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跑哥 插画|马桶
五哥在十几年前的河西也算得上一号人物，不为别的，就是为人仗义，在加上行事公正，这才有了个“判官”的绰号，走到哪里,都有三分薄面。但要说呼风唤雨的话，那还得是在“砣子棚”那一亩三分地上，场子里除了老板，就是他了，有时候一句话就能定人生死，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我认识五哥是在社区的小茶馆里面，每天早上他老人家标配一碗肉丝粉免味免油免青，一杯绿茶一坐就是一上午，间常和同桌聊下码经策下时事，余下来的时间就是抽烟，而且是一根接一根.有回我目测了一下，一上午至少烧得一包半黄壳子，但他的手指却是白皙得反常，全无半点熏黄的痕迹。这让我对他抽烟的姿势格外留意起来：五哥抽烟是用拇指和食指轻轻夹住烟蒂巴，深吸一口，从嘴里慢慢吐出，又用鼻子吸回去，这一招“飞龙”配合他凝固的面部表情，简直逼格爆棚。
五哥中指一弹，一团烟灰轻轻的从指尖飘落，笑着回答：“冇一卵味，就是烧钱呢，要不是有兄弟请我啊，我崽就会去呢。”
我会心一笑，这五哥还是个实在人啊。有了这第一次，后面就简单了，个把星期以后，我们俩就自然熟络了起来，这个也许就是人们说的意气相投吧。
五哥不喝酒，兴致来了最多也就一瓶啤酒，无论别人怎么劝也是白搭，他解释说这是职业习惯，喝多了脑壳发昏做不得事。我喝了酒喉咙有点粗，问道：“你未必是开车的啊？那时候应该冇得酒驾咯一说的唻？”
“是的呢，兄弟啊，好汉不提当年勇……”五哥就此打开了话匣子，回忆起了那些热血沸腾的青春岁月。
五哥在家排行老五，出生在河西的一个工人家庭，上面两个姐姐，两个哥哥，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家里人口众多，日子自然就过得紧紧巴巴，但也是幼时吃苦太多，等到哥哥姐姐们都上班工作了，五哥也就享起了福来，没钱用了只要开口，哥哥姐姐们这个支援一点，那个救济一回，不光自己能滋润了，连带着一起玩的兄弟们也能沾上点光。所以五哥早早的就过上了无忧无虑的日子，读书上进拼搏奋斗在他眼里都是笑话，一天到晚的在社会上混才是痛快淋漓的正经事。再过得几年，情况忽然就急转直下，哥哥姐姐各自成家以后，手里也不似从前一般宽裕，毕竟都有自己一家子得养活，五哥仿佛一夜间就断了奶，本来想着能顶替他牙进厂子继续混，谁知道那天他娘告诉他说，进厂的指标就不要做指望了，家里人商量buEok了得留给他弟弟，当哥哥的总要放下让嘛。五哥看着老娘为难的眼神，只得咬咬牙点头答应了，唉，谁叫他还有个弟弟的啊！
故事直接就推进到了千禧年左右，那时候的五哥正走下坡路，生计都成了问题，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是光棍一条，这倒也是个优势，胜在有些江湖经验，再者干起事来没有拖累，和年原由网轻时一样，敢打敢拼豁得出去。
也是这一点让人看上了——那天在宵夜摊上一顿胡吃海喝后，他就接了个新工作，说起来也是简单：帮老板提包。这位老板姓刘，是在下河街做小商品起的家，不到五十的年纪，比五哥足足大了一轮多。有点特殊的是，她是一个刚刚离异的堂客们。
那时候的有些人陡然而富，日子过得空虚又钱太多，迷失了方向后聊以慰籍的就是黄赌毒了。刘老板也不例外，她闲来无事最大的爱好就是下场子推牌九，陪同前往也是五哥的职责所在。几万块现金装在小包里，往腋下一夹，五哥的气度立刻就不凡了，进场子要是走在刘老板前面的话，别人都把他当成是老板。这玩牌总是有输有赢，偏巧刘老板那一阵子走背字，只要下场过不了一个钟头，就会输了个屌胯零当。钱一输光后，她又不肯走，红着眼睛直喘粗气，好像斗牛场的那头牛，只差没四脚刨地了。
这时候场子里的点师傅就会凑上来，说：“姐姐，我看等下就会转风向的，冇事冇事，我咯里有呢，拿起去发财啰。”
刘老板是轻车熟路，接过几匝票子又下了场。五哥在旁边看出了些门道，钱过手之前，点师傅是抽了几张出去的。多来了几回以后，他才知道这抽出去的几张就是利息。
长沙本来就是一个不大的城市，社会上玩得久了，大家的朋友圈难免会有所重合。五哥和场子里经常给刘老板放点的猴子鳖也搞熟了，一聊之下，这猴子鳖居然是五哥师父的远房亲戚。
这引来了三人一起吃宵夜的事，那天晚上在坡子街喝了几壶散装啤酒以后，师父突然灵光一现，给五哥指点了个发财的路径，当时他是这么讲的：“五鳖，你们刘老板下场子，拿猴子鳖的点钱，每次都要抽几千的油钱呢，你不晓得自己拿点票子放得把她哦，近水楼台先得月啵。”
只是坐在旁边的猴子鳖脸色难看。师父端起酒杯发了话：“猴子，你莫不高兴，你进场子里做事也是我介绍的，咯钱又赚不尽的，咯杂路就是咯定咖哒，以后你们两兄弟有钱一路赚啊！来，干杯。”五哥那天晚上是酒没限量，喝了个人事不知。
转过天来，五哥厚着脸皮往哥哥姐姐那里跑了一圈，磨破了嘴皮子化了几万块钱回来。跟着刘老板就下了场子，往常他站在桌边还唯愿刘老板手气好，现在就掉转了头只祈祷她早点把钱输完。
第一次五哥把自己的钱给刘老板用的时候，按行规少抽了一百，刘老板没说二话就全拿了，谁知道立马手气就来了，几把牌就回了本，刘老板把五哥的钱还了，还一个劲的夸赞五哥是个福将，旺她。五哥呵呵的笑，一改平时闷头看牌的样式，跟得打了鸡血似的，在刘老板身后鼓劲，只要赢了牌，他就喊：“老板精神，老板洋气，老板打水不歇气。”
这赌运也是一阵一阵的，没多久刘老板又把钱给输没了，五哥马上把钱放出去，一晚上来来回回的，不知不觉就抽了大几千块的水钱，这让五哥兴奋的同时也//www.58yuanyou.com很震惊，钱原来可以来得这么快的啊！
半年过后，五哥就把借哥哥姐姐的钱给还了，自己还存下了一笔。可刘老板就倒了台了，公司疏于管理还惹上了官司，终于有一天悄没声息的就跑了路。刘老板这一跑，五哥就失业了，可生活习惯已经养成，一天不到场子里转转他就浑身不自在，那里面喧闹的人声，烟雾弥漫的气息，刺刀见红的氛围，对金钱的欲望，让五哥有些沉醉其中。
猴子看他站在场子边魂不守舍的样子，让他找师父和场子老板打个商量，干脆正式下水，进来一起做算了。五哥信了他的话，找到师父一提，师父立马就答应了，还说发财要趁早。于是五哥就作古正经入了行了。
开场子属于是高危行业，放点就更是刀头上舔血了。五哥才干了十来天，就遇上了搞行动。
那天傍晚的时候，场子里的气氛刚刚起来，就听到有人喊“垮棚哒，快点跑啊”，人群里就炸了锅。猴子还想稳住形势，五哥一愣神的功夫，正门的大铁门就被看场子的给锁上了，门外呼啦一下就围上来一群穿制服的人，大警棒子敲得乓乓直响，整个场子就像世界末日来临的泰坦尼克号上一样，人们惊叫着纷纷夺路而逃，有几个跑得快的直接就从二楼窗户蹦了出去，五哥也被人流推到了窗户边，他伸头往下一看，好家伙，虽然是二楼也有几米高呢，先前跳下的，有一个已经趴在地上直哼哼了，眼见这是把腿给摔断了。
五哥正犹豫着，猴子在后面把他给拽了出来，打了个手势，意思是跟他走。两人避开人群，往房间后面走，原来那里有一道小门，猴子先跑了出去，五哥回头看了看场子，只见满地狼藉，几只孤零零的高跟鞋，还有散落的钞票，他叹了口气，跟上了猴子的步伐。往下是跑不脱的，于是他们只有向上。五哥脑子里乱糟糟的，猴子跑到四楼的时候停住了，说道：“分头走。”五哥点点头，一口气跑上了六楼平台，围着平台转了一圈，才发现无路可逃。
这会儿他倒是平静了，点了根烟，抽了几口，就被拷上带到了一楼。把人一清点，统一塞进了中巴车，五哥四处打望都没发现猴子，不禁有点羡慕，这家伙真的是滑得像泥鳅啊！
车子发动前，有人喊等等，随后就塞上来一男一女，其中就有猴子。五哥听着开车的谈话才知道，原来四楼有户搞装修的在过道上做晚饭，猴子灵机一动居然假冒厨师，拿着菜刀切黄瓜，差点儿就可以蒙混过关了，谁知自己一双皮鞋擦得太亮，哪里像个农民工吧？这就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吧。那个女的还有味些，她躲在大桌柜里面，还用棉被子封得严严实实，幸亏被发现得早，要不真的会被憋死去的。
几十个人一车子运到了所里，关在房子里。猴子应该是进来的次数多了，套路都清白，他问：“哪个身上还有钱啰，凑起买包白沙烟呷啰？”众人摸索一气面面相觑，只有那个差点憋死的堂客们从肉丝袜里抠出来一张皱巴巴的毛爹爹。猴子也不嫌弃接了过来，一番运作以后搞来了一包痨白沙，大家借此轮流放松了一下紧张的神经。
到了晚上，一个个的都接受了治安处罚才脱身，猴子和五哥每人罚款三千。
这事儿过后，消停了个把星期，场子老板就鸡蛋黄斢地方了，猴子拉起五哥又入了伙。几个月时间风平浪静，五哥手里的钞票也翻了几番。
这人一有钱就免不了膨胀，五哥时不时的也下场试试水，猴子劝了几回也没有用，因为五哥那时节手气和红花伢子一样的，要什么来什么。赢了几回大的以后，五哥就飘起来了，为了不听猴子的空话，居然自己在外面找场子玩。自古以来，赌博这件事，就是十赌九输。五哥这种以卵击石的搞法，自然就得栽跟头。
果不其然，还不到一个月，就输了个身无分文。赌徒想翻本的念头如同嗷嗷待哺的婴儿，五哥想找猴子借钱，幸好猴子还是个好人，直接就把他带到了师父那里，把事情一讲，师父当时就火冒三丈，好一顿臭骂，五哥不敢言语，他也不晓得以后要何式搞了，最后还是师父心软了，给他指了条路，回场子里打工做事，从头开始。五哥别无他法，只得谢过师父，老老实实回场子了。
场子里打工是个技术话，讲究眼明手准压得住阵，所谓眼明，一方面是拿眼睛一扫要能飞快地估算出台面上所有资金的大概金额，这样才能保证官家能在赔付范围内接注，另一方面是得要第一时间分辩出那些出老千的//www.58yuanyou.com人；手准就是帮老板造句子的时候，一叠子钞票拿手指一掐，就知道是多少钱，差错在一两张之内，速度快过验钞机；压得住阵就是让那些乱坨的人不敢造次。前面两项是技术活，一时间是练不出来的，所以五哥就从维持桌边次序开始。
几个月下来，五哥也亲眼目睹了不少大老板变成了流光难的过程，其中有一个黄老板让他印象最为深刻：刚开始来的时候，脖子上的金项链有指拇粗，戴的是劳力士，手指上几个大钻戒，身边还总是换着妖艳的女人，据说他是某建筑公司的老总。在场子里埋头奋战了几个月以后，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不见了，家里的房子也被原由网猴子他们给卖了，公司股份归了场子老板，老婆也带着孩子离婚跑了。人都脱了相了，一身邋里邋遢的，不晓得好久没洗澡换衣服，每天就蹲在场子角落里等免费的盒饭香烟。五哥担心要是场子休息几天的话，他只怕会饿死去。
那天黄老板找五哥借三千块钱说家里老娘病了要医药费，五哥也是看起作孽就给他了。等到晚上场子里热闹的时候，黄老板溜进了场子。当时有手牌，坐方的起牌快，应该被身后的黄老板瞄见了是大牌，宫家叫买定离手的时候，照道理是买不进去了的，这个时候要乱坨的人偷偷往台里塞钱，那是逃不过五哥的法眼，最后都会被场子没收，所以很少有人敢这么干。可那天的事让五哥吃了一惊，官家的买定离手话音还飘在空中，一匝钱直接从五哥的头顶飞过，落在了台面上，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在官家那里，五哥气冲冲的准备先骂几句，一回头就碰上了黄老板那张脸，他眼神里满是乞求，一只手抓住五哥的手臂轻轻摇动，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五哥，抬兄弟一把，就一把。”
五哥叹了口气，这一是他唯一的一次放水。官家牌一开，黄老板押的这一方进钱，赔付的时候，官家还看了五哥一眼，意思是黄老板押的上不上算，五哥点点头手一挥，黄老板的钱就到了手，屁颠屁颠地下场去了。
事后，黄老板对五哥千恩万谢，还要塞一千块红包给他，五哥把脸一板给拒绝了，说：“累你以后再莫玩哒啰，好啵？”
黄老板嘴里答应得好，过些日子又照旧，后来啊就没有后来了，场子老板嫌他邋遢不准他进来，有人看见黄老板已经搬到地下通道住去了，估计熬不过那年的冬天吧。
五哥在场子里干得起劲，深受老板赏识，每天的工资升到了500元。可好景不长，一次大行动就把他给扫了进去，这回蹲了大半年才折腾出来。五哥元气大伤在家里又休息了好长一段日子。
本想金盆洗手就此打住，可人生总逃不过宿命，猴子又来找他发财了，五哥打死也不愿意去，猴子却说这回是在场子里摆摊子，就卖些香烟、饮料什么的，而且都是场子里结账。猴子说：“我管帐呢，付好多都是我讲哒算，赚哒一个一半，咯号路是捡钱呢。”五哥听他这么讲，就答应了。
干了几天才晓得，这个摊子确实赚钱，来场子玩的老板上桌就是人手发一包和天下，按200计价。天气热的话，王老吉是50一罐，这花的都是场子老板的钱。要想赚得快，就得有个好眼力劲。五哥先是送一趟烟，然后又来一轮王老吉，这还得带点推销的意思，见缝插针，一有空档就问：“老板口干不啰？呷点王老吉啰！一罐何式够啰？搞两罐啰！咯是你一路来的兄弟吧，也配起啰，莫客气莫客气，视于是呷自己的。”
就这么，只要嘴巴子热闹，一天营业额轻轻松松过万。猴子结账那是一个快，一趟一结，直接从水里抽几张出来就给了五哥，两个人配合打得天衣无缝，一个月下来，赚得盆满钵满。场子里生意好的话就不现形，生意差的话，场子老板就犯了嘀咕，这开销怎么还有这么高哦？一来二去醒了门子，都是几个熟人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把摊子生意收了上去归场子自营，这挖墙角的生意也就黄了。
后来猴子又来找过五哥几次，但都被五哥拒绝了，因为五哥结了婚很快就要做爸爸了。两兄弟就此分道扬镳。
他和我说，一个人啊，年青的时候不管玩得好傲，一到了年纪噻，就自然会回归家庭。“就像我现在这样几多好，不担心不受吓，每天早上起来不烦躁，就是好日子。”
跑哥
作者介绍：
生于七十年代，长在五一广场，现居河西。从事销售工作，喜爱文学、音乐。爱交朋友，人称“交际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