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关系,最终止于朋友圈点赞。
0 1
陆宁尔牵着女友走过来时,我刚刚结束毕业答辩走出教学楼。怔愣着对视几秒后,我们心照不宣地擦肩而过。然后,我转过身加入了钟安安、林悠关于中午吃什么的讨论。
脑海中似乎有一个声音隔着久远的时空嘶吼着什么,在过去的很多年里如同一个诅咒般如影随形,让人不得安生。
遇见陆宁尔的这个情景,突然和四年前神奇地重叠起来,像是怀旧电影里惯有的桥段。
0 2
2013 年,我孤身来到离家千里外的A 大,看似和过去已经毫无干系。
寝室里除了我之外,钟安安和林悠都是本地人,小女生的友谊在八卦与美食前轻而易举就建立起来了。
军训结束后,我和林悠因为好奇,一起去学生会的招新展台填了张报名表,最后我竟然阴差阳错地通过传闻中变态的笔试与面试,进入了学生会的文艺部。
见到陆宁尔就是在第二次面试时。大二的他已经是网络部的副部长,一身正装站在一片被军训摧残后的歪瓜裂枣中显得尤其帅气。
但对追星多年,阅男神无数的我来说没有丝毫吸引力。
于是在一堆花痴脸中,冷漠站在人群外的我格外显眼。
齐鹿,也就是当时的文艺部部长,问我的第一个问题是:“你不好奇帅哥吗?”
我看了眼陆宁尔,想了一下回道:“刚才那位学长吗?对比下来勉强算帅吧,但还没有到我感兴趣的程度。”
刚才还被团团围住的陆宁尔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身后,突然出声:“你的意思是我长得难看?”
我被吓了一跳,还是义正词严地回答:“你要是这么理解也行。”
齐鹿听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一本正经地对我说:“恭喜你通过面试,我太喜欢你了。”
于是我就稀里糊涂地进了学生会。回寝室后,我发现齐鹿已经把我拉进了名为“A 大后援会”的QQ 群。
齐鹿艾特了全体成员和我,说:“这就是那个说陆宁尔勉强算帅的冷漠小学妹。”群静止了三秒后开始疯狂刷表情,我设置了消息免打扰后退出群,看见了陆宁尔的好友申请,鬼使神差地点了“拒绝”。
再一次见到陆宁尔是在校园歌手大赛决赛。学生会文艺部负责组织这个活动,刚进文艺部的新生们全都被拖去当苦力,从策划到报名再到筛选、初赛,前前后后忙碌了半个多月。
陆宁尔是第三个出场,主持人刚报完节目名,底下观众已经热血沸腾了,竟然还有一些人像模像样地举了手幅。
陆宁尔唱了一首粤语歌,《岁月如歌》。
听到一半时我有些能理解台下迷妹们的心情了。陆宁尔低沉磁性的嗓音缓缓流淌,通过舞台右侧老旧的音响传出,没有复杂的歌唱技巧,却似乎唱进了每个人的内心。
陆宁尔唱完后我在原地怔怔地站了许久,直到有人推了我一下:“许诺,愣着想什么呢?我都喊你好几声了,齐鹿学姐让你等下去后台。”
我到后台的时候,陆宁尔和齐鹿他们正站在化妆台旁边说话。陆宁尔看见我之后,揶揄道:“这不是那个嫌弃我丑还拒绝我好友申请的小学妹吗?”
0 3
齐鹿听到这话,立马凑过来问怎么回事。
四周嗖嗖射来探究的眼光,我捂着脸答: “如果我说手抖你信吗?”
齐鹿拍拍我的肩,认真道:“当然是不信的。”
这时陆宁尔被人叫了过去,我感觉那个女生的背影有点熟悉,就多看了几眼。齐鹿在我耳边八卦:“她追陆宁尔很久了,没记错的话,她好像还是和你一个地方的。”
比赛结束后,学生会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烧烤摊,陆宁尔也跟在大部队后面。走着走着,就剩我和他落在队伍最末尾,一左一右各自玩着手机。
齐鹿回头找人,看看陆宁尔,又看看我,开玩笑道:“老陆,以前的集体活动也没见你这么积极,怕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陆宁尔特别欠揍地回答:“你猜!”
压抑了半个月,好不容易熬到活动结束,大家平时被压抑的本性全都释放了出来。看起来特别温婉的几个小姑娘比男生还爷们,齐鹿当然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因为提前说了胃病没法喝酒,所以我得以安安稳稳坐着吃烧烤。
过了一会,陆宁尔抱着几罐啤酒过来,问我怎么不到那边,显然是识破了我不能喝酒的谎言。
我说不想去,然后继续心无旁骛地啃鸡翅。
陆宁尔笑了下,说:“许诺,你这人真有意思。”
我没搭理他,心道毒舌又不合群,你们一个个都是从哪里看出来我有意思的。
“喂!陪我喝一杯吧,给面子吗?”我咬着土豆片抬头看见陆宁尔递给我一罐啤酒,沉默了几秒后,我伸手接了过来。
我晃着手里的啤酒罐,小声说:“学长,之前的事情我没有针对你的意思。”
我还没想好接下来怎么说,这时陆宁尔突然说了句:“许诺,你名字挺好听。”
“就随便叫的。”说出口我才意识到这话听起来挺欠收拾的。
陆宁尔笑着问:“那有什么是不随便叫的吗?”
似乎已经过了很久,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我小名叫诺诺。”
“那我能叫吗?”
“随你。”
“诺诺。”陆宁尔的声音真的很好听,可能是酒精作祟的原因,我竟然有些想哭。
等到齐鹿带着女中豪杰们回到我这桌时,现场已经醉倒一大片,齐鹿也只是勉强保持意识清晰,没注意到我和陆宁尔身边东倒西歪的啤酒罐。
一晃就快要到宿舍门禁时间,大家也已经醉得差不多,我和陆宁尔、齐鹿还算好的。把大家一个个都安全送回了寝室,陆宁尔才送我和齐鹿回去。
到了宿舍大门口,陆宁AvnfA尔说:“诺诺,晚安。”
齐鹿这时有些醒酒了:“老陆,你这个重色轻友的。”
第二天醒来打开手机,我看见了来自陆宁尔的好友申请,点了“同意”。
那天之后,陆宁尔和我在QQ 上断断续续地聊了起来。因为在同一个学院,期末考时,陆宁尔让同专业的学长给我整理了复习资料和往年考题。
齐鹿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这件事,紧接着发了一条说说:“陆宁尔之心,人尽皆知。”
寒假里,我最后还是听大伯母的话回了家。家里大人总爱说我心肠软,当一个人没有东西再能够失去时,也就谈不上怨恨与原谅了。
大扫除时,我在书房里翻出一本相册,最后几页被从四周装订起来,严丝合缝,好像这样就能够把一切尘封起来,包括那些关于过去的记忆。
0 4
假期里不少高中同学都发来了聚会邀请,本来我打算拒绝,最后在程颜的“压迫”下不得不答应。
聚会前,程颜陪我回了趟一中。学校只有高三还在补课,操场上冷冷清清,只有零星几个跑步的学生。
程颜和我捧着奶茶坐在主席台背风处:“小诺,坐在这里感觉又回到了高三。”
“你自己回去吧,我可不想再经历一遍。”面前的栏杆上有不少笔迹,我和程颜以前写的早已不知所踪。
“许小诺,还有没有点同甘共苦的自觉?我看你是有了陆学长就忘了苦守寒窑的程宝钏。”程颜的眼神里满是揶揄。
脑海中猝不及防闪现出陆宁尔的笑脸,我推开程颜写满八卦的脸,起身下台阶:“少胡说八道!”
程颜在背后说些什么我都听不太真切,我把围巾向下扯了扯,希望冷风能够吹散耳根的热度。
最后,程颜和我说:“许诺,别再因为别人的错惩罚自己,不要再困在原地。这是我的愿望,也是陆黎的。”
回A 城那天,我取完行李走出机场,一眼就看见拿着雪糕的陆宁尔。
飞机起飞前,我在朋友圈写道:“登机了,却突然好想吃雪糕。”
等机场大巴的时间里,我想到陆宁尔这么冷的天举着雪糕傻兮兮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下,问道:“陆宁尔,你是在追我吗?”
陆宁尔对我说: “你现在才看出来?那你要和我在一起吗?”
陆宁尔逆着阳光的影子,忽然和十五岁原由网那年的陆黎重合起来。我咬了一口可爱多,听见自己说好。我在心里想,如果程颜见过陆宁尔的话,还会不会劝我别困在原地?
回学校的路上,陆宁尔一手牵着我,一手拖着行李箱。A 城要比我的家乡冷很多,陆宁尔手心的温度却妥帖又温柔。
“陆宁尔,我们在一起的事情先不要告诉齐鹿姐他们好不好?”
“怎么?不好意思啊?”
“就先不要说,过段时间吧。”一直以来缠绕在我内心的愧疚感又不合时宜地冒出了头,我的声音越来越小。
陆宁尔有点无奈地点了点头,接着又说道:“诺诺,干吗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不想说那就再等等,我真没有那么容易生气,你以后也不要这么小心翼翼。谈恋爱又不是做实验,每一个步骤都能预先设定好。”
因为倒春寒,整个寝室的人都生了病。周三的部门例会上,我带着口罩昏昏欲睡,给陆宁尔发消息说在会议室等他后,我就继续趴在桌子上发呆。
正迷糊的时候突然听见了陆宁尔喊我的声音,我揉了揉眼睛,看见陆宁尔一脸担心的样子。
站起来时太着急,身体不自觉向前倒下去,然后就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怎么感冒这么严重?”陆宁尔用手掌试了试我额头的温度,“好像有点热,走,我现在带你去医院。”
我眼眶一热,眼泪落在陆宁尔的手背上,留下一小片痕迹。
陆宁尔低声询问:“是怕打针还是怕吃药?怎么突然哭了?不知道的以为我欺负你呢!”
我闷声道:“都怕。”更怕一个人的时候生病,后半句我没说出来。
“不怕,有我在。”陆宁尔话音刚落,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然后我就看见齐鹿惊愕的脸。我推了下陆宁尔,却被他抱得更紧。
“陆宁尔!挖我墙脚,还在会议室谈情说爱,不要脸。”
“我先带她去医院。”陆宁尔说完这句话之后立刻牵着我出门,把齐鹿的声音隔在了身后。
我和陆宁尔收获了一路的注目礼,只是我已经被烧糊了脑袋,没有力气再注意到这些。
在从医院回来的出租车上,我刚打开手机就发现QQ 群消息已经99+ ,大半以上都是在控诉陆宁尔。
“完蛋了,这下暴露了。”陆宁尔边翻消息边说,听着似乎是懊悔的语气,然而嘴角的弧度出卖了他。
我翻了个白眼:“行了啊,你就少得了便宜还卖乖。”
0 5
大二时,惯例要加小学期,所以暑假放假时间拖到了七月下旬,刚好赶在我生日。
陆宁尔为我准备生日惊喜的事情并没有瞒过我,看到他兴致勃勃的样子,我一句阻止的话也说不出来。
我真的很少过生日,唯一留在记忆中的生日也并不美好。
所以,越是接近生日那天,我心中的惶恐比期待更甚。
生日那天,学生会的同学,还有我和陆宁尔各自的室友,一群人刚放学就聚在二食堂楼顶,事先定好的烧烤架和食物早就摆好了。
可是直到人聚齐陆宁尔都没有出现,电话和消息也没有回。林悠看着魂不守舍的我,笑道:“陆学长不是说去拿蛋糕吗?你别担心,都快要站成‘望夫石’了。”
直到大家吃得差不多,陆宁尔才提着蛋糕回来。他把蛋糕放下后就急忙解释:“被老师拖去实验室加班,好不容易脱离魔爪,也没注意到手机没电。”
陆宁尔身后跟着齐鹿说的追了他很久的那个女孩,她没有理会我,直直地走向人群里。
“没事,反正我们吃好喝好了。就是老陆,你准备这么久的个人solo 呢?”陆宁尔的室友突然说。
“去你的,少废话。”陆宁尔笑着把蛋糕摆在桌子上,点好蜡烛,“诺诺,过来许愿。”
我闭上眼,默念:“三个愿望:一愿所爱顺遂,二愿前路光明,三愿岁岁今朝。”
我睁开眼吹灭蜡烛后,看见陆宁尔从桌子下拿出一把吉他:“许诺,《独家记忆》送给你。现在和未来,都会有我陪在你身边。”
天空竟然可以看见零散的几颗星星,陆宁尔的吉他声还在耳边环绕,我在心里默念:“陆黎,我要去过新的生活了。”
生日之后,陆宁尔说我突然变了很多,像是打破了原本身上的硬壳。我笑了笑,没有答话。
我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平静下去,我和陆宁尔也会像所有的校园情侣一样过着平凡但安稳的生活,直到我在考试周因为低血糖晕倒在图书馆。醒来时我已经躺在校医院,陆宁尔低着头坐在隔壁病床上,脸色不算很好。
看到我醒过来,他问道:“陆黎是谁?你刚才念着这个名字,一原由网直说对不起。”
我刚醒来,脑子还不太清醒,听到陆黎的名字后条件反射一样回了一句:“不关你的事情。”
等我看清陆宁尔带着悲伤的眼神时,已经晚了,说出的话不能收回。沉默着对峙了几分钟后,陆宁尔叹了一口气,道:“等你想说再告诉我。走吧,送你回寝室。”
快到寝室时,我停下了脚步:“陆宁尔,等下有空吗?”
午后的阳光晒得人昏昏欲睡,我和陆宁尔坐在图书馆的咖啡厅,然后我平静地开口,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高一下学期,班里转来了一个新学生。自我介绍时,他在黑板上写下笔锋张扬的“陆黎”之后,就下了讲台走到最后一排的空位坐下。
班里的座位每周都会随机更换,所以我和陆黎才有机会成为同桌。在后来的相处中,我发现陆黎并不是外表看起来的那样冷漠,他会弹钢琴和吉他,会画画,还会自己做甜点带到学校。
那段时间家里出了事情,母亲离开家之后,父亲将所有的过错推在我身上。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过得很不好,是陆黎还有程颜一直陪着我。
“……但是之后发生了一些很糟糕的事情,是我的错。陆黎走……陆黎他很早就打算出国,去了英国,再也没有回来过。”
“你喜欢陆黎吗?”杯子里的咖啡早就没了温度,陆宁尔的声音也是不同以往的冰冷。不过想想也是,没有人会愿意听女友讲述和别人的故事。
“以前很喜欢。”
陆宁尔听完之后很久都没有说话,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听出了故事的结局并不完整。我是个很胆小的人,我害怕陆宁尔继续追问。我也习惯了自欺欺人,不愿打破现在看似平静的假象。
但原本我是想将事情完整地说给他听,话到嘴边时却一个字都难说出来。十七岁那年夏天的风带着湿热的黏稠再次将声音封缄。
0 6
程颜听说这件事之后把我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嘱咐我把事情说清楚。明明她和陆宁尔连面都没见过,却已经自觉站到了他那边。
8 月的一天,我接到了来自大伯的电话。许锐行被查出肝癌晚期,医生说最多还有三个月的时间。
这是我最后一次去见许锐行。和记忆里那个高大的、无法摆脱的身影不同,空荡荡的病号服套在许锐行身上,显示出生命逐渐流逝的衰败。
我从记事到十八岁,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天许锐行消失在我面前。如今笼罩在我头顶很多年的家暴阴影终于被拨开,我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
所有人都还在劝我原谅许锐行,说他不容易,说他以前不是这种人。我原谅他,那陆黎呢?
不厌其烦喊我诺诺的那个人,对我说一定要过自己想要的生活的那个人,一本正经说不准早恋让我陪他长大的那个人。
十七岁生日时,程颜和几个同学商量陪我过生日,我知道陆黎不喜欢这种集体活动,所以没有喊他。最后他还是来了,还假装愤怒道:“许诺同学,你这样抛弃战友的行为,在过去和现在都是要被唾弃的。”
陆黎送我回家时已经深夜,路灯的光昏昏暗暗打在地上。等我进门之后,就闻见浓重的酒味,本来站在窗边的许锐行突然冲过来,揪着我的头发把我往墙上撞,嘴里还骂骂咧咧: “你和你那个妈都是一路货色,你这样的人就不配活着。”
许锐行力气很大,我根本挣脱不开,我有种恐怖的感觉,许锐行是真的想杀了我。
我感觉一阵晕眩,视线渐渐模糊,没注意到明明已经骑车离开的陆黎又上了楼,推开了并没有关紧的门。陆黎随手拿起玄关的棒球棍敲在许锐行身上,拉着我跑出了门。
跑到一个十字路口时,陆黎以为许锐行已经被甩开,这才松开牵着我的手。就在这时身后一辆摩托车冲出,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凄厉的声响,陆黎躺在地上,血不断从他身体里涌出,他却还笑着给我擦眼泪。
身后许锐行起身向我走来,但是他应该也伤得很重,短短一段路跌倒了几次。路边便利店的老板出来报了警又叫了救护车。
手术室的灯暗下来时,我模糊地听见医生在我面前说什么节哀顺变,说让我联系家长。我冲过去抱着身体已经冰冷的陆黎,然后我的人生似乎也从这夜开始陷入了黑暗之中。
我醒来时陆黎已经下葬,我去了他家,只有他哥哥在为他收拾遗物。
“你就是他说的那个很有意思的女生吧?我这个弟弟,从小就AvnfA叛逆,被赶出家门都不肯认个错。”他哥哥笑了一下,眼睛里却没有一丝笑意,“但我也没想到他真的会把自己的命玩没了。”
从陆黎哥哥口中得知墓园的地址后,我在陆黎的墓碑前坐了一天一夜,最后是大伯和堂哥强行把我带去了医院。
出院之后,我带着行李住到了大伯家,从此再也没有见过许锐行。
陆黎的退学在学校并没有引起任何风波,他就像是一阵风,刮完之后在一中再也没有留下痕迹,就连他的那些小迷妹也都迅速找到了新的花痴对象。
0 7
时间回到现在,三个月后,许锐行的葬礼上,我见到了很久没有见到的母亲。
母亲问我有没有怪过她,我摇摇头,再也不肯多说一句话。我有很多个怪她的理由,可是她又有什么错?人本来都是自私的。
葬礼结束之后,我去了墓园的另一边。阳光洒在墓碑上的黑白照片上,陆黎还是十七岁时酷酷的模样,他和陆宁尔其实一点也不像。
陆黎是陆黎,陆宁尔也只是陆宁尔,谁也不能做谁的替代品。
对陆宁尔的心动是真的,借着他转移我对陆黎的愧疚也是真的。我和所有人一样,也是自私的。
从家里回到A 城后,我的精神状态很不好,像是回到了陆黎刚离开的那阵子。
这天我去陆宁尔的实验室找他时被一个女生拦住了,她说:“许诺,我们谈谈?”
“你知不知道陆宁尔本来可以保研去Q 大,如果不是因为你,他根本不会留在本校。我真是不知道你有什么优点,把他迷得晕头转向。还有陆黎也是。”她刚坐下就开始指责我,声音越来越大。听到陆黎的名字后,我疑惑地抬头,这才看清那女孩的脸。
“你是觉得没有人再能够记起陆黎了吗?我是陆黎校庆表演时的搭档。”我想起来了,李妍,那个穿着漂亮晚礼服和陆黎四手联弹的女孩。为此,我还和陆黎闹了很长一段时间别扭。
和李妍谈话后的很多天里,我总是梦见漫天的血色,陆黎躺在地上,周围人走过去一个都没有停留,一晃眼,陆黎的脸又变成了陆宁尔,然后我就会从梦中惊醒。
齐鹿和陆宁尔这届学生都要毕业了,所以大家凑在一起吃了顿散伙饭。席间,齐鹿又把往事拿出来说了一遍,感叹没想到最后我还是没逃出陆宁尔的魔爪。
可是那个时候,我和陆宁尔的关系说不上好,也谈不上坏。两人之间就像是隔了一层玻璃,哪怕对面坐着也像是隔着天堑。
三月末,我结束兼职回到学校,在回寝室的路上看见了一脸憔悴的陆宁尔。
陆宁尔给我看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少年才十六七岁的样子,和陆宁尔有几分相似。我知道这张照片是李妍发给他的,却又找不出理由指责。
“许诺,他就是陆黎,我长得很像他,对不对?”陆宁尔已经很久没有完整叫过我的名字。
“李妍和我说了很多事情,但我都不信,我只信你的话。你告诉我,你要我还是要那个丢下你的陆黎。”陆宁尔的声音还是很温柔,却带着深深的疲倦。
我们站在学校人工湖畔很久,最后我说:“陆宁尔,对不起。”
陆宁尔答辩那天,我还有一个公共课的考试,就在答辩教室的隔壁。我在后门口被陆宁尔的室友拦下,差点撞得两败俱伤:“学妹,你家老陆压轴,你不来看他艳压四方吗?”
陆宁尔看见我没有说话,低头继续整理论文。
不得不承认陆宁尔的确称得上“艳压四方”四个字,本科生的毕业设计向来良莠不齐,而陆宁尔的设计可以说是优秀中的优秀。我看着陆宁尔自信又闪耀的样子,心跳乱了节奏,却假装平静地离开。
0 8
程颜知道我和陆宁尔分手后,买了最近的一趟航班来看我。因为突如其来的暴雨,我和她点好外卖之后就只能躺在酒店的床上聊天,电视里播着八点档连续剧。
“你真的把他当成陆黎的替代品了吗?”
“最开始是。”
“许诺,陆黎他拿命护着你,不是想要看到你守着过去不放。想要的一定要自己去争取,后悔是世界上最没有用的东西。”
送走程颜之后,我去了陆宁尔宿舍楼下等他,远远就看见他和一个女生并排走过来的身影。他侧过脸低声说了些什么,那是很久之前专属于我的温柔。
在他转过身之前,我慌忙离开。大概,我这辈子也学不会争取。
大四一整年,我忙着毕业设计和实习,每天早上踩着高跟鞋转两趟公交去公司,晚上回学校还要被论文导师催着改论文。偶尔会在学校里遇见陆宁尔,就像和周围无数经过的陌生人一样,并没有交流。
和陆宁尔最后一次心平气和的见面已经是很久之前。那天晚上的天气并不好,因为修地铁带来的施工轰鸣声不绝于耳。陆宁尔牵着我一步步走出火车站的时AvnfA候,有一瞬间,我是真的以为自己能走出过去的影子,和他直到永远。
后来有次去实验室改毕业设计时,遇见了很久没见的陆宁尔。他问我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我说我现在的公司很好,毕业之后就会签约,两年之后还有去英国学习的机会。
陆宁尔听到英国时,眉头皱了一下,然后笑着和我说:“那很好,祝你幸福。”
我也笑着答:“会的,你也是。”
这时,论文导师喊我的名字,我转身离开,没有注意身后陆宁尔追随着的目光。
0 9
陆宁尔和我分手又交了新女友的消息迅速在朋友圈传来,齐鹿打来电话时我正在熬夜修改毕业论文。
电话里齐鹿恨不得立刻杀到学校揍陆宁尔一顿,还问了很多遍是不是陆宁尔对不起我。
钟安安忘记去充空调费,寝室只有一个老旧的风扇不知疲倦地嗡嗡响,我按着胀痛的太阳穴,对电话那头的人说: “齐鹿姐,是我提分手的。也许我们一开始就不应该在一起。”
毕业旅行,我一个人去了陆宁尔的家乡Z 城,一个很漂亮的海滨城市。
离开Z 城那天,我拍了机票发到朋友圈,一分钟后,收到了来自陆宁尔的点赞。
后来的某个凌晨,被噩梦惊醒的时候,我看到陆宁尔的微博更新了一张照片,他和别人玩垂直过山车的照片。
我很少愿意去游乐园,也几乎不敢参与那里的任何一项游戏。有一年学生会活动,我和陆宁尔被众人推搡着参加了双人蹦极,陆宁尔抱着我跳下去时,耳边只剩呼啸的风声,好像一瞬间遗忘十七岁那年鲜血淋漓的记忆。
我曾经固执地守着记忆里十七岁的陆黎,然后弄丢了陆宁尔,如今又在深夜被噩梦惊醒时思念着陆宁尔。
幸好年少时觉得天都塌下来的事情终究也都会过去,最后还是祝我们前程似锦,各自,欢喜。
(编辑:十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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