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观星上一句

任谁说年霜染白华发度冬秋

谁晓得此生情字难回头

不愿再来生续缘已成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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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时节到了,雾阁的杏花纷纷扬扬落了一地,天角飘扬起了细绵的雨。

我侧倚着杏花树,舔舐着酸酸甜甜的糖葫芦。有杏花沾在了糖葫芦上,我就着一并吞了进去,倒觉着别有一番滋味。

“矮墩墩哦,听人说你站在这儿好久不进来哦,是不是喜欢人家哦,所以近乡情更怯哦?”叶含瑜凑近我,挽起我一缕青丝把玩,然后就着杏花微雨而笑。

他一身绯衣,容色靡丽,天然一段风韵,全在眉梢。

“你想多了哦,我对你没兴趣哦。”我别开眸子,学着他的语气怼了他一句,然后扯回我的发丝,移开眸子,继续舔着糖葫芦。

“叶公子。”有清清冷冷的声音传来,我欢喜地抬眸瞧向来人。

花寂一袭白衣如雪,静静立于纷扬的杏花下,他的瞳孔灰暗并无半分焦距。

我想起叶含瑜说他毒素蔓延伤及眼部,忙将糖葫芦顺手塞到叶含瑜手里,然后上前去搀他。

他眉心一蹙,甩开我的手,连连后退好几步,甚至还忍不住一再拂着我触碰过的衣衫,仿佛沾染了什么肮脏至极的东西。

我愣了愣,心里有些不舒服,语气自然也不大好:“花寂,你这算是何意?”

“无意,我已不是笙箫少门主,区区一个瞎子的意思,右护法大可不必理会。”花寂冷漠转身,摸索着往屋子里去。

我不是什么温婉人儿,见他这态度,一时也是生了脾气,自叶含瑜手里取回糖葫芦,不曾言语便直接离了雾阁。

我与花寂虽说关系并不算多么熟络,但却也绝不至于如此。江湖上素有南笙箫,北琉璃的说法,师父在世之时,笙箫门曾提出与琉璃宫联姻,彼时定下的恰是我琉璃宫曲卿卿与他笙箫门花寂。而我们二人如今一人是笙箫门少门主,一人是琉璃宫右护法,虽说南北相隔,但在这偌大江湖里,他花寂与我曲卿卿也是有过几番江湖事务合作的。那时我欢喜他的清冷绝艳,时常借着婚约缠着他,他虽是有几分羞恼,却也分明瞧得出,亦是有几分好感的。

前段时日,笙箫门主病重,笙箫门长老叛变,另立少门主。他一路躲避笙箫门人追杀至了我琉璃宫地界,而后不甚中毒坠崖,我接到消息特意前往相救。如今他清醒,我原以为他就算不能因此次对我情根深种,怎地态度也会较以往更好上几分吧?怎地也没想到,他这人竟是如此莫名其妙。

越想越气,我指尖一弹将糖葫芦朝雾阁点去,刺入雾阁青墙,然后脚尖一点,翩跹离去,扬手凝聚真气化作冰刃击落一路杏花。

待发泄够了,方在杏花微雨里靠着不知哪处的青墙埋首双膝。二师姐说得真真不错,情字误人,倒不如不沾染。

不知何时天角上方的雨停了,我抬头,却发觉不是雨停了,而是叶含瑜在为我打起一把油纸伞。

我抹了抹眼角,闷声道了句:“不必你管。”

叶含瑜俯身并不算得温柔地拽气我,然后取出帕子拭着我脸上的水迹:“你越来越没有出息了哦,为了一个花寂至于哦?”

花寂……

我不清楚至不至于,我只知晓在他提及花寂的这一刻,在他举止柔和地怜惜我的这一刻,我想到的是花寂那因了毒素空洞的瞳孔,以及很多很多年前的一次,我为护师兄身受剧毒,琉璃宫上下无人能解,是叶含瑜以两大碗热血为引相救,那时我方知叶含瑜生来不幸,幼年时期曾作为毒人受尽万千剧毒淬炼,生不如死间练就这可解百毒之血。

我捉住了叶含瑜的手腕,问他:“花寂的眼疾若以你的血来解,有几成把握?”

似是不敢置信,他怔怔地瞧我,眸仁里闪过清晰的伤痛。

良久,他苦笑了一声,难得正经道:“卿卿,我体质特殊不好失血,倘若你要我帮花寂,此次为引的血怕是会令极度损耗我的身子骨,如此,你也要我帮他么?”

“我认识的花寂,本该是天之骄子。”我别开眸子不忍去瞧他,“算我求你。”

叶含瑜打着的油纸伞落了下来,纷纷扬扬的杏花裹挟着雨,渐渐渐渐地便打湿了他的鬓发。

他弯下身子去捡拾那伞,我听得绵绵雨声里他的轻叹:“那年你允诺,不会再让我失去哪怕一滴血,原以为是一诺此生,却不曾想脆弱得区区一个花寂便足以残破。”

“不是区区花寂,”叶含瑜的伞重新落到了我的天角,我凝视着他,有些倔强,“你又没有喜欢过一个人,根本什么都不懂。”

叶含瑜气极而笑,恢复了以往的模样,随手将帕子扔到我怀里,然后扯着我往霜雪处走:“滚回你住的地方哦,再闹人家不给花寂治了哦!”

还是一样的不正经,娇娇气气欠揍得很,可我却隐约觉着,有些东西终究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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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日介于花寂先前的态度,我都不曾前去瞧过他。反而是师兄作为琉璃宫主,既然应承我留了花寂,便也为我做了个面子去探望了几趟。

直至叶含瑜传了消息说是要开始治疗花寂的眼疾,我犹豫了许久还是决定亲自去瞧瞧。

当我不大客气地踹开雾阁大门时,花寂正枕着一地杏花入眠,他侧倚着杏树,散着三千墨发,纷纷扬扬的杏花落到他的发丝、落到他的眉睫、落到他的白原由网衣。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或许恰恰是因了花寂这等少年郎,似是堕入凡尘的谪仙,于是即便前路曲折,君子无心,亦会引得女儿家拟将身嫁。

“花寂啊花寂。”我轻轻叹息了声,轻慢了脚步走到花寂身侧,指尖落到他紧蹙的眉心,终是温柔地替他抚平。

花寂很浅眠,没有多久便迷蒙着睁眼醒了。似乎察觉到旁人的气息,他身子僵硬了一瞬:“曲卿卿?”

“打扰了,我这就走。”虽说他瞧不见,但心虚的我还是收敛了目光,起身打算离去。

花寂伸手捉住了我的手腕。

我诧异回眸瞧他,却见他神色有些复杂,蹙这眉心久久不语。

我有些不忍,想起从前那个从无顾忌的花寂,终究半跪下来:“倘若我让你为难了,你可以直说的,待今日以后,叶含瑜治好了你的眼疾,我便不再来了。”

花寂的手颤了颤,缓缓松开了。我转身离去,忽听他清冷里带着些紧张的声音:“你没有让我为难。”

良久,他又说:“那天,我只是没有办法接受自己成为了瞎子,我希望你常来,卿卿。”

时光一时有些静谧,我觉着脸颊有些发烫,不知说些什么,只好捂脸跑开。

忙乱间不慎留意撞到了不知何时回来的叶含瑜,我忙伸手去捉他手腕稳住他身形。

“可还好?”我目光落到他抱着的琉璃盅,里边是樱红的血,那是叶含瑜独有的血色,里边的血量瞧着较上回他救我时的两大碗还要多了许些。

他摇摇头,勾起一抹笑:“闲杂人等退避哦。”

他脸色苍白,这比往日较好更加魅惑苍生的笑,平生添了说不清的脆弱与凄楚。

指尖有些樱花色温柔的血,应是适才碰到叶含瑜手腕时沾上的。我捻了捻指尖,站在雾阁之外忽然忘了离去。

一门之隔我听见花寂说:“我不想曲卿卿离去,我想睁眼第一个瞧见的便是她。”

“可我不想她瞧见我虚弱可怜的样子。”是叶含瑜的声音,轻得好似会为风吹走。

心脏忽然有些不明不白地抽痛。

花寂眼疾好了的时候叶含瑜却不见了,师兄说是琉璃璃宫势力盘踞的某座城池闹了疫情,叶含瑜是临急去帮忙了,可我心下不信,因为师兄随口说的那座城我遣人去瞧了,安康得很。

只是琉璃宫里但凡说得上话的皆是对叶含瑜的去向讳莫颇深,我折腾了段时日,实在打探不出也只好作罢,转而听二师姐的建议,隔三差五去花寂面前培养些感情了。

今日是七夕盛会,小儿女间一直有夜间到城心净月湖游船放灯的传统,我一时想着凑趣,便硬是缠着花寂一齐去全了这番节日的意趣。

净月湖里泛着许多轻舟,时不时还有二三花灯顺水漂流而过。船夫打着桨,我在舟里挨着花寂坐,瞧着星月与这人间热闹交相辉映,忍不住生了几分淘气,于是忽地搂住花寂的腰扑入他怀里。

花寂果然被我这动作吓了一跳,颇有几分不自在低咳了几声,但到底不舍得推拒,于是顺势搂紧了我,微侧过身子在我耳畔低笑:“我听闻但凡七夕在这净月湖里一齐放灯的人儿,今生今世都会白首到老,不知花寂可有这幸运与卿卿姑娘一同放灯?”

我耳尖微烫,闷闷应了声,埋首在他怀里有些羞恼地蹭了蹭他的胸膛,赖着不敢起身瞧他。

“矮墩墩……”

颇有些喧闹的夜里,我却准确地捕捉到一声苦涩的轻叹。

我身子一僵,心跳猛地加快,匆匆自花寂怀里起身张望,不远处的小舟,有一绯衣人指节发白地捏着一串我素来喜爱的糖葫芦,帷帽垂下的长长白纱遮住了那人的容颜,可我知晓那人就是叶含瑜。

果然,他出声挑明了身份:“矮墩墩,去年你曾答应过我,今年七夕陪我看一场星星。”

我莫名有些心虚,正想要掠过水面寻他,却忽地被人捉住了手腕:“不许去!”

我回眸瞧花寂,他温柔地瞧着我,眸底却是化不开的黑暗,宛若深渊。

“是叶含瑜!”我伸手去掰他的手指。

“我知道。”他没有放手,反而愈发用力,我蹙眉用上了分真气。似是不曾想我会为了叶含瑜对他动武,他瞳孔惊颤,然后便发狠一拽将我拢入怀里低头便印上了我的唇角。

星空一时寂静无声,我对上他眸子里与那日杏花雨下叶含瑜眸子里极为相似的伤痛,一时怔愣,微风纠缠起了我们的白衣黑发,推www.58yuanyou.com拒的动作不知不觉间便软了下来。眼角余光里,那绯衣人所在的轻舟交错而过,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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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过后,叶含瑜依旧没有回琉璃宫,花寂与我之间,也疏离了许多,长久深居简出,我寻不见叶含瑜一时也有些心乱,不知如何处理,于是彼此便都有几分避而不见的意思。

最先瞧不下去的是左护法墨瞳,出外执行任务前她与我打了个招呼便悄悄去寻了趟花寂,只是似乎并无甚么效果,因为墨瞳离去的时候只是心疼的揉了揉我的脑袋,叮嘱我说近日笙箫门那边动作多了些,让我好好呆在宫里协助师兄守好我们大家的琉璃宫,然后表示对于我与花寂之间的儿女情长目前实在爱莫能助,说是等到秋天师兄生日那会儿再回来帮我捋捋感情这复杂的东西。

只是秋天来临的时候,满地红枫落得冷清,我却只等回来了一具厚厚的棺木。墨瞳死在了笙箫门门人手里。琉璃宫出了叛徒,宫内的布防图流落到了外边,墨瞳是奉命拦截回来的。可墨瞳中了隐藏的毒,自北一路追至南,到了笙箫门地界没多久发作了,武功尽失,最后竟没能等得及支援,死在了笙箫门一些低微弟子手里。

经查验,墨瞳中毒的时间是离去前,而其中最有动机的人是叶知秋。墨瞳与师兄曾经两情相悦,可后来叶知秋的母亲背叛琉璃宫,为墨瞳亲手斩杀,叶知秋与叶含瑜姐弟二人作为遗孤,自是受尽琉璃宫人轻薄。叶家姐弟二人也算是师父看着长大的,他们并未参与背叛,师父怜惜他们二人,加之师兄与墨瞳的感情那会还没同师父挑明,于是师父年纪大了犯糊涂,临终前硬是将叶知秋指婚给了师兄。可是师兄心里爱的到底是谁,包括叶知秋在内的许多琉璃宫人皆是看得明白的。于是,母亲的死以及夫君的离心让叶知秋与墨瞳一直不对盘。

虽然这么多年了都只是小打小闹,要说叶知秋这回偏对墨瞳下这狠手是有些牵强,但偏巧一则叶知秋的母亲当年是勾结笙箫门背叛的琉璃宫,二则布防图失窃那日叶知秋是最早在场的,三则毒害墨瞳的那种药整个琉璃宫甚至全天下唯有叶知秋生母知晓制作的法子。而这三则之外,又还有许多蛛丝马迹都是纷纷指向了叶知秋。

师兄抚着墨瞳的棺木,下令将叶知秋囚禁起来的时候,我却对现身安慰我的花寂生了一丝犹豫。

花寂也曾见过墨瞳,但因为墨瞳是秘密会见花寂,宫里其他人是不晓得的。花寂毕竟是前笙箫门门人,身份敏感,按理说我作为琉璃宫右护法,这等线索该是上报的。但是面对着花寂的温柔与在意,我终究还是瞒了下来。

我忘不了我从笙箫门门人手里救下花寂的时候,他身上那些危及性命的伤以及狠辣的毒,这样的花寂与笙箫门是仇人,况且我能感觉到花寂待我是真心的,他不懂毒,事先又并不清楚墨瞳会寻他,墨瞳的死对师兄打击甚大,他如今对待先前身份敏感的人是直接先来一整套逼供的刑法,我实在不忍花寂受这无妄之灾。

//www.58yuanyou.com知秋逃离了刑室。

立秋时节,漫天的梧桐叶缀满了观星楼,我顺着微湿的青苔石阶上留下的脚印一路追寻至了此处。

这是一处废弃的观星楼,楼高二十四米,三层六角,是琉璃宫第一任宫主为其夫人所建,至今已有数百年。

叶知秋与叶含瑜性情相似,两人皆是极爱绯衣,此时她坐在最巅峰的檐角,接连几日几夜的严刑加身,她的神色不大好,衣衫也有些凌乱,可她微闭着双目,唇角勾着浅浅的笑,绯色的衣裙在风中微漾,浅浅掠出几分倾城绝艳的滋味。

“其实,我虽然讨厌墨瞳,可我永远不会背叛琉璃宫,所以你该小心的是花寂,”她睁开眼睛,眸子里弥漫着一缕温柔,“卿卿,花寂也见过墨瞳,可你瞒了下来。”

我蹙了蹙眉,对于她质疑花寂,心下有些不喜:“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即便你将他卷进来也无法脱罪。”

“我确实怀疑花寂,但你信他,倘若我将他卷进来,你定会与夫君离心,”天上下起了微雨,叶知秋伸手接住一滴雨,晶莹的雨珠衬得她的肤色有些惨白, “琉璃宫已失墨瞳,不可再失曲卿卿了。”

师兄与花寂带着琉璃宫弟子来了,花寂守在了我身侧,而师兄上前几步,对着叶知秋厌声呵斥道:“你私自逃离刑室,罪加一等,还不下来?”

叶知秋眸光落到师兄身上,恍若不曾察觉他的厌恶,眉目舒展了开来,与叶含瑜有几分相似的容颜愈发魅惑苍生。

她晃了晃赤着的脚丫子,分明双足布满血痕,她却仍旧晃出了惬意的滋味:“夫君是来陪秋儿看星星的么?”

观星楼下的梧桐叶纷扬落了下来,黄昏的这场雨还在下,距离夜晚还有好长好长一段时候。

“弟弟也来了呢,”叶知秋轻轻叹了一声,“看来还是看不成星星呐。”

斜阳影里,叶含瑜一身绯衣如画,顺着帷帽垂下来的白纱遮掩了他的容颜,他远远朝她伸出了手:“我们回家,姐姐。”

“回不去了,”叶知秋侧手将盛在手心的雨倾了下来,她看向师兄,眉目温柔,“夫君,我没有背叛你。”

师兄拢在身后的手轻颤着虚握起来,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冷漠的声线里染了分焦躁:“叶知秋,你先下来!”

叶知秋身下铺开的鲜血染红了青苔。她如他所愿下来了,一跃而下,一抹绯色划破天角,自此天人两隔。

叶含瑜尚未收回的手落了雨点,滴答滴答地敲在他惨白瘦弱的手上,也敲在我的心上。我的心底为他而苦涩,眼角渐渐泛红,无意识地走向他。

花寂将我拥入了怀里,温柔地拍抚着我的后背,搂住我的动作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冷硬。叶含瑜孤独地站了许久,然后半跪下去抱起了叶知秋,越过我们渐行渐远。师兄始终僵立在原地,没有拦阻。

这一刻,我隐约明白,墨瞳的棺木回来了,师兄心痛,而叶知秋在观星楼上一跃而下,师兄的心却随之死去了。原来,这琉璃宫最荒谬的,莫过于,琉璃宫主不爱叶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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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雪处气候独特,终年寒冬,其中尤以霜雪崖为最。如今琉璃宫方入秋,霜雪崖上却已是雪染寒梅。

霜雪崖,是我的闭关之所,也是琉璃宫里布防图失窃以后唯一不必担心沦陷的角落。因为,这里的一花一草一木皆以阵法相辅成了一世界,而设阵人,不是数百年前把琉璃宫的机关设计得无人可解的前辈。

可惜世人为北琉璃曲卿卿之名所误,便连师兄都以为这巧妙的阵法是出自我之手,殊不知是那籍籍无名的叶含瑜苦心专研十余年而成。

我自幼行事过于张扬,曾因得罪琉璃宫同门弟子,对方趁我闭关之时寻到了霜雪崖令我吃了个大亏。自那以后,为了容我在霜雪处可得自己的一隅之安,叶含瑜手里捧着的,医书之外又添了阵图。

霜雪崖阵法大成以后,叶含瑜牵着我的手为我一步步讲解。因知这东西但凡有一人多知晓便多一分不确定,为了防范他人自他这里得出什么,他连自己的声名都隐匿了,平生唯一的阵法,只在霜雪崖。

自那以后,霜雪崖除了闭关以外,又成了我每每有心事的时候,最爱呆的角落。

花寂是那年以后第三个进入霜雪崖的人。我不认为叶含瑜会害我原由网,但叶知秋死后我虽然没有特意向师兄点明阵法是叶含瑜所设,却还是为安全起见带着同样擅长阵法的花寂进入霜雪崖改动了一番。

关于霜雪崖的故事,我讲了许久。山崖的风雪有些大,花寂替我拢紧了些外衫:“回去吧卿卿。”

我侧首瞧他,有些叹息:“花寂,琉璃宫现在很危险,你真的还要留下来么?”

有雪染湿了他长长的睫毛,我捏着帕子去为他轻拭,他捉住了我的手腕,将我的小手纳入他的手心,反问道:“如果我离开,你会跟着离开吗?”

我摇了摇头:“琉璃宫在,我在,琉璃宫亡,我亡。”

“我会守着你。”他长睫轻颤,攥紧我的手贴到他的心脏,让我触摸他赤诚的心跳。

我从不曾想过,琉璃宫沦陷的起点会是霜雪崖。师兄信任霜雪崖的阵法,故而霜雪处并未特意加设防卫。于是当数百笙箫门弟子自霜雪崖准确避开了改动后的阵法,我的心有些凉。

身侧倒下了许多琉璃宫弟子,我的身上一道道血痕渗着血,笙箫门弟子将我一步步逼到了崖边。

花寂拦下了他们,攥紧手心,小心劝我:“卿卿,你已经输了,跟我回笙箫门,好么?”

我没有理会他,烟花信号已经放了出去,师兄仍旧没有带人前来,我知道,琉璃宫怕是已经乱了。

寒剑自手心滑落,花寂一步步向我走来,我与他的白衣皆是染上了落梅。世人皆说花寂与曲卿卿二人最是般配,一袭白衣站在一起的时候恍若神仙眷侣。神仙眷侣啊,何其可笑。南笙箫花寂,真真不愧此名,一番假意的反目,以性命为饵,步步机关,我的相救、叶含瑜的解毒、墨瞳的劝说、叶知秋的坠楼,琉璃宫内每一个人、每一份情都被他滴水不漏地算计了进去。

我转身跃下霜雪崖,花寂慌乱地扑到崖边却没能去抓住我,我看到他眸子里满是悲凉与祈求。我闭上了双目。

霜雪崖下是一处寒潭,失去意识前,我瞧见有人一身绯衣向我游来。我想,有他在,我大概是死不成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温软的床榻,透过青篱编就的窗扉有人一袭绯衣,折一节红枫为剑,舞起一地残红。

我瞧了眼自己身上的绯衣,抿了抿唇,支撑着身子下了床榻,到底曾与笙箫弟子死战,移步的时候身子有些痛楚。

踏入院落,叶含瑜的红枫树枝落到了我的颈间。

许久不见,叶含瑜的神色与救治花寂那日相差无几,容色分外惨白。

“是那回伤了身子骨吗?”我有些艰涩开口问他。

红枫树枝挑起了我的下颌,叶含瑜答非所问:“霜雪崖是我留给你最后的护身符,我以为,只要它还在,必可护你周全,可你却对花寂毫无保留。”

“对不起。”红枫树下叶知秋的墓碑清晰可见,眼角终是坠下了点点泪珠,我辜负了他们姐弟二人。

红枫树枝滑落,叶含瑜微凉的指尖点上了我的眼角:“走吧。”

他的指尖划过我的脸颊,落到了我的手心,轻扣上我的指间,带着我往山巅之上的琉璃宫而去。

“琉璃宫在,你在,琉璃宫亡,你亡,”他轻轻叹了声,“而曲卿卿在,叶含瑜在,曲卿卿亡,叶含瑜亡。”

心,忽地一涩,原来自始自终,真正读懂曲卿卿的,只有一个叶含瑜。

冲天的火光覆灭着这有着数百年历史的琉璃宫,烟雾中两方对立,笙箫门弟子张狂的议论里,我明白琉璃宫主已亡,可小少主还在。

我与叶含瑜穿梭于杂乱之间,护在了小少主身前。

年仅八岁的小少主笑了:“我知道你们会回来。”

不过二三十残余的门中弟子围绕在了我们身前,我们瞧见彼此的眸中皆是决然。琉璃宫在,我们在,琉璃宫亡,天下之大,再无我们的容身之所,唯有一死,与琉璃,共存亡。

大抵是以感情算计感情终究难免沦陷,花寂此时的神色有些憔悴,瞧见我的时候眸子里划过惊喜,只是落到我与叶含瑜始终紧扣的双手,他的眸光有些疯狂,面上却是温和的笑:“卿卿,绯衣不适合你。”

“可我的夫君欢喜绯衣。”我凑近叶含瑜,在他的脸颊落下了一吻。

叶含瑜抓着我的手轻轻颤了颤,我温柔地瞧着他,彼此的眸子里都泛起了彼此都已经参悟的情愫,片刻间,他的眸子含笑:“矮墩墩,你欠我一场星星哦。”

“此生一诺,来世必践。”

花寂终于跌入了暗无天日的深渊,漫天箭雨朝我们而来。

自此,世上再无琉璃宫。

尾声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在夜间来了,笙箫门四处的红绸飘荡着,大家皆知晓,他们新继任的门主要与一位身子不大好的曲姑娘成亲了。

曲姑娘端坐在婚房里有些紧张,她失去了很多记忆,只知道是门主耗费了许多珍贵药材,逼着一位小哑巴将她救了回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人踉跄着走了进来,曲姑娘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手心。

大红盖头被揭开,曲姑娘抬眸望去,竟是那个小哑巴。小哑巴靡丽的容颜在龙凤烛下透出几分熟悉,他抓起曲姑娘的手,眸光破碎,莫名让曲姑娘有些心疼。

“小哑巴乖,”曲姑娘捂住了他的眼睛,“我要同喜欢的人成亲啦,你不要闹。”

小哑巴抓过了她的手,颤着指尖写下了一个“星”字。

曲姑娘蹙了蹙眉,心里觉着这小哑巴好生奇怪,自打她清醒过来,他但凡能见着她,总要捉她手腕在手心写这“星”字,费解得很。花寂一直不是很喜欢她同这奇怪小哑巴接触,以往瞧在救命之恩的份上她纵容着他几分,但今日可是她与花寂的新婚之夜。

门外隐约传来花寂与客人交谈的声音,曲姑娘有些不高兴了,她鼓着腮帮子恼道:“你要是再胡闹,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小哑巴受伤地后退了好几步,终是翻身自雕窗离去。

四方一时寂静,曲姑娘重新盖上盖头。没多久,花寂到了,他挑开她的盖头,温柔地在她眉间落下一吻,然后自怀里取出一把木梳子为她梳发,口里念念有词:“一梳梳到头,二梳梳到尾,三梳白发齐眉……”

雪飘落了下来,星空在雪里很温柔。可小哑巴一个人坐在屋檐上,一点儿也不觉得星空温柔。

很久很久以前,小哑巴的阿娘告诉他一句话,“昼赏微云夜观星,醒也思卿,寐也思卿;晓看天色暮看云,坐也思君,行也思君”,小哑巴同他的姐姐听了这句话以后,都特别希望能同他们的心上人一起瞧一场星星,尤其是小哑巴,他的心上人名字里恰巧有一个“卿”字,于是同她一齐看这星星便几乎成了执念。

小哑巴从衣襟最贴近心口处的地方取出一缕红线结起来的发丝,那是他年幼的时候趁心上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剪下她一缕发,然后与他的发一齐结起来的。

小哑巴躺在屋檐上,捏紧了结发,冰冷的雪一点一点落下来,他惨白的脸色愈发惨白,身子也愈发僵冻。

第二天一早,天色蒙蒙亮,笙箫门的洒扫弟子意外发现小哑巴冻死在了他们门主新房的屋檐上。

这种晦气的事情自然是悄悄处理了,趁着大家还没有转醒,几个洒扫弟子搬着小哑巴的尸首扔到了乱葬岗原由网

有个年纪不大的小弟子瞧见小哑巴手上攥着的发结有些好奇,拽了拽,没拽动,于是只好作罢。

第一缕晨曦自东方洒了下来,乱葬岗里的小哑巴紧紧攥着发结,唇角似乎有笑的弧度。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谁也不知道那天晚上,小哑巴临死的那一刻,到底梦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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