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夏稻草人
文/橡子
暮色四合，天边的云是醉人的酒红混合着或浓或淡的橘色，温暖光线的柔软触角伸向大fRPTpMk地，给睡眼迷离的村庄镀上一层淡淡的金黄光晕，余晖像涂了牛乳的奶酪，浓得化不开。
稻草人总是在这个时候做梦。他的梦也是金黄色的，带着麦子的浓郁香味。
他有时候会梦见一棵拥有饱满花盘的向日葵，有时候会梦见一只会唱歌的猴子，他还梦见过温暖的火炉以及香甜的奶酪。
不过令他苦恼的是，他的梦很短，短到他没来得及记住梦境的具体内容就匆匆醒来。
日子像山后的太阳，在升起落下之间一天又过去了。白日已近尾声，而傍晚悄然而至。这依旧是平凡的一个黄昏。
太阳被别在了山丘的腰上，麦田里耕作的农夫扛着锄头消失在暮色中，村庄吹出了端庄的炊烟，在夕阳金黄色光线的笼罩下，稻草人又开始做他的梦了。
他闭着眼睛，慢慢地失去意识，进入梦里。
不知过了多久，稻草人感觉头脑一片混沌，眼前充斥着茫茫的黑雾，他的意识开始不由自主地往空境下沉，慢慢地，他进入了他的梦境。
不过，这次的梦好像有那么一点不同，他眼前是一片巨大的麦田，金黄的没有尽头，风推着麦浪奔跑，麦浪拥挤着向前滚去，夕阳沉溺在一朵云的怀抱里。可以肯定的是，这不是他生活的那片麦田。
这一次又是什么梦呢，稻草人暗暗地嘀咕：可是管他呢，我只是在做梦而已啊。
稻草人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着，静静地望着麦田远处。突然，他发现远处有人模糊的身影，离得太远看不真切。
那个人背对着夕阳朝稻草人走来，走得异常缓慢，由于逆光，夕阳给他周身覆盖了一圈了金黄色的余晖，看起来温暖而又美好。
而随着人影越来越靠近，稻草人才逐渐看清了那个人的模样。
那是一个干净的少年，背着大大的画架，穿着白色衬衫，但眉眼却充斥着冰冷的气息。
他走向稻草人，停在了稻草人的前方，拿下身上的画板，支起画架，然后拿出一排排的画笔。
背对着稻草人，少年专注地在纸上洒下大片大片的金黄，颜色浓烈得像是要燃烧起来，他画笔不停，丝毫没有注意到稻草人好奇的目光。
稻草人静静地站着看少年作画，忍不住问他:喂，你是谁？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少年像是没有听到稻草人的声音，画笔没有停顿。
他好像听不到稻草人的声音，可是他为什么会听不到呢？稻草人很疑惑。
渐渐地，天色开始暗下来，金黄色的麦田也逐渐慵懒起来，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少年停下画笔，收拾画架准备离开了。
稻草人急忙从沉思中清醒过来，他看了一眼少年的画，纸上的金黄色旺盛地开着，颜色深得像是要透过纸张，渗到背面去，稻草人看了一会儿，发现那纸上的金黄色居然慢慢地长出了一点鲜亮的血红色，然后那红色一片片蔓延着，逐渐布满整张纸，就像一朵妖冶的花。
少年背着画架向来时的方向离开了，稻草人大喊着:喂，别走啊，你的画被染红了啊。
少年没回头，走向华灯初上的大道，不见了。
这时，稻草人忽然惊醒，他连忙望了望四周。还好，他又回到了现实，回到了那片熟悉的田野。
可是他刚才的梦实在是太奇怪了，他觉得他一定在哪里见过那个少年。为了防止忘记，稻草人摇醒他脚下的一株麦子，把这个梦告诉了麦子，要麦子在他下次入梦之前告诉他，好让他记起那个奇怪的少年。
果然没有多久，大概就是梦见少年的第二个黄昏，稻草人再一次见到了少年。
他站在先前的地方，静静地等着少年的到来。暮色逐渐浓郁了起来，然而稻草人还是没有见到少年，他不停地向远处张望着，暗自在担心着还能不能再见到那个少年。
又过了一会儿，他的目光穿越了大片的麦子投射在了少年的身影上。终于，稻草人等到了他。
少年慢慢走来，脸上还是没有表情，也没有再背画架。
稻草人开心地跟他打招呼：你好呀。说完后稻草人有些恼悔，他知道少年听不见他的声音。
噢，你好。少年淡淡地答道。
稻草人瞪大了眼睛:你听得见我说话？
少年点点头。
稻草人有些羞赧，不好意思地看着少年:你是谁？你来这里干什么呢？
稻草人应该只能活一个夏天吧，等到夏天一过，麦子被收入谷仓，你就要被当做柴火烧掉了吧。少年没有回答，自顾自地问道。
是的。尽管想到当柴火被烧掉有些忧伤，稻草人还是承认了。
稻草人是没有脑子的，不懂得思考，夏天过去就将一切都忘记了，真好。你知道吗？我正在被魔鬼折磨着。少年的语气里有化不开的甜蜜和忧愁。
是怎么样的魔鬼呢？他是不是很厉害？你要我帮你吗？可是我能帮你做什么呢？稻草人眨了眨没有睫毛的双眼，有点不明白少年说的话，但他很乐意帮助少年。
她是一个很厉害的魔鬼，穿白色长裙，有缎子般黑亮的长发和一双明亮的眼睛。她不断地吞噬着我的心脏，在夜里歌唱让我的脑袋涨满她的歌声，她掐着我的喉咙让我喘不过气来。
少年长长地叹息，把目光投向别处，眼神里流露出汹涌的情绪，让稻草人看不明白。
稻草人一时无话，尴尬地站着，他想陪这个忧伤的少年一会儿。他也只能这么做了，他的脚被禁锢在小小的一方土地之上，没办法走动，他无法去见识一下那个所谓的魔鬼，也更无法帮助少年摆脱魔鬼的控制。
他只想跟少年交个朋友。
日子又一天天流去了，稻草人仍在每个黄昏做梦，奇怪的是自从认识了少年之后，他做的每个梦都与少年有关，他也能清楚地记得每次和少年交谈的内容，记得所有少年描绘的他和魔鬼相处的细节。
这令他非常激动，他觉得自己一定是恢复正常了，以至于他开始期待每个和少年见面的黄昏。
但同时他也在心里悲伤着，每每少年提到魔鬼的时候，神情总是很复杂，说着一些稻草人听www.58yuanyou.com不懂的话。
稻草人只觉得那个魔鬼真是太厉害了，他的法力该有多强大才能让少年一点都逃脱不了呢？
稻草人还是想不明白。
又是平常的一个黄昏，稻草人早早就进入了梦境，等着少年从www.58yuanyou.com远处城市流溢的灯光中慢慢地穿过麦田，来到他面前，想到这里，他十分兴奋。
可是这一次，他等得有些久了，暮色越来越浓，直到天色暗沉下来，少年也没穿过麦田来见稻草人。
稻草人一动不动地站着，风灌进他破烂的衣服，旧衣服发出飒飒的叫喊声，让他看起来很狼狈，可他不介意，他只是在想少年为什么还没有到来。
在漫长的等待中，终于，稻草人看到了少年的身影，但却不像以往那样缓慢。因为少年是跑着过来的。
少年奔跑着，神色里有掩盖不住的激动，他快活又短暂地说道：喂，稻草人，我要去见她了。说完，他就很快向另一个华灯初上的方向跑去了。
稻草人看着少年逐渐消失的背影，心里疑惑着却又开始不安起来。他盯着少年身上穿的跟麦田一样颜色的衣服，只觉得上面的金黄色耀眼至极。
盯得久了，他突然看到衣服上面衍生出了一片鲜艳的红色，接着红色疯狂地覆盖了金黄，灼红一片，很吓人。
这样的场景他好像在哪里见到过，稻草人慌了，他想叫住少年，可是少年已经跑得太远了。
稻草人等啊等，等着少年回来，他要把他看到的那片不祥的红色告诉少年。他很庆幸，这次的梦足够长得让他等到少年，因为这是他在夏天的最后一个梦了。
秋天即将到来。
天黑透了，稻草人看见远处城市那片灿烂的灯光闪动着，像是什么不安分的东西在蠢蠢欲动。
他睁大眼睛张望着，远处有几个移动的黑影向这边过来，他一眼就看见了少年，少年神色冰冷，脚步凌fRPTpMk乱，金黄色的衣服破了几个口子，上面有一片红色在妖冶地爬着，而他身后紧紧跟着几个高大的人影。
有人在追赶少年！
他一定是出事了，稻草人担心极了，顾不得少年是否听得见，他扯开嗓子大喊：喂，快过来，到这里来！
少年似乎听见了，更努力地朝着稻草人跑过来，不过他好像力气用得差不多了，跑到最后踉跄着一头栽倒在稻草人面前。
稻草人动不了，只能着急地喊:你怎么样了？你怎么样了？善良的麦子们快帮我掩盖着他，善良的麦子们，快。
麦子们听到了稻草人的话，都努力地拔高自己的身体，密密的一片，严实地遮住了少年。
不一会儿，那群追赶少年的人跑了过来，他们凶神恶煞，身材很高大，手里拿着一个闪闪发亮的东西，仔细一看，是沾了血的利刃，稻草人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心脏砰砰直跳。
喂，稻草人，要命！你有没有看见有人从这里跑过，一个年轻人，他刺伤了歌剧院里的一个明星。噢，该死的，跑得真快！
有。稻草人佯装镇定，他决定为了少年撒谎：他刚刚从那条大道跑去了。
那些人顺着稻草人的目光看到了麦田里延伸的一条道路，直直地通向满是明亮的城市，然后连谢谢也没说，骂了一句脏话就向那条道路奔去了。
等到稻草人看不见那些人的身影了，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发现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来，靠坐在他脚旁，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血染得不成样子，稻草人忽地想起了少年的那幅被染红的画，也是一样的可怖。
那个…你好些了吗？看着少年似乎没有受伤，稻草人小心翼翼地说话。
他们说你杀了歌剧院里的一个明星，是这样吗？你怎么能这么做呢！你为什么要杀人呢？尽管稻草人救了少年，可他并不赞同少年的做法。
少年直挺挺地坐着，眼里流动着黏稠的墨色，虚虚地没有光彩，煞白的脸上居然呈现出些许愉悦的神色，诡异极了。
他坐了很久，久到稻草人以为刚刚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觉，久到麦田再不发出一丝声响。少年才慢慢地站起来，看着稻草人，古怪地微笑。
死亡能让一切永生，包括恨，包括爱。他说。
然后，像以往任何一个黄昏一样，少年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去，缓慢且异常沉重地走去。没有回头，也没有言语。
稻草人想着少年说的话，呆滞了很久，等他终于回过神的时候，发现少www.58yuanyou.com年已经离开了，他想呼喊少年，却发现他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心里还有很多很多的疑问没来得及询问少年，可他没有机会了。
起风了，麦子发出哗啦啦的笑声，扭着身子形成巨大的金黄色麦浪，一阵一阵地扑向稻草人。稻草人觉得身子在发热，像是被什么东西疯狂啃噬着，他的身体在一点点升温。
他终于闭上了眼睛。
当稻草人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不在梦里了，也不像往常一样站着，而是躺在了被收割干净了的露出黝黑皮肤的麦地里，灼热的火苗勾着舌头噬咬他的脚。
他想起来了，夏天已经过去。
他还想起少年，想起少年脸上的神情和远去的背影，想起灼艳的朵朵血花以及还没问完少年的问题。
他到现在仍旧不能明白，少年说的魔鬼是谁？他杀了谁呢？他为什么要杀人？因为爱，还是恨？为什么死亡能让一切永生？
他不知道，他永远也得不到答案了。
漫长的夏天已经过去，他过完了短暂的一生，他在夏日的黄昏里做了许多的梦。不，也许，只做了一个梦。
无情的烈火慢慢地爬上了他的身体，灼烧着他；他的腿，他的手，他的胸口，渐渐被火烧尽，化成烟粒，随着风飘飘地越过麦田上空，越飞越远，终于化为了蔚蓝天空里的微尘。
稻草人在黄昏里做的梦，在梦里遇见的少年以及来不及得到答案的疑问，这所有的一切都随着夏风远去了……
夏天过去了。
静静地，风吹过田野。
_THE END_
作者简介
橡子：
计算机专业就读学生，爱好当代世界文学。
附
躲在暮夏
