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满屋鸡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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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唇

梦见满屋鸡屎

梦见满屋鸡屎

5

郝运良仍旧好一句歹一句地劝说黑姑离开被洪水围困的小楼。

黑姑情绪松动些,似乎被他的热心和真情所感动,转身领他进屋喝杯水。她从塑料桶里舀起一杯冷水,见郝运良疑虑,连忙解释说水已用明矾沉淀过滤了一遍,不然水浑浑的不干净。郝运良端着玻璃杯,只是不朝嘴边凑。黑姑长叹一声,大水来得太猛,自来水停了,煤气罐里的气不多了,只能节省着用,鬼晓得大水哪天退!她让他凑合着,否则烧壶开水泡茶喝,冰箱里放着上等茶叶呢!她这么说,郝运良反而不好意思了,一仰脖颈,“咕噜咕噜”几口杯底朝天。

黑姑重舀一杯,叫他慢慢喝,弯弯腿歇歇脚,救你救他上岸很辛苦。她又顺手递给他几本时装杂志和电影画报。她说她去二楼给猪给鸡喂点吃的。她让他等她回来再走,快慢也不在乎一二十分钟,皮划艇划得快些可以把耽搁的时间补回来。郝运良说好,等你一起走,黑姑嘴角边漾起一丝笑意:回头再说吧。

黑姑在二楼换了套紫色连衣裙上三楼,她见郝运良留意她的服饰,忙解释原因,她刚才去喂食,猪饿得急吼吼的,抢食时拱翻食盒,弄脏了她的衣裳……

姐,我们一起走吧,过了今夜明天再回来。

黑姑闷声不响。

姐,鱼跑掉明年再养,鱼不在人还在呀!

黑姑一番话忧伤而疼痛:兄弟,一个人一个苦,你不懂我的苦。鱼是我的全部,是我的命,我的命就是鱼,鱼就是命,鱼和命绑在一起分不开!鱼塘淹了,鱼跑光了,留着命也是空的,死的!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人活着就好,人能活着就留下翻身的本钱!姐!

兄弟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担子不压在你肩上你不觉重。

我像你,像你一样能活下去多好呀……

像我一样活着?这话颠颠倒倒,难道你比我惨吗?黑姑不仅话语凌厉,目光里好像挟裹着悬疑的芒刺,一下子塞进他的内心。

拿东西比,只是一个比喻而已。郝运良把话收住,不朝深处展开:姐,话已说尽,你不走我只能上岸到指挥部汇报……

黑姑突然手捂小腹部,说肚子阴阴地疼,可能吃了不干净的东西。郝运良问她家里有抗菌消炎类的肠胃药吗,黑姑说找找看。郝运良四处张望,无意间发现一个竹匾里晾着马齿笕。他告诉黑姑,马齿苋也是一味中药,有清热解毒,止痢之功效。适用于细菌性痢疾,疮疡热毒等症……可煮汤饮用。黑姑惊奇:你懂中药?郝运良笑答——一点皮毛,不足为奇!

黑姑送他至二楼拐弯处驻脚。

一眼扫去,皮划艇不见了!郝运良问自己:是绳索没扣牢漂走了,是别人悄悄划走了,还是其它原因导致皮划艇失踪?

郝运良去而复返,满脸懊丧之气。

黑姑满脸惊讶:见鬼了见鬼了,皮划艇没脚,没翅膀,怎么会跑会飞的?她拿好言安慰他: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都是公家的皮划艇,说不定哪个人眼皮薄,发现皮划艇后顺手牵羊偷走了……

郝运良急火攻心,一是他怎么离开这里,二是他无法向调度向指挥部交待,一旦追问他用的皮划艇不知去向,岂不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楚?他不会私藏,要它没个屁用。

黑姑反而劝他:没了就没了,人还没死呢,一只小小皮划艇能值几个毛毛钱?你活蹦乱跳的一个大活人,何必为鸡毛蒜皮的事愁眉苦脸?

郝运良无语,她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乱套了。他用的皮划艇一旦去向不明,追查起来牵动荷叶带动藕,一条线摸到底。他前面的路甚至生命连着皮划艇,绝对不能用金钱计算!

暮色由浅入深,像从遥远处慢慢聚来,又实实在在落到眼前。村庄昏昏沉沉,被灰褐色层层包裹,偌大的轮廓渐渐散失,只见隐隐约约的几团大雾,看不见细雨濛濛。朝远处遥望,几簇光亮忽明忽暗的,估计转移灾民的行动仍在进行中,那光亮可能来自皮划艇上的探照。

郝运良说我得上岸,无论如何得想办法上岸。

黑姑说我又不拦你,我也拦不住你。一个大男人铁心离开,一座女人山也挡不住。

能借你的手机打个电话吗?姐。

手机早没电了,想充电,电断了。

座机呢?姐,姐。

早销号了,空有电话机趴在那儿。黑姑手指指:不信你自己去拨号试试!

你不会说谎,你不是说谎的人,姐。

你的手机呢?黑姑问。

郝运良迟疑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的样子:救人时掉进水里了,大概……掉在哪里心里没数。

现在的人没手机等于耳朵聋了,眼睛瞎了。

姐,你得想办法让我走,孤男寡女的……

兄弟,我能架桥,铺路,扛一张登天梯?再说,姐不怕你怕什么?

屋里黑糊糊一片。

黑姑无奈几声叹息,然后习惯性地揿揿墙壁上的电源开关,“嗒嗒”声清亮入耳,抬头望灯,依然黑色浓浓。她像对郝运良说又像对自己说:其实早断电了,只是不死心,习惯的力量无穷无尽,扳扳开关,总想着现在突然来电。

几记“嗒嗒”声响重重落进郝运良的心里,他莫名其妙地发问:姐,还会有人来吗?屋里没灯光,黑漆漆的一片安静。

没灯光安静?有人来没人来你紧张什么?黑姑口气里含着丝丝疑问。

我紧张什么我?你说我能紧张什么?我为什么要紧张呢?我随便问问的……

也许郝运良解释太多,黑姑把疑问叠压在心里,顺着他的话说:该转移的人转移了,把地皮儿翻过来也找不到人了,假如有人来就是巡查的,昨晚好几次巡查呢,都是派出所组织的,都是例行公事……假如今晚有人来巡查,正好把你带到岸上去,省得你坐又坐不住,站又站不稳,一副心惊肉跳的样子!黑姑边说边在大柜小柜里翻找手电筒。她记得家里有一把手电筒,却忘记放在哪儿了。

我不跟他们走,我不要他们带!郝运良态度十分坚决。

姐又没有说派出所的人肯定来巡查,只是一种假设,你急什么急呢?黑姑又把他的话藏进心里。她好不容易找到手电筒,推推开关,只射出一圈桔红色的光。电漏得差不多了,黑姑自语着,晃晃手电四处照照。

郝运良紧跑几步,一把夺过手电筒,熄灭了光线。

屋内又坠入昏暗。

黑姑故意踢翻一张小凳子,大声吼道:你慌什么慌?你究竟是什么人你?

姐,长夜无电,省着点电池应急啊!郝运良不正面回答她的话:还有,巡查来了。坏了你的名声……大洪水还男女一室玩浪漫!

你废话,你咸吃萝卜淡操心,自家的房自家的床,愿意让谁住就让谁住,碍哪个闲人的眼睛鼻子?黑姑继续寻找蜡烛,她记得上回修整电路时买回来两小捆蜡烛,二十多支呢,放到哪儿去了呢?边想边找,终于在酒柜的底层翻到了蜡烛。

黑姑欲擦亮火柴点蜡烛,郝运良抓住她的手。她感到他的手很有力量,能掐断她的手腕。

兄弟,你究竟为什么呀?较之先前的语调有些偏软,她是一个弱女子,身处孤村,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与一个强悍的男人硬着作对肯定吃亏。

郝运良跑过来跑过去,“唰唰”几记,把前后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窗帘黑绒布夹里,双层。

姐,我为你好。还是那句话,万一巡查的来,一男一女在一起,说不清啊!

亮堂处亮堂,黑暗处黑暗,人都一样的德性。

黑姑点亮蜡烛,烛光轻轻摇曳,映得满屋黄昏。她说饿得前心贴后背了,得吃点东西填填肚子。她忙着淘米熬粥,时而回脸对郝运良说:人不留人天留人,老天安排你今晚住这儿,天意逃不掉躲不开……乡下有句老话:瘫巴子掉进井里,想朝外爬,白忙!尽管黑姑横说竖劝,郝运良仍不死心,想着尽快离开这个女人,他觉得这个女人不是省油的灯,是一个厉害角色。他前窗踱到后窗,后窗走到前窗,时而贴着墙壁,悄悄撩开窗帘一角朝外面观望,这情景使人想起电影里的侦探神神秘秘。

黑姑斜睨,尽量避免与他的目光正面撞击,她发现他偷偷看她,她掩饰着,让他感觉到她没注意他在看她,她不抬头,不侧脸,随意收拾着桌子上的东西。她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判断眼前这个男人一定有故事,是背着大事的人……

屋里注满粥香的味儿。

黑姑盛两碗端上桌子,又翻找到几块萝卜干。她让郝运良马马虎虎对付一顿。假如洪水不退,撑不到两天,只能吃生米喝酱油汤了。

烛光下的晚餐毫无浪漫温馨的情调,只是完成任务一样,把一碗粥呼啦呼啦灌进肚里。

烛光下的黑姑双唇抖颤,朦胧昏黄的光亮中已看不准唇的颜色是紫是黄是黑还是红……

郝运良叫黑姑煮马齿苋汤喝,小病不可拖,小痛不可忍……黑姑说现在肚子不疼了,信了医生的话吓死,信了菩萨的话饿死。你是医生还是菩萨?

郝运良笑而不语。

郝运良不觉想起第二次与果果在“那时花开”酒吧相聚的情景。他和果果依然选择坐在第一次见面的角落。酒吧里的光线妖冶迷离,幽幽暗暗。果果向服务生要了一支蜡烛点燃。他和果果也是这样面对面坐着,彼此能看见对方的脸上呈现出来的种种表情。

墙壁上挂着一串黑色的旧唱片,充满着怀旧的感伤情调。服务生端来红酒时,果果问他这些唱片可以听吗?都唱的哪些歌?有黑鸭子组合,有薛之谦、邓紫棋吗?她稚气的脸间堆满认真的茫然。服务生竟无言以对,一笑了之。郝运良接过话题,老唱片,老歌,你不懂你也不会喜欢。果果没有得到满意的答复便嗅嗅鼻子努努嘴,作出一些怪异的表情,冲着服务生离去的背影:你长点心,要点脸,不回宝宝的话,你给我披星戴月地滚!

郝运良笑问这些词儿从哪儿拣来的?

你别装斯文装大尾巴狼!

我没动坏心眼呀……

屁,得不到永远在骚动,得到了的永远都骚不动!

果果胸脯儿一挺,突突的朝郝运良面前运送。郝运良朝后一缩:果果,距离产生美。

屁,距离产生的不是美,是小三。

郝运良见果果生气,伸出手逗逗她的嘴唇。果果抓住他的手,伸长脖颈勾过来,朝他亮出水光湿漉的舌苔慢慢画圈……

记得那晚喝了好多红酒,喝着喝着,果果趴在桌上呼哧呼哧地喘气,推搡半天她没反应。她喝醉了。郝运良驮着她走到门外。她突然从他背上“吱”的一声滑下,发出一串野豁豁的坏笑。他还没缓过神来,他的口腔已被她的舌头塞得满满。她支吾着酒不醉人人自醉之类的情话。她说她享受了与大鲜肉亲密的滋味。她又一次猛夸他长得帅气,很男人,没有一个美眉见他不动心的,都想要的。她说现在的女孩也骚的。骚是人的天性,人为什么要压抑自己的天性呢?

爱爱吧,大鲜肉。果果咬着他的耳朵嘀咕。

给一个情欲调动得暴涨的男人主动示爱,果果她真敢玩!

那晚在一起,他摸着她肚脐上长的一颗痣,告诉她这是桃花痣。果果嗔怪他别桃花梨花的,你的插花技艺不行,得多练。他说它不进去,就在外面蹭蹭,玩玩,这样安全,不会怀孕。

果果笑得双手扑床:避孕的广告满天飞,人流的广告烂大街,怕什么怕,再说……

郝运良把它放进她身体深处的时候,他感觉到整个人都腾飞起来了!

飞起来的感觉让郝运良连续几天回味鲜美。这天果果与他微信聊天,叫他给她买一部“小毛驴”(电瓶车)。他问她“小毛驴”多少钱?果果说毛毛雨,三千过一点。他说我没这么多钱,我打工仔不是土豪。果果急了:宝宝被你用了一夜,一点小钱都舍不得掏,好白菜让猪给啃了。他说果果你这话戳耳朵。果果说人家上美女买车买房呢,“小毛驴”算个屁呀,气死宝宝了。

郝运良细想想觉得果果的话虽粗鲁些,但要求并不过分苛刻。她毕竟被他用过了,与他有那层关系了,而且事先她没开口要钱。现在的女孩刁钻得很,实惠得很,她们擅长“吊胃口”,不见实惠不劈腿,而男人大都猴急猴急地缺乏耐心,为了快上而不考虑如何收场,有的砸钱砸物眼睛眨都不眨。就当果果与“吊胃口”的女孩一路人,就当泡KTV找小姐坐台,毛没碰到白掷小费几百,就当小偷伸进口袋……如此种种设想,他这样倒着算账求得心理平衡,不过那种飞起来的感觉随着“小毛驴”的出现而降速,最终消失……

6

猛地一道电光炸开,映得屋里雪白,接着便是隆隆的雷声在翻滚,闪电一道接一道,雷声绵绵不断,郝运良的目光从窗帘的罅隙间飞出去,看见外面的天一阵黑一阵亮,亮时近处的物体看得真切,一眨眼又埋进黑暗。四周听不到其它杂音,只有刺耳的雷响和大雨暴烈的噪音。

看夜景呀!黑姑边与郝运良搭讪便翻出几件男式休闲内衣递给他,叫他去卫生间冲个澡凉爽凉爽。她告诉他烧了两瓶热水,一人一瓶,马马虎虎对付一夜吧。

夜宿大洪水中的野地孤村,小楼美少妇相伴,是电影里的艳遇情节还是大灾之中的浪漫传奇?郝运良开始怀疑眼前场景的真实性,恍惚如梦。

真的住这儿吗?他像问黑姑又像问自己,又匪夷所思地冒出一句: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投!

天堂虽好,有人愿意去住吗?黑姑顺着他的话故意反唇相讥:天堂路太远,你住北京王府井还是上海新世纪?

卫生间冲洗出来,郝运良换一身丝绸碎花衣裤,走一步,飘飘柔柔,抖抖活活,烛光下金色幽幽,闪着富贵之气。黑姑不由得反复看几眼,人与人不同啊,郝运良穿出了男人的味道。她想到先前男人穿这衣裤的模样,怎么穿都像土鳖一只,缩头缩脑的。都说人是衣装马是鞍装,这话对也不对,得看什么人什么马。

郝运良感觉到她的目光像鼠标一样滑上滑下地游动。他闪闪烁烁地躲避她的视线。

床头柜里取出一只袖珍型收音机,黑姑说它是唯一能听外面世界声音的电器。听听金溪交通台的音乐节目,消磨消磨时间吧。她边说边旋开,嗞嗞的电流声中锁定交通台,然后把声音调得很响。郝运良近乎抢夺似的迅捷,一把抓过收音机,把音量控制得低低的。黑姑眉头紧蹙,到嘴边的话又淋淋漓漓滑进肚里。她轻松地作了一个夸张的比喻——这屋里蚊子的嗡嗡叫声比收音机里的声音大,不把人听得迷迷糊糊地打瞌睡才怪呢!

冲完澡后黑姑没换衣裳,她说她下二楼喂食弄脏的衣裳已经换了。她端着枣红色塑料脚盆走出来,脚盆里放着郝运良换下的衣裳。她问他的衣裳怎么会散发出浓浓的草药味儿。

郝运良立马挡回去:我一点点草药味都闻不出,可能受凉了,鼻子塞住了……

你又紧张什么?抽烟的不觉烟臭,卖鱼的闻不见腥味。

姐你多心了你,我有什么可紧张的我?

黑姑笑笑,不再分辩,脚盆里三搓两揉,很快把郝运良的几件衣裳洗好汰净,拧一拧晾在阳台过道里,见他站在一边发呆看,便侧脸说:七月里的天,风糙,一夜过后就能晾干。

刹那间心里淌过一股清泉,爽爽的滋润,郝运良好久没穿过女人洗过的衣裳。记得那次叫果果帮他洗一件衬衫,果果半是玩笑半是真:你帮宝宝洗还差不多。时代不同,女人负责美,男人负责给,给女人洗衣服给女人泡茶递水……

屋内的空气显得沉闷。

黑姑问郝运良怎么把收音机关了。郝运良回答她两个字:怕吵!他喜欢极度安静的滋味,不习惯用听音乐的方式消磨时间、软化情绪。他说得有些玄妙和孤独。

拎来两瓶红酒,黑姑又翻找到两小袋椒盐花生米。她和郝运良相对而坐。桌面狭窄,彼此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和体味。郝运良鼻翼里注满她身上飘散出来的花露水味儿,嗅着嗅着,似乎自己的衣裳也被浸染,分不清谁身上喷洒了花露水。

忽然间看烛光,它稳固着不动,看久了才发现它在轻轻摇曳。此刻,两个人想不到要说的话,仿佛词穷语尽。就这样枯坐着,有点腼腆和尴尬的状态,使人联想到一次浪漫的邂逅。

喝吧,今日有酒今日醉,明日无酒喝凉水。黑姑端起酒杯。

郝运良手很沉重的样子,没端酒杯。他说他滴酒不沾,硬喝一口,立马满脸通红,再喝,非趴下不可,而且酒后品相不好,会闹。

红脸好,红脸忠诚;酒后闹好,闹的真性情。

姐,我意思意思好么?象征性的。

硬上的酒不香,硬灌的酒不爽。随你吧!黑姑一仰脖子,大半杯红酒咕噜咕噜见底:姐今天豁出去了,不醉不休。

酒话已到此,郝运良没有办法再拒绝。喝,毒药也喝!

你来我往,一杯又一杯,这红酒入口甜柔,却后劲十足,郝运良本来不胜酒力,偏遇闷酒快饮,喝着喝着,他头晕乎乎的架不稳脖子,朝两边歪。黑姑喉咙拔高一节:男人不喝酒,死了变黄狗!他吼道:女人不喝酒,天生一个丑!他坚挺着脖颈,保持着英雄气概的姿态,两眼却走神定珠,望着乳白色的天花板,觉得板壁像巨大的风扇一样旋转,转出一支支蜡烛,光芒刺眼……

终于支撑不住,郝运良半边脸贴着桌面,半边脸朝天,嘴里不住地吐着唾液和酒气。

真的醉了!黑姑绞把冷水毛巾替他擦擦脸,然后拿蒲扇为他驱赶蚊虫。

郝运良嘴里叽叽咕咕地冒泡泡,好像倾诉内心的不平和委屈,间或使劲摇头,目光痴骇地焊住黑姑的脸,一会儿伸手去摸她的脸颊:果果,“大鲜肉”对不住你这个宝宝……黑姑“啪”地一击他的手背。他一愣,半天不动,憋着憋着突然间爆发出一阵嚎啕大哭:果果,果果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像考虑成熟了,黑姑蓦然发问:你究竟是什么人?你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

果果,是果果吗?你原谅我么?

我是你黑姑姐,哪有花花果果的?!

姐啊,果果姐,志愿者,志愿者是我……

胡说,你是冒牌的志愿者,你是一个逃犯!黑姑目光异常凶狠地逼视着他:果果是谁?

逃犯,逃犯,我是逃犯?不,不不,我光亮堂堂的志愿者,我怎么可能当逃犯?郝运良受不住惊吓,酒醒了一半,只是说话依然乱糟糟的:逃犯什么样子?逃犯脸上写逃犯两个字么?你怎么知道逃犯?……

黑姑很严肃地告诉他,她每天保持着收听金溪交通电台的习惯。刚才他去洗澡的时候,她悄悄打开收音机,听到交通台反复播送通缉一个逃犯的消息……她把这事儿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见他不吭声,黑姑朝深处说,她没有孙悟空的火眼金睛,一切妖魔鬼怪都看得清;她没有警察的本事,会抽丝剥茧,顺藤摸瓜一样地追查,但她懂得看人的脸色和眼睛,从他上楼的第一脚起,她察觉他一举一动不像个正常人!狼行千里吃肉,马行千里吃草,逃犯必定处处心惊肉跳,躲躲闪闪!

郝运良“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姐,你帮帮我吧,姐,好姐姐,我会报答你的!

兄弟,帮你可以,但是你必须跟姐说实话,不能编故事,你是政府的小官员,是企业单位管钱的,还是富二代中的小老板?黑姑心里暗暗得意,这男人外表一等,却是纸糊的灯笼,里面空空的。她随意编造一个虚假的交通信息,竟然诱使他吐出一串实情,真相如鱼浮出水面。她想今夜消闲无事,索性陪这个兄弟好好玩一把,乐趣乐趣吧。

姐,我是……我不是你想象中的逃犯!

兄弟,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清楚的,如今城里的眼睛多——处处有监控,照妖镜一样地收着你,一旦查你,你能朝天上爬,还是往土里钻?交通台把你的长相描得活灵活现的!

完了,翻船了,出来混真的要还!

郝运良一声长叹,昨夜恐怖的一幕浮雕叠影般重现。

大雨减势,渐渐萎缩,变成有一阵没一阵的细雨飘洒。

丁老板站在门口观望一刻,回头与郝运良耳语,叫他今晚一起去KTV开开心,天天下雨人天天缩在店里,都闷出毛病来了。

依旧老花样,喝酒唱歌,疯疯跳跳,搂搂抱抱,临了,丁老板带着一个小姐去开房。

郝运良多喝两瓶啤酒,酒色迷迷的向丁老板提要求,他也想带一个小姐去爽一爽。

丁老板笑笑:随便你,两个三个也可以。不过,你得算算成本费用。

你借给我一千块吧。

没有,有也不能借,你懂得,这是规矩!丁老板拉着小姐钻进出租车飞驶而去。

郝运良摸摸口袋,仅剩三张百元大钞,只得扫兴而归。走着走着,袋里的手机急剧震动。打开看,是果果的微信:大鲜肉,在哪儿愉快的玩耍?

一个人孤独地走在大街上。

哇,你没有爱,你需要陪伴,宝原由网宝问你到哪里去疯了?

和你疯和你啪啪啊?

大鲜肉,含蓄一点好不好

哦,纯洁的友谊放光彩。

木有。大鲜肉,明天宝宝生日,宝宝看中一件上装,你买了当生日礼物送给宝宝好吗?

多少钱?

不贵,六百块吧。大鲜肉,宝宝难得主动开口,完了你得给宝宝。

还是大药房后面的宿舍,果果却没有印象,惊讶地咋咋呼呼:狗窝狗窝,宝宝腿都伸不直,怎么擦干眼泪陪你睡?

郝运良叫果果不要喧闹,不要弄出太大的动静。隔壁新住一户人家,当心隔壁有耳。

果果天地不怕的样儿,边说边利索“唰唰”几记解开身上的拉链,像端午节吃粽子剥芦叶一样三下两下,剥出一个白米花花的胴体。

电话彩铃声骤响,郝运良示意果果别出声,自个儿拐到一边接电话。女朋友从老家打来的电话。郝运良告诉果果是他堂妹的电话。果果紫唇一噘,她不查也不问,查不了,问不清,不想天长地久,只图当下痛快!三丈以外谁知道谁是谁?再说,男人的话靠得住,猪蹭蹭爬上树呢!

不知道为什么,郝运良的兴趣顿时淡了,不像第一次那么急吼吼的想进入。他耳朵里灌满女朋友的声音——甜甜柔柔,文文雅雅,听听就心醉。他解她钮扣的时候,忽然收手,他眼前幻化//www.58yuanyou.com出女朋友的眼睛,她怔怔地望着他。

大鲜肉,你磨磨蹭蹭演的哪出戏?从来猫戏鱼,还没见过鱼逗猫呢!果果的身子左右扭动,脸红眼烫。

郝运良似乎怯场,似乎乏力。也许在KTV多喝了酒,这刻儿酒性直冲头颅,也许想起“小毛驴”的事而心塞生厌……他努力振作起来,却始终处于疲软状态。他看着她的紫唇,吮吸着她年轻的体味和气息。一次一次,细细地走过,又不住地用手耕耘她的身体,一遍又一遍,刺激自己的欲望。可是依然不行。他始终不得入境,远远地游离在外。

果果的目光里分明揉进了微微的鄙视。他害怕她如火的目光,这目光烧烤着一个做男人的自尊和威力。他站起来踱步,走过来走过去,再试,还是不行。

怎么不行的?他问自己。

男人不能说自己不行,看你男人的样子长得行,该做男人的时候不行了,今天不像个正常男人……果果话里合着讥讽的滋味。

你少说几句我不会拿你当哑巴!郝运良想:今天无论如何得让果果叫他真男人,叫她心服口服。

你快一点吧!果果瞄瞄手机屏显示的时间:我妈妈上夜班快回来了,她查宝宝的岗。

郝运良默默抽完一支烟,再努力,不行,把灯关掉,依然不行。他拭拭额上的汗水,对果果说今天真的不行,你回去吧。

果果气呼呼地说:宝宝生日的礼物呢?你答应的。

我没有动你……郝运良像个犯错的孩子。

果果怒叫道:动不动是你的事,不是宝宝不让你动;宝宝让你随便怎么动,你上上下下多少回你动不了,怪宝宝吗?你不是男人!

妈的,丁老板不拿正眼看我,你也敢污蔑我……

郝运良腾起右手,狠狠扇了果果两记耳光,说:怎么不是男人?

果果呜呜恸哭。

郝运良赶紧捂住她的嘴巴:果果,商量一下好吗?我给你300,我身上只有300……今天没做成,减半不行吗?上回不是给你买部“小毛驴”吗?

“小毛驴”是厚着脸皮要的!果果态度强硬:600,你男人你得说话当钱用,少一分不行,多一分不要!

你打我两耳光吧,300块,1原由网50块一巴掌……

果果说她从不打男人的耳光,一巴掌打出去就收不回来了。郝运良问她那怎么办,他不可能变出钱来。要不写个欠条?

果果火大了:亏你想得出,做这种事打白条,你还算男人吗?你做女人都不配!果果情绪激动,任凭郝运良左右解释,她仍然不依不饶。郝运良害怕她的叫喊声惊动了左邻右里,不由得有意无意地朝窗外射几眼。他好像听见脚步声,感觉到有人来了。竖着耳细听,都是啪啪嗒嗒的雨声渐稠。一柱雪白的光线临窗滚过,他不禁打个颤颤,莫非治安巡查的电筒光线,难道是他们闻声而来?他和果果正为钱鸡啄鸭一口,鸭还鸡一舍,谈钱,这不是赤裸裸的性交易吗?一旦被捉,定个卖淫嫖娼没商量。世人眼里,卖淫嫖娼比贪污受贿恶毒,更可怕,更丢人,罚款,还通知家里人,一人嫖娼,全城舌头翻动……那样,一辈子抬不起头来!议论这事儿个个眉飞色舞,个个正人君子!假如到这个地步,他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啊!又一柱光线强势而来,在郝运良看来,光线扫到这而刻意停留几秒钟,是警告还是暗示?莫非巡逻人发现了蛛丝马迹?一股热血直冲脑门,他陷入极度紧张和恐惧之中……

求求你赶快把衣服穿好!郝运良想哭。

果果冷笑几声,光着身子不动,一个展开的姿势,还是那样噘着嘴唇。她说她不怕,警察来了宝宝也不怕,反正躺着也中枪,你怕证明你心中有鬼!她把他递过来的300块钱扔在地上。

他觉得他的声音与酒吧里的噪音一样直刺耳膜。

他试图用毛巾被遮盖着她的胴体,她脚蹬手舞,把毛巾被胡乱地卷起,狠狠地扔向他。

果果的叫喊声愈加尖厉狂躁。

听不见窗外噼噼啪啪的雨声,隐约传来凌乱的脚步却是声声入耳,响在心里,郝运良判断这并非瞬间的幻觉。于是他狠毒地制止她:再鬼哭狼嚎的,把你大水里喂鱼!果果挺挺胸脯儿:过去美帝怕人民,现在人民怕美帝,宝宝不怕。他好像听见脚步声已到门前,马上破门而入,她再吼就会露馅儿而不可收拾。他慌忙捂住她的嘴,顺手熄灭电灯。他仿佛手握一条刚出水的鲶鱼,使劲控制她跳动,虽然她摇头摆尾拼命挣扎,他绝不松手,捂着捂着,突然感觉到她身体软软绵绵的放直。他缓缓松开手,她不再闹腾和呼叫。他推搡她:起来起来,你别装神弄鬼的!果果毫无反应。

有一种大祸降临的预兆,郝运良下床向窗外观察好久,确信外面无人守候,才怯怯地揿亮台灯——果果蜷曲着身躯,脸部并无痛苦的表情,像熟睡了一样微微翘着紫唇。他急慌慌伸出手指拭拭她的鼻翼和嘴唇——他感觉到她停止呼吸了!他浑身哆嗦,双手颤颤地展开毛巾被将她从头到脚盖住。杀人夺命的恐惧与罪恶感迅速在体内膨胀,使他坐立不安,灵魂出窍……

现在,郝运良反复揣摩着黑姑,这女人心深,看不见底,于是话到嘴边留一截,只说他暴打果果一顿,致使她昏迷不醒。医院要交钱,一千两千挡不住,得几万,他穷得叮当响,没钱啊!万一闹起来他不被剥皮抽筋也得少一层皮,只得借上厕所的间隙,悄悄地从医院逃出来。

黑姑认真地听完郝运良的叙述,阴着脸半天才开口,口口声声责备他不该招惹90后的女孩!90后女孩的天性大多像地雷,不碰相安无事,碰她,说不定哪天惊天大爆炸……被打成重伤说不定有生命危险,一旦死人,性质立马转变,就是命案,你就是畏罪潜逃!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啊!

姐,你说我这么办啊?

大水破圩,该来的总会来,挡也挡不住。

我特别害怕,姐,真的特别害怕。

怕能抵挡什么?姐一生心血让大水卷走了,姐真的生不如死,求死不得;你怕死求生,生比死好……你先劝我,我死了的心又动了动,现在轮到我劝你,姐弟一个命,烂泥萝卜揩一段吃一段,走一步算一步吧!

姐,你无论如何救救我,我会报答你!

黑姑应付着他,她觉得眼前的这男人像洪水浑浊,漂流不定,容留他无疑于在身边埋一颗定时炸弹!她忽然想到“窝藏罪”三个字,她容留他在这里,给吃给住,一旦追查起来,脱不了干系。

她悄悄从挎包里摸出手机,转身走向卫生间。

她的神秘举动被郝运良一眼洞穿,就在她阖拢卫生间门的一刹那,他几步蹿过去,猛地推开门:姐,你想干什么?

方便呀,兄弟怎么啦?

你手里拿的什么?

黑姑手倒剪过去,郝运良把她的手腕扳正:手机?你不是说手机没电吗?

一点点善意的谎言,还有两格电,留着急用的。

又说故事!你想举报我!郝运良朝她面前逼近一步,两眼火火地瞪着她。

你想打我?

郝运良慢慢放松双拳,语气显得软软的温和:姐,我不会再伤害第二个女人!

像被感动了,黑姑低低说:不是举报,姐打电话叫我堂弟今夜把你接走……不是赶你走,推你走,是为你好,你想,万一派出所今夜巡查到这儿,你篓子里的鱼,难逃啊!再说,这村上空荡荡的,我明早也想上岸,我现在想开一点了,长命百岁,不如半世痛快。姐还有半世,还年轻,人啊,好死不如赖活!

真的不举报?

姐对天发誓,你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好姐姐,杀我的头我也不会连累你,我不承认在你这儿歇脚,吃喝……

黑姑拨通在镇上做生意的堂弟的手机。等着等着,堂弟撑条小船到了,黑姑叮嘱他,把这个志愿者兄弟送到岸上。堂弟疑惑,想张口问什么最终没声音。黑姑看出他的心思,几句话把他堵回去:该你问的你问,不该你管的事闭嘴。

送走郝运良,黑姑躺下不久便呼呼入梦,醒来天已大亮。她赶紧下到底楼,带衣下水,蹚到里间储藏室,打开,牵出一条皮划艇!她眼前闪现昨天郝运良划着这艘皮划艇进院子的样子。橙红的艇,鹅黄的浆……她心里一歪,把皮划艇藏起来。她太需要它了。她得意地笑出声来。现在,她要去喂鱼——鱼儿跑了鱼塘还在,鱼塘淹了也要投食。每天按以往的习惯投,一来可以留住没逃的鱼,二来吸引人家鱼塘的鱼游过来,鱼和人一样贪食,一样不计后果,有食就不会走!死塘当作活塘弄,没鱼当作有鱼喂……等大水退时,说不定因祸得福呢!

黑姑这样想着,心情亮堂了些。

已是后半夜时分,高家圩镇上死一般寂静,稀稀落落的路灯播下一层薄薄的光,浮在路面水光湿漉,冒失看似乎在摇晃,定神才发现水不晃路面也不摇。两旁景物的颜色深一块浅一块,露一块隐一块,半露半掩又一块。

一家“好运来”客栈的灯笼招牌探出巷口高高悬挂。客栈缩在巷子的尾部。郝运良推开虚掩的大门,轻唤一声老板在吗?里间走出一个骨瘦如竿的中年女人。女老板让他出示身份证登记。郝运良说丢了。女老板“噢”了一声。郝运良从口袋里掏出“抗洪志愿者”红袖套。女老板“噢”了一声,然后给他一把二楼201的钥匙:你先上楼吧,找到身份证再来补登记。郝运良试探着说:派出所出来查夜怎么办?住店不登记不符合手续,会被罚款的,那样他心里内疚。女老板告诉他:手续是死的,人是活的,活的还会被死的牵着走?鸡屎一摊大的小镇,眼睛靠鼻子的人,哪个不认得哪个?派出所的人一般不会为难她。退一步,万一来查,就说她的远房侄儿,警察立马拍屁股走人。

郝运良说随便扯扯的,其实查也好,不查也罢,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不吃惊。

女老板称赞他是好人,救老百姓的好人志愿者!

听她长短一唠叨,郝运良内心安静几分,乡镇的老板厚道些,见的世面小,不会把事情想得十分复杂和诡秘。他身心极度疲惫。他做了个梦。梦见大药房宿舍的梁柱断裂,墙壁上的石灰纷纷剥落,砖头裸露出来,一块块掉下来……一觉醒来已经接近中午。客栈里拿顶芦帽戴着,自说上街找吃的。女老板两眼捉住他头顶的芦帽打转转。他说下雨挡雨,太阳出来遮太阳,扮出个神气的模样。女老板笑说他头大帽子小,帽子站不稳。

郝运良走出门几步,佯作弯腰拔鞋的动作,回脸窥探女店老板的反应,见女老板在擦吧台灰尘,根本不在意他的出入,于是放心上街。

雨止住,天继续阴沉着脸,布下一片灰色茫茫,把小镇罩在里面浸泡,弄得人满眼惨淡。

郝运良不紧不慢地走着,一副散淡轻松的姿态。路人相遇前,他早早把帽舌朝下压压LnxAGlAlko,然后擦肩而过,绝不回首。他两眼绝不旁逸斜出,旁边的店铺不入眼帘。他只是有意无意间搜索墙壁,门窗及电线杆等物体上张贴的内容。他想看又怕看到警方的通缉令。黑姑姐已听到交通台播了,通缉令肯定贴到各地昭告天下,悬赏捉拿他!走出去好远一段路,没发现一张通缉令,有几张尽是旧时的寻人启事和治疗性病的广告,印着的人像和图像颜色黯淡灰白,而且内容残缺不全。他心里依然七上八下,会不会因为抗洪救灾而暂时忽略追逃呢?不可能!他自我否定内心闪出幼稚可笑的假设。警察干什么的?抓人第一位。还有一种可能,通缉令并非满街贴,贴在重要的单位和场所。不经意间,他转向走到高家圩镇中学大门的对面,看见一大簇人围在校门口指指戳戳。他心里“嚓”地收紧,校门口贴的十有八九是通缉令!他急忙避开,朝前走一截路刹住脚步。路边摆着一个叫卖山芋的铁皮桶摊子。筒子里煨着山芋,熟了的拿到外面桶盖上,摊主两只眼睛被炉烟熏得微微发红,流泪,见有人打住便抬袖一捋眼睛,夸赞山芋好吃。郝运良买了两只山芋,慢慢掰皮慢慢吃,山芋烫,眼光也发烫,斜刺里追向校门口,直等到曲终人散,他才放慢行走的节奏,悠悠然然晃过去,故意漫不经心地一扫布告上的文字,眼里立马带笑,妈的,一张关于灾后防止疫情的通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再往前走便是派出所,他远远看见门口的墙上贴着一张白色的布告。门口空空无人,他向左走走,向右走走,左左右右绕了好几次,始终不敢跑过去看。弄不好自投罗网!一个初中生模样的男孩从他前面走过,他叫住他,给他十块钱,让他去看看布告的内容。他说他脚崴了,做出个疼痛难忍的表情。小男孩屁颠屁颠跑过去,一会儿屁颠屁颠跑回来,告诉郝运良布告上写着催缴皮划艇的事。一百多只皮划艇收回来不到一半。布告上还说一查到底,凡过期不上缴的,一律按照偷窃抗洪物资处理。郝运良连声夸奖小男孩阅读速度快,记性好。一高兴又掏出五块钱奖励他。小男孩不敢再拿。郝运良站起身来,朝他面前走几步,硬把钱揣进他的口袋里。小男孩问:叔叔,你的脚不疼啦?郝运良很开心:叔叔逗你玩玩的,叔叔的脚一点都不疼了。小男孩满眼疑问。

回到客栈,女老板嘀嘀咕咕:警察前脚刚走,你后脚回到客栈。

检查谁啊?我有什么可查的,我没什么可查的……郝运良手中的芦帽落地,刚刚松弛的心情立刻如弯弓绷弦。

女老板转个弯说:你不必紧张,你也不必多想,他们例行公事,水过鸭背不湿毛,问几句看几眼就走了。

回到房间,郝运良打开电视机,正好是金溪电视台新闻频道的“中午时光”,他从头到尾看完,尽是抗洪救灾的新闻。想到女老板刚才的眼神变化,郝运良觉得这里不是久留之地,走为上策!

走在通往客栈的巷弄里,郝运良抬眼张望两边的房屋,格局和风格与老家差别不大,一种亲切和熟悉的感觉移址而来。现在,年迈的母亲住在巷子中间的老屋里。他眼前浮现出母亲忧郁期盼的眼光。他内心如洪水涌动,翻滚着对母亲的愧疚。他注定踏上一条不归路。他往哪儿去安全?又能安全到达哪儿?一切存在危险,步步惊心,他自由自在的时间可能读分读秒过。他想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句话,他铁定难逃警察布下的网。此时此刻,他特别特别想见见母亲,多想吃一碗母亲做的豆腐花!

多少年来他没有好好孝敬母亲。伫立巷弄的中间地段,也是一间老屋前,他抠摸着墙缝里伸展出来的绿茵茵的苔藓,不禁双泪汩汩而下。他的内心苦苦挣扎着,裂变着,刹那间变得异常坚定和强悍,死路活走,死歌活唱,鸦有反哺之义,羊有跪乳之恩,他一个大男人,为什么不对母亲作最后的回报?他细算过,大药房丁老板欠他的工资上10 万,这笔钱干净,这笔钱正当,这笔钱讨来留给母亲养老送终!他杀人归杀人,讨钱归讨钱,两码事,法律绝对不会没收这10万块血汗钱!还有一种可能,他能用一部分钱补偿果果的父母……那样,他心里多少有些安慰,死而无憾了。

郝运良走进一家装着公用电话的店铺里,直接拨通民众大药房的电话,他听得出同事小曹接听的声音。他瞄一眼营业员,背过身去,故意捏住鼻孔,传出浊重的话语,问大药房是不是出了人命?小曹动了粗口:妈妈的,神经病啊你,你家才出了人命,死人失火呢!一阵鲜血淋淋的痛骂,却骂得郝运良满脸喜光流溢,还想再挑衅小曹几句,让他继续恶狠狠地骂,那边小曹“咔哒”一声挂断电话。

郝运良换一家店铺里的公用电话,给营业员10块钱,让她代他传话。电话打给民众大药房隔壁的小百货店,问大药房这几天有没有出大事?估计营业员刚刚站店,资格嫩。小姑娘圆嘟嘟的脸,望去十分天真可爱,她扑眨扑眨地直翻眼睛:你不聋不哑,为什么让我传话呢?郝运良解释道:他欠小百货店老板的钱,他的喉咙对方听得出,一搭话,他肯定会被对方骂得狗血喷头,那人脾气火爆,何必讨骂呢?小姑娘没朝深处想,收了10块钱,替他询问小百货店的男主人。郝运良旁边说一句,小姑娘原版传过去。男主人搭话慢条斯理的:大药房天天风平浪静,除了卖药还是卖药,这几天生意不好,卖药的比买药的多!那个姓郝的帅哥这几天不晓得野到什么地方去骚了,大药房的丁老板急得跺脚……有几个美女找他,姓郝的帅哥女人缘好,惹腥呢!男主人说说笑笑,刚问小姑娘哪里人问这些为什么,郝运良示意小姑娘挂断电话。

难道还没有发现果果?她家里人也会报警的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再说,天闷热,应该有气味飘出来……郝运良边想边往公路边走,他横下一条心,准备搭顺风车回县城。走着走着,背脊被人猛拍一记。他回脸一看,脸色立马泛白,两条腿不听使唤。是那个高个子警察!好大一会儿,郝运良才稳住慌乱的情绪:你认错人了吧?LnxAGlAlko高个子警察说不可能,苍蝇在他面前飞三飞,他能辨出哪一只是公的,哪一只是母的。郝运良顿觉心脏即将停止跳动,他喃喃自语:人像人多着呢!高个子警察笑笑:你别无名英雄了,你志愿者帅哥,往往返返救了好多个老百姓呢!郝运良缓过一口气:应该的,应该的,洪水无情人有情,破圩了……破圩?高个子警察立刻话语严肃:志愿者帅哥,纠正纠正,不可以说破圩,是漫圩,一字出入性质大变,上面再三强调是漫堤,必须统一口径!郝运良点头应允:是漫堤,漫堤,绝对不是破圩,破圩!

高个子警察问他怎么今天才回城,郝运良告诉他镇上有亲戚,顺便探望他们。高个子警察没有再问,握握手,走了。

郝运良乱想:警察会不会设一个大局?撒一张大网,前后左右串通连接,正锅不动,碗不响,请君入瓮呢!不管他了,横竖一个死!他竭力提气鼓劲,摆出个鱼死网破的架势,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回县城讨回10万元钱!

搭乘一辆中巴至汽车总站下车,出口处迎面碰见那个“黑摩托”。“黑摩托”一眼认出郝运良。郝运良盯着他依然两瓣苍白的嘴唇,问他怎么还不去医院检查?“黑摩托”连连道谢,已经检查,有点问题,下星期继续检查确诊。郝运良说:怎么不歇歇?“黑摩托”说这两天生意好,舍不得歇。“黑摩托”问他到哪儿去,他免费送。郝运良说就在附近,走走快,正好运动运动。“黑摩托”诚心再问他怎么称呼和联系电话。郝运良转移话题,临了答应过几天来车站找他聊天。

出口处左拐约摸30米,一条大理石甬道直通售票大厅,穿过售票大厅一晃出车站。郝运良滞滞地落在后面,时而看着人影绰绰的大理石反光的地面,时而抬脸,两道眼光滚过来滚过去,警觉地搜索左右人群,好像发现了什么其实什么也没有。大厅左侧电子屏孤零零地映着通往高家圩镇的班车时刻表,通向其它城市和地区的一律显着“停开”的红字。紧倚电子屏下面辟开一方告示栏,贴着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告示。郝运良歪过去几步浏览,没发现追逃的通缉令,多的是寻人启事和失物招领,看着看着,突然眼前一亮,其中有个招领双肩包的启事!他找到招领处,双肩包失而复得。他刚打开手机,来电宝哔哔啪啪显示未接电话和信息,他立刻重新关机。他回头找到“黑摩托”,借“黑摩托”的电话打给大药房的小曹,小曹如惊天大喜,催促他赶快回大药房坐诊,天大的事可以与丁老板当面鼓对面锣,摊在桌面上谈。其实,丁老板这个人绝对不是赖皮。大概丁老板听到他们通话,抢过小曹的手机,开口第一句就是责怪郝运良不辞而别,玩闷功。郝运良好像蒙受委屈,告诉他不是故意的,他去高家圩镇看望一个家里受灾的朋友,没料到人不留人天留人,不巧手机掉进洪水里,好不容易捞上来,可惜死机了。丁老板仍然生气:你小子肚子里几根花花肠子,我数得清清楚楚,你别编故事!郝运良说:故事不故事另外一回事,你把我前面的工资奖金结结清,我有你的欠条字据。丁老板回答他结账归结账,坐堂归坐堂,两码事!这个月内肯定结清。郝运良知道丁老板要么装糊涂,要么说话当钱用,不觉口气软了,答应马上回大药房坐堂。

郝运良坐三轮回大药房,没到大门口,他让车夫停住。车夫奇怪:不是没到吗?郝运良说不少你的钱,停近不停远,我高兴在哪儿停你就在哪儿停!

郝运良跑到对面超市,攀上二楼正对着大药房瞭望,半天不见异常反应,进进出出的人和以往一样的状态。

一个清洁工打扫到这儿,郝运良叫声师傅,然后神秘地问:前几天对面民众大药房发生的命案知道么?可怜一个活蹦乱跳的花季女孩死了。清洁工一脸惊诧:网上虚假多,小城谣言多,他天天在超市,耳听八方,没听到命案消息;再说,他儿子在刑警大队,儿子这几天清闲无事,因为没案子查办。假如真的发生凶杀案,屁股大的小县城肯定炸了锅,传得冒烟失火似的!

郝运良听着听着,眼里带笑。

郝运良鼓足勇气回到民众大药房。

丁老板迎上来主动与他一握,戏言老九不能走,耍小孩子脾气不行不行的。小帅哥老中医继续坐堂。

郝运良急乎乎回宿舍,打开房门一看,不禁满眼惊奇——床上床下整理得干干净净,有条不紊,那条毛巾被折叠得棱角正正……果果呢?晒干的鱼会活,煮熟的鸭子会飞?!他只能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把天大的秘密藏进心底。

郝运良重穿大白褂,胸前垂挂听诊器,端坐大堂右侧,一副斯文端庄的大医姿态。

走进来一个形容枯槁的男人,问营业员买安定片,他心慌,晚上睡不好。郝运良招手让他坐下检查检查。瘦男人问检查收钱吗?郝运良说:检查诊断分文不取,买药时按药价付费。郝运良仔细端详他的面容,然后伸手静静搭脉,细细观察舌苔,临了目光焊住他的嘴唇——唇暗淡无光,唇周长一圈黑紫色,可能色素性疾病导致,也可能血管性疾病,或湿邪侵入,脾肾亏损所致,郝运良耐心剖析,拿好言安慰,建议他先抓五帖中药吃吃,调剂调剂,观察一段时间再作下一步治疗。

瘦男人问五帖中药多少钱,贵么?

民众大药房只卖对的,不卖贵的。一帖中药,倾倒江湖一片呢!

这病要紧么?严重么?

病来如山倒,病走如抽丝,会慢慢好的。

丁老板一旁眉眼涌笑。

郝运良埋头开药方,完毕后交给瘦男人去付款抓药,接着又接待一位熟客,老胃病。走完一套程序,郝运良说这回换几味药试试,然后埋头开药方。

突然,有人照他背脊猛拍一巴掌。

扭头一看,天哪,果果,是果果这个小妖精!他顿觉大脑里轰轰隆隆地炸响,说不清因为她还活着而高兴,还是因为她没死突然出现而惊慌失色。他不知道她来的目的,他竭力稳住情绪,脸上呈现淡定的神情。

还是那样肆无忌惮地浪笑,果果惊呼:大鲜肉,厉害了我的哥,你跑到美国还是俄罗斯去了?找你跑断了腿!

偏偏不谙内情的丁老板插话进来:郝医师郝医师,你艳福不浅,肉藏在碗底吃,别人看不见。

郝运良示意果果到门外说话。

果果无限真诚地表述,那天吓吓他的,她超级灵活,装装逼的!他捂她的嘴,她也怕他捂死她……他以为她断气了,那一刻其实她故意伸直腿,屏住气,他走了,她好好开心吔……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角挖不到,今天挖到他了!

郝运良长叹一声,仿佛又活了一回。

大帅哥,你答应给我的生日礼物呢?果果挺生气的样子,噘着紫唇逗他。

六百,六千,还是六万?

狗屁,你当宝宝卖呀!你答应六百,多一分不要,少一分不行!

郝运良翻翻口袋,凑足六百递给果果。

迟来的生日礼物迟来的爱!果果手握票子,吹吹,嗅嗅,边说边笑:大鲜肉,你别生宝宝的气宝宝也不生你的气,就当一回愉快的玩耍好吗?我欠你一次……你想我再发信息哟,宝宝随时听你召唤。转身溜出去几步,回首摇动手臂:那时花开,老地方继续嗨,嗨翻天!

90后的疯子,野人,也是一个阳光女孩!郝运良百感交集。他感到浑身酸软,被折腾得精疲力尽了,犹如在洪水里挣扎太久,现在安全上岸,终于可以自由呼吸了。

有惊无险,现实远比一个故事荒诞!

回到大药房,椅子还没捂热,一个电话飘进来,打给郝运良,听嗓音就知道是黑姑姐的。

郝运良问她在哪里?黑姑悄声告诉他在南郊气象站旁边“盆盆鲜”小吃店。郝运良压低了声音,说他在外面。

郝运良跟丁老板打个招呼,丁老板表示理解,几天与外断绝联系,一霎时找他的人肯定多。郝运良打的赶到气象站,走进“盆盆鲜”小吃店。

黑姑朝外射一眼,低低问他那个地方安全吗?在……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你懂的,在外面。

黑姑说中国有句俗话,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千万当心阴沟里翻船!

郝运良浅浅一笑。

小吃店偏僻,远离了县城的喧闹和纷争,显得安静,地方虽小,却收拾得干干净净。朝南设两个小包间,透过玻璃窗看见外面的紫藤树,还有一排茂密的葡萄架走廊,藤蔓缠缠绕绕,粘粘挂挂,看去绿色养眼。一股清气透过窗户的罅隙钻进来,味儿湿漉漉的新鲜。

黑姑着长袖包臀豹纹连衣裙,显瘦,显气质高雅。藏青色与蓝色豹纹拼接,看上去层次分明,设计精巧,释放出成熟女性身体潜在的诱惑和魅力。郝运良不由得多看她几眼——她的紫唇变成红唇,颜色鲜艳泛亮。

姐七拐八弯才找到你,姐有一个朋友在中医院当办公室主任……

滴水之恩,也当涌泉相报。无论如何,我会记住姐,感恩姐的!

黑姑又警惕地向外看看,忽然满脸愁云凝重:派出所找我了,姐咬紧牙关,说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姐不能拖你下水。

哪个猴年马月的事?时过境迁,只怕已是昨日黄花,不再烟雨江南,风吹雨皱,只怕已是昨天的一张旧船票……郝运良有意说些文乎文乎的话,弄得黑姑似懂非懂,云山雾水,然后调转话题,叫她早点去看医生,验个大血,做做心电图和核磁共振。那天他第一眼就发现她双唇泛紫失光,需要排除心脏方面的疾病。现在,抹了红色掩盖紫色,但紫色盖不住,红色装饰,紫色自然色,紫色传输出身体发生变化的一个重要信号,万万不可忌医讳疾,自己欺骗自己啊!

兄弟,姐真心拿你当兄弟。你知道姐的鱼塘里的鱼跑光,想预定明年的鱼苗,也想去医院检查检查,可是……姐请你帮忙借5万块。

借钱没有,借命一条。郝运良近乎开玩笑却挟带着认真的意味。

请你帮忙借,我会还的。我堂弟那人说话太绝,太狠毒,他让我直接找你拿。我不喜欢他那样的借钱方式,我也不忍心那样对待兄弟你!

过去的一个故事,一个颠颠倒倒、神神鬼鬼的故事,我们都在编故事,说故事,我们都是故事中的人!姐。郝运良像醒悟,像诉说一段人生感言。

故事?!黑姑啼笑皆非,脸间涌现出复杂的表情。

……

与黑姑挥手告别,郝运良取道东门大街388号,他想会会“女组织”窦丽——她那一笑的温柔,一个眼神的勾魂,足以使一个男人内心沦陷。他的心情特别好,准备挨个儿重访同行的志愿者,如同玩一次过山车般的游戏,惊险与恐惧的刺激以后,现在可以从容坦然,放飞心情了,犹如大灾后初见晴。

东门大街388号移动公司营业厅,这刻儿清闲空荡,身着湖蓝色空姐服饰的女营业员阳光灿烂。郝运良走近柜台,几个女营业员热脸迎上去,笑容像那时花开的美丽。

郝运良佯作欣赏各款品牌手机的样子,然后问一个年龄偏大的女营业员,向她边问边比划着“女组织”窦丽的身高、肤色和长相。这个营业员老实人,她说她蹲在营业员搭头连尾满四年了,从来没见过一个叫窦丽的美女“女组织”。郝运良觉得“女组织”不可能说故事蒙他,有什么必要蒙骗他呢?他告诉她“女组织”前几天去参加抗洪救灾的,看架势是个小干部或者喜好抛头露脸的活跃分子。女营业员略显不耐烦,她说翻箱倒柜也找不到美女窦丽,“女组织”纯属虚构的一个故事。她们营业厅没去救灾救人,自己救自己还来不及呢,这些日子一天只卖出几部手机,可怜兮兮的,需要更多的人给营业厅当老志愿者呢!

郝运良脸上写满迷茫与惊奇:“女组织”上哪儿了?

东门大街依然车水马龙,闹忙不息。走出营业大厅,郝运良眼里的街景焕然一新,心里涌动一种血脉流畅的快感,再抬眼观天——太阳冒出半个脸,光亮一扫,天空很干净很蓝色。

郝运良内心突然诞生乘坐“黑摩托”的欲望,戴着“志愿者”的红色袖标,享受飞起来的感觉,满城兜兜风。

梦见满屋鸡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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