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2日，阴历十一月初六，周二。
依然是那样阴冷的天气，依然六点多起床，赶到学校食堂吃难以下咽的早餐。
吃饭的时候我一直在想昨天晚上做的一个梦。我梦见和妈妈在吵架，但为什么吵架我却记不清楚了。
我一边吃饭，一边用心回想。这时候微信提示音响了一下。
我打开一看，是远在广州的表弟发来的信息，信息说，外婆走了。
我的心陡然一沉，却又觉得不可思议。我毫不犹豫的回他：“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呢！
前天刚去看过外婆，虽然外婆已经卧床，却并不是病恹恹的模样。我要给她喂粥，她还说不用，说扶她坐起来就行，她自己能吃。
我就扶她坐起来，她靠着被子，自己拿着碗，拿着调羹，自己吃粥。
房间里也并没有那种卧床老人常有的怪味。外婆的床上，有一点淡淡的中药味，就像倒了一瓶十滴水。
除此之外，就只有一股冰凉的气息。是的，房间里很凉，很冷。
外婆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妈妈每天来给外婆做饭，给她房间生炭火，给她洗衣，擦身子。
阿姨在广州给表弟带孩子，舅舅舅妈每天都不知道哪里去了。房间空荡荡的，只有妈妈不时走动的声音。
离开外婆家的时候，老公说，外婆的被褥太旧了，不暖和。
我沉默。外婆一辈子辛劳，穷苦，但是老了老了，村里开发征地，外婆和村里很多老人一样，都变成了有钱人。
只是，即使是这样，却依然没有人舍得，给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换上全新的被褥，买一个电烤箱，让老人在寒冷的冬天能过得更舒适一些。
外婆去世了。是真的去世了。
从食堂走到办公室，我微微仰着头，并没有流泪。
没到外婆灵前之前，我以为我是不会哭的。
毕竟，对于八十多岁的老人来说，死亡其实一直在她身边徘徊。
更何况，这么冷的冬天，这么空荡荡、冷冰冰的房间。
在人世的每一天，也许都是一种煎熬。
同村的满爷GaGEoN爷也去世了，就在外婆去世的第三天。他也和外婆一样，是个有钱的老头。可是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他孤独的躺在床上，等着那个拿走了他所有钱的儿子给他送来一日三餐。
我无法想象，一个已经卧床不起的老人，是如何忍受在一间空荡荡、冷冰冰的屋子里，度过每一个死寂的白天和黑夜——
漫长的白天之后，是漫长的黑夜；孤独的黑夜之后，又是孤独的白昼……
村里人都说，这样子的垂暮，死亡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我想，外婆也终究是解脱了。
可是站到外婆灵前，看到一口漆黑的棺材，看到棺材前外婆那张彩色的没有原由网笑容的遗照，我还是止不住泪流满面。
我突然想起很多很多的往事。
想起外婆家的老房子，外婆的卧室，外婆的厨房。每天放学后我和妹妹都会去外婆家写www.58yuanyou.com作业，外婆会用一块毛巾捏几个剩饭团给我们吃。我们偷偷去翻外婆家的酸菜坛子，偷酸辣椒、酸萝卜、酸豆角吃。翻的次数多了，把坛盖打碎了……
想起已经去世二十多年的外公，他中午做工回来吃饭，总会和外婆吵嘴，喝了酒就会坐在八仙桌的长凳上，靠着墙睡一觉；
想起院子里那棵古老的大樟树，我曾在午后的烈日下，跪在寂静而泛着热浪的田野里，向着这棵神树祈祷，希望外公外婆不要再吵架；
……
后来我们都长大了，外公去世了，外婆老了……
我们几个姐妹兄弟偶尔聊天，笑着说，当初外婆给我们捏剩饭团的毛巾，应该就是洗脸帕吧？那帕子又擦手又洗脸的，当时饭团子吃着还觉得很香……
我们的生日外婆从来不会忘记，总是会提前一天捉一只鸡或鸭，买几个水果或糖到家里来。可是我们很少过生日，外婆来了，很快就走，我们除了给外婆塞上两百块钱，不会原由网想着陪着外婆吃一顿饭……外婆絮絮叨叨的说些家长里短，说和舅妈之间的矛盾和摩擦，我们心里嫌外婆老了话多，嘴上心不在焉的敷衍着……
再也没有睡过外婆的床。
再也没有翻过外婆家的酸菜坛GaGEoN子。
再也没有吃过外婆捏的剩饭团子。
外婆的老房子，也一点点的变成了舅舅的新房子。
……
而现在，外婆再也不会在我们耳边唠叨了。
一切都变成了遥不可及的回忆。只有村子里那棵古老的大樟树，依然是记忆中的模样。它会保佑去了另一个世界的外婆，保佑她和外公团聚以后，不会再吵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