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去山西襄汾县文化馆看非物质文化展览，内容有很多，但最让我感慨的是剪纸这一项。一张张鲜红的剪纸作品映入我的眼帘时，我心里竟然生起了温暖的感觉，从心理学的角度讲，红色是暖色，看完红色会让人激情澎湃，热血沸腾是很正常的感觉。但我知道，这种扑面而来的温暖不仅仅是来自剪纸作品，更多的是来自我的奶奶――一位坚强勤劳的剪纸老人。www.58yuanyou.com
在我的印象中，奶奶是是个面部白晳，身材瘦小的小脚老太太。奶奶有许多优点，最大的优点之一是手巧。农闲的时候，奶奶经常盘腿坐在炕上，从铺在炕上的凉席底下拿出她的宝贝――几张红纸，一些旧报纸，开始翦纸，翦衣服样子。奶奶像变魔术似的把一张红纸几次对折后，便开始用剪刀剪纸，剪子在奶奶的手中不停地变换着方向，弯弯曲曲地前进着。不一会多余的纸屑纷纷在剪刀的咔嚓声中纷纷落地，一张镂空的几何图案出现在奶奶的手中。对于我和姐姐而言，这图案就是一个迷，我们很期待着图案被打开的时候就是谜底揭晓的时候。对于奶奶而言，翦纸就是一种艺术创作和享受。在剪纸前，奶奶让围观的孙女们保持安静，她则低着头用翦刀一气呵成，当作品完成后，奶奶便直起身体，抬起头来，长吸一口气说“好啦，打开看看。”这时我和姐姐便庄重地接过翦好的纸，一层一层地小心翼翼地打开，于是一张张秀美的图画便出现在我们面前：“喜鹊登梅”“福禄双寿”“连年有余”“五谷丰登”“春鸡报晓”“松鹤延年”……“奶奶，好漂亮啊！原由网”我们看着这美丽的艺术作品，心里由衷地发出感叹，在奶奶身旁欢呼着雀跃着，奶奶则满足地微笑着，眼睛里满是温暖，那温暖充满了整个房屋……
奶奶是村里有名的巧手，每年过大年之前，村里有些年轻的媳妇们，小姑娘们常常来奶奶家讨要窗花，所以每年奶奶总会翦许多窗花，大家一来，奶奶便把把翦好的窗花摆满炕，让大家去挑选。赤、橙、红、绿、青、蓝、紫，奶奶准备了各种色样的窗花，所以每个人都能挑到自己心仪的窗花。奶奶看着大家手举着心爱的窗花笑嘻嘻地走出院门，她的心里比喝了蜜还甜。
奶奶不仅会剪纸，还会做孩童穿的老虎鞋。村里谁家的媳妇快生产了，奶奶就会提前做双老虎鞋，孩子呱呱落地了，奶奶便带着老虎鞋送去祝福，表示对新生命的热爱。等到孩子满月时，主家便会请满月酒，这一天，孩子母亲便会给孩子穿上老虎鞋，老虎鞋上老虎红红的眼睛，绿绿的鼻子，黄黄的胡须往往会吸引住来宾的眼光，大家一般在看完孩子之后都会喜悦地摸着老虎鞋赞叹半天。这时孩子的母亲便会自豪地解释说这是村里最巧的老人为孩子做的。
奶奶不但心灵手巧，而且勤劳坚强。爷爷比奶奶大十几岁，而且爷爷身体不好，不能下地干活。奶奶年轻时不但白天要去地里干庄稼活，夜里还要照顾他的两个儿子――我的伯伯和爸爸。我的伯伯小时候得了眼病，因为当时医疗条件差而失明了。我的父亲考上学校毕业以后就被分在离家乡较远的城市工作。记得在我五六岁的时候，爷爷就去世啦。所以，家庭的重担仍旧落在了年迈的奶奶身上。
平常奶奶经常一个人下地干活，春天里天刚蒙蒙亮，奶奶便扭着小脚下地去除草，秋季里太阳快落山都啦，奶奶才从地里摘豆子回来。回来之后，还要伺候伯伯吃饭。有一次我和姐姐周日回村里看奶奶，走到奶奶的门口，才发现门是锁着的，不知道她去哪里啦，只好在门口等待。“你奶奶去西岭坡的地里拔草去啦。”好心的邻居告诉我们了奶奶的去向。我们立刻就向地里奔去，刚走到小巷的拐弯处就望见远远地有一大捆柴禾向我们慢慢地移动。“是奶奶！”我们冲过去，果然，奶奶已经被背上的棒子杆压得直不起腰来。“奶奶我们来背吧。”“好孩子，你们背不动的。马上就到家啦。”奶奶看着我们笑着说。最后，奶奶还是执意把柴禾慢慢背到了院子里。那天吃晚饭时，奶奶因为我们的到来特别高兴，一直给我们加菜。但我和姐姐都所有所思，都没有多说话，我们知道每一颗粮食里都包含着奶奶的汗水，每一盘青菜里都有奶奶的心血，每一把烧柴里都凝聚着奶奶的艰辛……我和姐姐真的希望自己快快长大，于是能有足够的力气帮奶奶干活。
农忙的时候，爸爸带着我们回家乡帮助奶奶干活。特别是每年六月割麦子的时候，是奶奶最欢乐的日子。在收麦的那几天，奶奶每天都会亲自上灶蒸几笼雪白的馒头犒劳大家。有时候割麦的人为了赶时间，中午不回来吃饭，奶奶就会让我左手挎上一个篮子，篮子里装着白馍，咸鸡蛋和腌制的蒜苔，右手提上一壶绿豆水，把饭送到田边。奶奶每天都将煮好的咸鸡蛋全部让我送到麦地，我总是劝她给自己留一个，但她每次都说“好孩子，都拿走吧，让干活的人吃了就有劲收麦啦，奶奶在家没有地里人累。”奶奶说着话就把鸡蛋全部塞给了我，眼睛里充满了丰收的喜悦。
田里的劳作没有击垮奶奶坚强的性格，但伯伯眼睛的失明是奶奶一辈子的心痛。奶奶经常提起伯伯小时候的那场眼病，提起那时医疗条件的简陋……“当时，你伯伯还小，我白天一去地里干活，他就在家里哭，没办法带他去地里，天太热，这一哭就是好几天，有一天傍晚，我下地干活回家后，他竟然没有向往常一样扑的我怀里，而说‘妈妈，你回来啦吗，我怎么看不见你啦。’从此，你伯伯就这样失明啦。当时医疗条件差啊，根本检查不出来什么原因。”奶奶边说着这话边用围裙擦眼泪。奶奶像鲁迅笔下的祥林嫂念叨自己的孩子阿毛一样念叨着童年的伯伯，先开始，我们对伯伯的眼睛也感到伤感，她念叨的多啦，大家似乎也没那么感伤啦。但这对于奶奶而言是深入灵魂的痛，挥之不去的伤痕，她为这个伤痛付出了一生的代价。
伯伯因为眼疾终生未娶妻生子，而奶奶里里外外一直照顾着他的生活。日子日复一日地过去，奶奶像一盏煤油灯，用自己的生命，温暖着伯伯的生活。渐渐地，奶奶老啦，头发白啦，牙齿落啦，腿脚也不利索啦……终于奶奶在七十八岁时的一个冬季，彻底病倒啦。“把老太太拉回去吧，人快不行啦，准备后事吧。”在医院里省城的医生对着我的爸爸毫无商量地下了命令。
爸爸年轻时曾经是村里的中医，回到村里后便自己给奶奶来熬中药喝，一个月后，奶奶竟然奇迹般地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我不能死，我死了，你伯伯怎么办呢，谁照顾她呢？”奶奶醒来的第一句话让守在她身旁的人都潸然泪下。“奶奶，你好好活着，要活到一百岁啊。”我抓着奶奶的手，哀求着。“好，活到一百岁。我还要照顾你伯伯呢。”奶奶答应着。
奶奶病好了，但是也落下了病根，经常咳嗽。我们回村看奶奶时还没走进奶奶的房门，就能听见奶奶的咳嗽声。但她仍旧坚持自理，坚持给伯伯打理日常生活。奶奶，就像挂在枯枝上的一枚残叶，在风中摇曳着，飘零着，终于，奶奶失言啦，在她九十一岁的那个冬天，奶奶走啦……
那是一个冬天的早晨，一起床我就感到莫名的烦，（后来才听老人们解释说，那是因为奶奶快咽气啦，想念亲人的表现。）十点时老家的人打来//www.58yuanyou.com电话说奶奶快不行啦，赶快回来。等我们到村里时已是下午两点，一屋子，就看见奶奶平躺在炕上，周围站着族人和她的亲戚们，奶奶的新衣服已经穿戴整齐，她被宽大的衣服裹着显得越发瘦小，她满头白发，眼睛闭着，嘴一直张着向外出气，久久久久不肯出完最后一口气……
“亲人们都到齐啦吧，老太太已经被折腾很久啦，很难受，她咽不下这口气，就是因为放不下孩子们失明的伯伯啊。”村里最有权威的族长对着大家说。
“她七十八岁那年已经得了绝症，能坚持活了十几年到今天，就是为了怕她去了我失明的哥哥没人照顾啊。”爸爸说出这个曾经隐藏的秘密时眼圈也红了。
“妈妈，你别再折磨自己了，你放心走吧，我会照顾好哥哥的。”爸爸扑通一声跪倒在炕下泣不成声。
“奶奶，我们会照顾好伯伯的，你安心上路，”我和姐姐也相继跪下泪如雨下。
“老太太，你的瞎儿子有人照顾啦，你放心走吧，上路吧……”族长边对着奶奶说，边把屋里的门帘撩开，“安心上路吧……”
奶奶似乎听见了我们所说的话，过了一会，奶奶面部朝天，渐渐趋于安静，不再出气，脸部安详下来，脸色渐渐由微红变得苍白，直到没有一点血色，但有两颗眼泪分别从她的眼角滑落……之后，就再也没有一点动静……
奶奶走啦……奶奶真的走啦。带着对亲人的不舍，带着对伯伯的眷恋，带着对一生的遗憾……
在长久的沉寂后，屋里响起了沉闷的哭声。
奶奶出殡的那一天，奶奶的侄儿打着引魂幡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奶奶就这样被引领着，直到被埋入村里冰冷的墓地里。
奶奶下葬后，天便下起了雪，寒风裹着雪花席卷着每一个送葬归来的人。我在人群中，努力睁开眼睛，透过飘扬的雪花去回首奶奶的墓地，那雪花围着奶奶的墓地不停地旋转着，突然间，那白色的雪花仿佛变成了一片片红彤彤的窗花。那窗花转啊转，竟然红遍了整个天空……
恍然间，我已经走入那片红色，在那片红色里我感到温暖而亲切，突然间我感觉那红色变成一股股热流正渗入到我的www.58yuanyou.com生命里，和我的血液合为一体，变为我生命的一部分……在这种生命的融合中，我发现自己已经泣不成声，泪如雨下……
送葬的人群越走越远，风，越刮越烈；雪，越下越大；奶奶的坟茔，越来越小，最后，终于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奶奶，你去了，你被埋在了冰冷的地下。
奶奶，你去了，你结束了自己一生的苦难。
奶奶，你去了，你带着自己终生的遗憾。
奶奶，你没有离去，因为你的善良，你的勤劳，你的坚强，就如同那窗花上红色的温暖，已经深深地植入到我的灵魂里，幻化成我魂魄的一部分，成为我人生旅途跋涉中的生命能量！
奶奶，你没有离去，你永远活在我的心中！
奶奶，你没有离去，你永远伴在我的身旁！
风，越刮越猛，雪，越下越大。
当我们从墓地回到村里时，雪，已经很厚。
院子里，一切都被白雪所覆盖，当我的视线游离到那间老房子时，看见奶奶窗户上仍残留着一朵红色的窗花，那窗花，那朵奶奶原由网亲手翦制的窗花，在漫天的飞雪中越发显得娇艳夺目……
（注）：本文插图来源于网络。 作者简介：安歌，女，晋南人。爱好旅游，喜欢读古诗词 。善于在事物的细微之处品味生活的真善美。微信号shuhuanan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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