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猪拱白菜，到底是一句怎样的话？
卢望军
最近，衡水中学张锡峰同学的演讲，成为全网热点。可能有数以亿计的人，投入到了对这个演讲的讨论之中。
浏览各种讨论，作为一个也经常在网上发表一点言论的人，我有一种害怕和忧虑，并且勉励自己——谨言慎行。
可是，发声，是一个语文老师的天职，我不想沉默；而且我心疼这个孩子，我觉得网//www.58yuanyou.com络上对于这个孩子的语言暴力，已经超出了我能够容忍的程度，我不能沉默。
我想发出我自己的声音，厘清一点什么。也许我能力不够，也许我也成为被批判的对象，但是，何妨？！
当发声的人了，也许，我们最终能够实现这样一种愿景：我不同意你说的话，但是，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
大家热议//www.58yuanyou.com的焦点有二：其一，衡水中学；其二，土猪拱白菜。
衡水中学我虽有耳闻，但毕竟没有了解，不便多说。只是，作为一个出身农村的人，对于衡水中学帮助无数农村孩子“知识改变命运”的努力，我保持敬意。衡水模式当然不是理想的教育生态，可是，对于大部分农村孩子来说，这可能是最好的选择，也是最后的选择。
我想从一个语文老师的角度，谈谈“土猪拱白菜”，到底是一句怎样的话。
首先，这是一句玩笑话，是一句自嘲的话。中国人历来有自嘲、自谦的传统，辨别敬称和谦称，也历来是中考语文文化常识的考点。中国人可以称对方儿子为“令郎”而称自己儿子为“犬子”，生了儿子叫爱猫爱狗或者石头凳子，更是常有的事情。张锡峰自称“土猪”，而且是在和同学开玩笑的时候自称“土猪”，其实是这一习惯的延续，并无太多不妥。这里没有自我贬损，也没有低到尘埃。
不过，必须说明的一点是，所谓自嘲，就是自己嘲笑自己，其隐含的意味是，这种嘲笑，只能是自己对自己——如果是对别人，那就是侮辱，是歧视，是说话人没有教养。也就是说，如果有人下次看到张锡峰，直呼其为“土猪”，是极不礼貌的行为。我希望，不会有这种情况发生。“土猪拱白菜”用以自嘲的时候，有一种调侃的味道，但用以评价别人的时候，便带有了歧视或者侮辱的意味，类似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比如，“凤凰男”这个名词，就有明显的侮辱意味，使人极为不适。
网上的批评之声，如滚滚洪流，是将一句玩笑话，当成了认真话；更有甚者，仅仅截取这一小段视频广为传播，其断章取义的用心，实在不够厚道。
这是一句语带双关的话。这句话在传播的过程中，早就脱离了土猪觅食白菜的本义，而指向染指更好的东西的比喻义。是的，我使用了“染指”这个词语，来和巴望、艳羡、觊觎构成同义词组，明示这句话在人群中被解读出的意义——当然，这个意义，未必是张锡峰的的本义。 因为“土猪拱白菜”这句话的比喻义，有明显的染指、觊觎等贬义，带有某种野心家甚至如有人所说的阴谋家的味道，所以才引起人们极大的不适。张锡峰的失误在于，明知道这句话有这样的比喻义，他却在关注度极高的“超级演说家”中说了。他应该知道，汉语的隐喻性，是基本特色——就像诗歌中的典故，所指代的真正意义，是说者和听着，都心知肚明的。
所以，张锡峰如果要表达同样的意思，应该使用什么样的句子呢？
这就涉及到了第三个问题： 土猪拱白菜，是一句粗鲁或者说粗野的话。这句话，写日记的时候可以说，在同学谈心的时候可以说，在家里和父母聊天的时候可以说，甚至发微博、 QQ空间、朋友圈说一说也无妨——这些属于相对比较私密的空间。 “超级演说家”这样的平台，演讲这样一种形式，基本定位应该是——公共表达，公共说理原由网。在这样的平台上，说“土猪拱白菜”这样的话，是的确不合适的。哪怕你设定的语境是“和同学聊天”也不可以。作为衡水中学的学霸，作为一档文化水准定位较高的节目，同样的意思，应该有更妥帖的表达方式。《左传》说“言之无文，行之不远”，我一直很怀疑陈胜“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和“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两个句子，经过了司马迁的文人再创作。以陈胜“尝与人佣耕”的身份以及当时平民百姓受教育程度低、以及秦朝焚书坑儒的历史背景，我估计他说不出这么高水平的话来。可惜的是，现代新媒体传播的特点，与“言之无文，行之不远”恰恰相反，神曲、金句，梗等等迅速传播的句子，大多粗俗不堪。“土猪拱白菜”又是一例。
语言的背后，站着的是人。
那么，这句自嘲的、语带双关的、粗鲁的话，刺痛了谁的神经？
首先，是自认为是白菜的人，或者自认为是白菜的父母们。如果说土猪的理想是去拱白菜，那HisbHUTF么，白菜的底线是不被土猪拱。白菜的理想，当然是不仅仅当一棵白菜，最好是能够成为玫瑰芍药甚至牡丹。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人追求更好生活的欲望，是人类社会进步的原始动力，无可厚非。但是，怀着成为牡丹的隐秘或者公开愿望，而鄙视“土猪拱白菜”的理想，是不是五十步笑百步？2008年北京奥运会的时候，一众歌星唱“有梦想谁都了不起，有勇气就会创造奇迹”，不能只是唱唱。有梦想的人，就是厉害的普通人；有梦想的人，在任何时候都应该被尊重——这是一个理性社会，应该有的包容和开放心态。 无论你是白菜空心菜萝卜菜，还是玫瑰芍药牡丹，都要允许甚至欣赏一只土猪在身边徜徉。人毕竟不是白菜，不是纯粹被动被拱，而是能够主动选择。万一，青蛙，其实是王子变的呢？
因为一个高中生的演讲，一句“土猪拱白菜”的玩笑，而厌恶所有“土猪”，避之唯恐不及，不仅是戾气太重，而且好像也暴露了白菜们脆弱的自尊。
其次，被刺痛的，还有一批苦苦挣扎在教育内卷之中的家长们。这是一个深度焦虑的庞大群体，庞大到神州大地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栋房子每一扇窗后面，都不乏其人。底层的人想通过教育实现阶层跃升，中层的人要保证不跌落底层最好能够跃升为顶层，而金字塔顶端的人们呢，他们早就放眼全世界，和全世界最优秀的学子，竞争哈佛、牛津、斯坦福的学位。 中国教育江湖里，有两大神秘派别：海淀妈妈和顺义妈妈，他们能够解释这种焦虑的恒久存在。只要优质教育资源永远稀缺，只要名校录取名额永远是一个零和博弈，那么，教育焦虑就不会消解——那么，对于衡水中学这样的高考超级牛校的复杂情感，就会一直存在。
所谓复杂，大概是爱恨交加吧。被衡中成全的，当然爱和感恩；衡中圈子之外的甚至被衡中动了奶酪和分了蛋糕的，倒不一定是恨是诋毁，但是，质疑一定是有的。这次事件，其实也是社会公众，对衡中模式的复杂情绪的集体爆发吧。
最后一个问题，我们该怎么教我们的孩子，好好说话？
第一，我们应该教孩子们心平气和地说话。张锡峰演讲被批评得比较多的，还有一点，是他演讲过程中的体态语言和面部表情。批评者说，这种声嘶力竭、歇斯底里，这种用力的手势和扭曲的表情，显得极为不优雅。是的，作为一个四十岁的人，我也不喜欢张锡峰的演讲风格。可是，我们忽略了两个事实： 第一个，他才17岁，青春、奔放的年轻，夸张，不是一种表现手法，而是，他们习惯的表达方式，HisbHUTF人不轻狂枉少年；第二，他才17岁，谁教会他这么说话的？是我们的老师，我们的媒体，我们的各种各样的演讲比赛，是我们给张锡峰们提供的成长大环境。我同样不喜欢的，还有一种类型的讲话，小学生的国旗下讲话。那种拿腔拿调，有多难听，孩子们可能不知道——孩子们只是以为，大人喜欢听这样的演讲。当我们反复强调“有感情地朗读”而又没有告诉他们什么是“有感情地朗读”的时候，孩子们难道不会以为，有感情就是声嘶力竭、就是声泪俱下，就是调动一切肢体去夸张地诠释文本？
不过，我很负责任地说，我也是近几年——不早于我成为一个二胎妈妈的36岁之前，我才学会心平气和地说话。小生命的降临，唤醒了并且滋养了我内心的无限温柔，因此，我学会了心平气和。一个17岁的少年，不会心平气和地说话，非常正常。心平气和，可以成为一个未来的方向，成为他看过灿烂盛大的世界后缓步归家时的表达方式。不要着急，张锡峰，以及其他的孩子，总会长大。
第二，我们应该教会孩子们言辞文雅地说话。教育的根本目的，是为了让一个人成为更好的自己。还记得小时候，我和同龄的男孩子常常隔着一个池塘对骂半天，全是粗俗不堪的话；现在，我在学生同事面前偶然间说了一句“屁大点事”都会觉得自己粗俗不堪。这是教育和自我教育的结果。我相信若干年后，张锡峰会为自己在“超级演说家”说过“土猪拱白菜”这样的话而难过，不仅仅是因为这句话引发的全网热议，也因为读了这么多年书却没有文雅地说话。
不过，话又说回来，当评价电影时全网都在用“全程无尿点”表达“引人入胜”的意思，当贾浅浅的浅浅诗广为流传并且公开出版甚至拿奖，我们怎么好意思对一个17岁的孩子说“土猪拱白菜”这句话太粗俗？
所以，对于张锡峰，还请多多包容。年轻人犯错，上帝都会原谅。何况，张锡峰啥都没有触犯啊，他只是一个偶尔说错话的孩子啊！那些上纲上线、口诛笔伐的人们，请记得老祖宗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教诲哦。
最后，祝福张锡峰高考如愿；也祝福所有努力拼搏的孩子，高考如愿。不管他是衡中的，还是其他学校的；不管他是自己家的，还是别人家的，请给他们最大善意，最多包容。
一个被温柔相待的孩子，长大以后，也会与世界为善。
作者简介
卢望军，长沙市怡雅中学教师，王君青春语文名师工作室成员，愿一直行走，不止步，追寻语文的海阔天空，和云淡风轻。
微信公众号：卢望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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