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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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年前，它上映，石破天惊；
25年来，争议它，不啻天渊。
为什么？
只因两个字——“情”与“色”。
斥它为“渊”的，它就是一“情”、“色”片，集聚了王祖贤和张曼玉最风骚妖媚的形象，至今无人可拒，正所谓“神仙榜上的排位，不及你浅笑一枚”；
奉它为“天”的，它又是一“戒情”、“戒色”片，颠覆了千年深入人心的“白蛇传”，将法海与许仙统统放进色相里千锤百炼，正所谓“心如明镜，情似轻烟”。
那么，你呢？
在你的心里，它是“情色”片，还是“戒情、戒色”片？
它的导演徐克曾说：“电影导演如果有宗教般的狂热和小说家的想象力，电影就会产生一种魔力RCubOEtvFp。”
今天，就让我们踏入徐克导演的“一池春水”，看看你“着了魔”亦或“成了佛”？
/ 谁才是“观”者 /
此时此刻，谁在观影？是你，不是吗，但你真的在“观”吗？
《青蛇》一开头，便是一“观世”者之态。谁在观？
法海——法力高深、自带佛光、能收妖降魔、替天行道的高僧。
那么，在法海的眼里，“世”是什么样？
在地上的那一群，獐头鼠目，鹰头雀脑，互相计较，争论不休——但他们是人；
在天上的那一位，神清气爽，健步如飞，笑声爽朗，白发飘飘——但他是妖；
“神人鬼妖四界，等级有序”， 于是，法海不顾蜘蛛精化为的老者苦苦哀求，心满意足废了他百年道行，打回原形。
在他眼里，乌烟瘴气的显然是人间，但在他心里，“人是灵，妖是孽”，根深蒂固，所以，乌烟瘴气的人俯视就好，百年道行的妖不收不行。
即便那串灵气不散的佛珠提示着法海“收错了”，但他依旧会说：“不会的，不会的”。
那么，法海是一个真正的“观”者吗？
接着往下观影：法海再次闻到蛇妖的味道，他来到竹林，却看见一赤裸的产妇。
他先说：“蛇妖，看我收了你们。”
再说：“原来蛇在帮她（产妇）挡雨，姑且念你们好心帮人，放你们一条生路”。
法海这一收（蜘蛛精）一放（蛇精），是因为他看见了“善”，还是他看见了“色”？
是因为他区分了“善恶”，还是他模糊了“借口”？
法海是一个真正的“观”者吗？
不好回答？那就别急，我们继续往下观。
紧接着，导演让我们看到另外两外“观世”者——刚刚化为人形的白蛇（王祖贤饰）和青蛇（张曼玉饰）。
白素贞和小青趴在屋顶，和法海一样，同样是俯视人间。
在她们的眼里，人间一边是呤诵着“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不求功名、只求立人的书坊；一边是唱着“莫呼伽洛”、跳着西域舞蹈、卖弄风情的万花楼。只隔一桥，都是人间。
白素贞告诉小青：这便是万物之灵的——人，而自己做妖的千年道行便是要来做——人。
而小青说：做人烦不烦，简单复杂化。你要做，我就跟着你，看看怎么个“好”法？
谁才是真正的“观”者？
印度哲学家、世界著名思想家克里希那穆提说：
“不带评论的观察是人类最高形式的智慧。”
当你不谴责、不辩护、不判断地观察一个现象时，觉知便发生了。
法海、白素贞、许仙、小青，四个主人公，谁只有好奇心却没有分别心的在“观世”？谁观的只不过是心中早已约定俗成的“论”，而谁才是不带“论”的去观“相”？
也许从这个角度，你会豁然开朗影片为什么在白蛇传享誉天下时取名——《青蛇》。
成为这样一个“观者”，才有可能觉知人世间“情为何物，色为何物”。
/ 谁才是“戒色”者 /
“什么是情？你示范一下好不好？”
这是小青问许仙的话，问得许仙呆若木鸡。
没错，白蛇和青蛇来世间是为了——学做有情人。
向谁学？
她们看见了两个男人——许仙和法海，一书生，一高人，可谓人间典范。
但有意思的是，这两个“人”懂“情”吗？
许RCubOEtvFp仙一出场，便是教训自己上课写情书的学生秦松：“上课写这些淫秽的情诗，给谁看？试期快到，虽然读书不为博取功名，但都不可以终日胡思乱想，沉迷女色浪费青春，荒废学业的，知道吗？！”
许仙视“情书”为“淫秽”，不戒“女色”便“荒废”，白素贞看着这样的许仙，芳心暗许。
小青问：为什么选他？
白素贞答：因为这样的人老老实实，容易相处。
可老实人许仙老实吗？
白素贞借一把伞便让他“眼为情种”；
白素贞还一把伞便让他“心为欲苗”。
如果说白素贞绝色美艳、朱门绣户、对唯一的男人还体贴入微、对社会还能治病救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她都是世间所有男人心目中的完美另一半，更何况许仙并不知白素贞是“妖”来修“人”，只当白素贞一心只爱自己，所以，许仙无法抗拒才对，许仙至死不渝才对，这才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好的，终成眷属，但是，问题接踵而至：
许仙很快知道了白素贞是千年蛇妖来修人，他曾经在沉迷和离开之间纠结过，而他最终选择的是——沉迷；
接着他也知道了小青勾引他也是为了学做有情人，他曾经在“从一而终”和“左拥右抱”之间徘徊过，而他最终选择的是——左拥右抱；
最后法海将他挟持入金山寺，白素贞和小青前来营救，他曾经在“为爱而死”和“弃爱出家”之间挣扎过，而他最终选择的是——弃爱出家。
对“色”，许仙是“戒”还是“迷”？
对“情”，许仙是“忠”还是“滥”？
这样的“人”，在世间为人师、为人夫，但配得上“妖”？ 这样的“人”，能示范“情”？
再来看法海。
法海是高僧，高到什么程度？他一打坐，背后便是佛光。
小青看得如痴如醉，问白素贞：你说老实人容易相处，可这和尚也可以相处啊。
白素贞却厉声告诫：你千万别想，这种人法力高不可测。他跟许仙不同，他没了凡人的情感。
法海真得没了凡人的情感吗？
在竹林看见赤裸的产妇后，法海打坐，汗流不止，心生魔障：一些带着尾巴的妖精从法海的下身显现，说出了法海不懂的真相：
法海：为甚么不怕我？
妖魔：我们由你而来，怕都要来呀。
法海：给我出来！我天生慧根，道行高深。你们敢来惹我？（出手杀妖魔，但众魔不退。）
妖魔：过来呀，好想念你呀。
法海：竟这样对我说话？
妖魔：怕者爱也！我爱你。
法海：我心有如来，静似如来。
妖魔：我们心有法海，都是法海。
有另一个“色妖”在“高僧”的对面吗？
有另一个“怕”在“爱”的对面吗？
还是正如李碧华在原著中所说：“以为脱身红尘，谁知仍在红尘内挣扎”？
而且这样的挣扎还披了个“修行”的外皮，于是不成佛，反成魔。
但法海不信，即使他看见佛面脱落，蒲团起火，他依旧不肯直面自己的人性，他依旧不信自己天生慧根居然会“破了色戒，动了凡情”，所以，当他杀向为了救许仙而偷摘灵芝草的白素贞和小青时，他停了下来，对小青说了这么一句话：“蛇妖，我要你助我修行。”
怎么助？
任你拨云撩雨、颠鸾倒凤，我自坐怀不乱，岿然不动；
不仅如此，我还能在这个过程中采阴补阳、功力飞涨。
法海做到了吗？
恰恰相反，他输给了小青，输得一塌糊涂，输得连自己都不敢承认，反过头来进了白府，掠了许仙，以收妖为名逼人出家。
嫉妒、狂妄、杀心、执念，都在那一刻，暴露无遗。
但法海承认吗？不，他仍然对自己说：“我是来收妖！”
其实，在整个翻云覆雨的过程中，尽情享受还能来去自由的人是谁？
是——小青。
情就是色？戒色便不再动情？
显然，对于这样的问题，无论是为人师的许仙原由网，还是为人神的法海，都在自欺欺人。最终，一个沉沦，一个成魔。
其实，世间的人不是许仙，便是法海，要么为色沉沦，要么深闭固拒，把“情”与“色”混为一谈，谈情色变，终成“无情之人”，也便不再是“人”。
“为色沉沦”者或“深闭固拒”者，自视无碍于“情”或高于“情”，其实恰恰源于一个字——“怕”，荒废一生，从无真正“经历”，从无真正“面对”。
唯有一个妖者小青，不迎不拒，依从本性。
原著李碧华的一句话，笔触刁钻却智慧独显：
“人们总将风情独具的女人称为妖精，而没有了这样的女子，世间得更加可憎吧。”
小青的赢，不是无情，而恰恰是照见——无情。
/ 谁才是“觉有情”者 /
堪称人间典范的许仙与法海都无情，那谁有情？
妖——白素贞。
她来时说：“我千年修行为成人。”
她死时说：“我只知道如何去明白人情世故，依足所有做人的规矩，如果这样都有错，那我千年修行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要知道，她可是能呼风唤雨、七十二变、治病救人、力挽狂澜的千年白蛇啊，她想得到这世间怎样的男人不可以？
但是当她选择了许仙，她没有任何犹疑，没有任何退却，从一开始她就是爱得彻彻底底，舍得干干净净。
许仙被小青的蛇形吓死时，她明知自己可能失去千年道行，却依旧选择到昆仑山冒险采灵芝草；
许仙与小青有染时，她明知错在许仙，却依旧选择陪伴他“从一而终”；
许仙被法海掠去时，她也明知自己加上小青都不是法海的对手，却依旧选择“战至身亡”；
与许仙的选择相比，白素贞的每一个选择都是“有情人”的最佳注解，可许仙不懂，法海更不懂。
所以，当白素贞战至水中产子，法海的世界观被粉碎了。
他飘在空中，挥舞着袈裟，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说：
“白蛇产子？她真的修行成人？你们骗我，白素贞不是人，不会的，不会的......难道一直与我斗法的是人？不会的，不会的......”
当一个生灵被简单的定义为“神人鬼妖”时，又有谁能真正“观”一个生命背后的“真情”？
太难了。
看一个人很容易，看见一个人很难，深深看见一个人绝无仅有。
对人尚且如此，更何况对“妖”（也包括一切被定义为比人更低级的生灵）呢？
其实，正像白素贞临死前所说，她只不过是“依足所有做人的规矩”，换句话说，她只不过做到了“做人的本分”，只不过尽了“做人的情分”，但就是这一点，就足以鄙视懦弱虚伪的许仙，更足以鞭挞那自以为可以裁决“妖”命的法海。
白素贞的死，让“人”窥见自己只不过是披着人皮的“妖”，而“妖”才是至情至性的“人”。
但是，如果影片就此结束，那李碧华也好，徐克也罢，也不过是致敬了一个白蛇化作的“有情人”。但别忘了，影片的名字叫——青蛇。
这一切悲剧、喜剧与闹剧的背后，自始原由网至终有一个好奇的“观者”——小青。
她在影片的最后，看着死去的白素贞，看着被自己杀死的背叛者许仙，说出了整部影片最经典的台词，也是至今争论不休的台词：
我来到世间，为世人所误。你们说人间有情，但情为何物，可笑，连你们人都不知道。等你们哪天弄明白了，也许我会再来。
说完，小青翻腾入水，而这时的法海向着她的背影第一次叫出了“小青”。
较许仙和法海而言，白素贞才是那个“有情”者，
但较白素贞而言，小青才是那个“觉有情”（菩萨）者。
为什么？“有情”和“觉有情”的区别到底在哪里？
首先，不得不先说明白，白素贞的“情”，简单局限在了男女之“情”。
所以，在与法海作战的生死关头，白素贞依旧让小青去“救相公”，这时小青的回答是：好，我去救她。你老说人间有情，难道妖就无情？有没有想过我们姐妹，五百年相处都是情，你有没有当我是人一样想过我？
显然，白素贞没有，白素贞虽用情至深，但她与法海一样，深陷“人是灵，妖是孽”的分别心中，并不觉知，她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因为“做人应该如此”，而在“应该如此”和“本来如此”之间，差了一个“觉”。
其次，也是最关键的一点——白蛇与青蛇的眼泪。
眼泪，可谓整部影片的点睛之笔，徐克用“眼泪”来喻“有了凡人的感情”。
白蛇什么时候流泪的？
在她窥见许仙与小青偷情的时候，在她知道自己已经怀上了许仙骨肉的时候，两姐妹斗了法，白素贞知道小青不过是故意气她，但正是在这时，她流下了眼泪，她让小青走，永远离开自己和许仙。而这时的小青甚至不知道“眼泪”是什么。
小 青：姐姐，这是甚么？
白素贞：也好，你连眼泪原由网都不知道是甚么，到你知道的时候你会好痛苦的。
小 青：不会的，你有的我都有。（抱着白素贞，努力想哭出来）
白素贞：傻气，当你觉得自己好多事情都赢定的时候，还怎会有眼泪？怎会哭得出？
白素贞为什么哭？
正如她自己所言：“当你赢定的时候，怎会有眼泪”？
她知道自己输了，输得很惨。
她自以为老实人飞不出自己的手掌心，而事实是许仙绝不会“从一而终”，而这时的她已然有了许仙的骨肉；
她自以为有了“情”便是“人”，而事实是“情”不仅仅是乐，更是苦，而这时的她已然放不下“情”。
白素贞的泪为谁而流？为自己，千年道行的她已然知晓自己的命运。
再来看小青，小青什么时候流下的泪？
在她知道白素贞为了许仙要拼死一博，而她选择了留下与白素贞并肩作战，可战到白素贞产子的生死关头时，白素贞却让她去救许仙。小青好不容易找到了许仙，却发现许仙已经剃法为僧。
小青终于流出泪了，但她的泪与输赢无关，她的泪与自己无关。
她的泪是因为她看见了这世间的悲欢离合，看见了这世间虚伪的假象，看见了这世间众生的悲哀。
她看着死去的白素贞，看着被自己杀死的许仙，看着这场“水漫金山”死去的众多生灵，她的泪为谁而流？为无明又无情的众生。
她觉醒了。
从“不知人为何物、情为何物、泪为何物”，到“觉有情”，小青的行为让多少观影者茫然，但如果你能不带评判的去“观”你所处的世，你就是小青，你会和她一样带着好奇心来到这美丽人间、你会和她一样带着一份努力学习的心去做一个好人，你也便看得明白：
她相信姐姐白素贞、一心跟随她是真心，她不相信姐姐白素贞，非要自己一探法海和许仙的“情”也是真心；
她相信人是万物之灵，去学人撒谎、学人用情是真心，但她不相信人是万物之灵，戳穿人的虚伪也是真心；
她为了白素贞去救许仙是真心，但她因为许仙的背叛杀死他也是真心。
她始终是个观照者，也始终是个亲历者，但她不是个迷者，她率性而为，她来去自如。
如果你和她一样不带评论的去观，
一样毫不畏惧的去亲历，
一样不迎不拒的去享受情、付出爱，
那你便是人间的菩提萨埵——觉有情。
本文作者：素说。原江苏卫视制片人，现独立自媒体人。出版图书《幸福就像如来掌》，全平台文章阅读量超过1000万。公众号：禅说电影（ID：chanshuodiany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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