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描写让人觉得是幻境

古代戏剧中的人物形象,有梦幻之人和眼前之人。前者虚,后者实,虚实结合,内容更为丰富多彩。而描写“梦幻之人”,离不开“说梦”。“从来剧园中说梦者,始于《西厢草桥》”(汤显祖《异梦记》总评,《玉茗堂批评<异梦记>》卷首,《古本戏曲丛刊》二集)。从此,写梦之剧,时有出现。以一次神灵感梦来展开故事情节、描写人物个性尤为晚明传奇家惯用手法,汤显祖之《临川四梦》可谓集大成者。他们的成功经验,可以概括为三个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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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一,要有真情从内心流出,而并非荒诞乖谬地有意编造虚无缥缈,才能使笔下梦幻之人和眼前之人都能真切感人。《西厢记草桥惊梦》一折,可谓虚实相生、真情从内心流出的范例。全折可分三段。第一段写张生与莺莺惜别之后,到草桥小店歇息。“诸般不要吃,只要睡些儿。”作者以〔新水令〕等三曲。将张生昨夜情侣眷恋、绷蜷缠绵与今日离恨重叠、孤眠凄凉加以对比,www.58yuanyou.com突出其痴情难舍的个性,自是前折《哭宴》的继续和深化,令人深信不疑。第二段集中写张生之梦。梦是幻境,是驾虚之言,如牛鬼蛇神,虚无怪诞。但读者反而以幻为真,就是因为张生身在旅途,心系莺莺,朝有所思,便夜有所梦,而莺莺原本轻视功名利禄,唯愿得个并蒂莲,强煞状元及第。她“长亭畔别了张生,好生放不下。老夫人和梅香都睡了”,而“私奔出城,赶上和他同去”,如同文君夜奔司马相如,红拂夜奔李靖,都是受强烈爱//www.58yuanyou.com情驱遣的必然行动。以〔乔木查〕等曲,叙其行之荒郊旷野的艰难情景,抒其不图虚名、不羡富贵、惟愿“生则同袭,死则同穴”的生死不渝真情,颂其誓死捍卫既得爱情的无畏精神,确实描幕如画,感人至深。第三段实写张生梦醒之后,离店登程,“旧恨连绵,新愁郁结,别恨离愁,满肺腑难淘泻”,唯有以“纸笔代喉舌”,诉说心中的“千种相思”。既为下文寄信过渡,又给人以梦尽情不尽、情尽而意无穷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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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所以能有如此艺术魅力,所写梦幻之人还是眼前之人,都如此生动逼真,张生之志诚,莺莺之坚执,都刻画得如此鲜明,就是因为作者王实甫“胸中有如许无状可怪之事,其喉间有如许欲吐而不敢吐之物,其口头又时有许多欲语而莫所可以告语之处,蓄极积久,势不能遏。一旦见景生情,触目兴叹;夺他人之酒杯,浇自己之块垒,诉心中之不平,感数奇于千载。”(李赞《杂述杂说》,《焚书》卷三)而《紫钗记》则相反,虽然除小玉临死之前的梦谶之外,都是实写“眼前之人”,全剧特点就是“在实不在虚”(沈际飞《题紫钗记》),其结果却是没有波澜,没有趣味,实际是“实实填词,呆呆度曲”。之所以未能取得理想效果,汤显祖自己认为,原本就是写的“案头之书,非台上之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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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然,供人欣赏阅读的剧本与供演出者,有所区别。但塑造人物形象、描绘人物性格,使人受原由网到感发启迪,“动人心弦”,却是案头之书与台上之曲的共同要求。不能以案头之书为由为其难以感人作为口实。柳浪馆就曾指出,《董西厢》也是案头之曲,却“姿态横生,风情迭出,试检《紫钗》,亦复有此否?”(《紫钗记总评》)而《野获编》的作者则认为,《紫钗记》原本《紫箫记》,“亦指当时秉国首挨,才成其半,即为人所议,因改为《紫钗》。”(黄文肠《曲海总目提要》)其实,戏剧能否感人,并不在于是否意有所指,也不在于是否改换过剧名,关键在于作者自己是否有真情实感。不是从作者内心流出的感情,难以使剧中人物血肉丰满,个性鲜明,自然也就难以使读者为之动情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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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情节关目的设置,人物性格的发展变化,要贴切自然,才能收到感人至深的艺术效果。真实是戏剧艺术的生命。而真实的前提则是贴切自然。古代剧作家和批评家,都曾把贴切自然视为塑造人物形象、描绘个性因而能否感人动人的重要条件。臧晋叔说过,元剧中人物,“人习其方言,事肖其本色,境无旁溢,语无外假”,所以,“行家者随所妆演,无不摹拟曲尽,宛若身当其处,而几忘其事之乌有。能使人快者掀髯,愤者扼腕,悲者掩泣,羡者色飞。”(《元曲选序》)这种艺术效果的产生与那种强行做作、故弄玄虚、有意做戏的作品是无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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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贽曾把自然之笔和做作之作概括为“化工”与“画工”之别。《琵琶记》将赵五娘的悲惨遭遇与蔡伯喈的科举入仕,做为平行而又交织的线索,展开故事情节,更多地从日常生活中选取素材,加工提炼,刻画人物性格,而较少地借助意外遭遇和偶然巧合,是全剧自然之处。第26出《拐儿给误》中〔下山虎〕一曲,用极为通俗的语言,不用咬文吊书袋的词句,修为家书,将蔡之离开父母多年而“镇日悬望”的思挂心情,被“名利事”牵给且不许辞官的痛苦,描画殆尽,“曲至此都成自然,此是文章家第一流也。”但就全剧而言,却每每竭才尽力,用的是“画工”之笔,所以令人“一弹而叹,再弹而怨,三弹而向之怨叹无复存者”,“人人心者不深”,“只可达于皮肤骨肉之间”。而王实甫的《西厢记》,则是造化自然之力,用的是“化工之笔”。这也就是汤显祖所说“曲者,使然而自然也。”(《答凌初成》)亦即李渔所说“妙在自然,毫无做作”,“妙在自然,切忌造作”,“自然而然,水到渠成”(《闲情偶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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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德罗也说过,“群众并非永远知道要求真实。当他认假作真的时候,可以历几百年而不觉察。可是,他对天然的事物还是敏感的。当他一旦获得印象,就永远不会把它全部丢掉。”(《论戏剧艺术》)观众看到张生莺莺那般难舍难分,便自然相信,当他们一旦分别之后,再来相会,便是自然可信之事。不以梦境为假,反以梦是现实的反映。这就是《红楼梦》中那副对联“假作真时真还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的道理。不自然的“画工”描写,眼前之人,也会成为白日见梦之虚;真实事件也会成为“不真实的实事”,化工”描写,梦中之人,也会成为眼前之人;不真实的说梦,也会成为“真实的虚事”。汤显祖的《邯郸梦》中,“邯郸生忽而香水堂、曲江池,忽而郊州城、祁连山,忽而云阳市、鬼门道、翠华楼,极悲,极欢,极离,极合,无之非枕也。状头可夺,司户可答,梦中之炎凉也。凿郑行谍,置牛起城,梦中之经济也。君献丧元,诸番赐锦。梦中之治乱也。远窜以酬悉那,死谗以报宇文,梦中之轮回也。临川公能以笔毫墨沛,绘梦境为真境,绘释使、番儿、织女辈之真境为卢生梦境,临川之笔梦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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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际飞《题邯郸梦》)汤显祖之所以能使梦境为真境,使真境为梦境,无论是真境梦境中人物的个性都能生动逼真,令人置信,就是因为他那支生花梦笔,是按照事物发展规律贴切自然地龙飞凤舞的。全剧除去吕翁度人成仙那一头一尾之外,其主体部分的梦境,实为卢生从灸缘侥幸以科举起家之后,直到出将入相,在荒淫奢靡中死去的过程,可谓封建社会达官贵族人生旅途的高度概括和真实反映。其荣宠衰败,变化自然,包含着必然性或者或然性,人们在社会现实中能以事实佐证,故而可信无疑。而《南柯记》却不如《邯郸记》深刻感人,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所写主人公淳于梦由嗜酒落魄的狂徒,变为抚恤百姓的清官,再变为一味结交权豪的庸俗官僚,并非没有可能;但是,作者却并没有写出之所以变化的根据,带有明显的人为的扭痕,做作勉强,不够贴切自然,因而人物个性模糊笼统,也就削弱了深刻感人的力量。

其三,能否合乎情理,是塑造人物形象、描绘人物个性的要前提。 这是古代戏剧对古代现实主义传统的继承和发展。王充早就指出,要“疾虚妄”,反“增饰”,反“滋真”(《艺增自纪》,刘盼遂《论衡集解》卷八、卷三十)。左思在《三都赋序》中也说过,“美物者,贵依其本;赞事者,宜本其实。匪本匪实,览者奚信!”(《文心雕龙辨骚》)白居易也言其乐府“其事核而实,使采之者传信”(《新乐府序》)。古代戏剧评论家,正是在这些论述的基础上,根据戏剧创作的实际,提出了“合乎情理”之说。王骥德在其《曲律》中,强调作剧要顾及事实和情理,不能“不论事实,亦不论理之有无可否”,不能“脱空杜撰”,那是“大雅之士亦不屑也”的做法(《曲律‘杂论》第三十九上)。李调元也指出,“曲之为道,达乎情而止乎礼义”,“作曲最忌出情理之外”(《雨村曲话》卷下)原由网。李渔也曾反复论述,“传奇妙在入情”,“凡说人情物理者,千古相传;凡涉荒唐怪异者,当日即休”,传奇“妥与确,总不越一理字。欲望句之惊人,先求理之服众”(《闲情偶寄》)。近代戏曲家许之衡也说过,“事实虽不必一一求真,然总宜近于情理,不致过于荒唐者,乃为得之。”(《作曲法》)这些对“合乎情理”的论述,总结了古代戏剧塑造人物形象的一条重要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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