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皋听江声，夜阑思人生
——苏轼《临江仙夜归临皋》赏析
山东省安丘市教研室 赵红彬
宋神宗元丰二年（1079年）原由网，时任湖州太守的苏轼被诬作诗讽刺新法，以“文字毁谤君相”的罪名，被捕下狱百余天，史称“乌台诗案”。元丰三年（1080年）苏轼以罪人身份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黄州时期是苏轼漫长仕途上的低谷，却是苏轼文学创作上的高峰期。传诵千古的经典之作《念奴娇赤壁怀古》、前后《赤壁赋》等均出自这一时原由网期。《临江仙夜归临皋》也是黄州时期的名作，全词如下：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www.58yuanyou.com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仗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相传此词在当时即有盛名，影响极大。后于苏轼的宋代文学家叶梦得《避暑录话》中记载说：“（苏轼）与数客饮江上，夜归，江面际天，风露浩然。有当其意，乃作歌辞，所谓‘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者，与客大歌数过而散。翌日，喧传子瞻夜作此辞，挂官服江边，拏舟长啸去矣。郡守徐君猷闻之，惊且惧，以为州失罪人，急命驾往谒。则子瞻鼻鼾如雷，犹未兴也。然此语卒传至京师，虽裕陵（神宗）亦闻而疑之。”这段话中提及“神宗闻而疑之”，可见此词流传之广；而“州失罪人，（郡守）急命驾往谒”之语让我们对苏轼当时的处境有了更加深切的了解，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这首词。
词分上下两阕，上阕叙事、描写，下阕抒发感慨。
“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点明夜饮的地点、归临皋的时间以及“醒复醉”这一事件。东坡，即苏轼至黄州后，为生计所迫，于城东带领家人开垦的以贴补家用的一原由网块坡地，苏轼的号“东坡居士”由来于此。清人王文诰《苏诗总案》对此次夜饮时间、地点的描述更为明确：“壬戌（1082年）九月，雪堂夜饮，醉归临皋作。”雪堂，即苏轼在东坡所筑之室，临皋则为苏轼在黄州之寓所，位于黄州城南长江边。“醒复醉”的描写，表面看似写自己纵情豪饮的愉悦之态，然细究词人此时之心境，当为苏轼不满被诬贬谪而借酒浇愁之举，内心悲苦可见一斑。
“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仗听江声”这三句，采用以动衬静的手法，以家童“雷鸣”之鼾声和江边的水声，反衬了一幅寂静、辽远的江边秋夜图景。敲门而家童不应，并未引起他的不满，他踱到江边，“倚仗听江声”。这一描写让我们看到了词人苏轼深夜独立江边、凝神思考的独特形象和坦然平和、旷达超脱的人生态度，结构上为下阕淋漓酣畅地抒情做了有力的铺垫。
下阕“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转入对个人情怀的深入阐发。“长恨此身非我有”化用了《庄子知北游》中“舜丞对话”的典故：“舜问乎丞：‘道可得而有乎？’曰：‘汝身非汝www.58yuanyou.com有也，汝何得有夫道！’舜曰：‘吾身非吾有也，孰有之哉？’曰：‘是天地之委形也。’”道家认为“身非我有”而属天地，苏轼深受老庄思想之影响，故有此论。而“长恨”一词还体现了词人在现实中身不由己、不能主宰命运之意。既然如此，苏轼于是高呼“何时忘却营营”的心声。“营营”，意为为了功名利禄而劳碌、费神，此句表现了词人对仕途的厌弃、对名利的淡泊之感。苏轼无端被诬，惨遭下狱，而后又远谪黄州的经历，是他生发上述感慨的主要原因。这两句出自切肤之痛而又极富哲理性的词句，是苏轼内心情感的真实体现，令人感叹不已。
“夜阑风静縠纹平”一句是情景交融手法的典范运用。夜已三更，风已停息，水平如镜，万籁俱寂。在这寂静安宁的秋夜里，词人也已心静如水。此句内心感情的抒发与眼前景物的描摹水乳交融，达到了物我为一的境界。故“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想法也就自然而然地生成于胸。现实既然不能如意，余生何不托身小舟，隐逸江海，过一种远离现实、无忧无虑的快乐生活？这两句将词作超脱、豁达和追求精神自由的主题展露无遗，驾小舟寄情江海的美妙意境更是令人回味无穷。
这首于临皋亭边深夜静思而成的词作，让我们深刻领略了苏轼旷达、洒脱的人格风范。联系苏轼一生的经历，旷达、洒脱恰是他最重要的思想和性格之一，尤其是在苏轼后期。而究其本源，则是道家思想对他的极其深远的影响。道家主张清静无为，顺应自然，重视人性的自由与解放。《临江仙夜归临皋》就明显地体现了老庄思想在苏轼内心深深的烙印。苏轼黄州时期的《定风波》和前《赤壁赋》等作品，也都抒发了这一思想。《定风波》中“一蓑烟雨任平生”“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的心境，前《赤壁赋》中“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的感慨，与本词之主题可谓异曲同工。
（原载《语文学习报》（山东高考版）2010—2011年第11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