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 绳
作者|张淑兰
“马兰开花二十一，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一群孩子，把粗壮的绳，摔得像麻花。抡起来的绳子，摔回地面，一圈又一圈。弹跳的节奏和忽闪的马尾一样顽皮，鸟雀般的声音穿过云层，带着我回到了麻绳的世界。
麻绳的前生是胡麻的秸秆。胡麻收获籽粒后，把秸秆堆在一起，让雨水淋透，太阳晒热，并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堆积，待秸秆稍变色，摊在场院中。父亲就起个大早，找来细长的竹竿，蹲在秸秆中，两手轮流交换抽打，竹竿发出类似哨子的声音，姊妹们就争先恐后地拿了竹竿，嬉闹中，把一堆胡麻秸秆打得粉碎。父亲就用叉子挑起来，抖一抖，粉碎的秸秆硬壳主动脱落，只剩下秸秆外围柔韧的皮，把这些皮重新堆在一起，继续用竹竿捶打，直到柔软得像面条，父亲才挑起来，挂在阴凉的地方待用，这就是麻。麻制成后，在农闲或者下雨天，父亲就拿起了他的麻线叉叉（实际就是一个有叉的树枝），挂上少量的麻，专去人多的地方捻麻线。
大晴天，阳光尚好，尤其是冬天，太阳把我家门前的土台子照得发烫。村里年长的叔辈们就挑着各自的麻线叉叉，聚集在那棵落了叶的大槐树下，或蹲或坐，比赛似地捻麻线。父亲的麻线叉叉，是用食枣树的枝条做的，枝条上分着三个叉。大概二尺来长，暗红色，很光滑。父亲把麻挂在叉原由网子上，撕下一些，与线团连接，然后轻轻一拨，线团就一圈圈飞快地转动，麻线也就顺着一个方向拧，由散乱拧成一股细麻线时，父亲就左一下，右一下，把麻线绕在线团上，用小而短的树枝卡住。然后再在麻线叉叉上撕下一些麻，继续以上的程序，周而复始，次次如是。叔辈们捻麻线，眼睛是不看叉子，也不看麻线团的。他们聊着天气、收成、庄稼长势；儿女的工作、嫁娶；村里的轶闻趣事，国家的大事小情。说到动情处，常常有那么几个人因见解不同而争吵，但都会让风趣幽默的二叔调停。二叔见多识广。大闹过钢铁，去山西挖过煤窑，引过洮河，爬过火车，种过棉花，当过副业包头，开过场子，也唱过戏，但最终还是带着二婶回到家乡，满山满梁的种植葵花，收购各种农作物，卖出去，给乡亲们带来颇丰的经济效益。所以，人见人爱的二叔，在村里说话很管用，人们也乐意听他们的。捻麻线的人们通常会被二叔的幽默逗得咯咯地笑。麻线团子也在每个人的手下，把身子裹得越来越胖。
夏收之前，父亲总是检原由网查他粗壮的麻绳，看见开裂的就说，该股绳了。念叨了很久，眼看着一山一山的麦子在弯腰，点头，周围的人就是不股绳。父亲急了，去找大爸。大爸是种庄稼的好手，什么农活在他手里，就如同玩游戏一般，干得轻松愉快。人也很随和，村里很多人都愿意和他合作。大爸来了，抗着长板凳和股麻绳的辘轳。父亲便给他装烟，点火，然后去叫隔壁的马爷。大爸的一锅烟吸得还剩一丝的时候，父亲来了，马爷到了。三人见面，也不着急忙。坐在长凳上，慢慢地吸烟、喝茶、拉家常。等到太阳一竿子高时，大爸根据所需要股绳子的长短，把长板凳放在我家园子的一端，在另一端钉上桩。父亲拿来捻好的麻线，把麻线的一头绑在板凳的一角上，马爷就拿着麻线团变戏法似地飞快地在钉好的桩与倒扣的板凳之间跑，把麻线挂在辘轳的钩子上，一般是三股麻线，也有四股，或是更多股，根据麻绳的粗细而定。//www.58yuanyou.com等麻线绕得差不多时，大爸就稳坐在打好的桩边，顺时针转动辘轳，麻线就随着辘轳的转动，越股越紧。骑在另一端长凳上的父亲，则会随着股紧的绳子向大爸方向移动。当所股的麻绳紧到极限时，马爷拿来绳合子，迅速地套在父亲这头的麻绳上，父亲就极快地逆时针转动长凳上的单钩，随着绳合子的缓慢移动，三股或四股细麻绳就合在一起，慢慢变成了一根粗壮的麻绳。麻绳股好后，父亲在绳上洒些水，马爷和大爸抓起绳子的两端，使劲在地上摔打，据说这样，可以让股好的麻绳用起来更为妥帖。
股好的麻绳，有粗有细，有长有短。长绳用于农事，短绳基本家用。框子、背篓、粪斗、原由网离不开麻绳；马、驴、骡子的缰绳，辔头都少不了麻绳；扫把、笤帚、担水挑柴更需要麻绳。我的童年也是在麻绳上荡秋千度过的。父亲专门股了荡秋千的绳，常年绑在园子的两棵梨树上，绳子上放了不穿的旧衣服，只要有空，姊妹们就抢着去玩，笑声常常震落树梢上的叶子。
记忆中，麻绳惹的祸还不少。村里的海娃是出了名的懒汉，娶了漂亮的媳妇，却不务正业。他家的麻绳多半都是打了结的，不敢用力捆东西。每年夏收，他总要去借别人家的，村里人不但不会借给他，还冷嘲热讽。海娃回家就拿断裂的麻绳抽媳妇，媳妇气极了，抢过绳子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从此，海娃就更不会股麻绳了。有一年的夏天，人家的麦子都上场好些天了，他家的还在山头晒太阳。媳妇着急，催着他去拉麦子。一架子车麦子从晨雾初起拉到日光西斜。这期间，麻绳一次次捆麦子，一次次断裂。架子车翻了好几回，等麦子拉到场里的时候，麦粒已经所剩无几了。从此后，漂亮的媳妇也开始萎靡不振，再后来自言自语，精神恍惚。
近几年来，麻绳已退出了人们的视野。农人很少种庄稼，成片成片荒芜的土地背后，是股好的麻绳束之高阁，一大卷，一大卷，盘放在房梁上，屋檐下，落满灰尘原由网，诉说着曾经的生活。
“再抡高点，再高点……”。眼前的孩子把五彩的绳子抡得像圆月，记忆中的麻绳却如古董文物被封存。
作者简介：张淑兰，甘肃天水人，中学教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