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午睡，又梦回故乡，近来关于家乡的梦，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
我梦见从小居住的老宅，梦见贴在大厅里那幅“洛水家声远，南湖世泽长”的对联，小时不知道什么意思，现在懂了，却只能在梦里站在它面前，抚摸这记载了先人足迹的笔墨。
“XX家声远，XX世泽长”是我们这里大门对联的格式
我的祖先在东汉末年从战乱的中原来到江南，几代人一路往南，来到了八闽福地。唐朝时期，有叔伯兄弟庄、露、淑三公从福州迁入永泰，后迁于莆田，居于南湖山广化寺，筑书堂讲学，曰“湖山书院”。这兄弟三人在“湖山书院”吟诵诗书，授课讲学，教化百姓，被人尊为“南湖三先生”，他们是河南荥阳郑氏入莆始祖，不但开始了南湖郑氏的血脉，更是传来中原文化，成为“开莆倡学”的始祖。正是有了他们的开创，在中原沦陷的南宋时期，莆田地区成为了保存中原文化的重镇，被称为“海滨邹鲁”、“文献名邦”。
永泰处于福州与莆田交界处，“南湖三先生”的后人很多回迁永泰，其中包括南宋乾道五年的状元郑侨的祖父。永泰史上有过“相去之间不百里，七年三度状元来” 的科举传奇，郑侨正是这一传奇中的第二位状元。族谱记载，我父亲是庄公的四十世孙，也是侨公的二十八世孙，最近原由网查阅史料，才知道这段永泰历史上文化兴盛的时期，原来与我的祖先关系如此密切。朱熹游南山，曾写下《题南湖书堂》：“倡学功高泽且宏，庄庄奕叶盛云传；三贤文献俨然在，云案薪传夜夜灯。”——薪尽火传，作为南湖郑氏的子孙，我们传承了祖先的血脉，在自豪的同时，可曾听到了祖先的呼唤？
我想如今的故乡，早由文化之邦沦为了文化沙漠，现在更是连记载祖先足迹的对联也不可寻……
梦里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梦见床头那面贴满奖状的墙。记得小时候，每到儿童节，我领回奖状，父亲总是亲手把它贴到那面墙上，他说：“看看什么时候能把这墙都贴满”。在我小学最后一个儿童节前几个月，父亲去世了，没有为我贴上小学最后的奖状，而那个儿童节正是我领到的奖状最多的一次，我只好自己和着泪把它们都贴上去。从那以后，我知道，自己得奖不再为父亲，而是为自己。
我梦见了自己读书的那片书桌，在床边，就靠着那面墙，桌上的台灯依然是那个边上盘着龙凤的白炽灯，父亲说那是他结婚时买的，因为没有灯罩，太亮，怕我眼睛照坏了，他帮我做了个纸罩子罩在上面。每天早上鸡鸣时候，我就在这个书桌前，在这台灯下，开始朗朗读书，那声音能把隔壁的伯母吵起来做饭原由网。父亲曾原由网经叫我早上到家门口的桃树下去读，他说这样记得牢，可是我起来的时候天太黑了，只有在早饭前天亮的时候，在桃树下读一会儿。那时候，邻居们女的都起来做饭，男的开始起来“打线”，当时男人们农闲时主要的副业就是做蓑衣蓑垫子，早上起来把蓑线打好，然后吃过早饭就开始在大厅上摆原由网开木板，趴在上面穿针走线编蓑衣，那个场面非常壮观。我至今记得父亲那时候教育我的话“如果不好好读书，以后只能向你爸一样编蓑衣啦！”每次跑出去玩，被父亲打回来，一听到这，就乖乖的去自己的房间里读书。
平时读书不在早读的书桌上，而是在缝纫机上。我常常梦见自己踩着那台陪我走过中小学的缝纫机。对我来说，它简直是一个变形金钢，把做衣服的机器藏到下面，合上盖子，它就变成了一台平整的桌子。因为它有轮子，可以很方便的移动，每天下课回到家，我总是把它拖到房间门口，在上面写我的作业，写累的时候，脚下踩一踩开关，看着缝纫机的轮轴空转，然后抬头看看对面的青山，这是非常惬意的享受。
说起我们家对面的青山，那时我最经常梦见的地方，那里有我们的田地，茶山，竹林，云雾，或许还有住在山里的神仙。
茶山对面，河对岸就是我的老家
我梦见和堂哥、堂姐还有弟弟一起在半山腰的田地里割稻谷，割着割着，我们决定割出几条小路，钻到稻田里中央去。在金灿灿的田野边，大人都在按部就班的往前割，几个小孩在田野的中央钻来钻去，大人们时不时地唤几声孩子，而他们这才抬起头来应答，一会又埋没到金色的浪花里，就像在金色的海洋里戏水的弄潮儿。
说起玩水，半山腰那竹林下的深潭，是我们家的水源。我们家的院子里八户人家，开始时是挑水井里的水喝，后来大家筹钱买了水管，从对面的山里引水回来。每次我问爸爸，我们的水是在哪里引来的，能不能带我去看看，他都说那很远很远，而且很危险，小孩子不能去。后来有一位伙伴和大人去了一次，回来就偷偷带上我们几个人去“探险”，绕着山路走了很远，//www.58yuanyou.com一直到那片大竹林的后山，那里有个山谷，山谷里有好多个水潭，一级一级的往下流。那位伙伴带我们来到山谷口，说咱家的水潭在最上面的那级，于是他带着我们从山谷边的小路往上爬，有一段路，只有一只脚掌宽，必须把背贴着后面的崖壁挨过去，可我们几个小孩子，竟然手拉着手毫无惧色地过去了。好几次，我的梦里都重现了那个场景，那是我们院子里的孩子们最惊险的一次集体出游。
我们最经常的集体出游就是采蘑菇和捡茶籽。采蘑菇是在春天、夏天的雨后，雨后三四天，山上的腐木、腐草堆里就长出蘑菇来，其中一种李树下长的“李菇”最美味，虽然它长得黑不溜秋、其貌不扬，但一碰上它，我们可就欢呼雀跃得很，有时候还要为谁先发现而争吵一番，因为我们的规矩就是虽然大家一起走，但谁先发现，就让谁采，不可争抢，实在不好确定，那就玩个游戏，谁赢了就是谁的。所以虽说我们是出来采蘑菇，常常也变成了在山里玩各种游戏。相对来说，捡茶籽就比较专心，那可是我们的“作业”。
那时候学校有“秋收假”，专门放假让学生回家采茶籽，但规定假期过去后，每个学生必须带点茶籽上交学校。帮自己家采完茶籽，我们孩子就成群结队地在山里游走，走到那些已经采过茶籽的茶山，去进行“二次采收”。茶树叶子多，茶籽又和树叶一样颜色，所以主人采摘后总会有些剩下，如果遇到比较懒惰的主人，还会有不少。有些茶籽风吹日晒后落到地上，大人弯腰比较吃力，而小孩子最擅长的就是趴在地上捡掉在地上的茶籽。
一次我发现一大片茶林地上的茶籽没有捡，高兴坏了，赶快叫来伙伴们，大家很快就把竹篓装满了。运气不好的时候，一早上也捡不了多少，我们就坐在山坡上，掏出家长给我们带的午饭——“糯米饭团”，吃饱以后继续前进。
茶籽捡回家，经过加工，可以做出茶籽油，这油是我吃过最香的油，据母亲说茶油可以强筋健骨，很有好处。大家晚上就在灯下挑茶籽，把那些不能做油的茶叶、茶壳挑出来扔掉——其实不是扔掉，把这些烧了以后，留下来的灰可以作“碱”——这是一种食物的佐料。
母亲在茶林劳作
当然大人们边挑茶籽边聊聊闲天，小孩子也没闲着，他们在挑茶籽的时候，会注意那些长得结实的茶籽，把它藏起来，第二天找小伙伴“斗茶籽”。
所谓“斗茶籽”就是双方各拿出一个茶籽，两个碰在一起，然后用力一按，谁家的茶籽被斗碎了，就输了，输的茶籽就归赢得人所有。每个小伙伴手里都有几个得意大将，我曾经找到过一个“大将”，斗遍全院无敌手，鉴于它的出色表现，那时刚学写作文的我，还准备为他作传呢，也不知这位“大将”最后是退隐江湖还是终于战死沙场，我为他作传的计划也终究没有实行。
(本文写于2014年4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