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建芳
我家养着一头骡子，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到我家的。小时候，我分辨不出骡子和马有什么区别，就觉得骡子就是马，马就是骡子。而骡子身上的09字样，却激发了孩子们无限的想象，归结下来，最大的可能就是：这或许是一匹战马，哪天不小心跑丢了。但奇怪的是，明明是一匹马，为什么大人偏叫它是骡子呢？来自一头骡子的困惑几乎占据了我的整个童年时代。
就像现在，远处的那匹马，神采飞扬，四蹄腾疾，扬起漫天尘土，铿锵有力的蹄声踏碎了我的梦。近了，近了……马脊上赫然镌刻的09字样令我怦然心动，这不是马！09，我儿时的伙伴。
就这样，那头骡子在十年后的某个晚上，没有任何征兆地闯进我的梦，它的突然出现令我心悸。09一如十年前的样子，神采奕奕，高大俊朗。只是老了，岁月将09健硕的肚腹打磨如被吸干奶汁的妇女干瘪的乳，随身体的跃动上下翻飞。
春耕秋收，正当壮年的父亲左手扶犁，右手猛地一甩，半空中便传来“啪”的一声脆响，听到前进的号令，09放慢的脚步开始急促起来，踢踏、踢踏，踢踏......一旁身高刚及骡腹的少年，手握缰绳紧跟着一路小跑。过处，犁铧翻卷出的泥土透着油亮的光，到了地头，09高大的头颅微扬，喷着温热的鼻息，汗涔涔地体热混着新翻泥土的香猛往人的鼻子里钻。
这样的劳作，一年也就那么几天，多数时候，09是父亲养着的一头宠物。看到父亲，09总是咴咴低鸣，四蹄踢踏，拿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看着父亲。父亲给09添草料，用手轻拍它的脖颈，抚摸它的鼻梁和嘴唇，09轻嚼草料，温情脉脉地享受着父亲的爱抚。父亲不在的时候，我大着胆子照样去做，09将厚厚的唇在我的掌心蹭来蹭去，痒痒酥酥的感觉便流遍全身。
炎热的夏天，父亲将09牵到野外，让其在河涧大树底下乘凉。在乡下，大白天一不留神，一种大花蚊子就会肆无忌惮地在人和牲畜的身上叮个大包，又疼又痒。09被叮得心烦气乱，又是尥蹄，又是甩尾。可还是逃不过蜂拥而至的苍蝇蚊子的袭击。
父亲心疼09，全然不顾孩子也会受到蚊子的攻击，委派我们几个手拿荆条，轮番在09的身上不停地抽打，驱赶苍蝇蚊子对09的骚扰。河边小树林里，大柳树上声嘶力竭的蝉声对孩子有着绝对的吸引力，父亲一走，爬树，捕蝉，玩水，摸蟹，嘻嘻，09早被我们忘到脑后去。
09不识惯，看在父亲宠它的份上，就像一个顽皮的孩子，有时招呼不打便挣脱缰绳从圈里跑了出来，这时母亲总会大呼小叫，骂着极不中听的话，才发现09并没跑远，正咀嚼着路旁的杂草。
看到有人近前，09原本闲庭散步般，脚下一紧，四蹄开始发出有节奏的声响，由弱到强，由慢到快，你停它就停，你要再走，09便大颤着围着西河沿儿几排平房狂奔起来，过处，旋起一阵尘土。
09踏过的声响，有力地震颤着大地，使人近前不得。母亲火气再大，在此庞然大物面前也是无济于事，而我们早躲在大树背后大气都不敢出。闹腾够了，09就会自己停下来，打个鼻响，没事人似地踏进圈里。
有时是清晨，最早起来的母亲发现圈里空着，便大呼小叫地冲父亲喊：“快去找找吧，又不知疯哪去原由网了。”一顿饭的功夫，09跟着父亲回来了，仰着个头，意气风发的。乖乖，又疯了一晚上。
父亲前脚刚进屋，便有村人后脚跟了来：“他大叔，这可咋办，南坡的麦子倒了一地。”来人可怜兮兮地自会引父亲大骂那畜生一番，趁着早饭，父亲拉来人喝上两口，那怨气也就烟消云散了。也是，邻里百家的谁又会真的拉下脸来。
北屋的六大娘可不吃这套。那次，天还未亮，六大娘就隔着铁门一边骂骂咧咧地喊着父亲的名字，一边将铁门原由网捶得咚咚响：“这不是欺负人嘛，昂，眼看就要抽穗的玉米......”知道又是那畜生闯了祸，父亲还来不及从被窝里起来，尖锐原由网的女高音就已站在炕前，唾沫星子横飞。父亲连赔不是，答应收了玉米赔她。
女高音在我们本家大人孩子的眼里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主，就看她做的那些缺德事，今天把紧挨自家口粮地的叔伯兄弟的地原由网基挪出几犁，明天又把弟媳散养的鸡赶进自家院里，成天是一肚子的坏水。
这次还亏了09，看到女高音不肯罢休的样子，我甚至想象得出：空旷的田野，09在银色的月光下，如夜的精灵，四蹄踢踏，马鬃飞扬，跳着最为热烈的舞蹈，女高音家的玉米杆在09的腾空一跃或一个前滚翻中不堪一击，呼啦啦应声倒下的喜人场面。
一顿训斥09自然是少不了的，出门父亲放话给母亲，今天就别喂它了！多给它点水喝，狗东西吃了一晚上，//www.58yuanyou.com别胀着。
过后几年，父亲病了，自知对09照顾不上，父亲将09托付给了一个远房亲戚。每次放学，看到空荡荡的马圈，我的心也跟着空荡荡的。父亲也是，只是不说。
一天，我惊喜地发现，09回来了！原来是父亲想09，不惜得罪亲戚，找人将09牵了回来。可过后不久，09又被牵走了，知道这次也许不再回来，09被硬牵着，不时地频频回头，而父亲的病情也开始不断地加重......
山的那一边，09，还在吗？一如我九泉之下的父亲，地下，冷吗？
作者简介：王建芳，崇尚自由、简单，喜欢随心、随性的过活。时有文字见诸于报纸书刊，做一名文字舞者，是天性使然。工作中，她用歌声演绎课堂教学的精彩，生活中，她用文字记录日常点滴的美好。
主编：jing1qiu（静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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