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十那天早上，天没亮，我就醒来。睁开又痛又涩的睡眼，看看周围，想起来了：昨晚我和三弟为母亲守灵，前半夜人来人往，也不觉得怎么样。到了后半夜人们都睡了，三弟在母亲灵前那边睡着陆了。剩下我一人没人说话，一会儿，我也支持不住了，起初还强制自己别睡着，后来，几天几夜未合眼的我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入了梦乡。
在梦里，我又回到了童年的往事里，记忆犹新的就是十五岁那年。记得那年我正上初二，整天活泼开朗，高高兴兴，无忧无虑，开开心心地上学回家。然而就在这一年里，一颗痛苦的种飘落到我的心田里。从此以后生根，发芽，开花，而结了一个苦果。没有办法，我也吃了那个苦果。事情本来是这样的：
十五岁那年的一天中午放回家，家里有好多的人，母亲和大姐忙着为那些人做好吃的。她们又是炒菜，又是喝酒，而且母亲还特意为那些人们烙了一个油香油香的，软软活活的大白面油馍。父亲和大哥陪着那些人//www.58yuanyou.com们边吃边谈，说了些什么，我也听不下，调皮的我，趁家人招呼那些人时，溜向灶房，偷了几片油馍揣在怀里，喝了一口酒，呛得我鼻涕眼泪直流，溜出房子，母亲见了，问我怎么样啦，我不好意思说，夹紧怀里的油镆跑了。
直到天黑，母亲叫我回来吃午饭，我说：“不饿。”她骂屎把我吃饱了。我也没说啥。回家端起饭碗，胡乱往口里塞。正在这时，离开的那些客人又来了。我瞄准机会，一推饭碗，出门就跑。掌灯时分，逛够了的我再次回到家。那些人还没走，坐在火坑上说话，我凑上去一听，就明白了一切。原来他们是来为我提亲说媳妇的，而且说的就是邻村的一个花姑娘。一下子把我乐得简直要跳起来。方才，我还觉得那些人好讨厌，很可笑，一刹那间就觉得他们好亲近，好可敬。的确，在当地象我这么大年纪的男孩几乎都说上了媳妇。以前我还暗自怪怨家人不为我提亲说媳妇呢，这突如其来的喜悦，谁会不高兴呢。以后的日子里，那些人就时常来。到了我和那姑娘见面那天，又是设晏，又是摆席，家人让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那天我不但吃了喜糖，而且还和人家姑娘谈了话。心里好甜好甜，可我总是在受人摆布，就因为什么也不懂的我当时什么也不在意，高高兴兴地过了那天。其不知，高兴之后便是悲伤，甜尽就有苦味。
再后来，我还梦见自己穿上新衣服，戴着大红花，当上了新郎，又过了一年，还有了个胖小子。接着好梦一个连一个。就在我梦最香最甜的黎明时分，也不知什么响声惊醒了我的好梦，也许是因为是好梦，才这么容易就醒了，也许根本没有什么响声惊动过。
当我回过神来时，才发觉三弟不见了，大哥也不知何时替下了他。也没叫醒我。就象我原由网不忍心吵醒三弟一样。我知道大哥是为我着想。怕我累坏了。想到这。我又跪直身腰，一心一意为母亲守灵。天还没大明，趁这段时间我想了一会。方才的梦虽是梦，但到现在为至必定都已成了现实，而且都已过去了。挽不回来了，可教我如何心安呢？
天渐渐明了，不过是阴天，而且罩着烟雾，偶尔还飘落几滴冷雨，亲朋好友都相继来了。村里的乡亲们也上来帮忙。起灵前，大姐为母亲烧纸。我望着那跳动着的火苗，心痛如铰，想起母亲的死因，我的泪在眼里打转。
当乡亲们把母亲的棺材从屋里抬出放在雨里时，我再也忍不住了，和大哥一同放声痛哭，跟着出了门，跪在那满泥泞，又湿又粘的土路上，跪在母亲的棺材前面，睁着泪眼，看着乡亲们把母亲的棺材捆得结结实实，三弟也和我一样跪着，哭着，看着。
天上飘起了雨，不一会儿就打湿了人们的衣服，也淋湿了我们的头发，我们兄弟三个都象小时候受了委屈那样放声大哭，任凭雨水泪水在脸上流淌。不同的是：小时候是在母亲的怀里，而现在却在母亲的棺材前面。
当乡亲们抬着棺材走向墓地时，我也跟着棺材狂奔。总觉得前面抬的人走得好快，路也滑，我跟不上，一着急，滑倒www.58yuanyou.com了，用泥手摸了一下泪脸，爬起来快步追上去，就这样，一路追逐，一路泪水地把母亲送到了墓地，我们三个跪在湿淋淋地麦里，腿很冷，身也冰，可我顾不上这些，一眼不停地看着母亲的棺材，生怕它一下子消失了，再也看不到了，人也哭得死去活来。棺材一点一点地葬下去，土也一点一点地填上来。我扑上前去，想多看一眼母亲的棺材。乡亲们把我拉下来，劝我回去。可我那能，后来两个人扶着我走了一段。我用力挣脱他们跌在泥地上。回望着那墓地，看着那土一下又一下地毫不迟缓地飞落墓地，哭得无声无息了，恨恨地瞪了几眼那些填土的人们。挣扎地向墓地爬了几下，就昏过去了，以后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是午饭时分，来为母亲送葬的亲戚和来帮忙的乡亲们都回去了。屋里乱七八糟地摆满了东西，没有人走动的余地。妻就在我身边睡着了。儿子也睡着了。屋外还在下雨，雨点打在帐子上蓬蓬作响，我叫醒妻，做地吃了饭。叫上大哥三弟去为母亲上坟烧纸。天上的雨总下个不停，火纸本来就潮，再加上下雨，怎么点就是不着，好不容易大哥点着了火，我慌乱把火纸盖在火上。火在烧，人在哭。
我透过泪眼，看着火苗，仿佛看到了母亲那慈祥的笑容，也不知升天的母亲看得见她的儿子们为她送钱。听得到她的儿子们的哭声，哭着，看着，想着：
十五岁那年自己真是太聪明了，什么也不懂的我，什么也不知道，任凭父母为我作主，定了这门亲，并且全权代理办了一切有关的事情。自己也没细想，也没选择，更没考虑，就接受了父母的一片好意。YPppp父母就象给我卖东西一样为我卖了个媳妇送给我。以后，什么也不管，是罪是苦，我一个人受着；是灾是祸，我一个人承担。
那时我的头脑里根本就没有一点定亲结婚，恋爱，婚姻的基本常识。稀里糊涂地定了亲，娶了妻，生了子，谁知两人根本就合不来，没有一点感情基础。十年来没正儿八经地谈过一次心，根本不能相知，谈不上相爱，自然就没有爱情，两人总在彼此猜疑。这种极不道德的婚姻关系就象一个苦果的种子，在我的心田里从十五岁YPppp那年起生根，发芽，开花，结果，苦果越长越大，越生越多，越来越苦。我早知其果苦不何食，但是非吃不可。
婚前，双方彼此都已觉得对方不合适。女方已提出退婚解除婚约，可你们作父母的为了面子死活不依，不但不准退婚，而且每年夏收秋种还让我去女方家帮忙干活熬长工，逢处过节，还必须送礼出门，这罪这苦我都受了。可结果呢？我和人家姑娘一走到一块，不是嘴搠脸吊，就是冽眉瞪眼。即使勉强说几句话，不是顶棱，就是抬杠。没有一次象人家那样亲亲热热地说过一句话，再后来就更难了，我一听到那姑娘的名字就恶心，一提到去她家就害怕，听到她捎话叫我我就能尿在裤子里。
母亲，你为儿定婚说媳妇，原想让她和我好好过日子，可谁知事情会如此而来，妈妈，儿受的这些罪，这些苦你可知道，可曾为我着想过。起初人家不愿意来，你们就不该连哄带骗，软硬齐上，硬把人家逼进了咱的家门，过了门，你们完了手续，可让儿怎么样过呀，整天吵架骂人闹景。我们俩合不来，你们还要跟着受气，久而久之，气积心头，你也生了病，不久，就离开了我们到极乐世界享福去了。
本来吗！当你老人家辛苦多半生，为儿子们娶上了媳妇，成了家，也该享享儿子和儿媳妇们的福了。可你不但福没享上而且因儿去了性命，早早地死了。现在就是儿有那份孝顺你的心，可又有什么用呢？妈妈，当初你为何要那样呢？这罪这苦你受了不上算，而且还要让我受这一辈子，妈妈，你又何苦自作自受呢？妈妈，你听得到儿的哭声？知得到儿的心事？儿不让你回答我为什么。如果你在天之灵听到我的哭声，那就记住我要说的话，好吗？妈妈。
今生今世，儿已认命了。如果来生来世，你还是我妈妈，我还是你儿子的话，妈妈，母亲，就望你念在我们母子一场的情份上，不要再为儿定亲说媳妇，包办婚事了好吗？记住，我不要你给我的媳妇，我只要你真正把我的婚姻恋爱自由自主权利实实在在地还给我，我也想为你找一个好儿媳，让她和我一起过日子，并且好好孝顺你。我也想有一个属于我的家，对我适应，对你老人家也绝对适应。我也想有一个真正属于我的人，对我好，对你老人家也一样好。妈妈，我多么想时光倒移，岁月能退回去，让我重新选择一次，让我好好孝敬你老人家一回。如果还有来生的话，我只想自由自在，无拘无束地爱上一回，只想求你老人家放开手脚，让我独立自主地活着，仅此一求，还望母亲恩准，不孝的儿在这里给你老人家磕头了。
不大的火苗渐渐小了，我一想到这，连忙给母亲磕了三个响头，本来已不哭的我，情不自禁，两行热泪又在我的脸庞上流成了两条小河，磕下去的头始终没抬起，地上两眼泪泉在扩大加深，伤心悲痛的我直觉得浑身发冷，头晕目旋，天昏地转，一阵眼花缭乱，我便昏死过去，失去了知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