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空铁笼

他住在不可言说的光中。 微雨的正午,他看见金钟花, 黄昏,接骨木花如月亮升起, 风拂过山坡,绿野黯去。 他说:“我将突破那重用 完美的迷雾与平静的缺席调配的釉护层”
格兰摩尔十四行诗

[爱尔兰]谢默斯希尼朱玉 译

元音犁入其他元音:被开垦的土地。

二十年来最温和的二月

是沟壑上方的雾霭,深沉的无声

不堪远处拖拉机的轰鸣。

我们的路在蒸腾,翻开的土地呼吸。

现在 好日子就是穿过田野,

艺术即如犁铧下的新泥。

我的草地被深深地耕耘过。

旧犁痕吞噬着每一感官的潜土,

我因农田的气息而复苏,仿佛

一枝隐秘待放的玫瑰。

等一等……迎着迷雾,身穿播种者的围裙,

我的幽灵们正阔步踏入春天的驿站。

梦的种子如反常的复活节之雪 漫天飞旋。

梦见空铁笼

Edward Burne-Jones丨Cupid and Psyche

词语,隐秘处的探测物、攀爬物,

从幽暗的铁笼中搜索出自己,

几乎进入触觉——

“这些事物不是秘密而是谜,”

奥辛凯利*多年前告诉我。

当时他正在贝尔法斯特,寻觅

与刻刀默契的石头,仿佛石头

知道锤子想要击出的纹理。

然后 我在格兰摩尔的树篱学校*着陆,

在沟壑的堤岸上希冀着增强

从号角和缓笛中远去原由网的声音,

让它延续、驻留、弥散、平息:

元音犁入其他元音,被开垦的土地,

每一行返回 如调头的犁。

*奥辛凯利(Oisin Kelly,1915-1981),爱尔兰雕塑家。

*树篱学校,指19世纪爱尔兰天主教徒在树下或沿着篱笆建造的学校。这里也指大自然。

今晚 布谷鸟和长脚秧鸡

(很多,太多)在暮色中幽会。

一切都是黄昏的抑扬格。

外面的田野上,幼兔

认清了他的方向,我也知道鹿群

(从房屋的窗口,我也看到它们,

像行家一样,打探着空气)

正谨慎地待在落叶松和翠绿的云杉下。

我早先说过:“我不会从这异乡的孤独

中撤离,既然我带我们来到这里。

多萝西和威廉*——”她打断我:

“不要这样比较……”

屋外瑟瑟微风梳理着嫩枝,

令人复元,然后远去。是节奏。

*即英国浪漫主义诗人威廉华兹华斯和妹妹多萝西。他们在湖区相依为命。

梦见空铁笼

Edward Burne-Jones丨The Annunciation. The Flower of God

我过去常躺下来将耳朵贴近铁轨,*

因为人们说,那样会传来一个声音

向前方遁去,一种钢铁的曲调,

是火车轮缘和活塞应和着大地,

但我从未听过。相反,我总是听到

两英里外车厢接合处的碰撞和转轨之音

在树林上方飘荡。门前的马

迅速转过头去,灰色的后腿和鬃毛

也随之转去,我抬头望向小径,

她很快会出现在那里。

两块田地之后的一间房里,小小的涟漪

沉默地荡漾在我们的饮用水表面

(一如它们此刻正荡漾在我心头)

然后又消融于它们开始的地方。

*铁轨,原文是“line”,该词也指“诗行”。

绿荫树*的树干上有柔和的皱纹,

它的幼芽新绿,枝条如斑驳的合金:

它是我们童年的荫翳,长大后的

一段青翠、潮湿而闪光的记忆。

而且我学会了称它为接骨木。

我爱原由网它开花时的样子,像盛满佳肴的菜盘。

它的浆果如一盅黝黑的鱼子酱,

一颗轻盈的卵,一抹瘀紫的光。

接骨木?它是英格兰中部乡村的夜光美酒。

绿荫树是有绿荫的树,我曾在树下玩“舔舌头”的游戏,

瞬间感觉到舌尖上另一个舌头的质地。

所以,我,根须与嫁接物的词源学家,

返回到我树下的家,并将偎依在

嫩芽静静抽枝与盛放的地方。

*原文是“boortree”。诗人按照读音将“boortree”解释为“bower tree”(第10行,字面意思即“绿荫树”),而且它的绿荫是诗人童年游戏的场所。“boortree”是爱尔兰人对接骨木(elderberry)的叫法,“ewww.58yuanyou.comlderberry”是英国的习惯。

梦见空铁笼

Edward Burne-Jones丨The March Marigold

他住在不可言说的光中。

微雨的正午,他看见金钟花,

黄昏,接骨木花如月亮升起,

风拂过山坡,绿野黯去。

他说:“我将突破那重用

完美的迷雾与平静的缺席调配的釉护层”——

迅捷、坚决,不畏严冰,

自行车飞速穿过默游拉河。

一个我们从未谋面的人。但是,

在1947年的冬天,当冰雪

使乡间明亮如画室,

当寒冷使事物凝结或崩塌,

他的故事使我们复苏,一只疯狂的白鹅

天黑后在漂移的房屋上方啼叫。

多格,罗卡尔,马林,爱尔兰海:

汹涌的绿潮,北大西洋的漩流

被大风警报的强劲声音唤出,

碎成咝咝作响的半影。

午夜与停播。苔原原由网

鳗鱼路、海豹路、龙骨路、鲸鱼路的警笛*

都在绿毛毡背后唱响飓风合成的挽歌,

并将渔船吹送到威克洛的背风处。

星星号、海雀号、美女海伦号*

在清晨的海湾中哺育其明媚的名字,

像在泥泞中艰难移动。壮观、

真实。我大声说出“避风港,”

词语变得深邃、清朗,像别处的天空,

明切斯、克洛马蒂、法罗群岛。

*“鳗鱼路、海豹路、龙骨路、鲸鱼路”都是比喻大海,是史诗中常用的修辞。

*原文为法语,指的是一些法国船只。

梦见空铁笼

Edward Burne-Jones丨St George and the Dragon VI: The Princess Tied to a Tree

雷电在劈开的原木:大雨点

落于体温,密集的征兆

幽暗地溅落在短斧的铁片。

清晨,喜鹊步履蹒跚地

巡视林边露宿的马儿,

我想到盔甲和腐尸上的露珠。

我,血迹斑斑,会在路上遇到什么?

蟾蜍在柴堆里陷得有多深?

漆黑的寂静中,什么在庄稼上起伏?

你还记得朗德省的客栈吗,

老妇人一边唱着小曲,一边

摇啊摇啊摇晃着怀中的痴儿?

快到我这儿来,我正在楼上发抖。

我全部的你,闪电中的白桦林。

厨房窗外,一只黑老鼠

在灌木上摇摆,像染了病的果实:

“它对我视而不见,又盯得我不敢对视,

我没捏造事实,你快去干掉它。”

难道我们来到野外就是为此?

我们门前有光彩熠熠的月桂,

古典,挂满隔壁农场传来的

饲料的朽臭,腐叶是良知。

血在集草叉上,在谷壳和干草上,

被刺穿的老鼠在打谷的汗水和尘埃中——

我如何为诗辩护?

走下楼,空荡的灌木丛

沙沙作响;另一边,你的脸

出没,如新月在不平的镜面中闪现。

梦见空铁笼

Edward Burne-Jones丨Night

梦见我们睡在多尼戈尔的沼泽中,

枕着草坡、盖着毛毯,我们的脸

整夜暴露在潮湿的细雨中,

苍白如滴水的白桦树苗。

寒冷中的洛伦佐和杰西卡。*

待被发现的迪尔米德和格瑞恩。*

我们在黑暗中接受圣水和敬香,

宛若高台上会呼吸的雕像。

在那个梦中我还梦见——不知你怎么想?——

多年前我们在旅店中的第一夜,

你小心翼翼地亲吻我,

为了让我们达成那甜蜜而痛苦的

肉体盟约;我们的身体分开;

在露湿而迷梦的脸庞中作短暂的休憩。

*洛伦佐和杰西卡:莎士比亚《威尼斯商人》中的一对爱人。

*迪尔米德和格瑞恩:爱尔兰神话中的一对恋人。

丨谢默斯希尼(Seamus Heaney,1939—2013),享誉世界的伟大诗人、剧作家、评论家、翻译家。1OCdZNCYLW939年生于北爱尔兰德里郡,1961年毕业于贝尔法斯特女王大学,当过中学教师和母校的文学教师。二十多岁即以诗集《一位自然主义者之死》闻名诗坛。1972年和家人移居爱尔兰都柏林。曾任美国哈佛大学修辞学教授,英国牛津大学诗学教授。获艾略特诗歌奖、毛姆文学奖、史密斯文学奖等系列重要奖项,1995年因其“作品洋溢着的抒情之美,以及对伦理的深刻理解,凸显了日常生活的奇迹和历史的现实存在”获诺贝尔文学奖,被称为“继叶芝之后伟大的爱尔兰诗人”。

*本文已获授权

策划:杜绿绿丨编辑:rosa(实习)、Gul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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