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腰纤细掌中轻上一句

今天我们阅读古典诗歌,往往将有无“意境”作为评判诗歌优劣的标准。但关于“意境”的解释,至今众说纷纭,没有固定标准依我的理解,意境,可理解为是诗篇的“意”,与词语的客观建筑,及作者的独特气质所构成的一种磁场现象。一首诗的“意”,或者说一首诗的寄托或追求,比较容易明了。而如何体味一首诗的“境”,就需读者具有的一定的学养或悟性。可以这么说,一首诗的“境”,不仅是指它的某种戏剧性场景或它所达到的令读者瞭望另一个世界的境界,它在客观效果上还给予了读者一种可栖居之所,使读者在领略了一首诗的“意”之后,仍恋恋不舍,或离去的路上,仍不时地回首眷顾。反过来说,一首缺乏“境”的诗,往往在读者领略了其“意”之后,便失了魅力。以此来评判诗歌的高低,纷乱的现象就清晰多了,甚至对过去的一些经典诗歌,以及经典的诗歌选本,我们也可以获得新的观照

《唐诗三百首》无疑是经典的诗歌选本,但以今天的“意境”眼光来看,仍存在不少问题。当代大诗人余光中先生就认为,《唐诗三百首》所选的李白《怨情》“美人卷珠帘”《玉阶怨》“玉阶生白露”两首五绝,在“主题和意境上,都颇相似”,是两幅境界幽寂的闺怨画,现代人的墙壁上置一幅,即可由一斑而窥全豹。而他自己推荐的五绝《独坐敬亭山》“众鸟高飞尽”《劳劳亭》“天下伤心处”等,契合自然之理,意境显然更为高远。实际上,以我的看法,《唐诗三百首》所选入的某个诗人的同一类型作品,也可以有层次之分,例如,杜牧的四首“扬州诗”。《唐诗三百首》选杜牧诗十首,其中竟有四首是与扬州有关系的,可见杜牧与扬www.58yuanyou.com州的情感之深,而这四首七绝也因为选入了《唐诗三百首》而成了“名篇”。但我们如果以今天的“意境”眼光来考察这几首“名篇”,显然是可以分出层次的,我且尝试由低到高来评析一下。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蒄梢头二月初。

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赠别》(一)杜牧

唐代的扬州,是中国的最繁华之都,不仅商业繁荣,“烟花”业也是名扬四海,“扬州胜地也,每重城向夕,娼楼之上,常有绛纱灯万数,辉罗耀烈空中。九里三十步街中,珠翠填咽,邈若仙境。”(《太平广记》第273卷)因此,这首《赠别》(一)诗中的“春风十里扬州路”不算夸张。一般认为,《赠别》诗是杜牧在大和九年(835年),由淮南节度使掌书记升任监察御史,离扬州赴长安时,为扬州相好的歌妓所写的分别之作。杜牧诗语言俊爽轻利,疏朗清新,无须过多解读,一般读者均能明了其诗意。诗的前两句,用真切的笔墨,描写了这位妙龄歌女的美貌,她刚十三有余,轻盈美好的身姿“娉娉袅袅”,而她的容貌的姣美,如二月含苞待放的豆蒄花。诗的后两句,则用一种相比衬托的手法,显示了小歌女美貌的不同寻常,就是扬州所有的佳丽们都站出来,也不能与她相比。后两句中的“春风十里扬州路”,因为写出了当时扬州城的神髓,而成为传诵一时的佳句。应该说,《赠别》(一)之所以能被蘅塘退士选入《唐诗三百首》,自有它的过人之处,但我之所以将它放在杜牧的四首“扬州诗”的最低处,是有我的道理的,从我们今天的“意境”美学来看,《赠别》(一)的出彩之处,在于它的“意”,即杜牧以大师的笔法,描绘出了一位不同寻常的歌女的美貌,可爱,但它的“境”的踪迹,却是难以寻觅的,无论是戏剧性场景的“境”,还是令读者徘徊其中,瞭望另一个世界的“境”,都几乎不存在。因此,《赠别》(一)是一首别具特色的诗,但还不是一流的诗。

多情却似总无情,惟觉樽前笑不成。

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赠别》(二)杜牧

有学者认为,《赠别》二首,同写给一个妙龄歌女的,我以为不一定,一是杜牧在扬州的风流账多矣,不会将情感仅寄托在一个歌女身上;二是《赠别》(二)所描写的复杂深沉微妙的男女之情,《赠别》(一)中的尚十三余的小歌女,应是难以体味的。当然,原由网肯定地说,这首诗是描述了一对情人别离的场景:诗的前两句,描写了别筵上,一对情人凄然相向,因为爱得太深,难舍难分,一时竟找不出合适的方式来表达自己内心复杂的情感,反而显得像是无情似的。想说一些高兴的话,打破离别的悲苦,却怎么也无法强颜欢笑,反而是举杯消愁愁更愁。诗的后两句,借喻别筵上的一支燃烧的蜡烛,进一步描写一对情人的难舍难分之情:蜡烛不停地燃烧着自己的心,流着泪,在时间的煎熬中,直原由网至绝望的天明。《赠别》(二)成功地描写一对情人难舍难分的复杂情感,在“意”上可与《赠别》(一)相媲美,而它超出《赠别》(一)的地方,是它已拥有了某种“境”,即一种戏剧性场景——虽然尚不是高层次的“境”,至少,读者的眼前已现出了这样的场景:一对情人凄然相向,伤感万分。别筵上的一支蜡烛在无言燃烧,垂着烛泪,计算着难舍难分的时间。读者不知不觉中已身临诗境,久久盘桓,体味着一种复杂而深刻的人类情感。

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遣怀》杜牧

原由网牧前后三次来过扬州,第一次是大和六年十二月(832),时年30岁。当时,杜牧在宣歙观察使沈传师账中做幕僚,受委托到扬州拜访前宰相、新任淮南节度使牛僧孺。此次居扬时间约一个月。第二次是大和七年四月,时年31岁。杜牧应牛僧孺之约,在其幕中做推官,后转为掌书记。至835年任监察御史分司东都离开扬州,前后时间约两年,是杜牧在扬时间最长的一次。第三次是开成二年(837),时年35岁。在洛阳任职的杜牧因弟弟杜顗在扬州失明,便告假离开洛阳,带着医生到扬州看弟弟。此次居扬逾百日,但远不足一年。因此,《遣怀》诗中回首的“十年”,应是泛泛意义上的数字或一种感觉中的数字,且是指向着第二次居扬州的两年时光。这两年时光里,杜牧与青楼女子往来颇多,诗酒风流,放浪形骸,《遣怀》一诗,表层上看,可谓是他的“浪子感怀”。诗的前两句,写自己落魄江湖,每日饮酒作乐,在那些美丽的歌女们之间消磨时间;后两句的意思是,就这样不知不觉十年时间过去了,像在扬州做了一场大梦。唯一所得的,是在青楼群落下个薄情负心的名声。《遣怀》诗之所以比《赠别》二首好,有这样的理由,首先,是它的“意”特别出色,且有多重之“意”。这首诗的表层之“意”,似乎是一首浪子忏悔诗,前尘如梦,不堪回首,但它的深层之“意”,则是感慨人生虚度,自伤怀才不遇,而且这种感慨,自伤,是以一种自嘲的方式写出来的,这就很了不起。《遣怀》诗是古典诗中一首罕见、难得的“自嘲”诗,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另一首“自嘲”诗,就是鲁迅先生的“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其次的理由,是这首诗的用典好,浑融入诗,极大地拓宽了这首七绝的诗性空间。首句中的“载酒行”,实来自魏晋竹林七贤的“刘伶醉酒”,刘伶外出时,车侧总挂一壶酒,终日酩酊,随车携一铁锹,称何处醉死,即葬——由此,这则典故给这首诗添了一抹不满社会黑暗的色彩;第二句的“楚腰纤细掌中轻”,运用了“楚灵王好细腰”和“赵飞燕掌上舞”两个典故,表面是赞美扬州歌妓之美,背后是暗示自己也曾帝王一般的快乐,可这所谓的帝王一般的快乐,与首句的“落魄”并置在一起,就构成了一种惊心动魄的反差,反讽,更突显了这“落魄”的悲哀。第三句中的“扬州梦”,其实就是“唐槐梦”,杜牧写《遣怀》诗时,唐传奇小说《南柯太守传》已广为流传,小说叙述到,淮南节度使门下小官淳于棼宅前有棵古槐,遮天蔽日,一日,淳于棼槐下酣饮后入梦,被两个使臣邀去,进入树洞,进入了大槐国,被招为驸马,后又派往南柯郡任太守,享尽荣华富原由网贵……梦醒后,自己仍躺在大槐树下。这棵大槐树,至今仍矗立在扬州老城的驼岭巷深处,这“唐槐梦”,或者说“扬州梦”,使第二句的“楚腰纤细掌中轻”的日子,更显得虚幻,无聊。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寄扬州韩绰判官》杜牧

《寄扬州韩绰判官》是杜牧有代表性的名篇之一,有“意”有“境”,意境高远,浑然相成,因此,是四首“扬州诗”中写得最好的。诗的前两句,诗人有如一个高明的画师,泼墨出一幅扬州秋日图:天际青山逶迤,若有若无,水碧如带,迢递不断。空气中,已飘忽一丝秋天的萧瑟,而扬州的大地,依旧绿意葱茏;后两句,诗人将读者引至著名的扬州月下,诗人徐凝有名句“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在扬州”,可见扬州的月下世界之美。这里,涉及到一个关于“二十四桥”的公案,北宋沈括认为是二十四座桥,散落在扬州城中,《梦溪笔谈补笔谈》卷三中,对每座桥的方位和名称一一做了记载。另一说认为就是一座桥,名叫二十四桥,清李斗《扬州画舫录》卷十五称:“二十四桥即吴家砖桥,一名红药桥,在熙春台后……”我以为,在这首诗中,还是理解为二十四座桥好,一来这散落的二十四座桥更为显示了扬州的水乡特色;二来拓宽了月下世界的空间,使诗境更显缥缈;三来与最后一句诗的配合也更符合逻辑。那么,后两句诗就可以这样地来读:在这无垠缥缈的月下,这银色美好的世界,我的朋友,扬州城中的二十四座桥,你在哪一座桥上教美人吹箫呢?这一首诗的“意”好,既重温了与老友深厚的友情,表达了对逝去的扬州美好时光的怀念,同时亦是一首独特的唐时扬州赞美诗。至于这首诗的“境”,则更为出色,一幅幅如画的场景,使读者恍如身临其境——而由此合成的“意境”,产生了一种真正的磁场魅力,使读者徘徊其中,感染其中,沉醉其中。诚如《唐人万首绝句选评》的评语:深情高调,晚唐中绝作,可以媲美盛唐名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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