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2月13日 星期六
农历正月初二
本期编辑：碧海蓝天
本期音频：东方情歌音乐
年味飘香
文东方玉
写到过年，心里就有一种不请自来的纠结，我总觉得春节是乡村一年的守望，是旅途之人的心痛，更是文人墨客穷尽思想也永远表达不完的主题。在这个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场景写到春节，我心的疼痛很快传到指尖，对我尖叫：我要回家，看白白的雪，烤旺旺的炭火，听烂记于心的乡音，还有给来拜年的孩子发红包，给老人家一份祝福。这些是我最愿意做的事情。我还需要在过程中找到曾经的自己，更新一些陈旧的回忆，人生很多记忆需要大家共同寻找，这样生活才有更好的理由延续。
一
说到过年，一定得说说杀年猪，杀年猪是为过年做准备。杀年猪时间一般选在冬腊月，主要针对主人家的实际情况来定，不愁饲料的多喂一些时间。常言过于寒冷猪不长。所以大多都选择在冬腊月之间。在农村，杀猪是有讲究的，第一要选好杀猪的日子和时辰，说什么日子是猴，喂猪像牛，一般都会选十二生肖中大一些的动物。定了日子还要对着黄历定时辰，户主事先准备好开水，时辰一到就有人进猪栏拉猪，很快放血，然后留一班人马刮毛，其他的人赶快到第二家。猪放血很有讲究，大致是把猪放上案板之后，杀猪佬就挥刀在猪脖子上下手，血很快喷出来，喷到早就准备好的木盆里。木盆里早就放了盐和少少的水。猪血象征来年的血财好不好，假设猪血很少的话，主人就会默不作声，心里有一个疙瘩，这疙瘩足足装一年，尽管杀猪师傅也会说一些圆话，但大家还是在私下建议主人注意一点，没事没事，这是猪的错。某某家去年猪血很少，今年不照样杀大年猪？这样说时，大家嘻嘻呵呵，可从来不停下手中的活。若是猪血很多，杀猪佬也会说一些吉祥的话，“哎呀，老板，明年血财旺。”老板便开心的笑，“托您的福，希望来年更加好。”帮手们也会打圆场，说一些中听的话。这些是大人们关心的事，与一群不懂人事的孩子来说，好像很遥远。与自己没有半点关系。
每每这时候，我会站在远远的看，心里就为那猪伤心，好可怜啊。在心里责怪师傅心狠手毒，怎么可以拿着刀不发抖？怎么笑着将一个生命结束？爸爸常常在我们偷懒的时候说：人若偷懒，来世就变头猪，吃了睡睡了吃，最后在案板上被人揪住耳朵杀死，哼哼几声生命就已经结束。于是我在心里有点责怪在案板上哼哼唧唧的猪。可怜的猪啊，你为什么上辈子不勤快一点，看现在多可怜啊。也摸摸自己的脖子，庆幸自己这一生没有变成一头猪，要不//www.58yuanyou.com结局也和它一样。那是多么恐怖的事情。同时暗暗告诉自己，这一辈子再也不偷懒，免得下辈子变成猪。不过我希望下辈子变成男孩子，像堂哥他们一样，可以野性十足。
每次杀猪，我心里就有个心愿，希望杀猪佬不用我开口主动把那个尿泡给我，这样我就不用羡慕堂哥他们了。很多次，我鼓足勇气也没说出口，那是多么丢脸的事情啊。记得堂姐说要尿泡的时候，遭遇大伯白眼和一顿臭骂，女孩子要什么尿泡，那是男孩子玩的。有这一句话，我纵是心中有千双手的渴望，也不敢在长辈们面前伸张。没什么了不起，那吹起来像气球的尿泡，最多也就是玩两天，少的就几个小时，最后都不知所终。其实，那黑乎乎的，现在想想都有点恶心。
接亲人吃年饭，这是必不可少的环节。大家事先约好，今天在你家吃早饭，晚上在我家吃晚饭，明天去他家。就这么轮流转，乐此不疲。接吃杀猪饭的一般都是兄弟姐妹乡邻，主要由平日关系好坏来定。我们家每年会请几桌，人多的时候，我们分批次请。我妈妈爸爸很大方，用我爸爸的话说就是肉吃够，饭吃饱，酒喝足。肉不够就加，饭不够就煮，酒不够再添。大块吃肉，大口喝酒。这样的杀猪饭自然吃得有滋有味。散席之后，大家口口相传，吃杀猪饭还是在潘婆婆家。潘婆婆是我奶奶。吃杀猪饭，人家最不喜欢肉内放萝卜，会说这家人小气，肉片很薄的话也会有人说，反正一句话，杀猪饭就是要吃全肉，不许青菜上桌，要是需要青菜必须是在客人的要求下才可以。
吃晚饭，这还没完成杀猪的程序，师傅会帮裁肉过称，大家喜欢比一比，谁的年猪杀得大，哪怕是多一斤也不含糊，因为多一斤有可能就是这个村的冠军啊。这是乡人一年的口碑，大家会给很多表扬，户主也就换来很多祝福语和一年的好心情。特别是妯娌之间更是暗暗较劲，谁愿意比输下去？在农村能比的也就那么几样，比杀年猪轻重是却是必不可少的。送走客人，爸爸会跟妈妈把肉抹上事先准备好的盐，一块一块的放在大水缸里。一边放一边表扬我们，表扬我和大妹天天捡猪菜，那时刻，爸爸比任何时候都温和，笑得合不拢嘴。这时候，我们就可以提一点点小要求，比如说，我想买一些丝线，学会绣鞋垫；想买一些毛线，学会编织毛线衣；想要一支红颜色的钢笔更换已经破损的旧钢笔。这时候，爸爸会很爽快的答应。说只要你们几个孩子听话，老爸明天就帮你们买。听了爸爸的话，那晚我们一定睡得很踏实，就像一年的愿望终于有可能实现一样，一年的辛苦换来的，所以很坦然。
猪肉在水缸里睡够了，爸爸妈妈就会请他们出来，挂上梁，那时候，家中房子上的梁尽是猪肉，很整齐的样子，挂完后会在下面生火，这样烟火不断，时间一长就变成香喷喷的腊肉了。
杀猪了，年的脚步也就越来越近了。
二
老家过小年，是在农历腊月二十四，这一天是有禁忌的。妈妈说这一天是老鼠嫁女儿，不能在家里吵闹，不能搞卫生，否则惹怒了老鼠，你不给它一天安宁，它就给你三百六十五天不自在。每每妈妈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和妹妹都持怀疑态度，我说我从没见老鼠吹萨拉，也没见老鼠接亲的队伍，更没见那个老鼠洞贴对联。因为在老家结婚是一定有人吹萨拉的，也有接亲的队伍，还有要张贴对联的。我缠着妈妈带我去看老鼠嫁女儿的热闹。妈妈就点着我的额头，鬼丫头，哪来这么多怪思想。老鼠不吹萨拉是怕被猫听见，你看猫要是来了，还能嫁吗？它们是接亲的，只是在半夜就出发了，你早就睡着了。对联贴的是老鼠文字，你是不认得的。我对妈妈的这个解释很满意。想想也是有道理。我若有所悟，对了，原来老鼠还是很聪明的。再大一些，我怎么也不肯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在感觉遭了妈妈的哄骗之后，我们就四处考证，问更多的长辈，回答有些出入，但这一天老鼠嫁女儿却成既定的事实。于是很多个夜晚，我就会做一个相同的梦，梦见老鼠列着对，穿着大红嫁衣，吹着萨拉傲慢的向前走去。路边蹲着很多看热闹的猫。我把这梦境将给奶奶听，奶奶就说看来你昨晚还真做了老鼠们的上宾。然后就格格的笑，我就在这样真实的童话里生活。大人们总是呵护我仅有的那点想象。
过小年了，小孩子们互相显摆自己的小收获。“这是我妈妈给我的糖。”“我妈妈帮我做了新衣服，妈妈说过新年了就给穿。”“我妈妈给我买了一条花围巾，很漂亮很漂亮。到时候我戴给你看。”“我爸爸给削了一个陀螺，可好玩了。我也给你玩一下吧。”“我爸爸给我买了一支笛子。一吹还会响呢。我也带给你吹吹吧。”“我妈妈还给我买了很多饼干，可好吃了，我昨天偷吃了一块。现在嘴巴还是甜的。”“对了，我昨天也吃了一块，我现在的嘴巴也是甜的，不信你看看。”“我妈妈说过年了就带我去外婆家拜年，我就可以见我的表哥表妹了。”“我妈妈也说带我去，我表哥最喜欢我了，他那里有好多小人书，每次去他都会给我几本。”“我表哥有跳棋，你知道吗？跳棋就是会跳起来跑的棋。不像象棋就几个圆圆的木块。”“我妈妈说等我长高了就帮我买，还给我做一个新书包。那时候就可以上学了。可带劲了。”“我舅舅家有很多好吃的，到时我带一些你们。好不好。”“不跟你们玩了，我妈妈说不许告诉任何人我家的糖藏在衣柜里” ………
这时候的大人们对小孩的管教没那么严厉，总是多一些宽容，多一些友善，多一些长辈对晚辈的关爱。给孩子们安排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自己却在地里田头转转，看着田地的庄稼若有所思的想着来年的收成。习惯了，在这几天还要四处讨讨账，收回借出去的钱粮，年过得更加开心一些。
过小年，空气里飘着吉祥，人们脸上写满友好，整个村庄就像安静的摇篮，在夜里显得安详与宁静。
过完小年，就是洗衣晒被，赶上好日子，河边尽是洗衣服的人们，沿河岸的棒槌声此起彼伏的响个不停，伴着欢快的流水，把日子打得很欢快，极像是敲响小村节日欢快的节奏。满地撒满人们的欢笑声。更不用说晒满河石的衣服被子，像生活的彩旗遍插河沿。幸福安详，天上飘过祥云朵朵。拆洗日，人们依旧欢快的笑。
三
二十八，洗邋遢。每到这一天，全家大小，必定洗个遍。意思是洗掉沉积一年来的污垢，或是霉运，过个干干净净的年，新年是新的开始，过去的不如意全部随流水洗掉，新年走新运，干干净净好运也会随后到。这个洗澡日，谁也别想逃脱。纵是一向娇宠的弟弟，也不得拒绝。我们会在弟弟洗澡之前准备好衣服，在火坑烧一堆很大的火，等火烧得很旺的时候，妈妈就会很快帮弟弟脱掉衣服，妹妹和我就会打下手，帮弟弟把衣服烘热，等弟弟洗完赶紧递给妈妈，妈妈会很快帮穿上。这时候，爸爸会看着宝贝儿子说又长高一点了，明年就不用再要妈妈洗澡了。弟弟哭丧着脸还是像受了委屈样。直到衣服全部穿好，才会看着自己脱下的脏衣服好笑。“儿子，是不是变得轻了？你看这盆水可以肥几亩田啊。来年收成就看这盆洗澡水了。”“弟弟，是不是真的变得轻了，刚洗澡听见虱子一直在喊救命，现在一定全在水这盆水里了。”我们嘻嘻呵呵，弟弟也不生气，等我们说得腻的时候来一句，再怎么说身上也不会长虱子啊。不过洗完澡还真是舒服不少。
锅里的水还在烧，妈妈会不断的叮嘱我们，到谁了，在哪里洗。我们女孩子是不在火坑边洗澡的，即使大人同意，我们也不愿意，觉得很不好意思，还是选择在房内洗，哪怕冷一点也愿意。弟弟也会说，姐姐，我帮你烘衣服，你洗澡完就叫我，我送给你。这个我们能接受，从门缝内接过暖烘烘的衣服，那点洗澡的冷很快就被替代。
最后才是大人，当然他们洗澡的时候，我们这些小孩子们早就进入梦乡了。一直想不明白，大人们怎么有那么多事情做不完，为什么就不能早MhOIa点休息，这些大人真是不可理喻。整天忙啊忙的，有那个必要吗？
看见妈妈一件件捡起弟弟的衣服放进洗衣篮，再把地板扫干净。然后才开始做一些其他的事情，清点我们的衣服，翻翻我们的口袋，发现一张纸或是一张纸币都会小心收好。在第二天里会统一给回我们，并再次交代换下来的衣服要学会把东西搜干净。不然浸在水里就不好办了。我们点头，但是依旧是意见保留，行动不改。这群孩子，这是我们常常听见的一句叹息。
不怕，春节就像是孩子们的保护伞，乘着大人们的好脾气，我们也会偷溜做一些坏事情。比如不经大人们的许可就偷溜到街上赶集，把大人们平日里给的几个小钱花得一干二净。尽管大家都在私下说好，谁也不能告密，但一直不明白的是，大人们还是在我们未回家之前就知道了音讯。结果只剩我们几个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心里做一万个猜测“这是谁告的密？”想破脑袋也不会有答案。其实，大人们只一句话我们就自己出卖了自己。
“你们几个跑哪里去了？”“不说，二哥哥说不能讲。我不能告诉你们的。”小侄子眨巴着眼，说话很认真。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几个毛小子还想欺骗老子啊。真是癞子打伞无法无天了。”大人们一惊一乍的。
“伯伯，您真的知道我们去上街了？谁告诉你的？是不是二哥哥？”小侄子满脸疑惑。
“对了，伯伯，你知道二哥哥今天买了几个包子吗？买了六个，我们每人一个，很好吃，内面还有糖的。”犬巴说话的时候面部表情很生动，经过他的嘴巴平淡也会变得生动。
“还有，还有，……”
只是当时的我们佩服的是大人们的智慧，就像《西游记》中孙悟空一样很受大家的崇拜。事后，大家聚拢讨论上次是谁告的密，二哥哥要下令开除这个叛徒时，大家都指天指地发誓，那一定不是我。我知道的事情，大伯伯全部知道。这个大伯伯像神仙一样，什么都瞒不过他。
下次，下次我们不走大路，走小道，这样他就不知道了。是啊，对几岁的我们来说，大人就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神人。我们只有被出卖被欺骗的份。
好在这几天大家的脾气好，大家的屁股还算完整，不然给你几巴掌，叫你走路直喊哎哟。
我们开始留意大人，可就是没发现大人们的异样，他们做着自己的事情，好像从来没把孩子放在眼里。我们在屋檐前后追追赶赶，嬉闹着打发一天又一天光阴。收藏不住一份喜悦，期待新年的来临。
四
二十九，洗炉狗。农历二十九这天，大人们开始烧水杀鸡，同时取下猪头、猪腿、羊肉、牛肉什么的，洗洗刷刷，洗刷干净之后就放进锅里一并儿煮。这时候的我们会很安静的帮大人烧火，坐在灶膛里嗅嗅肉香，锅里的肉翻滚着，那咕噜咕噜声像音乐浸润我们每一个欢乐的细胞。这么一大锅要吃多久啊？
“哪里知道呢？家里那么多的客人，最好是能吃到十五，有猪头送年是最好的。”妈妈总是有自己的理由。
“是啊，姨娘什么时候来，还有姑妈，舅舅，堂哥堂嫂等都会来拜年的。”妈妈开始计算上门拜年的客人。这里需要几桌，那里需要几桌。
叮嘱我们出门拜年要有礼貌，给长辈鞠躬，这样是家教的显示。我说我不喜欢去小舅舅家，我不吃他们煮的萝卜饭。妈妈沉着脸，小丫头，你每次去舅娘都是给你另外做的啊。我点点头，觉得还是有去拜年的理由。
大妹不同我，只要给她去，什么她都吃。所以得不到优待。她一直纳闷的是为什么亲戚都宠姐姐，就是没有人宠她。她能够在大人们的表扬中吃不喜欢吃的饭菜，而我就不同，以拒食来抗议。这样相比大人们当然要“宠”我了。虽然心里一千个不愿，但嘴里还是宝贝宝贝的喊个不停，习惯看大人们为我单独张罗，那种自得与满足我不会跟任何说。那种也该是一种小小的虚荣吧。最少我每次去走亲戚，大人们不敢怠慢我。舅舅舅娘们都说：“小姑的大妹来了。饭要做得好一点，不然那小丫头不赏脸，连饭碗也不端。”嘻嘻，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对待我，一定是怕了我的哭闹。我要回家，吃奶奶煮的饭菜，我不吃你们的臭饭。在心里，他们是不是会怨恨我一辈子呢？
每次妈妈叮嘱，我都会努力的点点头，极像一个听话的孩子，其实我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反正不管三七二十一，自己不喜欢的坚决不要，不喜欢吃的坚决不吃，在舅舅家老爸老妈也要给面子，不会在众人面前扬起拳头揍我。再说有舅舅舅娘们护着，我还有什么顾忌的呢？
锅里的肉唱起欢歌，奶奶和妈妈会讲他们小时候的故事，说过年也不能吃上一顿饱饭，更加不用说吃肉了。
“那多可怜啊，为什么不把猪杀大一点，那样子就可以有很多肉吃了。”我张着疑惑的眼，总不能理解他们当时的贫苦。
“现在日子好过了，一年比一年好。妞儿，你赶上了好时候。你的命运会很好的。”奶奶总是很慈爱的摸摸我的头。我依偎在奶奶怀里，便拥有全天下的幸福。
妈妈忙前忙后，磨豆腐，化米糖，做米儿糖等，好像一整年的吃货全要在这一天完成一样，我很喜欢要奶奶用筷子挑起麦芽糖拉拉扯扯，看见糖由黑变黄，由黄变白，然后我才会开心的吃。边吃边咂咂嘴，好香好甜。给奶奶喂一口，妈妈喂一口，给弟弟妹妹喂一口，那种生活的甜至今还在心里。
“小丫头，不要吃那么多的糖，不然牙齿会坏的，牙齿长虫就不能吃东西了。”妈妈总是埋怨奶奶平日对我太娇纵。整日给我吃糖，担心我的牙齿不好。
“牙齿是天生的，能吃糖是好事，就怕她不吃。这孩子不是喝糖水能长大吗？”奶奶的理由最充分。
我是喝糖水长大的，照理说命运也该像糖水一样甜才对哦。可是为什么有差异呢？这是我一辈子不能弄懂的问题。
煮好肉之后，大人们就开始备过年的菜。妈妈把肉切好用大碗装好，备好之后放进蒸笼备用。这一天大人们会催小孩早一点休息，明天早上要起早一点团年。
还有一件事，那就是贴春联，大红的春联一贴，这新年的准备似乎才算最后完成。
五
过年的习俗，地方不同习俗也有差异，在我家乡习惯早上五点左右吃团年饭。甚至有凌晨一点吃团年饭的。一般没吃年饭是不开大门的。说是怕有瘟神带进来，大人们会给小孩交代，在人家未放鞭炮大门没打开之前不许去串门，这样人家不喜欢，说是此时能够带进污秽的东西，会一年不顺。
吃年饭，说去说来还是大人最辛苦，妈妈很早起床做好年饭，差不多做好就叫大家起床，这时候我们会撒撒娇，赖会儿床。平日凶巴巴的爸爸也会很慈爱的叫我们起床。“宝贝儿子，快起床吃团年饭。”
“压岁钱，压---岁---钱——-，我要压岁钱。”弟弟像是没听见一样，在床上唱喊着压岁钱。
爸爸知道弟弟是在提醒自己要给我们压岁钱。但嘴上不说，只是一再催弟弟快起床，起床之后什么都好说。
“压岁钱，压岁钱，我要压岁钱。压---岁----钱——”弟弟拿住年三十大人是不会打小孩子的。
“压岁钱，压岁钱，你没起床，难道老子送压岁钱到你床上来？”爸爸话语有些恼火。
我和妹妹为弟弟捏一把汗。弟弟在奶奶和妈妈的哄骗之下起床。我们眼睛相对，给予弟弟暗暗鼓励，暗示故事要继续。弟弟会意，投来信心十足的一瞥。
坐回饭桌，满席佳肴，吃的，喝的，小妹笑嘻嘻的说：“我愿意天天都过年。”
爸爸夹一块鸡腿给弟弟，宝贝儿子，吃多点，给老子长快点，免得把要压岁钱当歌谣唱。我们几个忍不住笑。确信今年肯定有压岁钱，因为弟弟有我们也应该有。
吃年饭还有很多规矩，那就是鸡头、鸡脚要给爸爸吃，那叫抓钱手。鸡心给奶奶吃，说是小孩吃了就会健忘。不能喝汤，喝汤会跨田埂，不许把饭菜掉在桌上或地上，否则那叫漏财。我们不管漏财不漏财，那时节更关心的是压岁钱，给还是不给，给多少？和堂哥相比谁的会更多一些。
好不容易等到爸爸派发压岁钱了，结果是每人一个硬币。面值分别是五分，两分、一分，有了这一枚硬币，好心情很快就来临了。开完门外面就找堂哥堂姐和侄儿们比谁的压岁钱多。好像不比一下就不能让天下人知道自己很富有一样。堂哥堂姐是很精明的人，他们会变法子逗我们。弟弟本是玩性十足的孩子，一个五分硬币在他手中也能玩出花样，比如在地上转圈圈，用硬币在地上印边边，在泥巴山印印子，当他发现自己的硬币大过别人的时，他觉得受了天大的委屈，为什么我的那么大？为什么人家的比我的秀气？在堂哥堂姐的话语的激将下，弟弟很爽快的用自己的硬币换最小的硬币。还说这个比先前的好看。小巧玲珑的很喜欢。
硬币在比比换换过程中最终不见了。大人们追问，我们之乎者也，谁也说不出去了哪里？口袋是好的没穿洞，但那所谓的压岁钱到底去了哪里？真是抓破脑袋也想不出的问题。
就像做了亏心事一般，我们会很乖，尽量不提早上要压岁钱的事情。究竟大人追问起来会增加大家心中的惶恐。
晚饭后，爸爸开始召集大家开家庭会议。总结全年获得的成绩以及存在的问题，新年要向那个方向迈进。爸爸当过老师和村里会计，是村里人眼中的才子，他说话出口成章，不用打草稿就能说出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大条了。我们最怕的是他总结我们这一年做的坏事。比如说某某月的某一天，羊没系好，吃了人家的庄稼，被人骂了一顿www.58yuanyou.com。某某月的某一天，你们几个在窝儿场里玩，没有完成老子布置的任务，某某月某某日，老子从县里开会回来你们竟然没有一个喊我爸爸。某某月某某日，我在路上遇到玉，你竟然往小道上逃，躲老子比躲日本鬼子一般，我握紧手中的吃货就是不给你吃；某某月某某日，我到学校文老师说英有几次没交作业，还有几次迟到；某某月某某日，我开会回来，敲门，你们几个竟然争先恐后的往楼上跑；某某月某某日，我带你们去扯田草，我才背一包化肥回来，你们留几个小脚印，人就不见了，人哄地皮，地皮就哄你肚皮。这些你们知道不知道？某某月某某日，……
爸爸的总结直叫我们低下认输的头颅，他就像一位捕蛇的高手，处处捏住你的七寸。这时候，我们渴望这总结会快点结束，至于家里多少收入，这不是我们关心的事情。我总觉得有大人们在就应该有吃有喝。大致说来总结会是：缺点一堆，优点不少。现在不行，行动改正。以观后效，希望你们个个长大成人。该批评的批评，该表扬的表扬。老子只认事实不认人。男孩女孩都是一样地。
我和大妹会翘起嘴角，眼带鄙视，哼，在我们家讲公平，讲男女平等，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天渐渐黑下来，外面有小朋友招呼放烟花了。我们再也坐不住，于是在结束会议之后，继续先前的顽皮。四处瞎跑，满操场转。看烟花一颗一颗向上飞，就像我们渴望长大的希望，将整个天空绚烂。
六
初一初二不出门，初三初四拜丈人。大年初一是拜自家长辈，按辈分大小一家一家的拜。对于孩子来说，初一就是玩，尽量玩出一点花招。点烟花放鞭炮，声音七零八落，大家乐此不疲。我则最喜欢参与玩一种叫“飞机公”的游戏，几个孩子分成两边开始比拼。其实游戏很简单，就是一长一短的两根棍子，在地板上挖一个小坑，然后把短木棍横放在上面，用长木棍朝前方掀去，要是被对方接住算输，假设没接住还可捡起来往回丢。这时候就得把长棍子横放在地，等待对方丢过来，没击中游戏可以继续，击中了就叫“敲棒棒”，算是输。那么就到下一位。
一般开始前要询问大家“到了没？”“到了。”游戏就可以开始了。第一关没被对方接住或是敲棒棒，那么第二步就是打调调了。那就是右手拿着长短棍，横竖相间，在短棍子向上抛起的瞬间很快向前击，短棍子就向前飞去，对方接着为输，没接着就往回扔，假设没一个长棍尺码也不能计数。超过一些你就可以把长棍拐着量，小一点孩子打法又不一样，可以左手拿短棍，右手用长棍向前击，一般也打不到多远。往往是没几尺远就被对方接住。假设没击着，那就叫撒尿，大伙会很欢快的喊，好啊，有人撒尿了。有人撒尿了。然后是很多人蹲在地上笑，这游戏玩的时间不能长，因为大伙的喊声肯定很快引来大人们的关注，还正在兴头上就有大人过来拧着某个同伴的耳朵往回走，一边走一边骂。这群小崽子，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这个你们也玩得的？小心一不小心www.58yuanyou.com把个灯给吹了。我们会大声抗议，说大白天的哪里有什么灯？“灯什么灯，那是你们的眼睛啊。”我们这才摸摸脸上的眼睛，悻悻的跟着回家。大家不声不响，做着鬼脸，表示玩得不够尽兴。
“要是我是大人该多好啊。我就可以玩飞机公，而且谁也不敢管我。”有人私下叽咕。“长大你还有心思玩飞机公？你还是老老实实的跟在牛屁股后面走吧。没志向的家伙。”大人们的话有些不中听。“你没见村里那个陈姓小子往天上射箭，结果箭头落下来射瞎了自己的眼睛。”这个是事实，但这与玩飞机公有什么关系呢？大家很纳闷。自那件事后，村里再也没有一个孩子敢做弓箭射箭了。
这个不能玩，那个玩不得。大年初一就在这样的磨蹭中度过了。吃吃喝喝，这样的日子很好过。吃了东家吃西家，日子简单到只剩亲人间的问候。
初三初四走外家，这两天是姑姑回娘家的日子，一大早我们会在妈妈的带领下向外婆以及舅舅家进发。我喜欢听他们对我说，看，过一个新年，大妹又长高很多了。我是天生的矮子，不喜欢人家拿我和妹妹作比，妹妹的身高对我是一个胁迫，熟悉的人知道我比妹妹大，不熟悉的人还以为我们是双胞胎。很多时候，别人误解让我有一份说不出的尴尬。妹妹的脚比我的大，但她又是那么的不服气，偏偏喜欢穿我的小鞋，直到脚夹得受不了了才悻悻的脱下来，很不解恨的样子。然后恨恨的骂。甚至怪罪妈妈没遗传一双好脚给她。我从没为自己的身高担忧，好像那不是我自己的事一样。我确信我会长高，但不是现在。
偏偏有那么一些时候，大人们会拿小孩子做比，比如和表哥表弟比身高，看那表哥得意样，恨不得立马长到屋檐高，让他们对我仰望。
过了初四，似乎整个年已经过了大半，玩的吃的都不那么感兴趣了，亲戚也是该走的走了，还剩几家散户得另外安排一些时间去。大家也该收收心慢慢进入正常的生活状态，压岁钱有余存的孩子便是多一些自尊和信心，说话也比平日大声一些，究竟有钱做底气。怎么说也该在言语中流露出绝对的骄傲。虽然这骄傲很快就会消失，但还有钱的情况下，大家还是喜欢显摆显摆的。
余下的日子，又回归到往日的平淡，该放牛的放牛，该捡猪菜的捡猪菜，该做饭的做饭，大人们呼唤小孩子的声音也不知在什么时候提高了八度。
记得初三那天，弟弟不知道那件事儿惹怒了爸爸。爸爸竟然恶狠狠的说“吃团年饭的那天，你睡在床上喊要压岁钱，那天老子就想揍你，老子肚子都忍绿了，现在你还得意，然后拉过弟弟就是几巴掌。”我突然明白，其实，很多时候，大人也是记仇的。别看当时原谅你，其实他心里记着，等合适的机会总得给你一些惩罚。压岁钱的事儿，最终在三天后借机爆发，遭到大人的惩罚。有理三扁担，无理扁担三。这是爸爸教训我们的哲理。
七
正月十五，按理说这一天是送年，也就是民俗里的元宵节。用猪脑壳送年，猪鼻子里还插有一条猪尾巴，这叫有头有尾。有老人家的，还会在屋角点燃一些香钱纸什么的，口中念念有词，莫非是祈祷保佑全家老小健康幸福。
为什么要在猪鼻子里插上猪尾巴呢？要是那头猪没尾巴该怎么办？还有没杀年猪的人家拿什么送年？这年都送到哪里去？面对我一连串的问题，大人们的回答只是给我来几个白眼。
到这时节，年似乎早在孩子们的玩耍中，在大人们的生活算计中，在烟花炮竹的欢送中，一并儿隐身了。“真没劲，这年怎么过得这么快啊。我还没玩够呢。要是可以打个商量，我真愿意跪在菩萨面前，叫菩萨把春节的日子拉得天长地久的长，不天黑，不天亮，太阳不落山，呵呵，我们就玩个够，不用担心爸爸妈妈鬼一样叫。”侄儿说这话的时候，两眼放着光芒，好像他这话一说出口就能感动上苍，立马就能实现一样。
“丫丫，你笑什么呢？难道你不希望年过得长一点，再长一点吗？”我这做丫丫的便真的没法回答。要知道这侄儿比我大得多，我哪里能指导他的思想？其实，我最担心的事情，有人喊我丫丫还是好事，就怕有人追着我喊“嗲嗲”，那就真是恨我地缝可钻了。
读一年级那年，有个侄儿的儿子读学前班，那家伙家教非常的好，见人都是按辈称呼。有一天小家伙竟然跑到我教室“嗲嗲，嗲嗲”的叫个不停，见我不应他还再来一个强调在嗲嗲前面加上你的名字，这样就组合成了“玉儿嗲嗲”。不到三分钟全班同学个个喊我“玉儿嗲嗲，玉儿嗲嗲”。这时候，我第一次知道辈行高的坏处了。请叫我的名字，这是在学校，不是在家里，记住了。我哭笑不得，话语里有几分祈求。
喊“嗲嗲”是有来历的，是“爷爷”的意思，但女孩儿总不能喊“奶奶”吧，所以只能也喊“嗲嗲”。在遭到同伴们的笑之后，我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妈妈上门说服那个叫俊儿的父母，下次再也不能喊我“嗲嗲”。任何时候都要叫我的名字，那个侄儿媳妇我是名字加姐姐来称呼。自此之后，那姐姐逢人就说，玉儿丫丫最怕俊儿喊“嗲嗲”。一个六岁的孩子哪里有当“嗲嗲”的能耐？现在想想当时情景还觉得万分的不自在。
辈行高也还有好处的，比如来拜年的人会跪下来叩头，而我就不用。我很害怕下跪，我也不希望别人来拜我，我害怕别人跪在我面前，我还要想法把对方扶起来，人家一把年纪跪在一小孩面前成何体统？所以我一见有人来，赶快飞奔上楼，在楼上偷看是谁？等对方拜毕坐定喝茶我才慢悠悠下来，对方欲补行大礼，早就被大人们制止。还有最恐怖的是我表姐带着一串侄女，大约是三四个吧，一串儿跪下来，抱着你的裤腿，嘴里还表姑给您拜年，表姑给您拜年，吓得我不知所措。这是很小时候的事情，再后来就没见那么大的礼行了。那表侄女们也不常来，现在即使见面我们也不能认识对方。
今夜，在异乡，我捡拾一些零碎的回忆咀MhOIa嚼，很多当时尴尬的事情更是现在渴望的，我想要是现在有人突然推门进来给我下跪“丫丫，我给您拜年了。”我还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表现。最少应该不会有先前的惊慌和抗拒。
离开家乡，总会感觉月色有些黯淡，任何一个节日都与自己无关，窗外的烟花炮竹声那是在兜销着别人的欢乐。我不接受现实的馈赠，宁愿躲在自己的宿舍写一些随心的文字，来安慰孤独的自己。守住一份宁静，年也一样过得开心。
公 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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