棍子打人下一句

探访女童死亡的小龙武校 监控下教练20分钟打6次学生

文 | 赵烨 实习生 朱珍珍

编辑 | 扶风

河南登封少林小龙武校(院)陷入舆论漩涡。

2019年4月,该校一名7岁女童突然倒地死亡,同学提及曾看到女童被教练打,亲属看到了她身上的踹痕,但官方否认她生前遭遇了暴力。2018年5月20日,该校亦出现了一起死亡事故。学生王佳倒地后经抢救无效死亡,尸检报告显示,他“系被外力作用头部致硬膜下出血引起颅脑损伤死亡”。据警方的原由网不予立案通知书,警方认为,这名学生之死,“没有犯罪事实发生”。

武校始创于1980年,官网上称“是全国最早的一所少林武术专科学校,是郑州市教育主管部门认定的合法教育机构。” 现有学生12000多人,校长陈同山是演员释小龙的父亲。

多名在武校上过学的学生告诉《极昼》,学校规矩非常多,上课偷玩手机、睡觉、抽烟、把烟带到学校里卖等等,都在禁止之列,平时若无特殊情况亦禁止外出。学校单设的督查科工作人员将违纪行为记下,扣分,教练被罚款,学生挨教练打。一名学生还记得挨教练耳光的情景——巴掌落下,脸火辣辣的疼,脑子懵懵的,接着又挨了两三下,“我只用了五六成力,再有下次就不是这样了”,教练说。

不仅如此,一件琐事就能引发班级之间的群殴,同学之间亦互相盯梢,若有“逃跑”,共同担责。

“这个学校就是一个小社会。”小龙武院的教练经常这样告诉学生。这一充满暴力的www.58yuanyou.com世界,逐渐衍生出弱肉强食、适者生存的丛林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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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龙武校学生王佳。受访者供图。)

王佳之死

小龙武校里,关于王佳的传言很多,但认识他的人很少。除了一位教练曾看见他在食堂捡别人的剩饭吃,一见有人注意,扭头走了之外,鲜有他的痕迹。

他是自愿来武校的。王佳成绩不好,小学经常留级,15岁还在读五年级。放假回家时,他随父亲王怀松在湖北山里放蜜蜂,没有回去读书。山里生活艰苦,一家三口住在搭建的帐篷里,白天,王佳靠钓鱼打发时间。一天,他对父亲说,“我不想跟着你放蜂了,现在哪儿有年轻人放蜂?我要出去。”

父亲很头疼儿子的去处,打工,年龄不够,读技校,儿子不乐意。同村有人给王佳看了小龙武校的视频,他主动提出想去武校。父亲并不愿意,王佳便闹,最终同意了。第二天,母亲递给儿子一袋衣服,目送他乘摩托车离开。他本打算好好练三年散打,然后去当兵。

王佳似乎没想过要离开。今年春节放假回家,父亲问王佳在学校“行不行”,“不行就不回去了”。王佳说,“我一定要回去,我得好好练!”

2018年5月20日下午4点,王怀松收到王佳教练的短信:“王佳有病,非常严重”。关于儿子的死亡,他从教练和武校普托部主任处了解到,王佳从床上摔了下来,头先着地。后来教练又改口,说王佳训练时,头不小心磕在了桌子上。

据医院的入院记录,5月20日14点50分,王佳入院,半个小时前,意识不清,晕倒在地。第二天中午12点,王佳被推进手术室,父亲看到他的屁股、小腿有大片青紫,严重的地方已经发黑。对这些伤痕,教练解释,“练武难免磕磕碰碰”。王佳死后的尸检报告显示,他“系被外力作用头部致硬膜下出血引起颅脑损伤死亡”。

王怀松此后陷入长达5个月的官司。直到现在,他不知道儿子在学校经历了什么。他后来拿了80万的民事赔偿费,但决定继续追究刑事责任。

小龙武校此前因学生在校受伤陷入过诉讼纠纷。据裁判文书网,2016年时,一名学生冬运会散打比赛过程中头着地,出现“脑出血”构成七级伤残。学生起诉了武校,认为装备破旧,防御能力差才导致受伤,要求赔偿。法院判定武校不存在过错,但需赔偿30%的损失。

而今年4月的女童事件后,暴力仍在学校继续发生。该校一份《处理决定》显示,女童死亡半个月后的4月25日,两名中托散打部执勤学生收缴了高托散打部学生的手机,后者“不服管理”,叫来“众多同学”围攻执勤学生。《处理决定》称,“班长狂妄叫嚣:’专打执勤学生,专打收手机的!’”

王佳被永远留在了去年的5月。王怀松时常翻看儿子的手机,看到一张在武校的照片,王佳穿校服蹲在地上,有个同伴拿大刀砍在他的右肩,像是摆拍。王佳曾给照片配文:“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去之前,他或许没想到,一个充满暴力和规矩的世界正逐渐向他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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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佳手机里一张摆拍的照片。受访者供图。)

他一直吼“我要回家”

18岁的在校生赵文在小龙武校上的第一堂散打课,教练说:“听说你很能打”。于是,三位老生被安排轮流和他对战。赵文击败了前两名,被第三名同学摁倒//www.58yuanyou.com在地。

赵文说,自己是被母亲“骗来”小龙武校的。

之前,他为了女友被7个人打,凌晨满脸是血地站在家门口。母亲吓坏了,怕孩子再被寻仇,打算把他送出老家。那段时间,母亲“总是有意无意告诉我关于(小龙)武校的信息”。

一个月后,母亲说带他去少林寺玩。他坐上飞机,直到起飞也没有等到母亲。一到新郑机场,赵文就被舅舅带上一辆车,他坐在后排,身旁坐着一个教练,舅舅坐在副驾驶上。路上,他一直吼“我要回家”,教练打了他的脑袋和脸。赵文吼一句,教练打一下,问“还想回家吗”,舅舅没有回头,一言不发。

来武校的第一天,教练指着他对几名老生说,“打一顿”,拳头朝他飞来,猝不及防。他后来明白,老提回家,这是坏了规矩,就得挨揍。

多名武校的学生告诉《极昼》,大多数人来这儿,是不愿上学又不知道能去哪儿。一位执教3年的教练说,那些被迫来的,都是“家里管不了的”孩子,但学生只要是到了郑州,家长就可以完全交给他们来管。

从幼儿、小学到中专,武校设有文化课与武术课,武术课包括套路、散打、跆拳道和影视四个课程。按照伙食、宿舍条件、教练水平的好坏,武校被分为普托部、中托部和高托部,学费每年分别是13800元、16800元、19800元。

与赵文同在中托部的苏凯在学校练了三年散打,今年2月离校。

在他的班上,登封本地的学生非常少,“河南人占三分之一,剩下的都是外地人”。他的妈妈把他从老家湖北带过来,看了看宿舍就交钱走了。学费用来买两套校服和鞋子,支付住宿和伙食费。练功用的刀枪棍剑,护具,生活用品要自己出钱买。

后来在学校熟了,苏凯才知道来这儿真正想学武术的,一个班就一两个人。还有一小部分是家长真的管不住,被强制送来。

值班守大门时,苏凯看到有个女生刚来就想跑出原由网去,被门卫拦下来,她坐在马路中间号啕大哭,家长就站在旁边默默看。还有一次远远看到一个学生家长来看孩子,孩子想跟家长走,一直哭,家长站旁边一直骂。

同学也会劝,“老实呆着吧,反正你出不去了”。绝大部分人闹两天就认了,跟着大家一起练武。那些一直不守规矩的,教练会派人跟着,包括上厕所,晚上一起睡。

不过也有自愿来的。有个13岁的女孩告诉《极昼》,自小被父母严加管教,8岁那年,经过亲戚介绍来武校,想“离父母越远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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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龙武校操场,有学生在训练。赵烨 摄)

“吃少林油条”

苏凯从未在训练过程中挨揍,但因为卫生没有搞好,和宿舍20多个人一起,挨了教练一百多棍。“一棍下去断了一截,再下去又断一截,扔了重新换一根,大腿根疼得不敢坐,青青紫紫的,好几天过不来。”

苏凯描述,同学们管打人叫“开棍”,也叫“吃少林油条”。棍子一米五,两个大拇指粗细,打几下会断。

不止一个学生告诉《极昼》,要想不挨打,就要训练专心,听话,不违纪,这是规矩。规矩还被细分为许多种:不抽烟、不玩手机、不能卖东西、不能在文化课睡觉或者说话等等。学校设置“督查科”来检查,搜教室和宿舍,查看违禁品,如手机、烟酒、插座等等。一旦发现,学生和教练姓名、违纪行为会被记在本上,并扣除相应分数。

尽管如此,苏凯和同学还是会偷偷在宿舍抽烟,外面有人放风,看到督查科的人朝这边走来,就立刻上楼汇报,“灭烟开窗”,“从未被逮到过”。但有一次他玩手机被路过的督查发现了,手机被没收。周一开大会,苏凯与教练站在国旗台上被领导通报。教练让苏凯写检讨,说,下次再被逮住扣分,就不是写检讨这么简单了。

一位教练说,被通报了,会觉得 “脸上没光”。一位执教3年的教练承认,自己会靠“打”来教育学生,“会杀鸡儆猴,比如一个班某个孩子特别调皮,往屁股上抽两棍子。”被打的部位一般是屁股或者大腿根。

武校官网在回答“学员不听话教练会打人吗”的疑问时,称“教练脾气很好”,同时禁止教练打学员,一经发现立即开除。教练说“打之前会问家长意见”。但多名武校学生对此否认:只要不说,家长不会知道打人的事。

“教练一不高兴,下来就会打你。”赵文说,“有时看教练脸色不好会头皮一紧,非常紧张。”

除了教练,学生也要提防来自同学的拳头。苏凯的同班同学阿龙比较瘦,来之前,教练说,“注意阿龙,脑子非常机灵。”他让苏凯盯着阿龙,“阿龙逃跑,打他20棍,打你40棍。”

赵文也认识阿龙。阿龙有次偷了他700块钱,被赵文打了一顿。“不服就打,弱肉强食。”赵文说。

第一堂散打课之后,赵文结识了能打的同学保护自己,没人敢动他。他也去打别人,并且背着教练和督查科搞点儿小动作,偷偷抽烟、玩手机,也卖东西挣钱。与感觉“不自由”的同学想离开不同,赵文逐渐适应了那里的世界,他在胳膊上纹了一个花纹,意为“战无不胜”。

苏凯有意和赵文“这样的人”保持距离,但他很难避免班级和班级的打斗。他曾参与了两次群架,一次是因为女生被欺负,和一个老生班打架,班长被打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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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文发朋友圈称,一次督察组搜查完毕之后,钱不见了。受访者供图。)

逃跑、规矩、金钱

赵文总结,新生如果要逃跑,身上至少要有300块钱的路费,从登封坐车到新郑机场或者火车站。逃跑的时候避开教练巡逻的晚上和早晨,最好选择中午11点到下午3点集合的这段时间,那时教练在校外吃饭喝酒,警惕性不高。“等教练回过来神,人或许已经离开了。”

苏凯班级的两个女生曾逃到郑州,被教练抓回来了,放屋里打,外面能听到棍子断裂的咔嚓声。有同学两星期内逃跑七次,次次被抓回,屁股都被打烂了。

逃跑不成,要想在学校里生存,金钱似乎成了一种“润滑剂”。多名武校学生告诉《极昼》,许多人会给教练送钱消灾免祸。因为在武校,学生违纪,被督查扣分,相应地会扣教练的奖金,就会挨教练的打。

苏凯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尝过“少林棍”的滋味。直到有一天,他看到布告栏的违纪名单里有自己的名字——因为操场没扫干净,害怕了。他打算给教练300块钱。室友告诉他,300块钱少了,他想了想,借了200块,凑500块送了去。最终免于挨打。

“扣一分罚5块钱,通常情况下翻倍,”一位教练说,如果扣得多了,一个月下来教练的工资也就剩几百块。但“学生交罚款是天经地义,有家庭的教练靠几百块钱怎么生活”?他自称每年教练生日时,他们班每人会交钱庆祝。

《极昼》拿到的两份武校违纪处理文件显示,违纪人员被要求缴纳纪律保证金。其中一份提到,4名学生因为斗殴,要“各缴纪律保证金200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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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份处理决定上的“纪律保证金”。受访者供图。)

教练帮助招生还可以拿提成奖励。一位教练说,在中托部,不管是教练还是学生,招进一人,每人提成3000元,他觉得教练的压力不小,管理学生的一些非正常手段能够理解,“如果管不好班级,领导会当着全校师生的面骂你”。

赵文刚入学时被督查科收了三次手机,后来一共给了2000元钱,手机虽然没有要回来,但小本本上自己的名字被划去了。因为屡次扣分,他给了教练不少钱,时间一长,财力捉襟见肘。

一位老生提醒他,可以“卖东西”挣钱。

按照学校规定,“卖东西”是违纪行为。出去一趟也很难,必须得有教练和主任签字的假条,还要有人跟随。

赵文仍决定试试,他瞅准熟悉的同学值班的机会,打个招呼跑了出去,找到一个零食包装箱,腾空之后,把烟、槟榔、方便面、酒等等学校没有的都带进去,再铺一层零食做掩护,放在朋友的宿舍。有人知道后加他为好友买货,收到钱,赵文指使新生去拿货,再换人送去。

这些烟外面卖10块,他卖15块,卖给新生更贵,可能上百。一袋槟榔只有20块,里面有100多个,他拆开卖,一个1块。他在宿舍偷着用小锅,煮好的方便面卖10块。一个月下来,赵文说,可以净挣1万多。他用这些钱交罚款,在学校食堂独享原由网大餐,或者请兄弟们吃饭。

2019年4月,赵文总是发烧,他开始厌烦学校的生活,想跑。

他借钱买好机票,带着身上的3000元现金找到教练,把钱掏了出来,没说话。教练提醒他,三天后必须回来。赵文回到家,妈妈让他回来,他给教练带了点特产,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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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佳向父亲要钱记录。赵烨 摄)

“对你狠,就是想让你成才”

回到武校那天,他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世界。

操场上,站满了教练和学生。学生穿红色校服,练习不同的招式和套路,动作整齐划一,在出拳的刹那,发出吼声,此起彼伏。学生每天5点多起床训练,6点多吃饭,上午学习文化课,下午武术课训练。空闲时,他们聚在一起聊天,偷偷抽烟、玩手机,或者打架。

“100%的重复生活。” 另一位在校学生说,2019年过年期间放假回家,他梦到武校,只有简单的起床、吃饭、训练和睡觉,“4天的生活,每天都一样”。他觉得时间凝滞,惊醒后坐在床上,抬头看到不一样的天花板,才意识到回家了。

“孩子如果有贪玩、早恋、网瘾、不听话、爱打爱闹等习惯,这些您应该担心了。一旦从小教育不好,对他(她)以后走入社会,成为成功人士,都有很大的影响。” 这些字句写在小龙武校官网的招生宣传册上。对武校来说,赵文“爱打爱闹”、“早恋”属于家长该担心的事情,进武校能让孩子更优秀。

因为影片《少林寺》的火热,登封市的武校遍地开花。据《新京报》报道,当地已有九年一贯制武术学校20所,习武场所60所,现有在校学生、学员12.87万人,占总人口的近五分之一,但只有28家具备办学资质,“其他练武场所均为借资质办理学籍”。

武校给当地带来巨大的经济效益。据《中国体育报》2015年报道,“登封武校每年能直接带来最少20多亿的经济效益。从大学毕业生到退休教师、社会闲杂人员,1万多人在武校中找到了自己的岗位,帮政府解决了很多后顾之忧。”

针对媒体上登封市武校的暴力事件频发,一位教练觉得,“对你狠,就是想让你成才。”武校官网上,毕业的学生可 “特招报送体育大学、被武警部队和省级专业队特招、影视拍摄、海外教学、武僧表演团、留校任教。” 其中,有895名学员进入教练员培训班或已为正式教练员。

苏凯和同学就参加过“影视拍摄”。去年6月,他们在一个武装剧中,扮演小兵,在主演后面作出打打杀杀的动作,150人每天住在宾馆,管饭。因为天气炎热,同学们经常跑到树荫下偷懒,20天后教练就把他们赶回来了。

“出去好好做人”

时间一长,赵文似乎适应了这些暴力。虽然他也挨过同学的打,但有次一个人打了一群人之后,虽然“输得很惨”,但没有人再欺负他。后来在校运会上,他拿了散打冠军,名气更大。

他变成了那些曾经打他的人。一些新生聚集在身边,为他送水端茶、买东西,“我的人我得护着”。今年3月, “他的人”被别班抢了手机,赵文前去理论,被十几个人围上,打成了脑震荡。

有家长听说学校暴力之后,就将孩子送回家了。但赵文的母亲对学校的暴力并不知情,她不相信儿子说的那些事,直到有一次通过朋友圈看到儿子被打住院,就有所警惕,但一时不知道将赵文送去哪儿。

苏凯离开武校了。今年2月份开学前夕,教练劝他,“这次放弃了,以后就没有这机会了,”他无法忍受武校的“不自由”,再也没回复,手续也没办就离开了。

一位教练因为家庭原因,放弃了教练岗位。在武校的最后一晚,他和武校的兄弟喝酒,临别之际,兄弟拍照并配文:“恭喜刑满释放,出去好好做人。”

有人选择留下,一位散打班班长说自己喜欢小龙武校,因为在这里什么都不用想,在外面还要想,“学习不好做什么?” 他想毕业后留下当教练。

赵文最近没再打过人,他决定洗掉“战无不胜”的纹身,今后要么读大学,要么去当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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