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造句

燕歌行高适

序:开元二十六(开元十六年),客有从御史大夫张公出塞而还者,作燕歌行以示适,感征戍之事,因而和焉。

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摐金伐鼓下榆关,旌旆逶迤碣石间。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山川萧条极边土,胡骑凭陵杂风雨。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大漠穷秋塞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身当恩遇恒轻敌,力尽关山未解围。铁衣远戍辛勤久,玉箸应啼别离后。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边庭飘飖那可度,绝域苍茫更何有。杀气三时作阵云,寒声一夜传刁斗。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

集评

《批点唐诗正声》:

长篇滚滚,句虽佳,然皆有序,若得虚字斡旋影响,方得入妙。

《唐诗广选》:

蒋仲舒曰:“少妇”以后,又是一番断肠情况。

《唐风定》:

金戈铁马之声,有玉磬鸣球之节,非一意抒写以为悲壮也。

《唐诗评选》:

词浅意深,铺排中即为诽刺,此道自《三百篇》来,至唐而微,至宋而绝。“少妇”、“征人”一联,倒一语乃是征人想他如此,联上“应”字神理不爽。结句亦苦平淡,然如一匹衣着,宁令稍薄,不容有颣。

《唐诗快》:

此是歌行本色。

《围炉诗话》:

诗之繁于词者,七古、五排也。五排有间架,意易见;七古之顺叙者亦然。达夫此篇,纵横出没如云中龙,不以古文四宾主法制之,意难见也。四宾主法者,一主中主,如一家惟一主翁也;二主中宾,如主翁之妻妾儿孙奴婢,即主翁之分身以主内事者也;三宾中主,如主翁之朋友亲戚,任主翁之外事者也;四宾中宾,如朋友之朋友,与主翁无涉者也。于四者中除却宾中宾,而主中主亦只一见,惟以宾中主勾动主中宾而成文章,八大家无不然也。《燕歌行》之主中主,在忆将军李牧善养士而能破敌。于达夫时,必有不恤士卒之边将,故作此诗。而主中宾,则“壮土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四语是也。其馀皆是宾中主。自“汉家烟尘”至“未解围”,言出师遇敌也。此下理当接以“边庭”云云,但径直无味,故横间以“少妇”、“征人”四语。“君不见”云云,乃出正意以结之也。文章出正面,若以此意行文,须叙李牧善养士、能破敌之功烈,以激励此边将;诗用兴比出侧面,故止举“李将军”,使人深求而得,故曰:“言之者无罪,而闻之者足以戒”也。

《唐贤三昧集笺注》:

句中含双单字,此七古造句之要诀,盖如此则顿跌多姿,而不伤于虚弱,杜工部《渼陂行》多用此句法。转韵亦用对法。

《唐诗别裁》:

七言古中时带整句,局势方不散漫。若李、杜风雨分飞,龟龙百变,又不可以一格论。

《网师园唐诗笺》:

沉痛语不堪多读。

《唐百家诗选》:

赵熙批:常侍第一大篇,与东川“白日登山望烽火”首非但声情高壮,其于守圭有微词,盖于国史相表里也。

《昭昧詹言》:

“汉家”四句起,“摐金”句接“山川”句换,“大漠”句换,“铁衣”句转,收指李牧以讽。

《唐宋诗举要》:

(《旧唐书张守圭传》)曰:“二十六年,守圭裨将赵堪、白真陁罗等假以守圭之命,逼平卢军使乌知义邀叛奚馀众于湟水之北,初胜后败。守圭隐其败状而妄奏克捷之功,事颇泄”云云。达夫此诗,盖隐刺之也。吴曰:二句最为沉至(“战士军前”一联下)。此殆刺妄奏克捷之事(“死节从来”句下)。

盛唐造句

兵车行唐杜甫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阑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道傍过者问行人,行人但云点行频。或从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营田。去时里正与裹头,归来头白犹戍边。边庭流血成海水,我皇开边意未已。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况复秦兵耐苦战,被驱不异犬与鸡。长者虽有问,役夫敢申恨。且如今年冬,未休关西卒。县官急索租,租税从何出?信知生男恶,反是生女好。生女犹是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新鬼烦冤旧鬼哭,天阴雨湿声啾啾。

集评

《蔡宽夫诗话》:

齐梁以来,文士喜为乐府辞,然沿袭之久,往往失其命题本意。……虽李白亦不免此。惟老杜《兵车行》、《悲青坂》、《无家别》等数篇,皆因事自出己意,立题略不更蹈前人陈迹,真豪杰也。

《䂬溪诗话》:

杜集多用经书语,如“车辚辚,马萧萧”,未尝外入一字……皆浑然严重,如天陛赤墀,植璧鸣玉,法度森锵。

《吴礼部诗话》:

长者虽有问,役夫敢伸恨。”寻常读之,不过以为漫语而已。更事之馀,始知此语之信,……“虽”字、“敢”字,曲尽事情。

《诗薮》:

杜《兵车》、《丽人》、《王孙》等篇,正祖汉、魏,行以唐调耳。

《杜臆》:

此诗已经物色,其尤妙在转韵处磊落顿挫,曲折条畅。

《唐诗选脉会通评林》:

吴山民曰:首段作乐府语,不嫌直率。“且如今冬”二句,应“开边未已”来;“县官急索”二句,应“村落生荆杞”来。周珽曰:以开边之心未已,致令人鬼哭不得了。闻者有不痛心乎?写至此,应胸有鬼神,笔有风雨。陆时雍曰:起结最是古意。

《汇编唐诗十集》:

吴逸一云:语杂歌瑶,最易感人,愈浅愈切。

《初白庵诗评》:

俞犀月先生云:声调自古乐府来,笔法古峭,质而有文。从行人口中说出,是风人遗格。

《义门读书记》:

曲折穿漏不直,亦有宾主。借“秦人”口中带出,以所见者包举所不及见者也(“况复秦兵”二句下)。篇中逐层相接,累累珠贯,弊中国以徼边功,农桑废而赋敛益急,不待禄山作逆,山东已有土崩之势矣。况畿辅根本亦空虚如是,一朝有事,谁与守耶?借汉喻唐,借山东以切关西,尤得体。

《茧斋诗谈》:

句有长短,一团气力。“长者虽有问”数句作缓语,一间急势。末用惨急调,收得陡。

《杜诗详注》:

此章是一头两脚体:下面两扇,各有起结,各换四韵,各十四句,条理秩然,而善于曲折变化,故从来读者不觉耳。周甸曰:少陵值唐运中衰,其音响节奏,骎骎乎变风变雅,与《骚》同功。唐非无诗,求能仰窥圣作,裨益世教,如少陵者,鲜矣。

《唐诗别裁》:

诗为明皇用原由网兵吐番而作,设为问答,声音节奏,纯从古乐府得来。以人哭始,鬼哭终,照应在有意无意。

《唐宋诗醇》:

此体创自老杜,讽刺时事而托为征夫问答之词。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为戒,《小雅》遗音也。篇首写得行色匆匆,笔势汹涌,如风潮骤至,不可逼视。以下出点行之频,出开边之非,然后正说时事,末以惨语结之。词意沉郁,音节悲壮,此天地商声,不可强为也。

《读杜心解》:

是为乐府创体,实乃乐府正宗。

《杜诗镜铨》:

邵云:是唐诗史,亦古乐府。通篇设为役夫问答之词,乃风人遗格。叙起一片惨景,笔势如风潮骤涌,不可迫视(“车辚辚”四句下)。蒋云:三字一吞声,小顿下再说起(“行人但云”句下)。一篇微旨(“武皇开边”句下)。善作反衬(“纵有健妇”句下)。又作一折(“长者虽有问”句下)。痛绝语(“生女犹得”二句下)。

《养一斋李杜诗话》:

若《桃竹杖引》,特一时兴到语耳,非其至也。必求其至,《兵车行》为杜集乐府首篇,具长短音节,拍拍入神,在《桃竹杖引》之上。

《岘佣说诗》:

“行人但云点行频”、“去时里正与里头”、“纵有健妇把锄犁”,合之五古《新婚别》、《无家别》、《垂老别》、《石壕吏》诸诗,见唐世府兵之弊,家家抽丁远戍,烟户一空,少陵所以为诗史也。

《十八家诗钞评点》:

张云:杜公歌行妙处,与汉魏古诗异曲同工,如此篇可谓绝诣矣。

盛唐造句

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 唐杜甫

杜陵有布衣,老大意转拙。许身一何愚,窃比稷与契。居然HqwjI成濩落,白手甘契阔。盖棺事则已,此志常觊豁。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取笑同学翁,浩歌弥原由网激烈。非无江海志,萧洒送日月。生逢尧舜君,不忍便永诀。当今廊庙具,构厦岂云缺。葵藿倾太阳,物性固莫夺。顾惟蝼蚁辈,但自求其穴。胡为慕大鲸,辄拟偃溟渤。以兹悟生理,独耻事干谒。兀兀遂至今,忍为尘埃没。终愧巢与由,未能易其节。沈饮聊自适,放歌颇愁绝。岁暮百草零,疾风高冈裂。天衢阴峥嵘,客子中夜发。霜严衣带断,指直不得结。凌晨过骊山,御榻在嵽嵲。蚩尤塞寒空,蹴蹋崖谷滑。瑶池气郁律,羽林相摩戛。君臣留欢娱,乐动殷樛嶱。赐浴皆长缨,与宴非短褐。彤庭所分帛,本自寒女出。鞭挞其夫家,聚敛贡城阙。圣人筐篚恩,实欲邦国活。臣如忽至理,君岂弃此物。多士盈朝廷,仁者宜战慄。况闻内金盘,尽在卫霍室。中堂舞神仙,烟雾散玉质。煖客貂鼠裘,悲管逐清瑟。劝客驼蹄羹,霜橙压香橘。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荣枯咫尺异,惆怅难再述。北辕就泾渭,官渡又改辙。群冰从西下,极目高崒兀。疑是崆峒来,恐触天柱折。河梁幸未坼,枝撑声窸窣。行旅相攀援,川广不可越。老妻寄异县,十口隔风雪。谁能久不顾,庶往共饥渴。入门闻号咷,幼子饥已卒。吾宁舍一哀,里巷亦呜咽。所愧为人父,无食致夭折。岂知秋未登,贫窭有仓卒。生常免租税,名不隶征伐。抚迹犹酸辛,平人固骚屑。默思失业徒,因念远戍卒。忧端齐终南,澒洞不可掇。

集评:

《䂬溪诗话》:

《孟子》七篇,论君与民者居半,其馀欲得君,盖以安民也。观少陵“穷年忧黎元,叹息肠中热”……而志在大庇天下寒士,其心广大,异夫求穴之蝼蚁辈,真得孟子所存矣。东坡问:老杜何如人?或言似司马迁,但能名其诗耳。愚谓老杜似孟子,盖原其心也。观《赴奉先咏怀五百言》,乃声律中老杜心迹论一篇也。

《岁寒堂诗话》:

少陵在布衣中,慨然有致君尧舜之志,而世无知者,虽同学翁亦颇笑之,故“浩歌弥激烈”、“沈饮聊自遣(“适”一作“遣”)也。此与诸葛孔明抱膝长啸无异;读其诗,可以想见其胸臆矣。……方幼子饿死之时,尚以“常免租税”、“不隶征伐”为幸,而“思失业徒”,“念远戍卒”,至于“忧端齐终南”,此岂嘲风咏月者哉!

《唐诗归》:

钟云:读少陵《奉先咏怀》、《北征》等篇,知五言古长篇不易作。当于潦倒淋漓、忽正忽反、若整若乱、时断时续处得其篇法之妙。钟云:“许”字道尽志大、言大人病痛(“许身”句下)。钟云:有此二语才有本领(“以兹”二句下)。钟云:汉乐府语(“指直”句下)。钟云:此语痛甚(“鞭挞”句下)。钟云:“凌晨过骊山”至此,极道骄奢暴殄,隐忧言外,似皆说秦,其实句句是时事,所谓借秦为喻也。谭云:少陵不用于世,救援悲悯之意甚切,遇一小景、小物,说得极悲愤、极经济,只为胸中有此等事郁结,读其诸长篇自见(“朱门”二句下)。谭云:骨肉语可怜。钟云:“似欲忘饥渴”,归后情也,“庶往共饥渴”,归前情也。悲欢不同,各有其妙,同一苦境(“庶往”句下)。钟云:五字非暴贫不知,非惯贫不知(“贫窭”句下)。钟云:饥困忧时,婆心侠气(“默思”二句下)。

《杜臆》:

“凌晨过骊山”,至“路有冻死骨”,叙当时君臣晏安独乐而不恤其民之状,婉转恳至,抑扬吞吐,反复顿挫,曲尽其妙。后来诗人见杜以忧国忧民,往往效之,不过取办于笔舌耳。……故“彤庭分帛”、“卫霍金盘”、“朱门酒肉”等语,皆道其实,故称“诗史”、

《杜诗详注》:

胡夏客曰:诗凡五百字,而篇中叙发京师,过骊山,就泾渭,抵奉先,不过数十字耳,馀皆议论,感慨成文,此最得“变雅”之法而成章者也。又曰:《奉先咏怀》全篇议论,杂以叙事;《北征》则全篇叙事,杂以议论。盖曰“咏怀”、自应以议论为主;曰“北征”,自应以叙事为主也。卢世㴶曰:《赴奉先》及《北征》,肝肠如火,涕泪横流,读此而不感动者,其人必不忠。作长篇古诗,布势须要宽转。此二条(按指“穷年忧黎元”至“放歌颇愁绝”)各四句转意,抚时慨己,或比或兴,迭开迭合,备极排荡顿挫之妙。

《唐宋诗醇》:

此与《北征》为集中巨篇,摅郁结,写胸臆,苍苍莽莽,一气流转。其大段中有千里一曲之势而笔笔顿挫,一曲中又有无数波折也。甫以布衣之士乃心帝室,而是时明皇失政,大乱已成。方且君臣荒宴,若罔闻知。甫从局外蒿目时艰,欲言不可,盖有日矣,一于此诗发之。前述平日之衷曲,后写当前之酸楚,至于中幅,以所经为纲,所见为目,言言深切,字字沉痛。《板》《荡》之后,未有能及此者,此甫之所以度越千古而上继《三百篇》者乎?张{湝}曰:文之至者,止见精神不见语言,此五百字真恳切到,淋漓沉痛,俱是精神,何处见有语言?

《唐诗别裁》:

“忧黎元”至“放歌愁绝”,反反复复,淋漓颠倒,正古人不可及处。

《读杜心解》:

是为集中开头大文章,老杜平生大本领,须用一片大魄力读去,断不宜如朱、仇诸本,琐琐分裂。通篇只是三大段,首明赍志去国之情,中慨君臣耽乐之失,末述到家哀苦之感。而起手用“许身”“比稷、契”二句总领,如金之声也。结尾用“忧端齐终南”二句总收,如玉之振也。

《杜诗镜铨》:

朱注:公赴奉先,玄宗时正在华清宫,故诗中言骊山事特详。李云:此篇金声玉振,可为压卷。首从“咏怀”叙起,每四句一转,层层跌出。自许稷、契本怀,写仕既不成,隐又不遂,百折千回,仍复一气流转,极反复排荡之致。次叙自京赴奉先道途所闻见,致慨于国奢民困,此正忧端最切处。末叙抵家事。仍归结到“忧黎元”作结,乃是“咏怀”本意。蒋云:叙事中夹议论,不觉发上指冠,大声如吼,即所谓“激烈”、“愁绝”也(“彤庭”十句下)。乐府法,亦用隔句对(“暖客”四句下)。李云:四句束上起下,并有含蓄,是长篇断犀手(“朱门”四句下)。张云:只此家常事,曲折如话,亦非人所能及。穷困如此,而惓惓于国计民生,非希踪稷、契者,讵克有此!五古前人多以质厚清远胜,少陵出而沉郁顿挫,每多大篇,遂为诗道中另辟一门径。无一语蹈袭汉魏,正深得其神理。此及《北征》,尤为集内大文章,见老杜平生大本领。所谓“巨刃摩天”、“乾坤雷硠”者,惟此种足以当之。半山、后山,尚未望见。李子德云:太史公谓:“《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悱而不乱,《离骚》兼之,公《咏怀》足以相敌。

《石洲诗话》:

《奉先咏怀》一篇,《羌村》三篇,皆与《北征》相为表里。此自周《雅》降风以后,所未有也。迹熄《诗》亡,所以有《春秋》之作。若诗不亡,则圣人何为独忧耶?李唐之代,乃有如此大制作,可以直接《六经》矣。渔洋以五平、五仄体,近于游戏,此特指有心为之者言。若此之“凌晨过骊山,御榻在嵽嵲”、“忧端齐终南,澒洞不可掇”……于五平五仄之中,出以叠韵,并属天成,非关游戏也。

《方南堂先生辍锻录》:

《赴奉先县五字》,当时时歌诵,不独起伏关键,意度波澜,煌煌大篇,可以为法,即其中琢句之工,用字之妙,无一不是规矩,而音韵尤古淡雅正,自然天籁也。

《十八家诗钞评点》:

张云:数语回斡无迹,所谓“更觉良工心独苦”也(“生常”句下)。

《唐宋诗举要》:

吴曰:第一段(至“放歌"句)一句一转,一转一深,几于笔不着纸。而悲京沉郁,愤慨淋漓,文气横溢纸上,如生龙活虎不可控揣。太史公、韩昌黎而外,无第三人能作此等文字,况诗乎?诗中唯*公一人也。吴曰:此下忽捉笔发生绝大议论,警湛生动,独有千古(“彤庭”二句下)。吴曰:再回护朝廷一笔,此等处掉转最难,而文势益超骏矣(“圣人”二句下)。吴曰:一句折落,悲凉无际(“朱门”二句下)。邵子湘《咏怀》、《北征》,皆杜集大篇,子美自评“沈郁顿挫”、“碧海鲸鱼”,后人赞其铺陈排比、浑涵汪茫,正是此种。学杜须从大处著眼,方不落一知半解。张廉卿曰:杜公此等议论,实足上嗣《风》《雅》。

盛唐造句

登高杜甫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衮衮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集评:

《鹤林玉露》:

杜陵诗云:“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万里,地之远也;悲秋,时之惨凄也;作客,羁旅也;常作客,久旅也;百年,暮齿也;多病,衰疾也;台,高迥处也;独登台,无亲朋也。十四字之间含有八意,而对偶又极精确。

《诚斋诗话》:

“词源倒流三峡水,笔阵独扫千人军。”“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前一联蜂腰,后一联鹤膝。

《后村诗话》:

此两联(按指“无边落木”四句)不用故事,自然高妙,在樊川《齐山九日》七言之上。

《瀛奎律髓》:

此诗已去成都分晓。旧以为在梓州作,恐亦未然。当考公病而止酒在何年也。长江滚滚,必临大江耳。

《唐诗广选》:

杨诚斋曰:全以“萧萧“滚滚”唤起精神,见得连绵,不是装凑赘语。刘会孟曰:三、四句自雄畅,结复郑重。

《麓堂诗话》:

“无边落木……独登台”,景足何等景,事是何名事!宋人乃以《九日蓝田崔氏庄》为律诗绝唱,何耶?

《艺苑卮言》:

何仲默取沈云卿“独不见”,严沧浪取崔司勋《黄鹤楼》,为七言律压卷。二诗固胜,百尺无枝,亭亭独上,在厥体中,要不得为第一也。……老杜集中,吾甚爱“风急天高”一章,结亦微弱。

《五色批本杜工部集》:

起结皆臃肿逗滞,节促而兴短,句句实,乃不满耳。

《诗薮》:

“风急天高”一章五十六字,如海底珊瑚,瘦劲难名,沉深莫测,而精光万丈,力量万钧。通章章法、句法、字法,前无昔人,后无来学。微有说者,是杜诗,非唐诗耳。然此诗自当为古今七言律第一,不必为唐人七透律第一也。元人评此诗云:“一篇之内,句句皆奇,一句之中、字字皆奇。”亦有识者。

《唐音癸签》:

无论结语膇重,即起处“鸟飞回”三字,亦勉强属对,无意味。

《唐诗镜》:

三、四是愁绪语。

《唐诗选脉会通评林》:

陆深曰:杜格高,不尽合唐律。此篇声韵,字字可歌,与诸作又别。蒋一葵曰:虽起联而句中各自对,老杜中联亦多用此法。吴山民曰:次联势若大海奔涛,四叠字振起之。三联“常”、“独”二字,何等骨力!周珽云:章法句法,直是蛇神牛鬼佐其笔哉。

《唐诗评选》:

尽古来今,必不可废。结句生僵,不恶,要亦破体特断,不作死板语。

《初白庵诗评》:

七律八句皆属对,创自老杜。前四句写景,何等魄力。

《义门读书记》:

远客悲秋,又以老病止酒,其无聊可知。千绪万端,无首无尾,使人无处捉摸,此等诗如何可学?“风急天高猿啸哀”,发端已藏“独”字。……“潦倒新停浊酒杯”,顶“百年多病”。结凄壮,止益登高之悲,不见九日之乐也。前半先写“登高”所见,第五插出“万里作客”,呼起“艰难”,然后点出“登台”,在第六句中,见排奡纵横。

《瀛奎律髓汇评》:

纪昀:归愚谓“落句词意并竭”,其言良是。许//www.58yuanyou.com印芳:七言律八句皆对,首句仍复用韵,初唐人已创此格,至老杜始为精密耳。此诗前人有褒无贬,胡元瑞尤极口称赞,未免过夸,然亦可见此诗本无疵颣也。至于沈归愚评语,今按所选《别裁集》评此诗云:“格奇而变,每句中有三层,中四句好在‘无边’、‘不尽’、‘万里’、‘百年’。……”归愚之言止此,晓岚称其贬落句为“同意并竭”,所引未审出于何书?果有是言,勿论所评的当与否,而一口两舌,沈之胸尤学识,亦是虚谷一流耳。

《唐宋诗醇》:

气象高浑,有如巫峡千寻,走云连风,诚为七律中稀有之作。后人无其骨力,徒肖之于声貌之间,外强而中干,是为不善学杜者。

《删订唐诗解》:

太白过散,少陵过整,故此诗起太实,结亦滞。

《唐七律隽》:

四句如千军万马,冲坚破锐,又如飘风骤雨,折旆翻盆。合州极爱之,真有力拔泰山之势。

《唐诗笺注》:

通首下字皆不寻常。

《唐诗别裁》:

八句皆对,起二句,对举之中仍复用韵,格奇变。昔人谓两联俱可裁去二字,试思“落木萧萧下”,“长江滚滚来”,成何语耶?好在“无边”、“不尽”、“万里”、“百年”。

《杜诗镜铨》:

高浑一气,古今独步,当为杜集七言律诗第一。

《岘佣说诗》:

《登高》一首,起二原由网风急天高……鸟飞回”,收二“艰难苦恨……浊酒杯”,通首作对而不嫌其笨者;三、四“无边落木”二句,有疏宕之气;五、六“万里悲愁”二句,有顿挫之神耳。又首句妙在押韵,押韵则声长,不押韵则局板。

《昭昧詹言》:

前四句景,后四句情。一、二碎,三、四整,变化笔法。五、六接递开合,兼叙点,一气喷薄而出。此放翁所常拟之境也。收不觉为对句,换笔换意,一定章法也。而笔势雄骏奔放,若天马之不可羁,则他人不及。

《十八家诗钞》:

张云:此孙仅所谓“夐邈高耸,若凿太虚而号万窍”者。

盛唐造句

又呈吴郎 唐杜甫

堂前扑枣任西邻,无食无儿一妇人。不为困穷宁有此,祗缘恐惧转须亲。即防远客虽多事,使插疏篱却甚真。已诉徵求贫到骨,正思戎马泪盈巾。

集评

《汇编唐诗十集》:

通涉议论,是律中最下乘。

《诗薮》:

杜七言律,通体太拙者,“闻道云安曲米春”之类;太粗者,“堂前扑枣任西邻”之类……杜则可,学杜则不可。

《四溟诗话》:

太白不成语者少,老杜不成语者多,如“无食无儿”、“举家闻”、“若咳”之类。凡看二公诗,不必病其累句,不必曲为之护,正使瑕瑜不掩,亦是大家。

《唐诗归》:

钟云:许妇人扑枣,已是细故,况吴郎之枣乎?当看其作诗又呈吴郎,是何念头?钟云:“无食无儿”四字不合说不苦,近人以此为不成语,何故(“无食无儿”句下)?钟云:于困贱人非惟体悉,又生出一段爱敬,彼呼就者何人?又云:菩萨心肠,经济人话头(“不为穷困”二句下)。

《杜臆》:

此亦一简,本不成诗。然直写情事,曲折明了,亦成诗家一体。大家无所不有,亦无所不可也。

《杜诗集评》:

李因笃云:盛唐唯公有此等诗,未见超脱。吴农祥云:虽非公佳处,亦可见公爱物济世之心。

《杜诗详注》:

此章告以恤邻之道也。……“无食无儿一妇人”句,中含四层哀矜意:通章皆包摄于此。此诗是直写性情,唐人无此格调。然语淡而意厚,蔼然仁者痌瘝一体之心,真得《三百篇》神理者。卢世㴶曰:杜诗温柔敦厚,其慈祥恺悌之衷,往往溢于言表。如此章,极煦育邻妇,又出脱邻妇;欲开示吴郎,又回护吴郎。八句中,百种千层,莫非仁音,所谓仁义之人,其言蔼如也。

《读杜心解》:

若只观字句,如嚼蜡耳。须味于无味之表。

《杜诗镜铨》:

此与《题桃树》作,皆未可以寻常格律求之。体贴深至(“不为困穷”句下)。

《五色批本杜工部集》:

邵长衡云:此诗说有佳者,吾所不解。王慎中云:不成诗。

《王闿运手批唐诗选》:

叫化腔,亦创格,不害为切至,然卑之甚。纯用议论,亦是新体。

盛唐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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