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之通谊前一句

第二节 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义

对于天下一统的现实予以理论上的论证,董仲舒别开天地,以春秋入手,“假经设义”,由其礼反其志,由其常观其变,以“三统说”括言之。“三统说”以改历正为先,以为春秋以“王正月也”起始,本意正在于“大一统也”;“统正,其余皆正”;并且蕴涵王者正身、修己而天下平的意思。“三统说”在给新王朝一个历史文化的地位同时亦凸显“《春秋》者主人”的重人思想,以及为制度的设置以及革新赋予内容和边界。以历史事实来看,“汉兴已六十余岁矣,天下文安,缙绅之属皆望天子封禅改正度也[1]”,武帝太初元年,据《汉书•武帝纪》记载:“以正月为岁首,色上黄,数用五,定官名,协音律”,正式改正,确立汉朝为土德,继秦水德而兴。太初改历主土德,以五德终始说为取,但是也取了三统说中最重要的正朔,即建寅[2],《史记•封禅书》云“汉改历,以正月为岁首,而色上黄”,正月为岁首,即从夏正。建寅之说即是法夏,“汉家行夏正,夏正色黑[3]”。取法夏正,于当时意义非凡,据《汉书•律历志》记载:“至武帝元封七年,汉兴百二岁矣,大中大夫公孙卿、壶遂、太史令司马迁等言‘历纪坏废,宜改正朔’。是时御史大夫倪宽明经术,上乃诏宽曰:‘与博士共议,今宜何以为正朔?服色何上?’宽与博士赐等议,皆曰:‘帝王必改正朔,易服色,所以明受命于天也。创业变改,制不相复,推传序文,则今夏时也’”。历法庞杂,而多混乱,即使是《颛顼历》也多错乱,建寅之说当其时也。显然以取法“三统说”的夏正,除了予新政权以正当性之外,更是实际社会生活之所需,在人事、施政方面上意义更加显现。“三正”作为“三统”的核心,在本质上与“三统”无差,“三统与三正只是一事,只是三统更进一步及于人间秩序[4]”。

董仲舒的“三统说”在现实意义上对完成一统的新政权的合法性予以了理论的支持,而深层次来剖析仲舒大一统理论的真正目的和初衷,更在于他以《春秋》作为承载道统的历史文化典籍的代表来言说,“假经设义”,在现实格禁之中勾画出了自己理想蓝图。与其说“大一统”理论是对帝国一统秩序的被动妥协,毋宁说董仲舒在骨子里对政治文化秩序的大一统就是认同的,只不过是藉机以发儒家理想之箭。董仲舒对理想的“大一统”秩序的论证,分别从以下两个方面入手:

一、天地之常经——一统的天道基础

《春秋》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也。今师异道,人异论,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亡以持一统;法制数变,下不知所守。臣愚以为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邪辟之说灭息,然后统纪可一而法原由网度可明,民知所从矣。(《天人三策》册三)

此段后人多理解为董仲舒在政治层面为大一统理论做的伸张,关注点多放在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方面,而忽略了大一统逻辑已经早被论证的一面,即“大一统者,天地之常gHbSVCs经”和“古今之通谊”。天地之常经在于天地被预设为大一统的本体基础。

在董仲舒看来,“天地”作为被寻绎的本体基础,只是名字的代称,背后之端则是“元”,在《天人三策》册三中他说:“臣谨案《春秋//www.58yuanyou.com》谓一元之意,一者万物之所从始也,元者辞之所谓大也。谓一为元者,视大始而欲正本也。《春秋》深探其本,而反自贵者始”。元是一,是万物之所从始,《春秋繁露•玉英》云:“谓之一元,大始也”。元与原同,其义随天地终始。它在天地之前而故存,是万事万物的本源,人亦如是,事物的发展不能逆之从事。

元不只是作为万物之本根,其也左右了事物发生发展的规则,得元则得处理事情的关键。“《春秋》之道,以元之深正天之端,以天之端正王之政,以王之政正诸侯之即位,以诸侯之即位正竟内之治”。教化大行在于正境内之治,境内之治在于正诸侯之即位,诸侯之即位在于王之政正,王之政正在于天之端正,而天之端正的根源就在于深“元”。

董仲舒以元作为万事万物的本根和自然、人间秩序的最高行事法则,是抽象意义上的,而具象的名称是“天”。天与元在某种程度上一而二,二而一的东西。意义上的等同从两个层面可以看出,其一,天是群物之祖。册三曰:“天者群物之祖也。故遍覆包函而无所殊,建日月风雨以和之,经阴阳寒暑以成之”。《春秋繁露•观德》云:“天地者,万物之本,先祖之所出也”,于人亦然,“人受命乎天也,故超然有以倚[5]”。

其二,天是法则之源和信仰之基。“故圣人法天而立道,亦溥爱而亡私,布德施仁以厚之,设谊立礼以导之[6]”。天时是立道施政的基础,人间之礼仪仁义、忠信慈惠等亦取法于天,此外,“天”是人们敬畏的对象,孔子曰:“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是人们的信仰对象,《春秋繁露•郊语》云天者,百神之大君也,如果事天不备,即使事百神周备也是无益的。

天与元两个词称在事实是一致的,其被作为一统的逻辑本体,是群物之祖,是万法之源。但是董仲舒标识了其至上性,但是并没有将其绝对化,或句话说,作为本体的天或者元,并不是一个孤悬天外的虚空,它的内涵以及被感知的途径则需要从具体的情景中来把握。首先天在等列次序上处于最高级别,但是为“本”的涵义,有人、地与之并称,在事实上将天可以被感知的内容和途径转移到了人身上。“何为本?何谓本?曰:天地人,万物之本也。天生之,地养之,人成之。天生之以孝悌,地养之以衣食,人成之以礼乐,三者相为手足,合以成礼,不可一无也[7]”。“本”有天地人之三本,天的作用在于生,地的作用在于养,而人的作用在于成,齐观之,三者均具有各自的不可替代性和重要性,“合以成礼,不可一无也”。但是,细观之,天与地的作用最后指向均是人事,如天生之以孝弟,地养之以衣食都涉及到人的活动。

其次,董仲舒虽以元和天作为本体,但是所取却是天之道,即天道,而非仅是一个预设的独立前提。天道之取在于“道”,道作为本体可以往下推以及被感知的路径在于以人道为目的。仲舒论释道的具体内容为阴阳,“天道之大者在阴阳。阳为德,阴为刑;刑主杀而德主生”,天道之表现在阴阳,阴阳的意思并不是如道、法、阴阳家的蹈虚、炫人耳目,而是归结为具体的人事,阳为德阴为刑,刑主杀而德主生。王者承天意以从事,顺于天,任德教而不任刑。仲舒的深意在于天道与人道互相推阐。

在并不取消天道的基础上将其悬置,而从人道的层面对天道进行具体的阐发,董仲舒在《天人三策》册三中云:“春者天之所以生也,仁者君之所以爱也;夏者天之所以长也,德者君之所以养也;霜者天之所以杀也,刑者君之所以罚也。繇此言之,天人之征,古今之道也”。以春生、夏长的天道来作为人间君主爱、养的准则,仲舒本意是要君主法天而行,但是话锋一转,“天人之征,古今之道也”,定位天人之征,也就将天人放在了对等位子上了,册二云:“逆天暴物,杀戮贤知,残贼百姓。伯夷、太公皆当世贤者,隐处而不为臣”。人间君主的逆天暴物,杀戮贤知,残贼百姓则天下大乱,天道之表现则是“阴阳错缪,氛气弃塞”,顺天理物,师用贤圣,爱施兆民,则天下归之,于天道之显现则是“阴阳调而风雨时”。天人之征,或言天人彼此相应,人的行为能够感应天道,言下之意也就是人道可以推阐天道,以人道明天道。

二、古今之通义——一统的历史文化基础

“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也”。天地之常经的一面在于天道本体的树立,而古今之通谊则在于道统意义的续延和历史文化意义的凸显。

在《天人三策》册三中仲舒言道,“三王之道所祖不同,非其相//www.58yuanyou.com反,将以救溢扶衰,所遭之变然也。……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是以禹继舜,舜继尧,三圣相受而守一道,亡救弊之政也,故不言其所损益也”。夏上忠,殷上敬,周上文,文质相救而不同,所谓先王之道必有偏而不起之处,故政有眊而不行,举其偏者以补其弊而已。究其竟来看,虽三王之道所祖不同,但非其相反,将以救溢扶衰,所遭时代有所变化而已,也即是道者万世之弊。既然三圣相受而守一道,道是什么呢?道在董仲舒看来就是春秋之道。

古今之通谊前一句

“《春秋》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也”,将大一统的主词落在春秋上,仲舒就是要以春秋之道作为自己理想的天下模式。在《三代改制质文》中董仲舒提出三统学说,即夏黑统,寅正,色尚黑;商白统,丑正,色尚白;周赤统,子正,色尚赤。三统是三代的合法性代称,“统”字之意在于统一或者说一统,三代的政治文化图式以各自的统有各自的对应,例如商质者主天,夏文者主地,前者,“主天法商而王,其道佚阳,亲亲而多仁朴。后者,主地法夏而王,“主地法文而王,其道进阴,尊尊而多礼文”。

夏商朝各自对应的政治文化制度,虽纷繁庞杂,但是参差有等,“饮食有量,衣服有制,宫室有度,畜产人徒有数,舟车甲器有禁[8]”,共同维持在一个政治文化体系之中,“圣人之道,众堤防之类也。谓之度制,谓之礼节。故贵贱有等,衣服有制,朝廷有位,乡党有序,则民有所让而不敢争,所以一之也[9]”。“一之”使之处在一个社会、国家、天下模式之中。

古今之通谊前一句

虽然夏商周三朝政治文化具体制度有别殊,但是均是处在一个统一的天下体系之内,政治文化制度各得其宜。仲舒以三统之说来进行立论,将其分属于不同的“统”之中,一方面固然如前文所言及的那样,是对新王朝一统现实的理论证明,新帝国必然要顺次以前统为推演;另一方面则是仲舒认为,尽管不同朝代的制度有别异,但是道之大原出于天,天不变,道亦不变,“是以禹继舜,舜继尧,三圣相受而守一道”,统一的天下模式是道的体现。“道者万世之弊,弊原由网者道之失也”,道在仲舒看来,是万世无弊的,有所弊则是失于道的结果,道是仲舒的信仰,天下的模式不过是信仰的一种表达,是道的一以贯之。

道一以贯之,道的实现是天下一统的图式。于道术将为天下裂之后,天下分崩离析瓦解后,道之所在何在,理想图式何存?《庄子•天下篇》言道,天下大乱,贤圣不明,道德不一,而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郁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虽百家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但“古之道术”“其在于诗书礼乐者,邹鲁之士缙绅先生多能名之”,“其数散于天下而设于中国者,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刘歆说:“今异家者各推所长,穷知究虑,以明其旨,虽有蔽短,合其要归,亦六经之支与流裔”。诸子之学以六经为源头,“言六艺者折中于夫子”,夫子所表征的正是儒家对三代文明道统和天下秩序的传承,“不愆不忘,率由旧章”,“仲尼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六经作为文化传统的载体是先王治道、政道之所在,道之典册所在以六经为主干,这就回到了前面所提及的仲舒理想之道是春秋之道的问题。

董仲舒以《春秋》为六经之代表,认为其承载了道统。究其思想浓缩版的《天人三册》来看,每项对策均以《春秋》为发,“臣谨案《春秋》之中,视前世已行之事,以观天人相与之际,甚可畏也”。“臣谨案《春秋》之文,求王道之端,得之于正”。具体取舍之内容也以春秋为板式,“《春秋》深探其本,而反自贵者始”。“故《春秋》受命所先制者,改正朔,易服色,所以应天也”。班固言曾言董仲舒治理国,“以《春秋》灾异之变推阴阳所以错行,故求雨,闭诸阳,纵诸阴,其止雨反是;行之一国,未尝不得所欲”。仲舒以治《春秋》而显,其主要著述《春秋繁露》亦是为《春秋》而发。

《史记•儒林列传》云:“故汉兴至于五世之间,唯董仲舒名为明于《春秋》,其传公羊也”,董仲舒治公羊春秋,其解经之法,重在以志逆之,“礼之所重者,在其志”,仲舒以为春秋之论事莫重于志,由此,礼、乐之仪轨也意在于志,取“志”,即是求其所以然。

以志逆之,求其所以然,董仲舒对春秋的理解,不局限文本、文字之类,《春秋繁露•精华》云:“诗无达诂,易无达占,春秋无达辞”。理解层次有分别,韦政通先生归结为语意的理解、目的性的理解以及本质的理解[10]。其方法总结在《盟会要》、《正贯》、《十指》中亦有所归纳。概言之,董仲舒对于春秋的阐释已经不完全在于春秋本经,突破了原有文义的限制,这种做法目的不外是“假经设义”,《春秋繁露•竹林》云:“见其指者,不任其辞。不任其辞,然后可与适道矣”。不任其辞,然后可与适道,仲舒意在于“道”。

董仲舒的“假经设义”,并不出经的范畴,“夫权虽反经,亦必在可以然之域也”,在经的可以然之域,取适道之意,《春秋》自然被作为“道”的边界,“孔子作《春秋》,先正王而系万事,见素王之文焉”。仲舒看来,春秋承载了道之体以及具体内涵。《俞序》云:“仲尼之作春秋也,上探正天端,王公之位,万物民之所欲,下明得失,起贤才,以待后圣。……以为见之空言,不如行事博深切明”,春秋时大义与史实的完美结合,备天地万物之事,它是是非标准、善恶之准绳,“春秋之所善,善也;所不善,亦不善也,不可不两省也[11]”,“观其是非,可以得其正法[12]”。视《春秋》为道统的承载体,道统是统一的理据所在,则大一统就是自然而然了。《春秋繁露•玉杯》云“孔子立新王之道”,立新王之道,作新王之事,《春秋》将道与事两者并包。水到渠成“《春秋》大一统者,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谊也”。

以上,董仲舒“假经设义”,固然有自己的主观性目的在其中,或许这是主要的,苏舆《春秋繁露义证》云:“本书(春秋繁露)之于《传》(《公羊传》),阐发为多,亦有推补之者,如此及非逄丑父之类是也”。突破《春秋》本经的藩篱,而阐发自己的思想,但仲舒这种主观的阐释,在本质上更是以承接道统为己任,时代诠释为主因。“《春秋》之道,举往以明来,是故天下有物,视《春秋》所举与同比者,精微眇以存其意,通伦类以贯其理,天地之变,国家之事,粲然皆见[13]”。《春秋》笼统天地之变,国家之事,社会伦常,载道之所在,与儒家其他经典相补充,《春秋繁露•玉杯》云:“《诗》道志,故长于质。《礼》制节,故长于文。《乐》咏德,故长于风。《书》着功,故长于事。《易》本天地,故长于数。《春秋》正是非,故长于治人”。以《春秋》为代表的六经是三代损益的历史文化精神和信念的代表,是合理秩序和价值、信仰的源泉,天下大一统以及合理政治操作的理据亦源于此。“儒者,博学乎六艺之文”,董仲舒作为儒者,一方面,以传述六经来“祖述尧舜,宪章文武”,接续历史文化传统;另一方面以《春秋》“假经设义”,与世偕行,顺势就时,对经典进行时代诠释,与道统一脉相承又灌注了自己的文化理想。

【作者】张宏斌,哲学博士,宗教学博士后,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宗教研究所儒教室。本文原刊《儒道研究》第四辑,本号经作者授权发布,特此鸣谢!转载须经原作者授权。

[1]《史记•封禅书》。

[2] 顾颉刚:《古史辨》第五册,449页。

[3]《汉书•谷永传》。

[4] 王健文:《奉天承运》,236页,台湾东大图书股份有限公司。

[5] 《春秋繁露•人副天数》。

[6] 《汉书•董仲舒传》。

[7] 《春秋繁露•立元神》。

[8] 《春秋繁露•服制》。

[9] 《春秋繁露•度制》。

[10] 韦政通:《董仲舒》,42-57页,东大图书股份有限公司。

[11] 《春秋繁露•玉英》。

[12] 《春秋繁露•楚庄王》。

[13] 《汉书•五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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