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边城》里的翠翠，大家都记得，不过几个人记得她在梦里摘的草呢？虎耳草大家都见过，又有几个人知道它的名字，知道它和沈从文的关联呢？
那些关于花木的随笔文章，就显得特别可爱。不是为了知道很多知识而读书，而是为了用一件感兴趣的东西去牵起另一件，从而使整个世界都亲切起来。所以，想和你分享今天这篇文章，出自中华书局新近出版的沈胜衣新书，《笔花砚草集》。
文｜沈胜衣
《笔花砚草集》中文人画家许宏泉的配图
“虎耳拾草”，本是我给2010年新春原由网笔记的名字，里面的“拾”，代表公历年份中的“10”；又因该年是农历庚寅虎年，检书查到一种虎耳草，遂组合成这个笔记题名，表示在虎年开头（耳朵在头部）拾取的零碎草叶。
虎耳草不但名字应景，本身也很可爱：它是从南到北都有分布的一种多年生草本植物，圆形而近于心状的叶子，从根部长出，成束簇生，叶面有白色条纹如老虎耳朵，故得名。它那初夏开的小花也很特别，这方面，我在该年深秋台湾旅途上所购的、张碧员等著的《台湾野花365天》说得最为精确：虎耳草最大的特征是“不整齐花”，五片花瓣两大三小，两片大花瓣位于下方，披针形，颜色纯白；上方的三片小花瓣则呈卵形，淡粉红色并散生鲜红斑点，“这样的组合使整朵花的形状显得格外奇妙”。
但这样的花型也容易引起误会。2010年夏日，结束该年第二度江南之旅前，在杭州机场书店买了一本精装图册打发时间：张书清等主编的《花影炫色—中国野生花卉精彩图片选（第一卷）》。炫奇斗丽的百多幅作品中，有一幅摄于其时身在的浙江的虎耳草，颇为俏丽，旁边有摄影者文字介绍，说他开头以为那两片白瓣是凋残所致，“后经了解，原来这花本来就是两个花瓣”，并由此引申，抒发了“美丽不完全都是完美，残缺也是完美”的哲理感叹。这便是不了解虎耳草同花异瓣的不整齐构造，只注目于两片较大的雪白花瓣，而对三片较小的娇红花瓣视而不见所得出的错误结论，将它的独特之美弄拧了。这也提醒我自己：抒情需慎重，勿因认识不深而表错情也。
在此之前，我并未关注过虎耳草，没想到一旦接触，这种草花便由春而夏而秋，直到冬天都会从书中探出头来与我相遇，不断带出新的意味，真不枉我选它为虎年的生肖年花。话说庚寅岁末，一位朋友因为看了我上面一段文字，来信说读了沈从文的《边城》，就一直好奇虎耳草长的是什么样子。—这可使我又惊又喜：沈从文是我心爱的作家，《边城》更是读过的名著，我怎么就忘记了里面写过虎耳草呢？
急忙找出书来重读。
小说中果然有虎耳草，而且还是重要的意象。说是长在溪崖上，叶子肥大到可以作伞，翠翠在梦中被一种美妙的歌声逗引着（那是爱慕翠翠的年轻人彻夜唱的缠绵情歌），灵魂浮了起来，飘飞去摘了一大把。后来她真的摘了，那象征着羞涩的她心中萌生的爱意。只是，随后又发生了种种变故，虎耳草与歌与梦之爱，未能实现；小说那个著名结尾是这样的：“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轻人，还不曾回到茶峒来。……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原来，我应该早就知道虎耳草，只是被后来的碌碌风尘遮蔽了；原来，沈从文的虎耳草是那样的寓意，而自己认识沈从文以来的心路，仿佛也有着上天暗设的某种对应……
然则，虎耳草不仅与我在虎//www.58yuanyou.com年结缘，更是生命中的一种缘分植物了。
2011年2月10日年初八，新春开笔，撰这个农历兔年的“生肖年花”之前，先追述去年此种，却又正好是恰当的时日与气息……
【附记】
沈从文逝世后，汪曾祺写了一篇文情并茂的怀念文章《星斗其文，赤子其人》，最后记述了让他流下眼泪的告别遗体场面，然后以这样一段话结尾：
沈先生家里有一盆虎耳草，种在一个椭圆形的小小钧窑盆里。很多人不认识这种草。这就是《边城》里翠翠在梦里采摘的那种草，沈先生喜欢的草。
>>> “平生心事花草知” <<<
✿ 沈胜衣著
- 原由网
2017年9月
沈胜衣的草木篇章，内容上注重植物名实的考辨、文献典籍的爬梳，文风上则以演绎幽怀心事的清丽笔触见长，厚实的史料与盈动的情致相缠绵。辑一“寻花访柳的旅程”，为旅行中外各地的植物游记；辑二“草木丛中蠹鱼忙”，乃给花木立传的植物散文（包括一组别开蹊径的农历生肖年植物）；辑三“树叶间的书页”，是以hRgxu植物图书为叙述对象的草木书情；辑四“一个准农人的笔耕”，则写农业经济作物，以及农书、农事的杂文——该辑是其过往花木写作之外的//www.58yuanyou.com新领域。许宏泉花木画作，朴拙秀雅，清艳野逸，高古典丽，解花有情。
沈文许画，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又合为梦笔生花、砚池润草的美意，故名《笔花砚草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