如此，我仍然没有去接。看见父亲的手一直伸着，母亲走过来，从父亲手里接过大鸭梨，笑吟吟地回到厨房，用木瓢从水缸里舀起一瓢清凉的水。她把大鸭梨放在水里，洗了洗，这时候，大鸭梨竟然变成青绿色的了。母亲拿着大鸭梨从厨房里出来，开始给大鸭梨削皮。父亲见了，忙说，不是像你这样削的！说着，他从母亲的手里接过大鸭梨和小刀，然后用左手的拇指按住大鸭梨的“头”，用无名指和小指托着大鸭梨的“尾”，开始给大鸭梨削皮。
我默默地站在父亲的面前，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父亲PgdvB给大鸭梨削皮。让我感到惊奇的是，父亲给大鸭梨削皮，不是像母亲削萝卜皮一样，一块一块地削，他是一圈一圈地给大鸭梨削皮。他把大鸭梨的皮从上往下削，一圈削完了，再削第二圈，第一圈的皮与第二圈的皮竟然没有断，是连在一起的。就这样，父亲削了一圈又一圈，不一会，就削完了。父亲把削下来的皮合起来，呈现在我的眼前，居然是一个非常完整的空心大鸭梨！
父亲左手拿着空心大鸭梨，右手把白白的，亮亮的，沁着微小水珠的，透着甜甜香味的大鸭梨伸到我的面前。看着晶莹剔透的大鸭梨，顿时，我口齿生津，垂涎欲滴。我实在是忍不住了，猛一伸手，一把从父亲的手里抢过大鸭梨，张开嘴就咬了一口。“嗞——”的一声脆响，一块透着香气、流着甜水的大鸭梨，便成了我的口中之物。接下来，我便大口大口地嚼着大鸭梨，很快就有一股香甜的味道，沁人肺腑……
我第一次吃梨的滋味，那感觉真的非常地好！
我津津有味地吃着大鸭梨。这时候，母亲走了过来，对我说，金儿，这么大的一个梨子，你一个也吃不了，分一点给你爸吃吧。父亲听//www.58yuanyou.com了，马上竖起他那蒲扇大的手掌，像风吹树叶一样，连摆了几下，然后说，父子不分梨（离），父子不分梨（离）。母亲觉得父亲说得有理，便满脸堆笑地站在一边，满心欢喜地看着我吃梨。
不出一刻钟的功夫，我竟然把一个葫芦大小的鸭梨吃完了。这时，我的小肚子已经是鼓鼓的了，有些发胀，但是，我拿着大鸭梨的核，不肯放手。我先是用白白的牙齿，一点一点的啃果核上的肉，实在是啃不下来什么东西了，我就伸出红红的舌头，一遍又一遍地在果核上舔，到后来，我竟然舔出了苦涩的味道。尽管如此，我仍然舍不得丢下那个圆圆的果核。母亲看着我吃梨的馋样子，心痛地说，金儿，别舔了，把这个果核留下，我把它钟到我们家的菜园里去，等果树长大了，结出了果子，我给你摘果子吃。听了母亲的话，我这才依依不舍地//www.58yuanyou.com把果核递给了她。
母亲把果核真的种到菜园里去了。但是，好多年都过去了，我也没有看见我们家的菜园里长出梨树来，更没有吃到像父亲给我的那么香甜可口的大鸭梨了。
二十四年后的一天，我突然接到母亲托人发给我的电报。电报上说，父亲想吃大鸭梨；母亲让我无论如何赶紧买一些回去。看完电报，我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于是，匆匆忙忙地请了假，上街买了一网兜大鸭梨，马不停蹄地回到家里。果然不出所料，父亲病了，病得还很严重。他无精打采地躺在我们家的那张大竹床上，身子底下垫着一床厚厚的棉絮，身上盖着一件草绿色的军大衣。见我回来了，父亲努力地欠了欠身子，把头稍微抬高一点，然后从他那皮包骨的脸颊上，挤出了一丝让人难以觉察的笑意。我忧心忡忡地来到父亲的身边，拿着一个洗干净的大鸭梨，要给大鸭梨削皮。父亲见我笨手笨脚的样子，慢慢地朝我摇了摇头，然后伸出他那双瘦骨嶙峋的大手，从我的手里接过大鸭梨，开始从上至下地削起皮来。很显然，父亲这次削梨子的动作，比我第一次看见的，要吃力很多。虽然如此，父亲还是用他那颤抖的手，一刀一刀地削完了大鸭梨，并且大鸭梨的皮仍像我小时候看见的一样，是一圈连着一圈的，一丁点儿也没有损坏。我吃惊地望着父亲。这时，父亲已经用水果刀把大鸭梨分成了两半，他自己拿着一半，把另一半递给我。我摇了摇头，含着眼泪说，爸，还是您自己吃吧。父亲的嘴唇翕动了一下，然后说，我吃不了这么多。我紧紧地咬着牙关，强忍着泪水说，爸，您不是说父子不分离（梨）吗？父亲笑了笑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那呀，只不过是一个美好的愿望而已！听父亲这么说，我终于忍不住，眼泪“唰唰”地掉了下来……
父亲说这话后，没过多长的日子，就离我们而去了。在送别父亲的那天，我哽咽着，把一个葫芦状的大鸭梨，放在了父亲粗糙的大手里，让他紧紧地捏着……
打这以后，我再也不吃大鸭梨了。因为我害怕自己再吃的大鸭梨，味道没有第一次香甜，破坏了我对大鸭梨无比美好的感觉。然而，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只要一看见大鸭梨，就会想起我满头白发、饱经风霜、勤劳质朴的父亲！父亲在世的时候，一直对我这个没有多大出息的儿子、对我们这个刚刚解决温饱的家庭、对我们家充满希望、充满欢乐的生活，饱含着满满的爱意！
父亲的爱意，深深地埋藏在我的心底，我是永远也不会忘记的！
余克金，中国电影家协会会员，湖北省电影家协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仙桃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今古传奇》签约作家。多年来，一直至力于文学作品和影视剧本创作。发表文学作品200多篇，有多个作品获奖并并有多篇作品入选中国年度小小说排行榜。
主 编：徐丽军
主 播：何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