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搬动花坛

梦见搬动花坛

星火燎原:

杨于军、马永波诗享会

2019.7.27

梦见搬动花坛

梦见搬动花坛

主办:

西安交通大学校友文学联合会

《东三省诗歌年鉴》编委会

协办:西城红场

时间:2019年7月27日,13:30—16:30

地点:哈尔滨市南岗区西城红场创意港七楼平台(喜印王子酒店层)

主持人:红雨、关英珍

艺术总监:马永波、杨东

节目单

上半场 杨于军篇17首

1《我是你众多叶子的一片》

2《此刻》

3《秋天》

4《在你手上,我要变成一块玉石》

5《在你回来之前》

6《环卫工人》

7《乡愁,是一只打开了二十九年的行李箱》

8《北方的砖红色房子》

9《行走的稻草》

10《垃圾堆里的玩具熊》

11 A Teddy Bear in the Rubbish Dump

12《我同时在两条路上漫步》

13《背影》

14《从此我将放慢脚步》

15《颂诗》

16《蝉鸣也不能把我唤回夏天》

17《树化玉》

中场 古琴演奏+时装秀

特邀广陵派第十二代古琴演奏家,德韵古琴馆馆长张金桥先生现场弹奏,以及杨东高级定制会馆时装秀暖场。

下半场 马永波篇13首

1《我身体里的房间》

2《勘误表》

3《生命的誓言》

4《与母亲跳舞》

5《母亲颂:火的连祷》

6《你存在着就好》

7《你是你自己的远方》

8《露西亚的回忆》

9《哈尔滨初春的晚上》

10《哈尔滨初秋的晚上》

11《寒冷的冬夜独自去看一场苏联电影》

12《向一位契丹族女诗人致敬》

13《空旷的春夜:寄关英珍姐姐》

第一章 杨于军篇

杨于军,英语教师,中英文写作、翻译,祖籍成都,生于北京,在哈尔滨读中学,西安交大外语系毕业,曾任教哈尔滨理工大学,现居广东。1986年开始在《人民文学》等发表作品,迄今翻译历史文献、文学作品、科技论文等近八百万字,包括中外三十多位诗人诗集。与马永波博士合译2013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爱丽丝门罗两部短篇集。出版两部双语文集《冬天的花园》,《拿鼠标的手变凉了》。

《我是你众多叶子的一片——致母校西安交大》

每当我看见到一片叶子

都仿佛看到自己

在悲悯众生的时候

发现自己也是这样一片叶子

带着远古的记忆

带着生命的奇迹

从一个枝桠探出身来

稚嫩的一卷幼叶

面对全新的世界

母校

我是你众多叶子的一片

多少个日夜

你守护着我们

用宽实的年轮

用丰厚的汁液

教会我们

依着自然的顺序

和叶柄相互支持,陪伴

亲近其他叶子

吸取雨露

收纳光和热

把有限的能量

传输给茎和根

你让我知道——

我是你递给人间的一只手掌

也会像一面独特的小镜反射光明

在霜冻里隐忍

在暖阳下舒展

在成长中思考

在思考中觉悟

一片叶子,要多久

变黄,一片黄叶

安于那么多异己

看同样的黄色

依次离开,要多久

才能断开

此世的维系,在阳光还是

雨中,

借助风还是

只有地心引力,落下

而最终落下的

也可能是绿色

一片叶子,要多久

才能落下,一片这样的

叶子,如果可以思想

是否可以(化解所有的外力)

在树上呆得久些

身为叶子

注定和大海无缘

可以从天高想象海阔

从森林梦见一座图书馆

注视每一片叶子

就像阅读每一页书稿

一片耽于幻想的叶子

再安静的心

也会因为一阵偶然的风震颤

翻卷

变得自己都不认识

你让我知道——

身为树木,无法选择丰饶

或贫瘠

西北还是江南

随遇而安

仍然可以华盖

参天

身为叶子,要接受不同形态

针叶,阔叶

还有阔叶红松

不断增强自己的质感

理解同化、吸收和蒸发

都是生命体必经的过程

因为你的高度

我才能平视高山

因为你的高度

彩虹离我并不遥远

多少次

被带动着起舞

被自然的乐曲震撼

交响,来自你的丰富和坚实

也让我发出

令自己惊异的声音

你让我知道——

只占据一个角落

无需卑怯

因为每个角落

都属于你

只存在一个春秋

也无需忧伤

因为每个春秋

都属于你

你看着我

一片怀旧的叶子

记得自己过去的模样

从青绿到杏黄

从赭红到棕褐

即使降落

仍然靠近你的根系,相信

紧贴你身边的地面

就不会被吹走

任凭踩踏倾轧

筋骨断裂

化为尘粒

仍然可以渗入

你的土地

等待,轮回

再次成为你的

一小部分

——在你不经意的时刻

为你献上一枚新鲜的

叶子徽章

母校

我是你众多叶子的一片

带着同样的使命

完成一次次的

重生

20193

《此刻》

趁世界安静

阳光正好

你若娶我

当以整个果园为聘礼

我不介意传说的雨

第一滴落在路边

一颗幸运的草上

第二滴才落到

我大理石平滑的心上

我曾深陷天蓝

不能自已

而今只等风暴降临

吹开所有门窗

而我

会自半空飘落,像一片树叶

不会摔伤

《秋天》

秋天,走失的小羊

不会跟着云,回家

你不会收留我

像收回一枚浆果

这样,我可以忽略季节

用各种文字,缝补风的衣裳

当日月,缩小为一枚项坠

我终于可以放下卷轴里的山水

去为你做一顿早餐

若怀旧

只需把自己交给时间

等待余温

让米粒

慢慢开花

《在你手上,我要变成一块玉石》

在你手上,我要变成一块玉

我要褪去一层汉朝

一层唐朝

一层北宋

一层民国,还要剥落

一层雪山

一层桦树林

一层沉积岩

一层古城墙,洗清

一片大西洋

一片地中海

并沿着地平线缩减

缩减晨曦

雨雾

也不留下星云

或一块麦田

还要用月光

漂白褪去后所有的痕迹

所有的

原文

翻译和乐谱

在你手上

我要变得很轻,很小还要很白

让你轻易握住

与你的手无限贴合

只比你手心的温度

略低一点儿

《在你回来之前》

在你回来之前

与万物相安

我清洗你的床单

睡衣

和拖鞋

把你的台灯擦了又擦

还有你的窗子

地砖的每一条缝隙

仍然担心,多年前的灰尘

会聚集一场小小的灾难

我整理你的文具

书本

有些文字

分不清是摘抄还是你的手笔

还有形状各异的空盒子

找不到最初的内容

抽屉里的钥匙

不知会开启什么

你的房间

继续保存你不想带走的历史

很多情节反复播放

让我误以为我就是你

在你回来之前

必须把你的必经之路

再打扫一遍

《环卫工人》

凌晨四点半,环卫工人一路走来

把诗人们夜里的作品一一扫清

——树下的酒后呕吐

长椅上的外套

融入喷泉的眼泪

滑落在车座上的钱包

混合着菜谱的句子

忘在餐桌上的手机被喝剩半杯红酒遮蔽

脱落的黑、白发挂在灌木丛

为了赶车而跑掉的一只鞋

拖欠赌债被断的手指

还有数米宽的泡沫广告牌,需要折叠才放进垃圾车

无人签收的一束玫瑰

还有路灯下摇晃的身影

垃圾车越来越重,她不得不放慢脚步

这时,浮在空中的誓言也失去了夜色的推举而坠落

刚好盖住一张发黄折角的照片

然后,一缕朝阳幻化了

她的荧光工作服

一身牧师长袍向东而去

《乡愁,是一只打开了二十九年的行李箱》

乡愁

是一只打开了二十九年的行李箱

每个秋天

都放进一枚果实

木瓜,荔枝

莲雾,百香果

……

二十九年

融化的冰雕

飘散的杨花

都像消散的记忆

无法聚合

没有和家人一起过春节

没有见过哈尔滨的雪

二十九年

我在的国度

春天也会落叶

冬天也穿短袖

四季都要带雨伞出门

二十九年

养成了我多雨的心

最初

因为热度加快跳动七十,八十

它渐渐吸收了南方的草汁,花露

现在

将近四十度

只跳六十下

二十九年

打开的行李箱

椰枣感染了蓝莓的气息

杨桃的星形烙印在荷叶上

……

某天回归

故乡

我能带给你什么

我不知道

可我确信

你会用冬天温和的阳光照拂

把我变回那个爱哭的少年

只需要一场雪

《北方的砖红色房子》

可以温暖一生的

北方的砖红色房子

山形或尖顶分开蓝天像拼图

边界清晰

收藏许多夏日的光和热

折叠,包裹在漫漫冬天,

慢慢释放

多次搬家

移动的只是物件

记忆不能搬动

往事无法跟随

它们在冰雪之中

又在冰雪之外

梦里你还很小

看双层窗玻璃上的冰凌花

最冷的时刻

还未到来

《行走的稻草》

它们就是

很多小动物

在浅而静的稻田里走着

它们只是走

不去什么地方

不去白色的平房

绿树的屏风

或者望不到的远

未割的稻草队列整齐

让它们的行走充满仪式感

而它们只是走着

那么自然

任纤草飞扬

不修边幅

不时捡起遗落的稻穗

像一个并不饥饿

只是磨牙的顽童

仿佛行走也是

一种游戏

和所有小动物一样

无辜

没有飞虫

还是摇动尾巴

没有蝴蝶

还是抬起前爪

——并不知道自己

已经变成稻草

天青蓝

天的倒影青蓝

它们走着

它们的倒影也走着

《垃圾堆里的玩具熊》

从我走过的角度

只看到背影

记得你普遍的表情

幼稚的眼神

从屏幕上

橱窗后

一个孩子的怀抱

房间的某个角落

望着我

曾日夜不离的

被长久忘却

仿佛不曾存在

因为某个话题

或一段音乐

被瞬间想起

所有孩子都长大了

你还是一个孩子

一只脚沾着木屑

手臂被残破的塑料袋缠绕

不规则形状

随意泼洒的颜色

一幅抽象绘画

我还是立刻认出你

于我

你是唯一

也是众多

A Teddy Bear in the Rubbish Dump

Fromthe angle along my way

Ican only see your back figure

ButI remember the universal facial expression

Fromthe screen, behind the shop window

Orin//www.58yuanyou.com a child’s arms

Fromeach corner of the room

Yourgaze at me

Onceheld onto by a child day and night

Youare now long forgotten

Asif never existed

Ormaybe for a moment recalled

Arousedby a topic

Orsimply a piece of music

Nowall children have grown up

Youremain a child

Onefoot stuck with sawdust

Onearm tangled with ripped pieces of plastic bag

Irregulardisorderly spray of colors

Likean abstract painting www.58yuanyou.com

Irecognize you immediately any way

Fo原由网rme you are unique

Aswell as the many

《我同时在两条路上漫步》

在每天必经的路上

我被熟悉的音乐吸引

去我心灵的田园

植物在暖和的阳光里

安然站立

我的视野没有建筑遮蔽

我没有方向

也不需要方向

我可以徜徉其间

裙裾拂过

带着细腻的花粉和清香

长发在微风中飘散

仿佛植物一样自由

此刻我的感觉就是我的思想

一样纯粹

一样闲适

行走在多年的路上

我会去很多地方

但是总要回来

因为我的书桌上也有百合的余香

《背影》

孩子,从此我将看到

更多的是背影,是渐远的

一束光,有时

是一个名字

给我等待的信心,让我

只是望着,甚至

只是想着

就能安度

一个夏天的炙热

当它是所有惦念

转换成的能量

孩子,从此你将经受

很多我的过往,甚至更多

也会沉入,千里之外的

一个梦,繁星闪耀

希望它足以填满

身后的空旷

收回备好的衣物

忍住想好的嘱咐

只要——

你走得自在

轻盈

《从此我将放慢脚步》

从此我将放慢脚步

爱上沿途的花草

树木,爱及树上的虫鸟

无论它们长在旷野,庭院

或花坛

爱挺拔

也爱旁逸斜出

纤细的菖蒲

厚实的石莲

舒展的贝叶棕

爱花繁果盛

或有花无果

韦陀花

四季香

曼珠沙华

——爱清幽

绚烂,也爱颓败

并由此

爱上自己

《颂诗》

每次经过,都忍不住回顾

每一次

都像是第一次

你的高度让我长出翅膀

你枝叶紧密连接

让我暂时忘记自己的单薄

收藏你赋予的气息

如同你的恩赐

并因此

照拂和我一样纤细的

生命

你应许,便值得永恒仰望

你沉默,也有暗香浮动

自从

你的身影漫过大地

我的心

就没有停止过下雨。

《蝉鸣也不能把我唤回夏天》

持续高温预警

黄色

橙色

我更期待红色

让蝉鸣把我唤回夏天

让我真正感觉它的

连续播放的场景

反复出现的画面

长津湖之战

抗美援朝

几万志愿军

单薄的衣衫

单薄的胃

(三天没有食物

寥寥可数的土豆

都结成冰块)

却有着强大的精神

让敌军胆寒

死鹰岭

几个连冻死在阵地

每个士兵仍然保持着战斗状态

枪口指向侵略者

……

没有人记得他们的名字

一如我整装待发的父亲

奔赴前线的姑父

而此刻

我在零上三十八度

想象三八线零下三十八度

在冰与火中

听见自己灵魂的颤音

《树化玉》

什么样的灾难让你硅化为玉

你的同类碳化为煤

而你默默忍受了

亿万年的重压

沉静

因此你奇迹般地活着

沉静

因此使人长久震撼

当人们发现

你惊人的美丽和价值

仍然保持完整的外表

以及偶然寄生的昆虫

都晶莹剔透

目睹兴衰变迁

你的眼泪

以高贵的方cVlvS

凝固在体内

多么光润

坚实

成为玉石

也许并不是你的本意

你只想做一棵树

有自己的季节

新绿蓊郁凋零

活过一生——

也许

你曾和那不可知的力量抗衡

挣扎

却使你陷得更深

被岩石和泥浆重重包围

成为玉石

再没有什么可以伤害你

而认真阅读你的人

才能和你一起进入历史

命运使你继续

作为装饰作为收藏

然后作为树的舍利

永居佛塔之下

和你来自的大地合为一体

你的存在本身

就是

一种启示

中场茶歇

特邀广陵派第十二代古琴演奏家,德韵古琴馆馆长张金桥先生现场弹奏,以及杨东高级定制会馆时装秀暖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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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马永波篇

马永波,当代诗人,学者,翻译家,文艺学博士后,《读者》签约作家,《东三省诗歌年鉴》《汉语地域诗歌年鉴》主编,东北诗歌研究会会长,西安交大校友文学联合会会长。1986年起发表作品,1993年出席第11届“青春诗会”。20世纪80年代末致力于西方现当代文学的翻译与研究,系英美后现代主义诗歌的主要翻译家和研究者。出版著译《1940年后的美国诗歌》《1950年后的美国诗歌》《1970年后的美国诗歌》《英国当代诗选》《以两种速度播放的夏天》《九叶诗派与西方现代主义》《史蒂文斯诗文录》《词语中的旅行》《四季随笔》《惠特曼散文选》《白鲸》《自我的地理学》《阿什贝利自选诗集》等70余部。现任教于南京理工大学,主要学术方向:中西现代诗学、后现代文艺思潮、生态批评。

《我身体里的房间》

我身体里有很多个房间

它曾是一座灯火辉煌的城堡

大厅里夜夜笙歌不断

明亮的门廊总有人进进出出

餐厅里弥漫四季的色彩与芬芳

每个房间里都住着人

我的朋友,同学,亲人

当然,地下室里会有经年的酒桶

石头的塔楼上有可供静修的密室

图书馆中的珍本应有尽有

城堡外的山坡牛羊成群

河流,树林,果园与牧场

如同项链将城堡环绕

如今亮灯的房间越来越少

每一个人的离去

就有一个屋子永远黑掉

永远关闭,只有我偶尔打开门

像一个上了年纪的管理员

站到多年前的寂静中

那里,还cVlvS有漂浮的呼吸

如同光线中细微的灰尘

当有一天我也离开

大厦最后一个房间也将熄灭

而我会在外面的黑暗中站上片刻

仰望每一扇窗后浮现的面孔

《勘误表》

这本书已经写完,即将付梓印刷

一切都晚了,已没有修改的机会

无论满意与否,都将如此

无论是悲是喜,都已成定局

生活从一开始就错了

就像在海滩上写字

就像大卫拿走了西西弗斯的石头

事物古老的沉默已经划定了界限

一切都晚了,爱和恨的角色

叙述的语调,尤其是第一章的第一句

是歌唱一个人的流亡

还是歌唱一个人致命的愤怒

抑或是,只有我逃出来,向你报告消息

一本读者寥寥的书,你把它写完了

但似乎还来得及写下一首诗

每一首诗都是多出来的勘误表

它们甚至比书本身还厚

或者是歉意,对别人,也对自己

《生命的誓言》

——为孙儿玉堂满月而作

万物成熟的季节来到人间的孩子

你是我们所能领受的最美的礼物

你是神的恩典,充充满满,直到永远

大手大脚的孩子,眼珠深黑

你从众天使无尽的行列中脱颖而出

屈尊降临我们这个无法善颂善祷的人世

你的使命和秘密还有待展开

目前你的主要任务就是休息

装做对我们的世界一无所知或不屑一顾

你的智慧高过我们的语言

你暂时收起光焰万丈的翅膀

你需要观察,偶尔沉思一下人类的命运

有时你似乎在回忆你的来处

一个碧玉为墙,宝石铺路的花园

作为信使,你还无法明白

你本身便是那信息,涵义深远

深远到我们只知道是神在永恒中

在我们所有人尚不存在的源头

就预定好了原因和福份

世事艰难,但你永远不会孤单

因为你是秋天的孩子

属于大地的辽阔和苍穹的高远

你将温良如玉,把火焰藏在心里

你将堂堂正正,正道直行

因为你有生命的大秘密

整整五十五个秋天,我们

才得以相聚,整整五十五年啊

我们这一匹老马和这一匹小马

才得以亲密地碰碰明亮的脑门

一起昂首嘶鸣,把红色的长鬃飞扬

祝福你,玉堂先生,我最美好的产业

我的希望,我的帮助,我的小战士

还要多久,你才能读懂我的诗句

理解我固执的贫穷和无用的思想

可是,来吧,欢迎来到

我们共同的世界

这一场伟大神奇的历险

注定以岁月和荣耀为冠冕

来吧,我大手大脚的孩子

我们一起,完成这一份

来自永恒的生命的誓言

《与母亲跳舞》

她把我的脚放在她穿塑料凉鞋的双脚上

我很小,仰头看着她

我们都在笑,转了一圈又一圈

不知道舞曲早已停息

我看见她鼻子上细小的汗珠在闪光

她凉爽的裙子轻轻擦着我的鼻尖

我们每转一圈,我就长高一些

直到能晕眩地埋在她的胸前

直到能平视她闪着恶作剧光芒的眼睛

直到我高过她一头

而她从三十岁慢慢还原成一个少女

我们像同学一样拉着手,避开众人

幽暗的森林不时升起绿色的信号弹

河水也在闪着光流进黑暗

她倚着大块的黑暗抽烟

她突然转过头看我,微笑一下

她的笑容像黑夜中的涟漪一圈圈扩散

她抽烟的姿势像个离家出走的富家女

她吐出一圈圈芳香刺鼻的烟雾

她把剩下的烟放到我嘴里

我在烟雾中咳嗽,越来越小

又成了那个四五岁的孩子

只是她不再微笑,只是透过烟雾

沉默地看着我。音乐重新响起

枝型水晶吊灯的光波越过露台

向森林和远山一圈圈扩散

《母亲颂:火的连祷》

我的母亲是冰冷的火焰

我的母亲是海底的火焰

我的母亲是洁白的铃兰花的火焰

是摔碎的矿灯,我的母亲

是黏土的火焰

我的母亲躺在比死亡更低的地方

我的母亲在终点之外又走出了一段

我的母亲找不到自己的火焰

我的母亲每生下一个我

就像一支大的火焰

又颤抖着分出一支

我的母亲燃烧着穿过暴君的打谷场

我的母亲是头发的火焰

衣服的火焰,清脆的脚踝的火焰

是眼帘紧闭的微笑的火焰

是鸟儿一样轻盈的骨头的火焰

是透明的指甲,皮肤,细小的锁骨的火焰

我的母亲从筐状肋圈中漏下去漏下去

从纯银的戒指的空洞,从舌头的结婚地毯

从双手的圣杯,从秘密的耳廓

漏下去,从她黑格栅的炉膛漏下去

我亲手用沉重黝黑的铁车

把她迷失的优雅送入熊熊众火

我看着她的袖子灌满了火焰

她擎着膝盖的盾牌冲锋

火焰从她每一条骨缝里冒出来

像愤怒的来不及诞生的婴儿

我看见我的母亲在火焰中攀登

陡峭的狭径,把无数个自己一一剥离

我的母亲是暗红色的大提琴变得弯曲而坚硬

我的母亲是香柏木的独木舟

是没有记忆的少女,荡漾在她父辈的天空

《你存在着就好》

你存在着就好,你本身就是

生命的诺言,你是桥头伫立的一颗星

河水和夜晚流过

你在自己的寂静中组织起

一个看不见的星系

在你的窗台上万物逐渐成型

你存在,宇宙就存在,星轴转动

大海倚靠着陆地伸展柔软的臂膀

风吹和花开,日出和雨滴

甚至我们对事物短暂的爱

也有了一些我们并非全然领会的意义

万物就是赞美和声息

甚至波浪磨破的膝盖

甚至单调重复的词语

存在便是你的责任

你无需为别的名称操心

你存在,世界就在隔壁

像年迈安静的父母,黑着灯

倾听着你的灯焰发出的呼吸

知道你在钻研事物幸福的天性

像是从一个遥远国度借来的礼物

《你是你自己的远方》

对于很多人,你就是远方

他们以为你已经抵达了

他们无法想象的世界和风景

而你始终在自己的身体里

你见过的青山碧水大漠云天

都成了你再也抵达不了的远方

哪怕你再一次去到那里

它们依然无法变得真实

就像一艘帆船,在茫茫海上

越来越远,却好像在慢慢沉没

你是你抵达不了的远方

你在你所不在的地方生活

你一动不动地旅行,像一个空座位

你既抵达不了任何外在的事物

它们只是潮水,不属于礁石

你也无法深入自己的内部

把里面的天气,像旧毛衣反穿起来

你本身并不存在

你是你所经历的一切

入夜的风雨,远方的晴空

你呼唤,回答你的

总是一个陌生的邻居

你是没有门框和枢轴的门

你打开,你关闭,远方都会砰然一响

你在此地和远方之间

如同一根松软的卷尺

不停地丈量,折叠和缩短

但永远无法将距离压缩成一个球果

一个枯萎的暗黄色的宇宙,在落叶中

向远方和你自己的虚空滚去

《露西亚的回忆》

而从前是这样,门廊上的灯整夜摇晃

那些以我为敌的人,对不起

我只是把你们弄丢了

我应该报警,或者等待

鸟巢里传出电流声

而你们占据长条桌子

故意高声谈笑

胸前的白绒球一直在摇,在响

而你们身边,阳光走动

让我的孤独有了异乡人的借口

让门廊上枯萎的藤蔓也微微抖动

而骨头里的漂泊是哑掉的雪

而雪是整夜醒着的

而门口的桌子下聚集着脚印和寒意

很久以后,你们还会嘲笑我

不敢自己如约而来,不敢

像流放黑海之滨的奥维德

写下女英雄书简,写给你们的未来

而从前是这样,在有雨的午后

格瓦斯和奥丽雅的胡萝卜果酱

怀念着南西伯利亚的秋天与白嘴鸦

怀念着明净的天空,和一个穿麻布长裙

久久坐在马路水洼里的突厥女子

《哈尔滨初春的晚上》

那个夜晚无所不在

那个既有神庙也有废墟的身体

不会缺乏与骨灰混在一起的血

那是个比树叶的嫩芽

还要小的初春的夜晚

那是一个你寻找真理

却只能遇见抽象的年代

我刚刚恋爱,在夜色渐深的

一个十分偏僻的无名小街

没有行人,甚至也没有什么灯光

我也忘记了在那里徘徊的原因

高大的白杨和老柳树

将带白色绒毛的树籽抖了满地

被风吹拢在路边石下面

形成长长的白色绳索

整条街一个人都没有

我散漫地走去,鼻孔发痒

突然觉得身后多了些什么

回头望去,一个少女

正蹲在路边,用打火机

反复地点燃那些白色的绳索

微弱的火焰刷地一声烧出一溜

她又蹲着挪过去,继续这个游戏

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她那么专注,专注而寂寞

只能看见露出的一截白色腰身

如今多少个春天已经过去

那个夜晚的寂静一直在延续

那是在哪个星球,哪个久已失去的国度

我好像刚刚爱上了一些无名的事物

《哈尔滨初秋的晚上》

它居然用镣铐的声音催促你活下去

用树叶背面隐藏的密码

北方天空游移的绿光

用越过黑色大海吹来的风

冷却你额头后的思想

还有雨后水洼里沉重的脚印,还有雨

似乎落在许多年前的同一条街道

同一些冒着热气和金光的头顶

当我们聚拢在时明时暗的灯下

低声谈起诗歌、燕子和往昔

而往昔算什么,如果没有一个

目光明亮而严肃的高挑女子

沉默地从我们的肩膀上俯视

如果没有她那只白皙沉重的手

按住那翅膀一样扑腾的诗章

也许并不存在这样光荣的往昔

依然是和平的大街

像人们散去的酒店一样安静

你茫然四顾,仿佛朋友们还在原地

消失在不同方向的

只是从身体中分离出去的影子

站在闪着寒光的深夜的街头

你听到一片树叶

在城市上空犹豫了片刻

然后跃入黑暗深处

《寒冷的冬夜独自去看一场苏联电影》

寒冷的冬夜独自去看一场苏联电影

沾满灰尘的皮靴擦亮你的鼻尖引起宽银幕的骚乱

莫斯科泥泞的冬天田野上布满伤口样的战壕

妇女们鼻子苍白如冻辣椒

她们的头巾在树林后一闪而逝一闪而逝

寒冷的小店士兵们灌下冰凉的啤酒

啤酒在你胃里发酵出一种草味

然后他们扯掉身上已婚未婚的妻子跳上火车

年轻的面庞映在幽暗的车窗

孩子们如鸟撒满草丛,风刮你一身树叶

阳光瘫软的台阶没有人和你交谈

战争拖延到春天,如疟疾忽冷忽热

骑兵沿铁路线往来奔驰,黑斗篷刮得人们闭上眼睛

而电影院里女人如期怒放,你的手微微放松

散场时你和女主角成了朋友,表情崇高严肃

挎着姑娘如挎一枝缴获的德国冲锋枪

你一直把她带回家去

经过这个冬天少女已成熟如同妇人

安静地坐在你的书边编织毛衣

随时温暖地回答你的召唤

你不再想起夏天,梦中不再和人争吵

任俄罗斯田野上的战壕一直爬上额头

经过这个冬天,你更加宁静

埋头于工作,像一个大战后幸存的老兵

《向一位契丹族女诗人致敬》

二十年,足以让一个无知的孩子

变得成熟而严肃,也足以让一个大人

把记忆的库存清理得干干净净

就像我,已经忘记了何时,何地

出于何因,让我们相遇和结识

仿佛隔着高过头顶的青纱帐

行走在田埂上的两个放学的孩子

彼此不知道有对方的存在

以为自己是无限的单独

且为这单独而吹着寂寞或鼓舞的口哨

猛然听到另一个近乎回声的音响

我们就那么走近了,没有惊异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像柳树随风摇摆

我们果真就常常在大柳树

随风摇摆的太阳岛上

骑着四人座的自行车长久地兜风

也有无数场酣畅淋漓的大酒与歌舞

让情谊的烈焰在身体里升腾

万佛山和长白山,尚志和长春

都留下我们同行的身影

兴凯湖的波浪也见识过你曼妙的身姿

我喜欢慢慢走在你的身后

为了欣赏你小巧玲珑的背影

更是为了向着天空中无形的事物

低声诉说——

看啊,这里有一个多么大气的灵魂

她是我最亲爱的朋友,我是多么幸运和幸福啊

时间的骤雨,世界的暴君,命运的播弄

一切的邪恶、黑暗与压迫

都无法损毁这个美丽灵魂的高贵

也绝不能把她的美从我的生命中剥夺

你来自一个神秘悠远的民族

有着树叶一样干净的面容

像一个勇敢胜过男子的女战士

你把柔情和坚毅放在瘦小的双肩

就像你的诗,秀外慧中

常常透射出指向社会与人心的锋芒

我记得你艰辛的时刻,你苍白的脸

病痛让你轻得像一张白纸

你却依然像一位端庄的大公主

为诗和友谊设下盛宴

又有多少次,你用你清明的智慧

拯救了我们内心的苦难

那本印花的暗蓝色诗集

我带到了南京,在没有你的日子

它安慰了我多少虚无的时光

仿佛还是在哈尔滨深秋的夜里

我驱车送你回家

疾驶过空荡荡的江桥

在空中扬起一公里的落叶

像一条飘扬在车后的彩色围巾

而你沉默着,低垂着眼睫的阴影

像一轮想要藏起自己光辉的明月

安静在后座上,成为一个

一去不回的

我们共同时代的

象征和祈祷

《空旷的春夜:寄关英珍姐姐》

你的声音掩盖了我们虚掷光阴的羞愧

在缪斯的歌队,你是白衣闪亮的那一位

阿喀琉斯的愤怒和尤利西斯的漂泊

纤细的经纬,宏大的主题,新月下的领舞

在局促的生活中点燃起长久的憧憬

艰辛的日子更需要诗与酒的火焰来浇灌

有多少个晨昏,你在虔诚的长椅上

铺满丰盛的食物,在时运的高峰

让我们得以畅饮高天的清明

让命运的征兆自行隐去它漆黑的眉毛

聆听甜蜜的泉水,探究真实的格律

就在你声音的陪伴中,我们脆弱的小船

又越过了一重重暗绿色的波涛

我们相识仿佛已经多年

你那并不轻松的生活并没有加增

你额头上的一丝阴影,你依然

像第一次那样安静地坐在我的左边

像个少数民族的高年级女生

向我展示那看似平凡的事物后面

深广的原因,如今我在南方空旷的春夜

思念着你,仿佛有一个我爱着的姐姐

已悄悄来到我的城市,又不为我所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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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标题: 梦见搬动花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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