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梦见刨地瓜

女人梦见刨地瓜

一个女人的“乌托邦”

文丨艾米莉

芝兰眼瞅着躺在破席上瘦成杆的父亲咽了气,从此她就变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子。

大嫂早早托了媒人,给芝兰找好了婆家。对方是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家里也是一般老百姓的日子,穷得只剩下粮食见底的一口缸。

一筐杂面饼子送到大哥家,才十二三岁的芝兰就坐上推车进了婆家的门。

婆家只有两间土屋和篱笆院。丈夫土里生土里长,没学会什么赚钱的手艺,只知道卖个力气。年纪小做活慢的芝兰常常惹得婆婆一顿打骂,之后便是连续几天没有饭吃。饿昏头的芝兰半夜里常悄悄走出门去,黑漆漆一片的荒坡上,芝兰小心地拔下一串串草籽放在嘴里使劲嚼嚼,苦涩地咽下缓缓饥饿,又悄悄地回到家里。

刚开始,没人发现芝兰的秘密,后来婆婆发现了打骂了几次,也顾不上管她。没想到图省钱换来的儿媳妇芝兰瘦得皮包骨头,都一年多了没有生养,什么时候才能把她喂饱喂大呢,婆婆开始厌烦起这个小媳妇了。

芝兰往外跑的次数多了,流言蜚语也渐渐多了起来。皮包骨头的芝兰挺直腰板儿还抵不到丈夫的胸膛。丈夫眼里只有那些长得胸滚臀圆的女人,芝兰这个芝麻绿豆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嫁入婆家一年半,一纸休书送到芝兰的娘家,芝兰就这样被退了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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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家回不去,芝兰挎着包袱来到离婆家不远的村。这里有个她熟识的大娘。什么时候认识的大娘呢?记得那次婆婆破天荒地蒸了一个白馒头,顶上染了红晕,摆在盘里像个大寿桃。大娘被请来,嘴里念念有词,说着天地神灵保佑平安等词语,等仪式完成大寿桃就被婆婆送给了大娘。后来,芝兰常常偷偷跑出去,有时也遇到大娘,大娘拿出个糕点递给她,吃一口甜到心里去,有时大娘还偷偷塞给她一个窝头,在她看来,大娘比婆婆好上了几十倍。那时大娘说:妮儿,你在这儿不好过就去跟着大娘过吧。

不费周折打听,芝兰就找到了大娘家的门。大娘没说什么就把芝兰留到家里。

大娘没了男人,只有两个儿子良和川,良和芝兰年纪相仿,川只有七八岁。

良有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虽是农村孩子却长得白白嫩嫩,个子比芝兰高了半头。人却似乎闷闷不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好久都没有跟芝兰说过话。

大娘不仅是个神婆,常被请去做祭祀之礼,而且还懂得土方医术,常有人因疑难杂症请她医治。大娘常常不在家,芝兰帮着上坡挖菜,回家洗补做饭,倒也过得自在。只是良的举动,常让她觉得奇怪,哪怕天气再热,良都是把衣服裹得严严实实。芝兰从未见过良露出腿和胳膊,连脖颈也没有露出来过。良总是默默地,不愿意多说一句话。

自打芝兰来到这个家,见到良的那一刻起,内心似乎就喜欢上了他。那一次,芝兰终于忍不住,端起盛汤的碗迎面与良撞到一起,热汤正好洒到良的衣服上。“哎呀,烫到你的胳膊了……”芝兰一把抓住良的胳膊,就要捋起他的袖子查看。良露出的一截胳膊上,分布着一块块红色的斑疹。还没来得及仔细看清,良早就抽起胳膊甩身离开。

芝兰觉得不就是长了些疹子吗,也没什么好怕的。那年爹病了躺在床上好几个月,芝兰天天守着,眼看着爹浑身瘦成了骨头架子,也没觉得害怕。知道良得了病,芝兰对良比以前更好了一些。良也不再像以前那样遮遮掩掩,在家里也穿得随意起来。

芝兰和良似乎同病相连,良是真病,芝兰在乡亲们眼中也是异类,被休婚的女子又有谁会尊重她。芝兰不怎么出门,偶尔出门,乡亲们也都躲避着她。后来,她隐隐约约地知道,良得的是会传染的不治之症,很多人都躲避不及。可当她的心里已经装下这个人的时候,就觉得没什么是值得害怕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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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很快,在大娘家住了已经快两年了,芝兰从那个又瘦又小的孩子变高也变胖了,长开的芝兰高挑俊美。良见到她常常红了脸,两人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开心地打闹了。

芝兰十六岁,良十八岁,大娘说:“芝兰,你长大了,应该再找个婆家了。”芝兰说哪里也不想去,只想陪着良。那年,芝兰和良在西厢房里住到了一起,没举行什么仪式,乡亲们早就把芝兰当成了良的媳妇。大娘从此成了芝兰的婆婆。

新中国成立那年的腊月,芝兰生下了一个男孩,会识文断字的良给孩子取了一个时髦的名字叫国庆。国庆出生后本来捉襟见肘的日子更加窘迫,到处都在宣传科学思想,反对封建迷信,婆婆的生意渐渐少了,偶尔几个请她的也都是悄悄地去悄悄地回,给的礼品也少得可怜,靠着婆婆略通点医术,一家人勉强糊口。良白天不敢出门,怕被同村认识的人当成传染病挨打,只好夜里出去,挖野菜,刨地瓜,日子过得越发艰难起来。

国庆三四岁的时候,芝兰又生了一个儿子,日子虽然艰难,良仍然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给儿子取名国安。那年,国家集中防治传染病,消息不断传来,芝兰每天提心掉胆,良的病不算重,只是疹子从www.58yuanyou.com以前发红变得开始发黑,要说是传染病,可是芝兰这么多年怎么也没被传染呢?芝兰虽然这样自我安慰,仍然对外面传来的消息感到担心,哪怕半夜里一阵风吹得门响,也能吓得她睡不着觉。

该来的总要来,国安两岁的时候,医生亲自上门检查,良得的正是不治之症——麻风病。那个年头,这是让人闻风丧胆的疾病,良很快就被带走了。

“芝兰,我走了,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你再找个好人家。”

“良哥,我不走……”

芝兰从来没想过离开良,良带着依依不舍离开了家,离开了妻子和孩子。

眼看着,芝兰来到这个家快十年了,川也长成了十八九岁的小伙子。良被带走后,川也顺利地娶上了媳妇,分出去另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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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大锅饭”时期开始了,芝兰家里的锅经过“大炼钢铁”也被没收。一个女人跟着集体出工分,有了工分才有饭吃,一个人的工分还要养着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芝兰常常饿得半夜起来喝凉水。

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良走后一年两年没有消息,芝兰在村民眼里俨然是个可以随便欺负的寡妇。那些年良在家的时候,没有人和芝兰走动,怕染病。良走后,芝兰也没有知心的朋友。白天出工,芝兰总是孤零零的一人干活,也有人出了主意,让芝兰挑重活来干。芝兰回到家,孩子饿得哇哇直叫,婆婆的本领也很少能够派上用场了,一家人都在等饭吃。

那天,芝兰被安排到偏僻的一大片地里干活,快到晌午,大家都走了。芝兰还有活没干完,组长却从远处赶来,把芝兰摁到了一片土岗子后面。后来,组长给了芝兰两个馒头。芝兰拾起馒头,装进口袋里,晚上带回了家。

泄露秘密的是芝兰挺起的七八个月的肚子。那时,乡亲们从未见良回来,芝兰的肚子却眼见着大了起来。十月怀胎,芝兰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国泰。婆婆没有问起过孩子的来历,芝兰也无法说清孩子的身世。多了一个孩子,又多了一张嘴,芝兰的眼里只有吃饱饭,再也顾不上其它了。

一晃眼七八年过去,国庆长大了,跟着芝兰一起去出工分,芝兰的日子依旧是那样吃不饱,穿不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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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芝兰做了奇怪的梦。她梦见夜里刮起了大风,吹的大门哐哐直响。她一阵担心醒来,看到身边三个孩ggMUtqZ子睡得很香,再一听门竟然真的响了。她吓得心跳加速,不敢开门,叫醒婆婆,两人一起打开门。门外,赫然站着一个她们朝思暮想的人,竟然是良回来了。

良看起来比以前更好了些,除了身上那些一块块发黑的皮肤没改变,良还是从前那样。良走进屋里,看到床上躺着三个www.58yuanyou.com孩子睡得正香。

“国庆、国安,这个是?”

“这个是国泰”,没等芝兰说,婆婆就替芝兰说起了国泰的身世。

一连两天,良没有和芝兰说话。他心里有过埋怨,怨芝兰,也怨自己,恨自己得了这个病,不是不想跟芝兰说话,而是不知从何说起。又住了两天,良从麻风病院带回的干粮也快吃完了。良的病已经控制住了,只是人们的思想还不能接受,听说良回来的消息,许多村民已经找到村大队,要求把良赶出去。那天夜里,良默默地收拾了收拾,抱着芝兰哭了一场,和孩子们告别,良又回去了。

良后来每隔一年半载偷偷回来住段时间。那年芝兰近40岁的时候,肚子又大了起来。那时良已经从麻风病院搬到了离家六七十里外的麻风村,村子靠海近,有盐场也有芦苇,良到芦苇地里割蒲草、砍苇子,他有一双巧手,洗干晒净的蒲草和芦苇在他手里变成了筐和篮子,麻风村有个医生来到这里常常帮他捎带到市区里换给采油工人。良也偷偷地攒下了粮票、油票、布票。

盘算着芝兰快要生产的日子,良收拾下准备好的布,还有粮食和舍不得吃的干粮,星夜赶路回到了家。盼望着生个女儿的芝兰,又生育了一个儿子,取名国信。这次良再也不怕村民的驱赶,他的病已经没有传染性,自己日夜照顾着芝兰,直到芝兰出了月子。

十七八岁的国庆已经到了说媳妇的年纪,良得病留下了一身疮疤,在村里人眼中良就是一个异类。良知道自己待在家里,孩子们可能都说不上媳妇,这个家里再也容不下他了,带着依依不舍他再次离开了家。

良走后,芝兰的日子还要过。芝兰家里除了摇摇欲坠的三间土房,还有老的老小的小,村里没有人愿意把女儿嫁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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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改革开放春风吹来,村里土地分田到户,百废待兴,百业待举,一个个窑场建起来了。国庆靠着一身力气进了窑场。窑场里除了男人,还来了些山区里的姑娘。那时山区地少靠天吃饭,比起芝兰家的日子更苦,国庆认识了一个山里姑娘,想要娶进门。可是山里人认财礼,芝兰怎样也拿不出钱来。

那年还没等国庆娶上媳妇,芝兰却再次当了新娘。那是临村一个光棍,比芝兰小了七八岁,只要芝兰同意嫁过去,他就愿意帮着芝兰给孩子们成家。良走后,再也没回来过,芝兰等不到良的消息,那年芝兰咬了咬牙,领着两个小儿子自己把自己嫁了。

芝兰腾出的房子,住进了国庆和媳妇。

几年匆匆而过,七十多岁身子骨还硬朗的婆婆张罗着给国安娶上了媳妇。

那些年,两个儿子先后结婚,良都没有回来过。良的麻风病好了,可是又被肿瘤缠住了身,当他摸着肚子里有个疙瘩慢慢长大,知道自己的生命终于走到头了。疼痛难忍的时候,他想到自己多捡了几十年的命,想到几个如小牛犊子般的儿子,想到和芝兰度过几年快乐的时光,就心满意足了,没有任何遗憾,良悄悄地离开了人世。当良的骨灰送回家的时候,芝兰和光棍生的女儿小花才蹒跚走路,小儿子已经学会帮忙。

“唉——”一声叹息,芝兰的日子还要过,她甚至没有去良的坟头上看过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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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了婚翅膀硬了的儿子不愿意来看芝兰,嫌弃芝兰替他们找了后爸。芝兰的名声不好,村里的乡亲能说上话的也很少。芝兰也不寂莫,她有小儿原由网子和女儿。光棍年轻又老实,种地上窑没日没夜地干,帮着芝兰把两个儿子拉扯成了人。

芝兰再也不用为吃不饱担惊受怕了,日子一天天好过,芝兰的头发也一天天花白,年近七十,儿子结了婚,女儿出了嫁。光棍找到一片空地,盖起了三间瓦房,芝兰才真正过上自己的日子。

儿子和女儿都有了孩子,芝兰当上了奶奶、姥姥。光棍常常叫她“花她娘”,遇到原来婆婆村里的街坊,她是“国庆他娘”,在嫁给光棍后村里人都叫她“国泰他娘”。芝兰老了,渐渐也忘记了自己叫啥。

快八十岁的时候,街坊们说“国庆他娘”有点糊涂了,一个人常自言自语,有人凑近了听见她说:“良哥,我是兰兰……”

那天是初夏的傍晚,村里子胡同口凉风习习,婶子大妈大爷吃过晚饭搬着马扎出来乘凉唠嗑。“唉,听说了吗?国庆他娘死了,在东洼那条路上让一辆运输车撞了头,流了一地血,车没走报了警,家里人才知道……”

阵阵风吹来,没有人知道芝兰为什么一个人去了东洼那片地,也不知道芝兰的儿女们怎样处理后事,芝兰的死又一次成为街坊们话题的中心。最后留下了一阵感叹,国庆他娘稀里糊涂一辈子,临死也没受罪,倒让那些不见面不说话的孩子们聚到一起商量着分了一笔补偿金。

活着的时候,那些说长道短芝兰装做听不见,死后的芝兰,终于听不见也看不见。世人眼里再也不见芝兰,可是芝兰自己呢,或许还一直住在她原由网的“乌托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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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丨李金峰 编辑丨晓娣

作者简介:艾米莉,80后企业职工,机缘巧合接触文字相关工作,从不喜欢写作到渐渐入迷,像一只蜗牛爬行在字里行间,简单记录,快乐生活,分享精彩,拙作请多指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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