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红楼梦》《金瓶梅》为比较视角的明清社会生活
【提 要】《金瓶梅》是《红楼梦》的祖宗，《红楼梦》借鉴了《金瓶梅》的故事结构。《金瓶梅》将视点聚焦于底层社会，表现平民生活，市井社会，以俗生
活著称；《红楼梦》则以上层社会为描述对象，展示钟鸣鼎食的贵族生活，高雅社会。一雅一俗，构成了中国社会自上而下的生活场景，雅俗之间的时空转换，
折射出明清时期广阔的社会背景。
【关键词】红楼梦金瓶梅 雅俗生活 比较
《红楼梦》以清代的上层社会为描述对象，表现的钟鸣鼎食的贵族生活，《金瓶梅》将视点聚焦于底层社会，表现平民生活，形成巨大的反差，一雅一俗，
构成了中国社会自上而下的社会生活场景，雅俗之间的时空转换，折射出明清时期广阔的社会背景及其生活长卷。
两个阶层，两个社会，两个世界，雅与俗的生活，似乎没有关联，但是《金瓶梅》则是《红楼梦》的祖宗，《红楼梦》借鉴了《金瓶梅》。
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后，毛泽东主席曾经建议党的高级干部读读《红楼梦》。
20世纪50年代毛泽东主席建议高级干部读读《金瓶梅》，1957年文学古籍刊行社影印了一批足本《金瓶梅》（线装二函二十一册）。
毛泽东说，《金瓶梅》侮辱女性的情节不好，但是了解古代社会，还是有价值的。
毛泽东不是希望高级干部欣赏《金瓶梅》中的情节，而是希望他们通过这本书，认识明代社会，了解那个腐败社会的腐朽性，从西门庆身上吸取教训，拒绝
腐败，不要成为西门庆式的当权派。[1]
《金瓶梅词话》影印本
一、《红楼梦》《金瓶梅》的社会背景
《红楼梦》是一部反映封建社会的衰亡的巨著。
从曹雪芹及其家族的盛衰，反映清代官场的腐败。
曹家祖孙三代四人把持江宁织造府首尾 60 年 . 曹家的兴盛依靠的就是皇家家奴的身份，得到皇帝的宠信，外放为江宁织造，为皇室督造织物，兼有皇
帝耳目之责。
《红楼梦》中的护官符，不仅仅是四大家族的关系网，也影射社会的官场生意场名利场。
曹家曾经是康熙皇帝的亲信，但是在雍正皇帝登基后，被抄家，落得个树倒猢狲散的结局。
雍正五年（1727），曹頫被雍正以“行为不端”、“骚扰驿站”和“亏空”罪名革职，曹頫下狱治罪，“枷号”一年有余。
曹家衰落，树倒猢狲散，这时候，曹雪芹随全家迁回北京。[2]
对于曹家被抄的原因，也有多种说法：政治说，经济说，犯罪说。
不管什么原因，康熙皇帝身边的大红人曹家倒塌了，江宁织造府时期的繁华终成一梦。
《金瓶梅》是部政治反腐小说。
《金瓶梅》虽然写于四百多年前，作者是谁都没搞清楚，但是这些不能掩其光辉。
《红楼梦》就得益于《金瓶梅》，说《金瓶梅》是《红楼梦》借鉴的作品完全正确。
《金瓶梅》反映的社会很黑暗，书中几乎没有一个好官。上至太师，下至衙役，都贪污受贿。
书中的四个清官，尽管他们比一般的官员要好很多，但是如果按照清宫的严格标准来衡量，显然还不够格。[3]
他们在人情法面前，往往也屈服于人情，不能严格执法。
西门庆原本是一个商人，花钱买官之后，摇身一变也成了政府官员，这时候他也开始卖官。
一旦进入官场的大染缸，任何人都会改变颜色，这个很可怕，这是官机制的腐败。
早年郑振铎就提出反腐小说观点：
赤裸裸地毫无忌惮地表现出中国社会的病态，表现出“世纪末”的最荒唐的一个堕落的社会的景象。像这样的堕落的古老的社会，实在不值得再生存下去
了。[4]
《文人置业那些事》
二、两部名著的雅俗生活比较
《红楼梦》雅，《金瓶梅》俗。
《红楼梦》雅在它的人物，文化修养、秉性。
《红楼梦》人物生活在四大家族的贵族之家，他们含着玉出身，家族富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身边丫鬟佣人成群，伺候着他们。衣食无忧，还要娱乐活
动。
他们深居高墙大院，交往的也是王侯贵胄，达官贵人。“曹家早当时是引领奢侈潮流的弄潮儿，衣食住行的奢华是当时最为奢华的贵族生活场景。”[5]
《金瓶梅》的俗，表现人物的市井化，尽管也涉及宫中太监、京师高官，然而更多则是街长里短的平民，妇女，
诸如西门庆的帮闲十兄弟，而西门府的妻妾基本上也是平民出身，潘裁缝之女潘金莲，掌灶台的孙雪娥，勾栏出身的李娇儿等等。
西门庆及其西门府的生活，除了生意往来，行贿受贿，无非是酒肆喝酒，勾栏娱乐。
在表现生活的物质条件衣食住行上，两部名著着眼点也是有区别的。
《红楼梦》处处表现奢华、高雅的贵族气，住宅的富丽，服饰的华贵，菜肴的奢侈华。
且不说大观园内的建筑，房间陈设，其饮食的奢靡，则是通过刘姥姥进大观园的反衬可见一斑。
《红楼梦》中饮食最为精彩的桥段是第40回刘姥姥二进大观园，也就是最受关照的一道美食——鸽子蛋。
“凤姐儿偏拣了一碗鸽子蛋放在刘姥姥桌上……刘姥姥拿起箸来，只觉不听使，又说道：‘这里的鸡儿也俊，下的这蛋也小巧。怪俊的，我且抓的一个
儿。’
……那刘姥姥正夸鸡蛋小巧，凤姐儿笑道：‘一两银子一个你，你快尝尝罢，冷了就不好吃了。’
刘姥姥便伸箸子要夹，那里夹的起来？满碗里闹了一阵，好容易撮起一个来，才伸脖子要吃，偏又滑下来滚在地上，忙放下箸子要亲自去拣，早有地下拣了
出去。
刘姥姥叹道：‘一两银子，也没听见响声儿就没了。’众人已没心吃饭，都看着她笑。”
鸽子蛋尽管有养生功效，换到今天也不过是平常食物，价格却不菲，一两银子一个，够普通人家数顿家宴的费用。
而茄鲞的做法，则将普通的蔬菜茄子上升到贵族化。茄子本是平常之物，百姓的菜蔬，但是在贾府，已非寻常菜肴。
第41回， “茄子皮刨了，只要净肉，切成碎钉子，用鸡油炸了，再用鸡脯子肉并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都切成钉子，用鸡汤煨干，将
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里封严，要吃时拿出来，用炒的鸡爪子一拌就是。”
难怪刘姥姥品尝了半天，也没吃出茄子的味道，刘姥姥说：“别哄我了，茄子跑出这个味道来了！我们也不用种粮食了，只种茄子了。”
所谓鲞者，干、腊之意，咸而甜之味。
邓云乡先生考证：
“茄子是时令菜，并非一年四季都有，要在没有茄子的季节，还吃到茄子。”“这就要创造出既能保持茄子清香，又能入厚味，且易于保存，能经较长时
间，还美味可口的茄制佳肴”， [6] 这就有了“茄鲞”。
吃茄鲞时，不是吃出茄子味，而是吃出有鸡、菌菇的淳厚味道，这才是钟鸣鼎食之家的生活。
《红楼梦风俗谭》
《金瓶梅》中俗，在于生活化的低俗，西门庆与帮闲兄弟在勾栏妓院寻欢作乐，其饮食的品种与价格，较之《红楼梦》的贵族化要低很多。
《金瓶梅》中最著名的一道菜肴是宋惠莲猪头。宋惠莲用一根柴禾烧猪头的作法，算得上烹饪中的绝活。
书中这样写到：“于是（惠莲）起身走到大厨灶里，舀了一锅水，把那猪首、蹄子剃刷干净。只用一根长柴禾安在灶内，用一大碗油酱，并茴香大料，拌的
停当，上下锡古子扣定，那消一个时辰，把个猪头烧的皮脱肉化，香喷喷五味俱全。”（第23回）
饮食行家认为宋惠莲制作猪头肉的方法独具一格，其秘诀是惠莲掌握了“原汽”方法，即用锡古子扣定的功夫，使其不漏气，以高温蒸气加速猪头糜烂，类
似今日高压锅的原理；
再就是惠莲掌握了烧煮的火候，“大火见开，小火焖。”有了这样的技巧，方能在一个时辰（2小时）内将偌大猪头烧的香味扑鼻，入口而化。
民间人士喜欢吃猪头肉，高高在上的达官贵人大概很少品尝民间的这种美食，《红楼梦》有南京菜，因为曹雪芹表现的《红楼梦》地理与南京有关，却没有
猪头肉的菜肴。
达官贵人吃江鲜海鲜，鱼翅燕窝，猪头肉、猪脚、猪下水被视为平民食物，过去拉大车做苦力人的食物，自然难登侯门贵胄府邸。
《随园食单》云：“猪头肉的食用来自民间已久，尤以淮扬菜中的‘扒烧整猪头’声誉最高。”[7]
而在《金瓶梅》中则成为一道大餐，名菜。可见对于菜肴好坏的评判，不只是舌尖上的滋味，而是因为稀少、昂贵、罕见，折射的社会关系及其社会地位品
出的滋味。
《金瓶梅》中还有很多坊间的美味，平民化的美食。春夏之季，吃凉面。
“画童儿用方盒拿上四个靠山小碟儿，盛着四样小菜儿：一碟十香瓜茄，一碟五方豆豉，一碟酱油浸的鲜花椒，一碟糖蒜；三碗儿蒜汁，一大碗猪肉卤，一
张银汤匙，三双牙箸。
摆放停当，西门庆走来坐下，然后拿上三碗面来，各人自取浇卤，倾上蒜醋。那应伯爵、谢希大拿起箸来，只三扒两咽，就是一碗。
两人登时很了七碗，西门庆两碗也吃不下。”
酱汁面是流//www.58yuanyou.com行与北方的一种面食，面条先经煮熟，盛入碗内，都不带汤水，再浇上不同的酱、汁等配料，类似今日的盖浇面。
其特点是可根据不同的口味配制，适应性广。但是如此一下子吃了七碗，没有矜持的礼节，吃相不雅，只能民间人士所为。
为了表现俗，不是民俗，是俗气，西门庆这群帮闲兄弟的来自社会底层，低俗的市井相，《金瓶梅》作者不惜笔墨，用漫画式的笔法，一一描绘。
第12回，
“厨下安排停当，大盘小碗拿上来。众人坐下，说了声动箸，说时迟那时快，但见：人人动嘴，个个低头。遮天映日，犹如蝗蝻一齐来；挤眼掇肩，好似饿
牢才打出。
这个抢风膀臂，如经年未见酒和肴；那个连二筷子，成岁不逢筵与席。一个汗流满面，恰似与鸡骨朵有冤仇；一个油抹唇边，把猪毛皮连唾咽。
吃片时，杯盘狼藉；啖良久，箸子纵横。杯盘狼藉，如水洗之光滑；箸子纵横，似打磨之干净。”
吃相折射出文化修养、社会地位。
帮闲弟兄显然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礼仪教养，一上桌子，一端盘子，贪吃，不受礼俗约束的行为暴露无遗。
《金瓶梅》中的帮闲弟兄的丑化，切合人物性格的发展，他们就是这样的人，这样的品行，丑化是由人物的行为决定的。
第12回在勾栏李桂姐处吃完酒席，显出吃相的丑态。
出门时，仍然有不雅行为，顺手牵羊，小偷小摸。
“孙寡嘴把李家明间内供养的镀金铜佛，塞在裤腰里；应伯爵推斗桂姐亲嘴，把头上的金啄针儿戏了；谢希大把西门庆川扇儿藏了；
祝日念走到桂卿房里照脸，溜了他一面水银镜子；常时节借的西门庆一钱八成银子，竟是写在嫖账上。
原来这起人，只伴着西门庆玩耍，好不快活。”
在《红楼梦》并非没有市井无赖，地痞流氓的行为。
一是这种角色少，二是较之《金瓶梅》中的俗人俗事，其行为只是粗俗而已。
并非《金瓶梅》没有奢华的一面，它也说及官场生活，也有鲥鱼这样的高档菜肴，但是《金瓶梅》中是市井人物唱主角，市井社会的小人物登上社会大舞
台，充分展示，实实在在的百姓生活。
《红楼梦》与《金瓶梅》比较，一个是贵族生活，高高在上，其生活，百姓人家企望却遥遥不可及。
《金瓶梅》写百姓生活，更接地气，因为这些人物、生活就在我们身边，是我们熟悉的身边事。
《随园食单》
三、人物个性行为的雅俗对比
《红楼梦》中的人物基本上大观园的大小姐、贵妇，金陵十二钗人人美艳，个个高雅。 连丫鬟、尼姑也是不俗之人。
薛蟠买的丫鬟香菱还会作诗，向宝钗等学做诗，说起诗歌理论也是头头是道。
黛玉簪花，宝钗扑蝶，晴雯撕扇，妙玉敬茶，其主角有大家闺秀，也有丫鬟佣人，还有不俗尼姑，文化教育的背景不一样，但是哪位女性表现不光鲜？那一
个桥段不风雅？
第27回写宝钗扑蝶， “刚要寻别的姊妹去，忽见前面一双玉色蝴蝶，大如团扇，一上一下迎风蹁跹，十分有趣。宝钗意欲扑了来玩耍，遂向袖中取出扇子
来，向草地下来扑。只见那一双蝴蝶忽起忽落，来来往往，将欲过河去了，引的宝钗蹑手蹑脚的一直跟到池中滴翠亭上，香汗淋漓，娇喘细细。”
描述细腻，捕捉蝴蝶，尽管是大汗淋漓，却依然是香汗一身。
第41回叙述妙玉敬茶，贾母带着刘姥姥来到栊翠庵。
只见妙玉亲自捧了一个海棠式雕漆填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里面放一个成窑五彩小盖钟，捧与贾母。
贾母道：“我不吃六安茶。”
妙玉笑道：“知道，这是老君眉。”贾母接了，又问什么水。
妙玉笑道：“是旧年蠲的雨水。”
贾母便吃了半盏，便笑着递与刘姥姥说：“你尝尝这个茶。”
刘姥姥便一口吃尽，笑道：“好是好，就地淡些，再熬浓些更好了。”
贾母众人都笑起来。
然后众人都是一色官窑脱胎填白盖碗。
妙玉性格高古，品行高洁，冰清玉洁，超凡脱俗，她有洁癖，眼里容不得沙子，因此她的行为虽有不近人情的地方，却更衬映出她的不同凡响。
冲茶的水是陈年沉淀的雨水，用的茶具也非常精致，器型小巧，制作精细。
第52回叙说晴雯补裘，虽是力气活，更是精细活，缝补之人需要心灵手巧，娴熟技艺。
晴雯先将里子拆开，用茶杯口大的一个竹弓钉绷在背面，再将破口四边用金刀刮的散松松的，然后用针纳了两条，分出经纬，亦如界限之法，先界出地子
后，依本衣之纹来回织补。补两针，又看看，织补两针，又端详端详。
无奈头晕眼黑，气喘神虚，补不上三五针，伏在枕上歇一会。
宝玉在旁，一时又问：“吃些滚水不吃？”
一时又命“歇一歇”，一时又拿一件灰鼠斗篷替她披在背上，一时又命拿个拐枕与她靠着。
急的晴雯央道：“小祖宗！你只管啰嗦着熬夜，明儿吧眼睛抠搂了，怎么处！”
宝玉见她着急，只得胡乱睡下，仍睡不着。
一时只听得自鸣钟已敲了四下，刚刚补完；又用小牙刷慢慢的剔出绒毛来。
麝月道：“这就很好，若不留心，再看不出的。”
宝玉忙要了瞧瞧，说道：“真真一样了。”
晴雯已嗽了几阵，好容易补完了，说了一声：“补虽补了，到底不像，我也在不能了。”唉哟了一声，便身不由主倒下了。
晴雯将雀裘补完，也将力气使尽。补裘不只是拼技艺，更是争口气，彰显出俏晴雯的个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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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就是俗人的世界，其个性与语言都俗到了家。
潘金莲的刁钻、泼辣是出名的，出身于裁缝家，打小卖给大户人家做丫鬟，生活在社会底层，看到了世间的白眼，被有钱人侮辱，在她的内心世界，渴望搭
上有钱人，改变她的命运与生活。
她对爱情的向往，金钱的渴望，是因为她无依无靠，她的刁钻是因为她需要以强势的外干来保护自己。
第15回在狮子街李瓶儿临街房屋里赏花灯，潘金莲手上戴着六个戒指，磕着瓜子，从楼上往过街的人身上吐，其世俗气暴露无遗。
“惟有潘金莲、孟玉楼同两个唱的，只顾搭伏这楼窗子，往下观看。那潘金莲一径把白绫袄袖子搂着，显他遍地金掏袖儿，露出那十指春葱来，带着六个金
马镫戒指儿。
探着半截身子，口中磕瓜子儿，把磕了的瓜子皮儿都吐下来，落在人身上。和玉楼两个嬉笑不止。”
潘金莲的无修养，世俗气暴露无遗。
戴戒指本来并不对性格刻画有什么作用，但是十指戴了六个戒指，就显摆，显俗气。探着身子吐瓜子皮，更是俗不可耐。
就像生活中的某些人，露出金牙，表示富有；从饭店出来，走在街上还用牙签剔牙，不只是没有涵养，关键他是为了表示自己吃肉了，塞牙了。
与今天的很多小老板开宝马车，女子用名牌包包一样，用不起就买高仿的包包，满足虚荣心。
法国作家莫泊桑《项链》的故事。
故事讲述了小公务员的妻子马蒂德尔为参加一次晚会，向朋友借了一串钻石项链，来炫耀自己的美丽。
不料，项链在回家途中不慎丢失。她只得借钱买了新项链还给朋友。
为了偿还债务，她节衣缩食，为别人打短工，整整劳苦了十年。
最后，得知所借的项链原是一串假钻石项链。
潘金莲俗，宋惠莲俗，西门庆也俗。 西门庆的行为很粗鲁，一幅流氓相。
第20回，李桂姐不甘寂寞，接待了杭州贩绸绢的丁二官人。等待西门庆来了，老鸨隐瞒说李桂姐不在，西门庆就找其他乐子，更衣时发现李桂姐接待一个戴
方巾的蛮子。
“由不的心头火起，走到前边，一手把吃酒桌子掀倒，碟儿盏儿打的粉碎，喝令跟马的平安、玳安、画童、琴童四个小厮上来，不由分说，把李家门窗户壁
床帐都打碎了。”
允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西门庆是允许自己放纵，不许他人喝花酒，他的霸气，牛气，流氓相依托于他的财富，金钱王国给了他蛮不讲理的底气。
东西冲砸了，他有钱赔；人被打伤了，他舍得花医疗费；金钱的经济支持，商人的不甘寂寞，压抑的心理扭曲，让西门庆敢于铤而走险，敢于用金钱一搏，
打通他的官场之路，构建官商结合的渠道。
戴敦邦绘 西门庆
四、人物语言的雅言与俗语
王熙凤见林黛玉是不见其人，先闻其声。第3回，王熙凤的出场。
一语未了，只听后院中有人笑声，说：“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
黛玉纳罕道：“这里人个个皆敛声屏气。恭肃严整如此。这来者系谁。这样放诞无礼？”
心下想时，只见一群媳妇丫鬟围拥着一个人从后房门进来。
王熙凤被称为凤辣子。与她的性格，地位有关，贾府大管家，气场很强，很强势。
但是她却很会说话，见到林妹妹就是一番关怀，讨贾母的欢心。
“我来迟了”，表现出凤姐的地位身份，以及泼辣的性格。
王熙凤在曹府是大总管，她可以姗姗来迟，她可以先声夺人，她可以说话尖刻，她可以上下打量林黛玉。
她的客套话问候语，已经表明她对林黛玉的另眼相看，也符合她的大家闺秀，大户人家的身份。
《红楼梦》中的人物，除了薛宝钗兄长薛蟠说话粗鲁，多姑娘床上淫语，
焦大嚷着“咱们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大话，尽管贾府子弟的行为算不上守规矩，甚至有贾琏这样外面寻花问柳，养小老婆的纨绔子弟，总体上说话还
是儒雅的，很少爆粗口，有的对话还是颇有风趣的。
第42回，贾宝玉、宝钗张罗着买文房四宝，绘画颜料，毛笔多少支，石黄、石青石绿多少两，又有浮炭二十斤，柳木炭一二斤，三屉木箱一个，实地纱一
丈，生姜二两，酱半斤。
这时候林黛玉插话：“铁锅一口，锅铲一个”。
宝钗道；“这作什么？”
黛玉笑道：“你要生姜和酱这些作料，我替你要铁锅来，好炒着颜色吃的。”
众人都笑起来。
宝钗笑道：“你那里知道，那粗色碟子保不住上火烤，不拿姜汁子和酱预先抹在底子上烤过，一经了火是要炸的。”
语言的调侃，表现出人物的幽默。
大观园中的楼阁亭台与居所名称很雅致，大观楼、缀锦阁（楼）、含芳阁、蓼凤轩、藕香榭、紫菱洲、荇叶渚、秋爽斋、潇湘馆、怡红院、蘅芜苑、稻香村
即浣葛山庄。
众姐妹也纷纷写诗助兴。
林黛玉葬花也是那样的风雅。“肩上担着花锄，锄上挂着花囊，手内拿着花帚。”
大观园的日常生活也比较闲适，林黛玉往怡红院来，“只见几个丫头舀水，都在回廊上围着看画眉洗澡。”
第26回，贾宝玉无精打采，“晃着出了房门，在回廊上调弄了一回雀儿；出至院外，顺着沁芳溪看了一回金鱼。”
《红原由网楼梦》有雅集和诗会。
吟诗词，对对联、猜谜语，都是雅事雅活。贾宝玉“每日只和姊妹丫头们一处，或读书，或写字，或弹琴下棋，作画吟诗，以至描鸾刺凤，斗草簪花，低吟悄唱，拆字猜枚，无所不至，倒也十分快乐。”
生活在大观园的环境中，靓女、帅哥、美景、雅事，连丫鬟佣仆都沾染了几分文雅气。
正如《儒林外史》所云：连酒保也有一股六朝烟水气。
87版《红楼梦》电视剧照
潘金莲则不然，她生活在社会底层，饱受欺辱，摸爬滚打，在社会苦难中增加才干。
她没背景，没兄弟姐妹，自小卖身，没有人生自由，因为她把自己武装起来，以凶悍、刻薄一面展示，保护自己。
宋惠莲也是贫寒人家出身，兜卖色相获得西门庆垂青，获得点物质利益的回报。
粗俗的潘金莲，有一付伶牙俐齿，她咄咄逼人的骂，把她的世俗泼辣性格表现的淋漓尽致。
第20回，西门庆为李瓶儿找银匠打一对坠儿。
不防潘金莲蓬着头还未梳理，站在东角门，叫道：“哥，你去哪去？这咱才出来，看雀儿撞儿眼！”
那西门庆道：“我有勾当去。”
妇人道：“怪行货子，你还来。慌走怎的？我何你说话。”
那西门庆见她叫的紧，只得回来，被妇人引到房中。
妇人便坐在椅子上，把他两只手拉着，说道：“我不好骂出来的！怪火燎腿三寸货，那个拿长锅镬吃了你？慌往外抢的是些甚的？”
第23回，潘金莲与宋惠莲对话，含沙射影。
“俺每都是露水夫妻，再蘸货儿，只嫂子是正名正顶，轿子娶将来的，是他的正头老婆，秋胡戏。
……不是这等说，我眼子里放不下砂子的人。汉子既要了你，俺每莫不与争？不许你在汉子根前弄鬼，轻言轻语的。”
尖刻语言，不转弯抹角，才符合市井女性的身份。
花子虚惹出官司，把银两、房舍、庄田打没了。
被李瓶儿整骂了四五日，来看看她的语言。
“呸，魍魉混沌！你成日放着正事儿不理，在外面眠花卧柳，不着家，……呸，浊材料，我不好骂你的！
你早仔细好来，菌头儿上不算计，圈底儿下却算计。千也说使多了，万也说使多了，你www.58yuanyou.com那三千两银子，能到的哪里？
蔡太师、杨提督好小食肠儿，不是恁大人的情嘱的话，平白拿了你一场，当官篙儿也曾打在你这王八身上，好好放出来，教你在家里恁说嘴。”
语言很是刻薄。
李瓶儿骂蒋竹山绝对不嘴下留情，“你本虾鳝，腰里无力，平日买将这行货来戏弄老娘家。把你当块肉儿，原来是个中看不重吃，蜡枪头，死王八。”骂的
蒋竹山狗血喷了脸，被妇人半夜三更，赶到前面铺子里睡。
语言的刁钻、粗鲁、尖刻，无非说明《金瓶梅》中的人物生活在市井社会，他们来自民间，有着浓郁的市民习气。
语言的犀利，言语的尖刻，因为这就是市井社会的景象，接地气的百姓生活。
市井生活，百姓众生，生活情态，市民文学自然与上层社会，豪门贵胄，日常生活，主流文学是有所不同的，这是社会构建的两极，两个世界，两重天。
戴敦邦绘 潘金莲
五、服饰的身份象征与生活的体现
《红楼梦》受到《金瓶梅》的影响，但是两部小说表现的对象是有区别的。
《金瓶梅》以市井人物为主角，以明中叶广阔的社会为背景，让基层人民，市井人物，平头百姓登台唱戏。
《红楼梦》则以清代社会，贵族生活为舞台，表现官场与上层社会的生活。
《红楼梦》虽有基层人物，也是贵族家园中的佣人奴婢，唱主角的是贵族人士。
《红楼梦》曹雪芹生于江宁织造府（署），从小耳濡目染织造业的情况，因此对于纺织品中的质料、色彩、图案、纹饰、工艺有比较深入的了解，反映在
《红 楼梦》中对于服饰的描写准确、细致、生动、传神。
《红楼梦》中有很多服饰的描写，记录了服饰的款式与品种。
褂子、袄、裙、裤、内衣、袜子、雨衣、大衣、鹤氅、披风、帽子都写到了。
褂子有五彩缂丝石青银老鼠褂、青绉绸一斗珠羊皮褂子、青哆罗呢对襟褂子、石青缂丝八团天马皮褂子、孔雀褂子、茄色哆罗呢狐皮褂子、海龙皮小小鹰膀
褂、雪褂子、元狐腿外褂、佛青银鼠褂子、貂鼠脑袋面子大毛黑灰鼠里子里外发烧大褂（史湘云）、青哆罗呢对襟褂子（李纨）。
袄有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褙袄、藕合色绫袄、水红缎子袄、红绫短袄、桃红百子缂丝银鼠袄子、海棠红小棉袄、大红棉纱小袄子、灰鼠袄子、松花绫子
夹袄、一裹圆皮袄、月白缎袄、金丝织锁子甲洋锦袄、靠色三镶领袖秋香色盘金五色绣龙窄褙小袖掩衿银鼠短袄、松花绫子夹袄（宝玉）。
裙有白绫细折裙、水绿裙子、白绫素裙、宝蓝盘锦镶花绵裙、石榴裙（香菱）、葱绿盘金彩绣绵裙。
贵族人物同样离不开衣食住行，而这四个方面则体现了贵族圈的奢侈生活。
北静王是王爷，其衣着自然贵族化，贾母有青绉一斗珠羊皮褂、灰鼠暖兜。
“说着鸳鸯拿了软巾兜与大斗蓬……一面戴上兜巾，披了斗篷。”
“戴着净白簪缨银翅王帽，穿着江牙海水五爪白蟒袍，系着碧玉红鞓带。” 自不必多说。
四大家族中贾家的贾珍的服饰同样奢侈。
第 53 回“贾珍看着收拾完备供器，靸着鞋，披着一件猞猁狲大皮袄。”
这件猞猁狲大皮袄并非等闲之物，是簪缨世家的身份象征。
其中的珍贵的服饰品种有宝琴的鹤氅。
披着一领斗篷，金翠辉煌，不知何物。
宝钗忙问“这是哪里的？”
宝琴笑到：“因下雪珠儿，老太太找了这一件给我的。”
香菱上来瞧道：“怪得这么好看，原来是孔雀毛织的。”
湘云：“哪里是孔雀毛？就是野鸭子头上的毛做的，可见老太太疼你了。这么着疼宝玉，也没给他穿。”
下雪时，宝玉穿着荔枝色多罗呢的箭袖，大红猩猩毡盘金彩绣石青妆缎沿边的排穗褂，见老祖母。贾母让鸳鸯拿来乌云豹氅衣。
“宝玉看时，金翠辉煌，碧彩闪烁，又不似宝琴所披之凫靥裘。”
贾母笑道：“这叫雀金呢，这是俄罗斯拿孔雀毛拈了线织的。”（第52回）
因为有这个珍贵的服饰品种，在《红楼梦》的章回中演绎出一段精彩的桥段——晴雯补裘。
雀金裘、凫靥裘都不是等闲之物，自然不是普通家庭可以拥有的。
贾家拥有这样珍贵的物什，说明贾家与朝廷、皇家关系密切，实际折射出曹家与康熙皇帝宫廷的关系。
87版《红楼梦》电视剧照
《金瓶梅》的服饰同样有反映社会，展示生活的作用。
古代服饰有严格的等级规定，什么人，什么时候穿什么样的服饰是有固定程序的，不可僭越。
但是《金瓶梅》处于一个物欲横流，市民阶层崛起，商业兴起的时代，原本处于士农工商四民之末的商人，为了获取社会地位，以金钱开道，来实现他们的
梦想。
于是了服饰等级的混乱，僭越行为出现。[8]
西门庆穿着与用器屡屡突破禁忌，固然与他商人身份有关，获得了大量财富的新兴商人阶层，不甘寂寞，不甘处于士农工商四民之末的卑微地位，他要改造
身份，提升地位，在社会上有话语权，并以此获得社会地位。
于是他以金钱开道，与官场、内廷勾结，拜蔡太师为义父，与太监成好友，获得了一官半职，改变了商人有钱无社会地位的窘况，摇身一变，又穿上以前只
有皇帝赏赐才可以穿的尊贵服饰蟒服。
他也成了官僚阶层的一分子，并且可以操作官场，卖官鬻爵，包揽官司。
穿上了官服，套上了蟒服，说明西门庆身份的转换，他不再是单一的商人，而是与官勾结，互通有无，互相帮衬，成为一个共同体，官僚商人或者说有官背
景的商人。[9]
服饰描写是为人物性格展示，形象塑造服务的，为故事情节的发展做铺垫。《红楼梦》中的服饰，暗示了人物的性格。
《红楼梦》中贾琏将尤三姐偷娶进门，在外面金屋藏娇，被凤姐知晓。
凤姐去见尤二姐，一改平时的美艳俏丽服饰，换了一身缟素，第68回，“至门前，凤姐方下了车进来。尤二姐一看，只见头上皆是素白银器，身上月白缎
袄，青缎披风，白绫素裙。眉弯柳叶，高吊两梢，目横丹凤，神凝三角。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白色服饰多为平民所穿，因为其地位低微；白色又是孝服的服色。
以王熙凤的身份，她不穿白服，其时常服饰都有艳丽之色，与其家庭、社会地位有关。
杀人不用刀也符合王熙凤的性格，她同意尤二姐进门，表面热情，却又实施下了一阵表达了她的刻骨憎恨和狠毒诅咒的情感。
真如现在服饰中黑色服饰、白色小花表达哀思的作用。
尤二姐是个实心人，被凤姐的一番表演打动，竟然把凤姐认为知己。 最后却被凤姐算计，吞金自杀。
《红楼梦》之服饰表现强调了服饰审美文化具有表达情感的功能，也是刻画人物性格的一种手法。
金陵十二钗，性格各异，个个光彩。尼姑妙玉则是高洁，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典型。
“只见妙玉头戴妙常冠，身上穿一件月白素绸袄儿，外罩一件水田青缎镶边长背心，栓着秋香色的丝绦；腰下系一条淡墨画的白绫裙；手持麈尾念珠。跟着
一个侍儿，飘飘拽拽的走来。”
《红楼梦》中对于素色服饰、素色景物的描写也有不少，曹雪芹写雅素之色，折射雅俗之间的对比。
妙玉的装扮，并不完全是纯素的服饰，其服色也有色彩，水田衣是明清时期妇女的一种时装，以各色零碎织锦料拼合缝制而成，简单别致，颇受妇女喜爱。
水田衣是多种锦料的积纳，类似僧人的百衲衣，却又以色彩多样取胜。
妙玉之穿水田衣，表明她的与众不同，不是倾向于水田衣的时尚，而是强调她的脱俗，青色缎、秋色绦、月白绸袄、淡墨白绫裙，服饰有色彩对比，却又不
是艳丽之色，而以素雅取胜，色淡味雅。
妙常冠是尼姑所戴之冠，以软木为胎，外蒙布帛，两片相叠，顶端作如意式，使用时扣覆于头顶，后有长带拖垂于背。
妙常冠与水田服、白素袄、白绫裙的搭配，不同凡响，别出心裁。
清代在南京、苏州、杭州设立织造局，《清会典》记载：
“岁织内用缎匹，并制帛诰敕等件，各有定式，凡上用缎匹，内织染局及江宁局织造。”
江宁织局自清顺治二年（1645）建立，至光绪三年（1904）撤销，共存在260年。
曹家把持江宁织造府前后60年，负责采办宫中缎匹一切事务，当然还兼有皇帝耳目的责任。
清代织锦业在康熙、乾隆年间最为繁盛，云锦除了皇帝、亲王服饰必用，而且还作为答谢越南、朝鲜等国的馈赠礼品。
曹雪芹出身于江宁织造的簪缨世家。
他以南京曹氏家族的生活形态作为创作素材，在小说中描写了有//www.58yuanyou.com关云锦的织造服饰。
《红楼梦》第15回：
“宝玉举目见北静王世荣头上戴着净白簪缨银翅王帽，穿着江牙海水五爪龙白蟒袍，系着碧玉红鞓带……见宝玉戴着束发银冠，勒着双龙出海抹额，穿着白
蟒箭袖，围着攒珠银带。”
这种江牙海水五爪龙白蟒袍就是用云锦蟒袍料制成的。此外云锦品种尚有大红金蟒狐腋箭袖、大红金钱蟒引枕、秋香色金钱蟒大条褥、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
箭袖、靠色三厢领袖秋香色盘金五色绣龙窄褙小袖掩衿银老鼠短袄等等。
二色金就是二色金库锦，库锦是云锦的一个品种；金钱蟒是用金线制成的蟒纹图案的蟒袍料，属于织金锦，也是云锦的一个品种。
王夫人耳房内使用的大红金钱蟒靠背、石青金钱蟒引枕，就是用蟒纹的织金锦做成的靠背、引枕。
皇室专用云锦，贵族用的雀金裘等等，在《红楼梦》中有充分的表现。
《金瓶梅》中服饰款式呈现多样化的特点，其原因在于明中叶资本主义萌芽出现，商人作为一个新兴阶层出现，对于传统的礼仪与制度都有很大的冲击，
人们尤其是商人僭越服饰，希望以此打破士农工商的等级界限，获得新的社会地位，他们不惜在房屋建构、器物使用、服饰穿戴等方面，突破等级限制，因
此服饰僭越时有发生。
再者由于荒唐皇帝明武宗朱厚照的违规仵礼，乱赐蟒服、飞鱼服，导致社会服饰等级制度紊乱，因此，《金瓶梅》中的服饰即是社会审美的反映，又是明中
叶社会等级制度混乱的折射。
在《金瓶梅》中服饰就有世俗装与僭越服饰的混搭。
比如西门庆一家妻妾相聚时，“只见潘金莲上穿了沉香色路袖雁衔芦花样对襟袄儿——白绫竖领，妆花眉子，溜金蜂赶菊纽扣儿。——下着一尺宽海马潮云
羊金沿边挑线裙子，大红缎子白绫高底鞋，妆花膝裤，青宝石坠子，珠子箍。与孟玉楼一样打扮。惟月娘是大红缎子袄，青素绫披袄，沙绿紬裙，头上带着䯼
髻，貂鼠卧兔儿。”
宋惠莲也“挨了一套绿闪红缎子对衿衫儿，白挑线裙子。又用一方红绡金汗巾搭着头，额角上贴着飞金并面花儿，金灯笼坠耳，出来跟着众人走百媚儿。月
光下，恍若仙娥，都是白绫袄儿，遍地金比甲。”
描述的是一派富华景象，显然是对封建礼教“存天理，去人欲”赤裸裸的挑战。
苏联汉学家李福清院士指出：孟玉楼穿麒麟补子与其身份不符，这是有所隐喻。[10]
服饰的僭越在《金瓶梅》中有特别的暗示，作者通过服饰僭越、服饰象征与隐喻，来折射时代背景，以及成书年代。[11]
通常情况下，贵族、官宦阶层对于服饰的等级文明，有刻板印象，遵守严格，服饰的僭越影响着他们的官位，乃至身家性命，他混在官场，不能不重视，不能不遵守。
反之，平民阶层受服饰限制最多，可穿的品种少，服饰的“别等级明贵贱”的标签作用在他们身上最明显，他们渴望改变身份，改变命运，他们可选择的路
有两条：科举做官，经商挣钱，战争年代还有一条路从军立功。
因此服饰僭越，尤其是商人越礼仵制最为明显，他们以此挑战传统等级制度，希望以此赢得在社会的一席之地。
《汉文古小说论衡》
六、景物之雅俗
《红楼梦》人物与风物、风景也表现出格调雅致的一面。
第49回，下了一场大雪，贾宝玉出门赏雪。
“出了院门，四顾一望，并无二色，远远的是青松翠竹，自己却如装在玻璃盒内一般。
于是走至山坡之下，顺着山脚刚转过去，已闻得一股寒香扑鼻。回头一看，恰是妙玉门前栊翠庵中有十数株红梅如胭脂一般，映着雪色，分外显得精神，好
不有趣！
……宝玉来至芦雪雪庭，只见丫鬟婆子正在那里扫雪开径。
原来这芦雪庭盖在傍山临水河滩之上，一带几间。茅檐土壁，槿篱竹牖，推窗便可垂钓，四面都是芦苇掩覆，一条去径逶迤穿芦度苇过去，便是藕香榭。”
作者以《琉璃世界白雪红梅》为本章节的标题，可见对于这种空灵、纯净景物及其人物行为的欣赏。
第54回有赏梅一段。
“大家看梅花，原来这枝梅花只有二尺来高，旁有一横枝纵横而出，约有二三尺长，其间小枝分歧，或如蟠螭，或如僵蚓，或孤削如笔，或密集如林，花吐
胭脂，香欺兰蕙，各各称赞。”
第50回，四面粉妆银砌，忽见宝琴披着凫靥裘站在山坡上遥等，身后一个丫鬟抱着一瓶红梅。
被称为仇英的《艳雪图》。
贾宝玉有泥做的男子，水做的女子的论调，对于女性及其行为是赞赏有加，其实就是作者的意图。
一部《红楼梦》写金陵十二钗，个个不同样，人人都精彩，而世俗社会除了一对狮子干净，则是那么地肮脏。
繁华胜景之下，又何尝不是树倒猢狲散的大悲大哀？
《金瓶梅》中虽有景物描写，主要集中在西门府的花园等处。 对自然界的景物，以及生活美的鉴赏较少。
逛勾栏，吃花酒，那种腐朽的生活，帮闲人物与西门官人欣赏的不是生活之美，而是生活的恶之花。也说明品位不高，或者说趣味低下。
《金瓶梅》中也有雪景描写，第21回，
“西门庆把眼观看帘前，那雪如寻棉扯絮，乱舞梨花，下的大了。端的好雪，但见：初如柳絮，渐似鹅毛。 刷刷似数蟹行沙上，纷纷如乱琼堆砌间。但行动
衣沾六出，只顷刻拂满蜂须。
衬瑶台，似玉龙鳞甲绕空飞；飘粉额，如白鹤羽毛接地落。”
虽然也是好大雪，但是景色描绘并不通透，有的只是俗气。
总体说来，《金瓶梅》不善写景，而侧重写人，刻画个性乖张，品行恶俗的人，一系列的经典市井人物。
绘画 红楼红梅图
七、生活琐事的雅与俗
两本名著都写到生活琐事，但是切入点不同，表现手法有异，人物的矛盾冲突也不一样。
《红楼梦》的琐事，也有矛盾，宝玉与黛玉，拌嘴是常事，只是误会，没有仇恨。
第82回，
“想起日间老婆子的一番混话，甚是刺心。当此黄昏人静，千愁万绪，堆上心来。想起自己身子不牢，年纪又大了。
看宝玉的光景，心里虽没别人，但是老太太舅母又不见半点意思。深恨父母在时，何不早定了这头婚姻。……叹了一回气，掉了几点泪，无情无绪，和衣倒
下。”
林黛玉的身体、心情与她幼年体弱，母亲去世早有很大的关系。 虽然宝玉与她情投意合，但是寄人篱下的感觉，仍然是她心头之痛。
情感是发展的，情愫则时有波动，大观园也不是扬州故乡，总让敏感、脆弱的心时不时的颤抖。
尽管如此，《红楼梦》中人物的冲突只是琐事的冲突，并无大的矛盾，没有你死我活的宫斗剧情。
《金瓶梅》中的琐事，虽然也是生活中的小事，其矛盾却激化了。
第12回，潘金莲与孟玉楼交谈，说到：“十个九个院中淫服妇，和你有甚情实？常言说的好：船载的金银，填不满烟花寨。”
被李娇儿偷听到，骂她淫妇，从此二人结仇。
潘金莲幽会书童，被丫头秋菊发现。 传到孙雪娥，孙与李娇儿又告诉了吴月娘。
潘金莲被西门庆一通打，与孙、李结下梁子。此后就是李桂姐得宠，与潘金莲较劲。让西门庆剪潘金莲的头发。
李瓶儿生子，让潘金莲失宠，训练雪狮子猫惊吓官哥，把李瓶儿整个精神失常，郁郁而终。
西门庆死后，西门府倾覆，潘金莲被吴月娘做为商品卖掉，毫不手软。日常生活，寻常矛盾，都演变成人生斗争，你死我活。
没有人情，没有亲情，致对手于死地才能获得快慰，《金瓶梅》的人物都是这样的心态。
八、物价与社会生活
物价是体现社会生活水平及其购买力的一个重要参数。
物价不仅仅指物品的价格，也包括薪金。在古代社会中，还包含人口买卖的银两。
《红楼梦》《金瓶梅》中都有物价的数据，对比贵族生活与平民生活的差别。
曹家维持巨大经济支出的收益，不是官俸，而是盐务收入，即清代官员官俸收入以外的“耗羡”，通俗话说就是捞外快。
康熙五十二年（1713），李煦为曹家代管盐差，任满时上报耗羡所得为586000两银子之巨，同时期的广东全省的耗羡不过156000两，曹家一家管理盐务捞
的外块收入是广东一省的3.5倍。
用官家银子弥补家族开支，维持奢侈生活，寅吃卯粮。康熙五十四年（1715），就查出江宁、苏州织造所欠银子819000两。[12]
《市井文化与市民心态》
《红楼梦》中的赏银，王熙凤的月银，丫鬟的月银。
第36回第239页，赵姨娘周姨娘每月二两，姨娘的丫头月例原来每人一吊钱，后来减半，每人500钱。王夫人每月20两，后来拿出2两给袭人。
品螃蟹，咏菊花诗。两三箩筐螃蟹，七八十斤。
刘姥姥说：螃蟹今年五分一斤，十斤五钱，搭上酒菜，一共20两。一桌螃蟹宴花费20两银子。
西门庆是富豪，清河富翁排行榜的第一名。但是他的家产与曹家则不可相提并论。
购房的价格比较。在书的开场第1回，西门庆热结十弟兄，作者就提到了物价，“西门庆称四两银子，叫家人来兴买了一口猪、一口羊、五六坛金华酒和香烛
纸扎鸡鸭案酒之物。”
经济是基础，西门庆所以得势，与他金钱开道密不可分。西门庆惯于施钱，收买人心，应伯爵过生日，西门庆就封了三钱银子充人情。
物价看似流水帐，搞文学研究的往往不注意，笔者以为此法不可取，钱开支的大小，可以看出关系的亲疏，所起作用的大小，以及人物性格等等。
从经济角度讲，价格数目是反映当时社会风貌的重要构成，基于这样的指导思想，我们有必要列举书中数例物价描写以证明它的价值所在。
西门庆拿出一两银子，递与王婆交办酒食，“买了见成肥鹅烧鸭、熟肉鲜咋、细巧果子。”（第3回）
桂卿将银钱都付与保儿，“买了一钱螃蟹，打了一钱银子猪肉，宰了一只鸡。”（第12回）
西门庆早晨“拿了五两银子与玳安，教他买办鸡鹅鸭置酒，晚夕李瓶儿除服。”（第16回）
书童把银子拿到铺子，“凿下一两五钱来。教买了一坛金华酒，两只烧鸭，两只鸡，一钱银子鲜鱼，一肘蹄子，二钱顶皮酥馅饼儿，一钱银子的搽穰卷
儿。”（第34回）
吴月娘买了三钱银子螃蟹。（第58回）
西门庆死后，应伯爵、谢希大、花子由等一群帮闲人物，七人共凑上七钱银子为西门庆祭奠，
“使一钱六分，连花儿买上一张桌面，五碗汤饭，五碟果子；使了一钱，一付三牲；使了一钱五分，一瓶酒；使了五分，一盘冥纸香烛；使了二钱，买一钱
轴子，再求水先生作一篇祭文使一钱；二分银子雇人抬了去。”（第80回）
这与西门庆在世时盛待他们相比，不可同日而语，帮闲的寒酸、窘相跃然纸上。
两部名著中物价的对比，不仅仅是雅俗生活的对比，更是社会经济制度的对比，社会原由网阶层的奢华与贫穷的对比。
同时折射出封建社会的腐朽性与贵族大家族的衰亡，市井社会的颓败。 “没有市井文化的繁荣，就不会有《红楼梦》的产生，然而他植根于市井文化却开
花结果于士林文化。” [13]
雅与俗代表着以《红楼梦》为代表的贵族社会，以《金瓶梅》为代表的市井社会，在社会转型时期面临的冲击，礼崩乐坏，制度震荡，世风日下，是它们走
向没落的标志，也是一种必然。
本文作者 黄 强 教授
注释（从略）
文章作者单位：江苏理工学院
本文由作者授权刊发，原文刊于《2019（石家庄）国际金瓶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2020，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